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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撐著桌案站起身,膝上不禁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李賢扔開粥碗,從旁扶住我,焦急地問:“昌平姐姐,你怎么了……”
我搖了搖頭。
不明真相前,我心緒起伏五內(nèi)灼然,而今知道了,心間卻分外平靜,平靜得掀不起一絲波瀾。
李嫣兒端著藥回來,一見屋內(nèi)的情形,快步上來把李賢從我身邊扯開,擋在他身前:“你方才與他說什么了?”
我知道凡事不能僅憑猜測就下定論,理了理思緒,問李嫣兒:“去年秋,你隨于閑止去了淮安?”
李嫣兒愣了一下,避開我的目光:“你、你在說什么,什么淮安?”
我又道:“是楚合告訴你,淮王墓里藏著一副我與我母后的人像畫,于閑止逼著你取來,然后將畫作交給了沈瓊,是不是?”
“都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李嫣兒似是不耐,回身端起藥碗催促李賢:“阿賢,把藥吃了。”
藥湯濃黑,氣味酸苦,李賢扁起嘴:“阿賢不想吃藥。”
行宮中又響起號角聲,午正時分,該起行了。
我心知于旻止等不來我必不會動身,但也知自己所余時間不多。
我看向李嫣兒,單刀直入:“于閑止拿什么脅迫你?”
我在桌旁坐下,又道:“或者換個問法,剛到行宮那日,你來尋我所為何事?”
李嫣兒不理我,舀著藥湯一勺一勺往李賢嘴里灌去。
“其實我知道你為何要來尋我。你與李賢是同母姐弟,是平西李家唯二的嫡系,去年開春,你父王李栟薨逝后,依規(guī)矩,原該是由你七弟李賢承襲藩王位,豈知你二人還在九乾城,你兄長李有洛便在臨岐稱王舉兵,這無疑將你與李賢逼上了絕路。你無處可去,恰好在這時,于閑止向我大皇兄請命,說愿將你二人帶回遠南。
“你向來覺得你這位表哥千好萬好,當(dāng)時是不是還以為于閑止拿四萬軍換回你與李賢,僅僅是憐你姐弟二人孤苦無依?以至于他后來起兵北上,一路過雁山,越岑嶺,進入平西地界大軍壓境,你都以為他是在為你們姐弟討回公道?
“及至數(shù)日前,于閑止在長垣坡大捷,親自斬了李有洛,平西王城遣使來降,于閑止面見使臣,卻沒有帶上你與李賢,你才察覺大事不妙。你終于發(fā)現(xiàn)你這位表哥哪里是在為你們討伐李有洛,他分明是自己想奪下平西,想將平西納入遠南想在平西稱王!而你,只不過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罷了。
“你見李有洛身死,兔死狐悲,唯恐自己與李賢作為平西王室就是遠南下一個刀鋒所向,可你深陷遠南軍中,求生無門,于是,終于想到了一個與你同命相連的我。你來尋我,是想看看我有無法子逃離這囚籠,想問能否帶上你一起逃。哪里知你的心思早已被于閑止看穿,他先一步攔下你,告訴你,他會平安將你與李賢送回臨岐,只要你管好嘴,不要胡思亂想,他亦會在今后的日子里保你與李賢性命無尤。”
藥湯還剩一小半,李嫣兒喂藥的動作卻停住了,她背對著我,我瞧不清她的神情,只依稀見得她將那調(diào)羹握得很緊,以至指節(jié)發(fā)白青筋隱現(xiàn)。
“你……既已猜到,那還來尋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我道:“其實你大可不必擔(dān)心李賢的安危,于閑止千方百計地從我皇兄手里討回他,怎么可能輕易害了他?李有洛是繼任平西王,于閑止堂而皇之地殺了他,按說平西與遠南已成世敵,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降遠南的,可你知道平西為何降了嗎?”
我抬手指向李賢,“他就是最好的理由!”
“王位是該傳給世子的,平西的世子是李賢。李有洛這個王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于閑止自然可以借著表親之名出兵,討伐李有洛,扶李賢上位。平西之所以降遠南,便是因為李賢這個嫡世子在于閑止手上,所以于閑止出兵得當(dāng),殺李有洛亦得當(dāng)!何況你七弟弟純良癡鈍,扶他上王位,更是絕佳的傀儡,因為這個王位倘直接由遠南來坐,平西王室中人礙于禮法,必定異聲不平,遠南難以治下,但扶你七弟弟上去,一來不必擔(dān)心他久坐王位而生異心,二來更豎起一道高墻,將平西與遠南的矛盾稍作阻隔,大權(quán)仍握在于閑止手上,平西王室中人,又可以借著這堵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安心在這亂世中忠‘君’度日。千金難買的一個傀儡王,于閑止拿四萬兵與我皇兄換都是便宜的,怎么舍得加害?”
且那四萬兵,換來的還不止李賢,還有一副把我逼出京城的畫作,以至于后來我陷在遠南軍中,于閑止順?biāo)浦郏芍医o二哥報信,終助他奪下平西。
真正一本萬利。
李嫣兒猛地將藥碗往桌上一擱,對我怒目而視:“你究竟想說什么?表哥愿保我與阿賢豈不最好,左右我現(xiàn)如今旁的不求,只求與阿賢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我想說,”我注視著李嫣兒,“于閑止不會取你與李賢的命,但我可以。”
“你……”李嫣兒臉色一白,“你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連公主的都不再是了,憑什么……”
“就憑你們平西是第一個起兵的。”我道,看入李嫣兒的眼,“平西是藩地,是大隨的臣屬,不是你們李家的,更不是遠南,不是他于閑止的!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它姓朱,是我大隨的疆域!我即便不是大隨的公主,但我還是隨人,是我大哥二哥的妹妹,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要助他們把平西奪回來。而今李賢做了這個傀儡王,于閑止自然暫無憂患,但他志在天下,志在江山,不可能一輩子留在平西,今能護你們一時,焉能護你們一世?何況李賢眼下身處這么高一個位子上,既做了阻絕平西與遠南矛盾的高墻,又為遠南擋風(fēng)遮浪,于我大隨而言,何嘗不是奪回平西的阻礙?只要殺了李賢,平西與遠南的矛盾必將復(fù)起,平西再陷入混戰(zhàn)之中,我二哥借機舉兵收復(fù)失地,何樂而不為?”
“我七弟弟他——”李嫣兒渾身顫抖起來,回頭看了一眼一臉懵懂的李賢,咬牙道,“我七弟弟他品性純良,與人無害,雖癡傻了些,卻是難得重情,還叫你一聲‘昌平姐姐’,你竟狠心加害他?他何其辜!”
“他無辜,我大隨飽受戰(zhàn)亂的百姓就不無辜嗎?”我道,“你這一路行來,被遠南十五萬大軍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自是不見大隨境內(nèi),那些被反軍逼得走投無路的百姓,自是不見他們衣不蔽體流離失所甚至易子相食!若能殺一人而令我大隨收復(fù)失地平息一方戰(zhàn)禍,為什么不能做?戰(zhàn)亂之下,你無辜,我也無辜,萬千百姓更是無辜,憑什么我就該憐憫你與你的七弟弟?憑的你出生王室宗親,命就比旁人更金貴些么?”</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