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一張照片倒也不是什么床照, 卻比床照更讓人覺得惡心。
背景是在一個卡拉OK的包間里,津沙文工團的女主角潘曉瑜,面對面橫跨坐在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身上, 而男人的頭則埋在潘曉瑜完全敞開的胸脯里。
梁春語面帶笑容舉著一瓶洋酒,從潘曉瑜的鎖骨往下倒酒。
潘曉瑜同樣面帶笑容, 一點都不覺得難堪別扭, 甚至主動扒開自己的衣領(lǐng), 感覺已經(jīng)習以為常的樣子。
習以為常這種感覺實在可怕, 白露珠頓了頓往下繼續(xù)翻, 大多都是在包間里的照片,看到好幾個眼熟的女孩,比如第一次來到宿舍,帶頭攔著不讓進門,讓她們走的人。
另外還有一些面色不自在,肢體語言都在抗拒, 看上去歲數(shù)不大的姑娘。
白露珠鼻息微重, 手指不自覺捏緊照片,想說有沒有更過分的照片,如果有的話, 直接讓梁春語吃上十年牢飯, 但又更希望聽到?jīng)]有,沒有發(fā)生更過分的事。
“第一張照片里的人是藍山自由市場的業(yè)務副總, 這個梁春語沒見到合同, 倒是沒把兔子撒出去。”海倫走過來坐下, “但據(jù)我多年經(jīng)驗,第一張照片里的女人,絕對被當成兔子撒出去過, 你要是覺得不夠,可以再等等。”
“夠了。”白露珠將信封里的底片倒出來,“底片先放你這里保存,此事我需要好好計劃一下,不等了,省得她再換一個人撒出去。”
海倫笑道:“需不需要我?guī)湍隳涿牡杰妳^(qū)?你去舉報的話,可能會有安全隱患。”
“不用了,你幫我收好底片就行。”白露珠將東西都裝在包里,“我先回去了。”
回程路上,白露珠思考了幾種方案,照片究竟交給誰更為穩(wěn)妥。
韓婁上次提到總政政委,似乎關(guān)系不淺,沈團長雖然最近表現(xiàn)得很公明大義,但明知道梁春語跳槽過,明知道她行為不正,卻依然讓她當上津沙文工團的團長,已經(jīng)說明一些問題。
這種事情最怕萬一,萬一沈團長將此事摁下去,不讓繼續(xù)發(fā)酵,那樣的話,就不單單是一切白做那么簡單。
其實仔細思考,沈團長對待梁春語的很多行為,動機更像是恨鐵不成鋼,又像是氣憤自己看錯人。
氣憤歸氣憤,認真說起來,出的都是一些小事,影響不到她自己的前程,大不了就是換一個地方文工團的團長。
但是文工團團長把團員帶出去陪酒陪玩,損壞軍區(qū)名聲形象,一旦抖出來,這事可就大了,大到直接追究總團團長的失察失職。
事關(guān)自己的前途,便會顯露叵測復雜的人心。
人心是最不能賭的東西。
糾結(jié)的點在于,來到軍區(qū)之后,沈團長也是都在向著香陽,除她之外,還有一位真正在暗中多次幫忙香陽文工團的人,就是朱燕虹政委,一旦鬧大,作為總團政委,一樣會受影響。
感性上會考慮盡量不要影響她們,理性上又覺得,這事本來就是失職,讓梁春語當了團長,又對津沙文工團失察,讓梁春語胡作非為,在外破壞軍區(qū)所有文工團的名聲,以后不知道還有多少女孩遭殃。
理性與感性糾結(jié),同時還有照片里不自在抗拒的年輕女孩不斷浮現(xiàn)在眼前,白露珠閉上眼睛,使勁摁了摁睛明穴。
到了軍區(qū)門口,白露珠沒有立刻下車,招司機借了把指甲剪,掏出信封里的第一張照片,一點一點修剪。
修剪完之后,將剩余照片和指甲剪一起遞給司機,下車進門。
繞到大食堂門口的宣傳欄,將照片別在玻璃框下面的縫隙里,接著又繞到文工總團大樓樓下,將信封塞到總團政委朱燕虹的信箱里。
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路沒有遇到執(zhí)勤巡邏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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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熄了燈,白露珠趁著月光走到顧佳夢床前,正想說話,被對方搶了先:“回來了?怎么不開燈?”
“還沒睡?”
白露珠笑了笑,將手里的表盒遞過去,壓低聲音道:“送你的離別禮物,這趟你應該不回香陽了吧。”
顧佳夢披散著頭發(fā)從床上坐起來,聲音里帶著些許驚喜,“離別禮物?是什么東西?”
“是一塊手表,我覺得挺適合你的。”白露珠將盒子放在被子上,“另外,佳夢,化妝品補貼的事,謝謝。”
顧佳夢先是看了她一眼,無聲笑了笑,“其實我沒有起到什么特別大的作用,只是從一名舞蹈演員的角度,去說了一些真正的需求,稍微推波助瀾了那么一下,主要還是你先惹得大家心動,才能眾望所歸。”
白露珠輕笑:“怎么?這么喜歡深藏功與名?咱們團一連接到兩個劇目,別說也和你關(guān)系。”
“也是稍微推波助瀾了那么一下。”顧佳夢將表盒放在旁邊書桌上,“前提還得是你為大家做了針對訓練,提升整體實力,又精心巧思讓團里在軍區(qū)受到很大關(guān)注度,要是沒有你的心思,沒有大家的努力,我提了也沒用。”
黑暗里傳來“咔”的細微聲響,趁著月光,顧佳夢勉強看清手表長什么樣子,目露欣喜道:
“皮帶手表?真好看,我就是不喜歡鋼帶,所以平時一直沒有戴手表,多少錢,這個牌子好像沒有見過。”
“不值錢,雜牌子。”白露珠笑道:“你喜歡最好,我是覺得皮帶還蠻特別的。”
顧佳夢將手表舉起來迎著月光細看,“好精致,沒有燈光看不太清楚,但拿起來就感覺不一樣,你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出名,卻出好產(chǎn)品的小牌子,那我可就收下了?”
“收吧,不收還不行。”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一笑,顧佳夢迫不及待試戴起來,“我今天就占占你這大股東的小便宜了,以后看表如看你,看你如看香陽文工團,倒是能以解思念了。”
“以后肯定還是有機會見到。”白露珠說完,抬頭看了眼其他人有沒有動靜,發(fā)現(xiàn)都在沉睡后,“我先去洗澡,準備睡覺了。”
顧佳夢點了點頭,“快去吧,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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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來!都快起來!!”
白露珠是被陸敏敏使勁推醒的,瞇著眼睛看到窗外的天已經(jīng)大亮,掀開被子坐起身,拿著皮筋將頭發(fā)隨意扎上。
“什么事啊?”
“你每天那么愛睡懶覺,今天怎么起得這么早?”
大部分團員都還沒醒,迷糊著聲音問道。
“別睡了!出大事了!快起來!”
陸敏敏已經(jīng)收拾得很精神,額頭布著一層細汗,挨個揭開舞蹈演員們的被子,叫道:“津沙文工團的所有人都被軍區(qū)糾察帶走調(diào)查了!!”
宿舍驟然安靜下來,接著便是高低床劇烈搖晃的聲音,舞蹈演員們同一時間從床上蹦起來,驚問:
“什么什么?糾察?!!”
“糾察帶走?!!出了什么事驚動了糾察?!”
“她們干什么了?從宿舍帶走的?我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
“我也沒聽到,敏敏,你沒搞錯吧?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平時是愛說話,但我可從來沒有胡說八道過!”陸敏敏打開房門,“你聽聽對面,還有人聲嗎?現(xiàn)在可是早上,都是要起床洗漱準備去演出的時間,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剛推開201看了,沒見到一個人!”
話音剛落,兩三個前輩趿拉著拖鞋急急忙忙跑出去,沒過一會,披頭散發(fā)跑回來,驚呼:“真的沒了,五個房間一個人都沒有了!出什么大事了?!”
顧佳夢打了個哈欠:“是不是已經(jīng)出去演出了?”
“不可能!”陸敏敏指著自己頭上的汗,“你以為我剛才去哪里,我是睡得香醒得早,下去跑步了,一路遇到好多人都在議論,聽說是有人舉報,梁春語帶著團員做了嚴重違紀的事情,天不亮就被糾察抓走了!”
“好像真的不對勁!”周琪邊回頭邊走進門,“團長和部長都不在了,這么一大早會去哪里。”
“先洗漱吧。”白露珠從床底拿出臉盆牙刷,“等吃早飯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白露珠一出聲,大家的情緒便穩(wěn)定下來,開始整理床鋪,刷牙洗臉。
眾人心里裝著疑惑,不像平時磨磨唧唧,提前二十分鐘下樓吃早飯,結(jié)果到了食堂,發(fā)現(xiàn)平時很少遇到的其他四個文工團的人都出現(xiàn)在食堂,圍成一圈又一圈,正在議論個不停。
一看到她們下來了,爭先恐后出聲道:
“哎!你們聽說了嗎?津沙文工團的人全被糾察帶走了!”
“她們都住二樓肯定知道,你們看沒看到帶走的情形?有聽到什么消息嗎?”
“我聽說是因為梁團長帶著團員一起出去陪喝酒陪唱歌,被人抓住確切證據(jù)舉報到軍區(qū)來了。”
“別打岔,聽香陽的人說,她們就住對面,肯定知道詳細情況。”
舞蹈演員們正豎起耳朵聽到底怎么回事,就收到眾人好奇期待的眼神。
“我們一點動靜都沒聽到,還是我去跑步的時候,聽到有人議論,才跑回來告訴她們。”陸敏敏迅速集合一波與她性格一樣的其他團員,圍成一個小圈,“快,把你們知道的都說出來,不確定的不要說,要確定消息。”
話音剛落,五位團長一起出現(xiàn)在食堂門口。
“團長。”眾團員齊聲叫道。
“聚得這么齊,看來都是收到消息了。”魯縣孟團長笑道:“還有人沒下來嗎?沒下來的去喊一下,就在這里通報給你們聽。”
“我們團都下來了!”
“我們團也是!”
“我們團都到了!”
團員們一個接一個應聲,白露珠看了一眼莊團長,發(fā)現(xiàn)她面帶郁色,不如孟團長看著高興,心里一沉,走了過去。
“團長?”
莊芙蓉抬頭對上她的眼神,“跟咱們團沒什么關(guān)系,我是個人不舒服。”
白露珠聽了能夠理解,畢竟梁春語當初是她一手選上來的。
“別擔心。”莊芙蓉拍了拍她的手臂,勉強一笑:“只是沒想到會造成今天這個局面,放心,我不會把事情都怪在我自己身上,千人千性,遇見的人多了,總會有一兩個偏差。”
這么一說,白露珠就放心了,靜等孟團長說的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