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并眾侍衛(wèi)正暗自發(fā)笑，趙桓還別有一番得意，卻聽那少女又道：
    “大哥，你當日曾經(jīng)隨官家一起去洛陽，你來說說，我說的對還是他們說的對！”
    她聲音嬌脆動聽，語速又快，幾句話劈里啪啦說完，就如同蹦豆兒一般，利落干脆。
    趙桓心中一動，卻不知道她這個“大哥”是什么人，竟也在當日跟隨自己征戰(zhàn)。
    只見燈影下一個青年男子轉(zhuǎn)過身來，微笑道向那少女道：“當日陛下是曾親臨戰(zhàn)陣，不過是否手刃殺敵，我卻也不知。”
    這男子明顯是在用調(diào)笑的語氣來應(yīng)對，說完之后，還促狹的向著少女眨巴眨巴眼。
    “大哥！”
    少女頓腳不依，她的大哥卻突然張嘴結(jié)舌，如同中了風邪，一時半會不能言語。
    “折老弟，原來是你！”
    趙桓哈哈一笑，上前幾步，握住那青年男子的手，笑道：“今兒你不當值么？在這里遇到，當真是巧了。”
    折彥文兀自如傻子一般，呆呆征征的不能言語，畢竟是折彥適靈醒，大步上前，執(zhí)著折彥文手笑道：“大哥出來看燈么？”
    說罷，又向其余眾人笑道：“這位是我殿中省的同僚趙大人?！?br/>     折彥文此時回過味來，也擠出笑來，向著趙桓還是施了半禮，極恭謹?shù)牡溃骸耙娺^趙大人。”
    趙桓見他還是有些拘謹，便笑道：“上元佳節(jié)么，雖然我職份略高些，今夜還是不要鬧這些虛禮了。”
    他攙扶起折彥文，又見折彥適笑嘻嘻上前，向著諸多青年男女執(zhí)手問好，其余各人也有與他說笑問好的，也有畏縮退后不敢言語的，更有面露不屑嗤笑有聲的。
    趙桓這時方知道眼前的這些青年男女多半是折家的子弟。那吟詩的少女就是折可求之女折月秀，其余折月茹、折月美、折月芝又是折可存的女兒，其余諸人，也有折家的近支子弟，也有民間威名更盛地揚家子弟，更有幾個開國鄖將的后人，在折彥文身邊的妙齡少女，就是折彥文的未過門妻子。宋朝開國大將曹彬的后人曹妙。
    折彥適此時紅的發(fā)紫，折可求降后，扛起折家大旗的原是鎮(zhèn)潭州的折可存與官至副統(tǒng)制地折彥質(zhì)，結(jié)果折彥適幫著費倫等人迫使三州歸降，折家重回宋廷治下效力，折彥文小心謹慎，不過才做到從九品的御前武官，而折可存與折彥質(zhì)二人還在李綱麾下防御金兵，折彥適卻因為新立大功，又是提舉皇城司。又成了殿前都虞候。不折不扣的御帶殿帥，當真是紅的發(fā)紫。如此一來，隱隱然讓折家子弟心中。覺得這個折彥適借了折家倒霉的機會，因緣際會扶搖直上，是以見面之時，頗為尷尬。
    趙桓哪知其中端底，只是見各人神情詭異，適才還言笑歡然此時卻驟然靜默下來，便知是自己一行人擾了人家清興，當下只在折彥文臂上拍了一拍，笑道：“今日一會也是緣分，不過我現(xiàn)下有事。來日再見時，再與老弟把酒言歡?！?br/>     皇帝如此做派，顯然是不欲暴露身份，臨行特意囑告，折彥文世家長子，心里靈醒，當即點頭答應(yīng)道：“這是自然，下次有緣再擾……趙兄。”
    “唔?！?br/>     趙桓略點點頭，只又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眼前諸人。見那折月秀高昂著頭不理不睬模樣，此時已明白這小妮子將門出身，脾氣執(zhí)拗，因折可求身死一事對折彥適很是不滿，是以如此模樣。
    他也略不在意，只帶著折彥適等人折返回宮，待到了宮城附近，藏身在遠方暗處的侍衛(wèi)們紛紛現(xiàn)身，趙桓擺手示意，只不令各人靠近。
    折彥適見他神情凝重，知道必是與適才出宮時有關(guān)，便陪著小心問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趙桓見他如臨大賓，反倒先笑道：“沒甚要緊，只是適才朕出宮時，在角門暗處等候，有幾個內(nèi)侍不知朕在，隨口亂說，其中頗有些大不敬的話，朕聽了一時不受用，也是有的?！?br/>     他說的輕描淡寫，然而以趙桓現(xiàn)今的涵養(yǎng)度量，幾個內(nèi)侍若只是尋常言語，又豈能讓他怒氣勃發(fā)，甚至氣地臉色鐵青。
    折彥適知道其中關(guān)系要緊，立刻答道：“臣即刻去查！”
    “朕讓你提舉皇城司，除了將宮禁安全一手寄托給你，也是讓你注意朝野動向。皇城內(nèi)外，陰私小人鬼域種種伎倆不勝枚舉，光內(nèi)外禁絕不成，懂么？”
    “是，臣懂了?！?br/>     趙桓滿意一笑，負手從容而行，又道：“拿出你在麟州城下地全掛子本事來，朕身邊是不是安如泰山，就靠你了。
    折彥適知道趙桓此時言行，是當真拿自己交托腹心，當即全不猶豫，答道：“陛下但請放心，臣絕不負所托?！?br/>     “嗯，你明白就好，風起于清萍之末，絕非無因。誹謗朕躬離間我父子感情，謠言惡毒絕非等閑，查，給朕狠狠的查！”
    趙桓確實是聽足了幾個內(nèi)侍的私下小話，當即氣地牙根發(fā)癢，恨不得將那幾人拖出來立刻打死，不過仔細一想，其中他靖康元年逼宮，使趙創(chuàng)佶移駕龍德宮，逼的鄆王趙楷在家閑居，確實有處斷過份的嫌疑，再加上在北國時處于金人看押，什么驚嚇不堪叩地求饒，甚至因驚嚇陽痿不能生痛，金人賜給女子也不收受，甚至聯(lián)系到現(xiàn)今不立皇后，趙敦非趙桓子而是抱至宗室遠支，種種謠言惡毒攻許，都指向趙桓本身，宮禁中都有人流傳，民間是否如此尚未知曉，若是這樣的風言風語當真流傳天下，對趙桓經(jīng)營幾年的形象，將有著莫大的傷害。
    他仔細思量，當年逼趙佶遷宮一事，確有其事，不過并不是自己手為，而是這付軀體的原主所為，現(xiàn)下這筆帳也勢必要落在自己頭上。
    而更為尷尬的是，明明史實上是趙構(gòu)陽痿，不能生育，不曉得哪個缺德鬼抓住趙桓這兩三年僅有一子皇后后妃不立的毛病，大加宣揚，在無知小民耳里，勢必也是無可辯解的事實，令得趙桓一想起來就大為光火。
    他思來想去，這一手極是陰毒，種種針對都是他父子及后宮陰私，而且有條有理，若是偶有人傳言，絕不會如此有章法，到底是趙構(gòu)余黨還是金國有意施為，自然要一查到底，方能知曉。
    想到余平地登聞司和費倫的行人司都絕無消息，自然不是沒有風聞，而是事涉皇帝陰私，甚至與后宮有關(guān)，致使這兩人畏縮不敢上報，使得自己蒙在鼓里，趙桓更覺憤恨。
    因著此事確實關(guān)系大內(nèi)，旁人查察都不好施為，交給折彥適去查，也是恰如其分。
    趙桓一想起適才的事，雖知折彥適必會所有斬獲，心中猶自氣憤難平。此種事不放諸當事人身上，當真是難以體會其中的困擾煩悶。
    他大步行走，直到宮中，換過衣衫后，略處理一會公文，便已到了奉請?zhí)蟮臅r辰。幾百個內(nèi)侍早就等候多時，一個個手提絹燈，星羅密布等候在趙桓殿外，見他大踏步出來，在幾個押班知事的帶領(lǐng)下，各人躬身行禮，舞蹈般跪舞下去。
    “都起來罷?！?br/>     趙桓此時雖沒好氣，卻也不得不強打精神，先令各人起身，然后眾星拱月一般，向著太后寢宮而去。
    待奉迎得太后，其余皇子嬪妃數(shù)十人，跟隨在后，因趙桓尚無皇后，只得由他自己一人，攙扶著太后登上專為觀燈趕建的得月樓上，卻只見統(tǒng)城內(nèi)燈火燦爛輝煌，比之適才步行在街市時看，又是別有一番風味。
    在趙桓眼中，這長安燈市已經(jīng)如天上景致一般，殊不知在這孟后眼中，也極是平常。當年東京城內(nèi)燈會，皇室成員都在東京宮中高處觀燈，論起熱鬧繁華，遠超過長安百倍，就是宮中景致燈火，侍候的宮女太監(jiān)，也比現(xiàn)下要強過許多。
    孟后提起精神，含笑看了小半個時辰，已經(jīng)覺得無味，只是這幾年顛沛流離，這種景像已是難得一見，因又勉強站了片刻，方向趙桓笑道：“這里風大，雖然這燈會好看也不能久站，還是進殿略歇一會?！?br/>     “這是自然?！摆w桓心里有事，也忙強打起精神，親手又將孟后扶入樓上閣中，奉座之后，又命人送上銀瓶熱湯，待人倒好，竟又親手奉給孟后。
    “皇帝當真孝順。”
    孟后心中慰帖，飲湯之后，不免含笑夸贊趙桓。
    趙桓欠身笑答道：“自漢以降，都是以孝治天下，朕為天子，自然要會天下臣民以為表率。以朕自思，平時政務(wù)太忙，于太后面前還是少了，還要請?zhí)蟛灰姽植攀恰！?br/>     “唔?！泵虾笥质且恍?，只道：“有些個小人在老身面前饒舌，說些昏話。豈不知皇帝待我這個嬸娘如同親母一般，敬愛有加，風言閑語怎能入得了我耳？”
    她見趙桓霍然色變，便又淡淡道：“我當場便打死了兩個，旁人也不準再多說多講，凡是我聽到的，必定不饒。”
    趙桓這才曉得，原來這個平時深居后宮，不哼不哈如慈祥老婦人一般地老太后，竟也有如此殺伐果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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