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 | 念&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寧遠侯這場大婚宴席, 連開三日,便相當于日日大婚,夜夜洞房花燭夜。
小廝仆婦們忙上忙下, 沒一個閑的, 其中又屬東廚和水房最忙碌。
東廚燒菜熬湯招待四方賓客,自是不必說, 水房那頭, 則是夜里忙, 白日才得空瞇會眼。
這三日,常念也快累的不行了, 腰酸腿軟嗓子疼。
江恕將她從溫泉池撈到懷里,語氣漫不經心, 問:“阿念不是說過, 最歡喜大婚, 吉服妝容鳳冠都是頂頂好看的,倘若可以, 寧愿日日——”
“嗚嗚不要說了!”常念羞得用手心捂住他的嘴,聲音軟綿綿的沒什么威力, 反倒像是賴著心上人撒嬌一般。
江恕低聲笑著,薄唇輕啟:“好, 不說了?!?br/>
常念的手心癢癢的, 很快抽開了, 因動作太急, 拍起一點浪花, 小水珠從潮紅雙頰滑下來,晶瑩剔透,不多時, 便被江恕舐吻而去。
這幾年,她們聚少離多,實在少有這樣日日黏在一起的安寧時候。
夜深時,常念雖是累極,趴在江恕胸膛里還是沒有睡意。
江恕輕柔撫著她臉頰,也沒有睡。
常念想著,問:“侯爺,你好像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家公和婆母?!?br/>
老侯爺和老夫人是什么樣的呢?概因故去,侯府里很少有人提起,就連羅姨娘,也識趣避諱。
江恕回憶片刻,才道:“父親為人剛毅強勢,府上大小事宜,素來說一不二,無人能駁,母親……”
他頓了頓,撫著常念的力道更溫柔了。
常念不禁問:“母親怎么了?”
江恕漆黑的眼眸里有些黯然:“母親是江南水鄉女子,性情溫柔和順,一生最愛溫文儒雅的書生,嫁與父親,是被逼無奈,深覺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面子功夫,也極少?!?br/>
被逼,無奈。
短短四字,包含太多不可言說的隱晦過往。
常念恍然間有些明白祖母提及逝去婆母時的不悅神色,以及這青蓮令,為何從來都沒有交到婆母手上。更有甚者,為何羅姨娘能上位?不,不是羅姨娘自己有手段,而是婆母給了她這個臺階。
“我問錯話了。”常念忽然小聲道。
江恕笑了笑,不是很介懷:“無妨。”
常念的依戀和親近,讓他心覺所有防守都算不得什么,沒有什么錯不錯的,他愿意同她坦言這些塵封過往。
江恕緩緩道:“我年少時,多在軍營和先生家中度過,只記得她們感情疏離,一年到頭極少說話,也從不爭執,形同陌路。母親心有旁人,善于隱忍,父親志在西北邊塞,只要后院安寧,極少插手,說起來,此般相處也尚算平和?!?br/>
“后來,父親病重那年,軍醫診斷,藥石無靈,只剩最后三月,母親提出和離,她愿好生照料父親,但父親逝去后,要回江南,去尋那半生未娶的良人。父親強勢,自是不允,祖母顧及家族顏面,更是提都不許提?!?br/>
那時候,是老侯爺和老夫人吵鬧最兇、也是一輩子里說過最多話的時候。
江恕年已十七。
青年面容冷峻,眼看母親下跪祈求,父親大怒摔盞,清凈的侯府鬧得烏煙瘴氣。許是自幼與父母疏離,他平靜得顯得冷漠,既是不知幫誰,也是深覺,他說什么都無益,父親強勢半生,不可能退讓,母親外柔內剛,隱忍了半輩子,也誓不罷休。
最為要緊的,是掌權人病倒,內憂外患,這個侯府,還要人撐起來。
“她們就這么耗著,耗到父親大限已至,母親終覺解脫,卻不料,也病了。醫士診斷郁積于心,是心病。偏那日偶然,我在母親的膳食里發現一味慢性毒藥,為時已晚。再想父親臨終前所言,恍然大悟。他說:家族大業在前,至于女人,用之棄之殺之,切記果決,不得有絲毫猶豫?!?br/>
“所以……”是老侯爺親自給老夫人下的毒!這才有了老夫人心痛老侯爺病逝也一病不起的說法!假的,都是假的。
腦海里滑過這個念頭,常念竟覺心驚膽戰,后脊生寒。她撐起半個身子,神色有些復雜,對江恕搖頭:不,不要再說這些傷心過往了,日后她再也不問了。
那時候,他該多痛苦?。?br/>
如今說起,江恕已經沒什么特別波動的情緒了。他只是憐愛地摸著常念柔順的長發,沉默半響,低聲問:“阿念,你怕嗎?”
父親強勢霸道,為家族大計不擇手段毫無人情,所教養出來的親兒子、不被母親插手半點的親兒子,會是什么樣子?
問完,江恕也自嘲地扯唇笑了,他還記得,幾年前,他除掉四房那個不懂事的江錦,阿念說她有點怕。
江恕忽然道:“時候不早,睡覺吧?!?br/>
可常念才張了張口,話都還未說出來啊。
欸,她難過又郁悶地在江恕懷里拱來拱去。
不睡不睡!
江恕由著她鬧了會,吹滅小幾上的燈盞,話語寵溺:“不是說累了嗎?阿念乖,快睡吧?!?br/>
常念泄氣了,悶悶道:“父輩的恩怨情仇,實在難說誰對誰錯,大家世族的結合,也總這么多情非得已和無可奈何,可……可我們不一樣呀,阿念心中只有侯爺一人,所思所念皆是你,我們又怎么會鬧到那個地步呢?我不怕,一點也不怕,我們要是真一起死了才好,黃泉路上有個伴……”
“嘖?!苯〔粣傰久?,聲音微沉:“又說胡話了?!?br/>
“實話?!背D罹o緊抱住他,“我只心疼侯爺,為何生于烽煙戰火,幾次三番出生入死,還要有這樣不為人知的辛酸過往。不過現在好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好好的,往后就生……生兩個娃娃,怎樣?”
“井不怎樣?!苯∮行├淠牡溃仨氁櫦俺D畹纳碜樱绕鸷⒆樱敢獍⒛詈煤玫幕畹酵砟?,甚至,他寧愿不要親生的,將來從二房抱養一個過來記在長房族譜又如何?都姓江。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對常念說。
他只道:“有阿念就夠了?!?br/>
欸,常念本來有點失落,聽了這話,又不禁美滋滋,心情愉悅,夫君說有她就夠了!那她更要努力鍛煉身子了!
常念親親江恕,閉眼睡覺了。睡著時也要緊緊抱著他,想給他更多的親昵和溫暖,來彌補少年時所經歷的淡漠和寡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常念和江恕的結合,實在太像老侯爺和老夫人了。
當初進京求娶,江恕也曾遲疑過,因為朝陽公主有個將要談婚論嫁的竹馬,是個才華橫溢的書生,他一去,便是橫插一腳,大局當前,他選了大局,哪怕重蹈覆轍。
骨子里,江恕就是和老侯爺一樣冷漠強勢的人。
換言之,成婚那時候,但凡常念有老夫人當年半分的哀怨和淡漠,她們也走不到今日。
偏偏,阿念新婚夜一開口,就是嬌嬌怯怯喚他夫君啊,他逼著她吃肉、改食譜的時候,她氣沖沖的,可生過氣,還是會賴在他懷里,說“我不喜歡你這樣,你要改……”后來,雨過天晴,兩相得宜。
他們終究是和父輩不一樣的。
江恕珍重地,親了親常念恬靜的眉眼。
常念還是睡著,臉頰酡紅,不舒服地嘟囔道:“別,不要了……”
想來,夢里都是不可描述的種種。
這三日,真是愛欲里沉浮,不知日升月落。
江恕笑笑,應她:“好?!?br/>
外邊已經天亮了,四五月份,氣溫正好。
福康院里,江老太太又是早早起來,練拳。
芳媽媽困惑道:“您倒是比往常更勤快了?!?br/>
老太太笑而不語:她也得提前練著,免得到時候孫媳婦生個大胖小子,她抱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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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念說要鍛煉身子,可不是說著玩的,當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光練五禽戲還不成,她琢磨了舞劍。
劍起,葉落,英姿颯爽,多漂亮多威風???
水云主動請纓:“主人,屬下教您?!?br/>
常念欣然應允,叫春笙她們去打造一把合適的劍來,又特特尋了后院竹林,說是意境好,她還預備著,要給江恕一個驚喜,所以練劍這事都不告訴他。
寧遠侯眼瞧著夫人背著他,整日神秘兮兮的,很是不悅,這日西北大營無要緊事,便不動聲色回了府。
竹林里,常念一身束腰錦緞白衣,長發高高挽起,抬手起勢,利落干凈,一張絕美傾城的臉龐在紛飛的竹葉里多了抹冷清氣質,似江湖俠女,只是這俠女太過柔美嬌弱,不像是去保護蒼生,見義勇為的,反而需得人時刻精心呵護。
水云手把手地耐心教導,總怕劍傷了主子。
江恕負手身后,沉著臉,重重咳嗽一聲。
常念一心撲在舞劍上,哪里分神聽得到?
倒是拍手叫好的春笙和夏樟,后知后覺回身,看到身形高大挺拔的寧遠侯,冷不丁嚇一跳,連忙小聲提醒道:“殿下,殿下!”
常念皺眉回身,看到一言不發的冷峻男人,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她手里的劍都掉了。
江恕這才走過來,瞥水云一眼。
自從常念接掌青蓮令,很多事情都交由水云去辦了,鮮少再有“求”于他。
水云眼觀鼻鼻觀心,識趣退下。
“侯爺。”常念扯扯江恕的袖子,有點心虛:“這時候你怎么回來了?”
江恕冷哼一聲,撥開她蔥白的指尖,不滿道:“想來是為夫不夠格,遭了殿下厭棄,連舞劍此等事都輪不到了。”
常念都愣住了:“這……我哪有!”
江恕:“下次要誰手把手教?”
常念立時道:“夫君,當然是夫君了!”
江恕的臉色,倏的緩和了,撿起劍,當真到她身后,手把手教。
常念好笑,心道:欸,真是個小氣鬼。
不過西北名將的劍法,自是頂頂好的。
可江恕一出手,行云流水,常念不想舞了,轉為道:“夫君,舞劍是要與撫琴相配的,不如你等等,我回去換身衣裙,再拿祖母送的十五月來。屆時我撫琴你舞劍,微風拂面,你我回身抬眸間一個對視,情意綿綿,多美???”
江恕微微皺眉,他大抵是不能體味到此等美。
舞劍便舞劍,撫琴便撫琴,何苦來回折騰浪費大好時光?
常念一瞧這表情就曉得了,糙漢一個,她念叨:“日后我們的孩子可不能像你,定要文武雙修,既上得戰場殺敵,也作得詩詞歌賦?!?br/>
說到此處,常念摸摸平坦的小腹,忽然嘆氣:“唉,怎么還沒有動靜?。。俊?br/>
這日日夜夜的,豈非白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寧遠侯:“……??”感謝在2021-11-09 00:35:31~2021-11-10 22:48: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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