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間,姜薇覺得自己差點就要停止呼吸了。
對方正在輸入……
是紀晗在打字么?
可是她已經把紀晗拉黑那么久了,他為什么會對著一個理論上根本發不出去消息的聊天框打字?
姜薇大腦一片空白,連水龍頭都忘了關,熱水汩汩地漫過浴缸邊緣,滴答滴答地流進瓷磚的縫隙里。
就在這時候,原本空白的對話框里開始瘋了一樣地冒出消息。
“。。。。。。。。。”
“。。。”
“。。。。”
……
一條接一條的句號像冰雹似的砸在屏幕上,隔著厚厚一層鋼化膜,姜薇都能感覺到對面那人的煩躁和火氣。
對方的手速快的驚人,像是在發泄壓抑了很久卻無處傾訴的陰郁情緒,手機在姜薇手里瘋狂地震個不停。
姜薇一臉發懵地盯著屏幕,一股無所適從的緊張感席卷了全身,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匯進滴滴答答的水聲里,毫無規律地在胸腔內回蕩。
突然,劈頭蓋臉的句號停止了。
空氣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幾秒鐘后,姜薇幾乎沒怎么思考,大腦就迅速做出了應激反應——
她手忙腳亂地點開紀晗的頭像,再拼命點開右上角三個黑點,果斷把紀晗再次拉黑。
呼。
姜薇松了口氣,心臟還在砰砰砰地狂跳,她仿佛虛脫了一般滑進水里,渾身上下都在發軟。
真是見了鬼了,她就把紀晗從黑名單里放出來了幾分鐘而已,好巧不巧就被對方抓了個現行。
姜薇懊惱地抓了下頭發,把手機丟到旁邊的臺子上,閉上眼睛讓整個身體都沉進水里。溫熱的水流漫過肌膚,漫進耳朵,世界一片寂靜,只剩下微弱的、和心跳聲混在一起的嗡鳴。
腦海里忽地閃過一個念頭。
這弟弟能找到和她的對話框,就說明……他沒有刪掉她的好友。
為什么?
她當時明明做的那么絕情,那么殘忍,更何況——
紀晗本來也沒有在乎過她不是么。
從頭到尾都是她主動,她倒貼,甚至在一起之后,紀晗連“喜歡”這兩個字都沒有對她說過。
姜薇忽然覺得喘不過氣,猛地從水里坐起來,胸口處像被熱水燙破了似的,泛起一陣摻著酸澀的疼。
她做了個很平靜的深呼吸,決定不再去想任何和紀晗有關的事。
墻上的鐘指向十一點。
紀晗從浴室出來,隨手用毛巾擦了幾下頭發,走到書桌前坐下。頭發還沒干,水珠順著發尾濕噠噠地往下滴,很快就打濕了他剛換的白色純棉睡衣。
紀晗的房間就在酒吧樓上,為了方便看店,大多數時間他都住在這兒。這里隔音效果不錯,就算樓下再怎么吵,樓上也聽不到多少聲音,所以并不影響休息。
紀晗打開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剛按下開機鍵,身后就傳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
許恒舟一邊狂敲門一邊喊:“晗哥,快開門快開門。”
門一打開,許恒舟就風風火火地沖進屋里,他兩手滿滿當當地提著十幾個打包盒,燒烤的香氣順著盒蓋的縫隙溜出來,直勾勾地往人鼻子里鉆。
“我剛買的夜宵,快趁熱吃,特意點了你最愛吃的香菇。”許恒舟把裝著燒烤的打包盒在桌上一溜兒排開,轉頭跟紀晗邀功,“怎么樣晗哥?我對你好吧。”
紀晗從冰箱里拿了瓶水扔給他:“有事直說。”
許恒舟噎了一下,委屈巴巴地抱怨:“晗哥你能不能有點情調啊?虧我跑了那么遠買回來的,你都不表揚我幾句。”
他邊說邊扯開塑料盒蓋,拎出一串香菇殷勤地伸到紀晗面前,“明天陪我去趟華錦大廈唄。”
紀晗皺起眉,“不去。”
“哎你就陪我去嘛!清清馬上過生日了,我得給她準備點像樣的禮物,你去給我參謀參謀。”許恒舟抱住紀晗的胳膊不撒手。
“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兒?這么嗆。”紀晗擰著眉把許恒舟扒拉下去,嫌棄地撣了撣自己的衣服。
“我這不是打算給清清買瓶香水嘛,所以先弄了一堆小樣在自己身上噴著試試,誰知道這味兒這么給勁。”許恒舟自己也被嗆的不行,趕緊拿了一串五花肉攥在手里,像辟邪似的在空氣里使勁揮了兩下,“晗哥你就陪我去唄,你是行家啊,你不去我肯定要被人騙。”
然而烤肉的香氣根本擋不住那股刺鼻的甜膩。紀晗皺眉后退幾步,靠在窗邊,順手打開了窗戶。
新鮮的冷空氣涌進來,周遭的空氣慢慢變得清涼干凈。他突然就想起了今晚靠近姜薇時在她身上聞到的味道——
像是冷冽潮濕的海水,在繾綣夜色下無聲奔涌,卻能輕而易舉地將他的心擾成一團亂麻。
在忽明忽滅的火光下,他看不清姜薇的臉,只能看清她紅艷艷的唇和被她含在齒間的那根細煙。她叼煙的姿勢依舊和以前一樣性感,那兩瓣誘人的紅唇也曾經含過別的東西,將他欺負的臉紅心跳。
胸腔里壓抑著的煩躁漸漸按捺不住,紀晗轉身去拿桌上的手機,沒什么耐心地敷衍許恒舟:“明天有事。”
“那等你忙完的唄?我不急。”許恒舟嬉皮笑臉。
“……幾點。”
紀晗的聲線依舊沒什么波動,隨手回了幾條無關緊要的消息,將視線停留在消息列表置頂的那個頭像上。
他點進去,煩躁地在聊天框里打了無數個句號,手指飛快點著屏幕,消息幾乎不間斷地一條接一條地發出去。
這兩年,每當他想起姜薇的時候,就會這種固執又幼稚的方式來發泄壓抑在內心深處的不甘和委屈。
當然,他知道這些消息一條也發不到姜薇那邊,因為對方早就把他拉黑了。
到底為什么?
明明當初說喜歡的是她,可是后來不要他的也是她。是不是對于姜薇來說,他就像一件不值錢的玩具一樣,玩夠了就可以丟進垃圾堆?
“大概下午三四點鐘的樣子,那會兒你應該有空吧?完事兒了正好請你吃大餐。”許恒舟說完,怕他反悔,趕緊又補了一句結束語,“那就這么定了啊!晗哥你慢慢吃,我先回家了,明天見。”
“嗯。”
紀晗抬頭活動了一下脖子,目送許恒舟出去,等他再低頭看向手機的時候,手指卻突然僵住。
在那一排醒目的紅色感嘆號后面,最后的那幾條消息竟然發了出去。
他湊近屏幕,再三確認這不是他的幻覺,那幾條消息確確實實發了出去,但等他再發的時候,消息旁邊卻又帶上了刺眼的紅色感嘆號。
什么意思?
這是把他放出來然后立馬又拉黑了???耍他玩呢???
紀晗死死地攥著手機,差點要把屏幕捏爆。他在窗邊站了很久,才把手機扔到床上,重新坐回書桌前。桌子上放著許恒舟特意給他拿過來的那盒烤香菇,誘人的香氣一陣一陣地往外飄。
他粗暴地拽過地上的垃圾桶,把滿滿一盒烤香菇全部倒了進去。
后半夜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
雨聲一陣一陣,偶爾閃過幾道驚雷。姜薇睡眠淺,一晚上輾轉反側,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早上起來的時候,眼睛下面都泛起了一層疲憊的青色。
她哈欠連天地洗臉刷牙,隨便對付了幾口面包,就坐到梳妝臺前開始化妝。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幾聲鳴笛聲,姜薇順著窗戶往樓下看,看見了周玉蘭那輛新買的白色轎車。
姜薇拎起包下樓,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低頭系安全帶,直到車子發動都沒和周玉蘭說一句話。
“薇薇,一會兒見到你劉阿姨,記得問好。”周玉蘭平視前方專注地開車,用一貫的平直語調叮囑姜薇,“言談舉止要大方得體,別讓人家笑話。”
姜薇沒接話,從包里翻出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刷著微博。
“媽媽說的你都記住了嗎,薇薇?”等紅燈的間隙,周玉蘭終于扭頭看了她一眼,立刻就皺起了眉,“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坐車不要玩手機,會暈車。”
“知道了。”姜薇面無表情地把手機丟回包里。
半小時后,車子在華錦大廈附近的停車場停下,這段難挨的母女獨處時光終于得以結束。
華錦大廈是北城最繁華的商場和購物中心,今天正值周末,更是人山人海。馮朝的媽媽劉茹提前好幾天就在一家火鍋店訂好了位置,周玉蘭順著她發來的地址坐電梯上了四樓,很快找到了那家胡記火鍋。
報了劉茹的名字之后,服務生帶著她們走向靠窗的一張桌子。
“周阿姨,姜小姐。”馮朝站起來,禮貌地跟她們打招呼。
周玉蘭一見到馮朝,身上的氣場都溫和了許多,她笑著朝馮朝點點頭,又和劉茹寒暄了幾句,然后轉頭對姜薇說:“薇薇,這是你劉阿姨,快問好。你小的時候劉阿姨來看過你好幾次呢,還記不記得?”
姜薇僵硬地開口:“劉阿姨好。”
“薇薇長大了,長成大姑娘了。”劉茹臉上堆滿了笑,不住口地夸她,“快坐快坐,咱們邊吃邊說。”
姜薇把包放在沙發空著的一頭,然后挨著周玉蘭坐下。還沒等她的屁股和沙發實打實地貼在一起,劉茹又笑瞇瞇地說:“讓倆孩子坐一塊吧,年輕人嘛,共同話題多。”
周玉蘭自然再贊成不過,立刻起身和馮朝換了位置。
馮朝禮貌地和姜薇保持了一點距離,但那張沙發地方本來就不大,再怎么小心,兩個人的身體總是會有意無意地碰到。
——比如馮朝剛剛伸手去拿菜單的時候,就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胳膊。
“姜小姐喜歡吃什么?”馮朝轉頭問她。
“……你們點就好。”
馮朝說話的時候,身體不經意地朝她靠過來,姜薇趕緊裝作去包里拿東西的樣子,扭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那就多點幾盤肉吧。姜小姐太瘦了,應該多補一補。”她聽見馮朝含著笑的聲音。
劉茹也說:“就是就是,薇薇瘦的都能看見骨頭了。玉蘭啊,薇薇愛吃什么肉?你看看菜單。”
周玉蘭笑笑:“讓你破費了。這孩子平時就喜歡吃羊肉,其他的肉倒是一般。”
“那就來兩盤羊羔肉,一盤燙羊皮……”馮朝翻著菜單對服務生說。
姜薇頓了一下,余光瞟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周玉蘭。她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一絲多余的表情也沒有。
姜薇無聲地勾唇冷笑。
周玉蘭根本就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卻還要在老同學面前裝出一副對自己女兒很了解的樣子。
她從小就不喜歡吃肉。
最討厭的就是羊肉。
聞到那股羊膻味,她會覺得惡心、反胃,連一口飯也吃不下去,是會跑到廁所里抱著馬桶吐上半個多小時的程度。
姜薇把視線從周玉蘭臉上移開,慢慢合上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身體轉回來。馮朝已經點了很多菜,出于禮貌,還是再次詢問了她的意見:“姜小姐有沒有什么特別想吃的?”
姜薇的視線在他打開的那頁菜單上停留了一瞬。
馮朝以為她是礙于面子不好意思點,于是體貼地把菜單推到她跟前,“姜小姐想吃什么就點,不用客氣,今天我媽請客。”
姜薇盯著那頁菜單看了一會兒,忽然抬頭沖他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
“什么都可以嗎?”
馮朝愣了一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誠摯的、熱切的天真,和剛才那個一直冷著臉幾乎不怎么講話的姜薇幾乎判若兩人。
但那股天真又是那么的讓人無法抵抗——
“當然可以呀。”馮朝不自覺地跟著露出微笑。
姜薇的手越過他的胳膊肘,準確地指向菜單上的一行黑字,對服務生說:“那就再加四盤香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