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愣住, 事情一團混亂,還沒來得及想到這一步。
因為白露珠的及時提醒,她們沒有受到傷害, 并且大多數人都得到了新劇目的角色。
女主角競爭失敗的人也毫無怨言,那是被實力碾壓, 輸得心服口服。
但許清紅和汪若欣都是非常有希望競爭上符紅蓮角色的人, 兩人實力在冷梅之上, 尤其是汪若欣, 競選之前就被政委點名說過外形非常適合符紅蓮。
練習這么久,臨門一腳出了事,而且是被競爭者不擇手段陷害失去角色,不僅身體受了傷,心靈精神都受到重大傷害,非常有可能留下后遺癥。
到底不是真正的受害者, 沒辦法真的感同身受受害者的痛苦。
氣氛安靜片刻,白露珠打破沉寂:“罪有應得。”
“就是, 本來就是罪有應得。”周琪冷哼一聲:“不能因為她受了傷, 大家就忘了之前的事,忘了其他同事們受的罪, 同情她可憐她, 一切都是罪有應得!”
“我才不會可憐她, 不說話是因為有點慚愧,完全都沒有想到清紅她們會是什么心情。”
“我瘋了才會可憐她, 只是過于興奮,聽你們提起才發現把真正的受害者忘了,一時愣住而已。”
“可憐誰都不會可憐一個陰溝老鼠,不, 是陰溝毒蛇,一條專門咬自己人的毒蛇!”
“別提了,一想我就渾身難受,感覺對什么都過敏。”
“這事就是越想越后怕,越想越難受,冷梅是真的喪心病狂!”
“佳夢那一腳踢的好,真為大家解了氣,尤其是為受害者們出了一口惡氣。”陸敏敏看了看門口,見到沒人后低聲道:“要我說,團里和紀檢都不應該處罰佳夢,憑什么啊。”
話音剛落,團長出現在門口。
眾人對了對眼神,急忙止了口,挨個跟團長打招呼。
化妝師中間擺了一張長桌,圍起來能坐二十個人左右,正好大家都在,團長讓其他人就坐在化妝鏡前面或是站著,省得再往會議室排練折騰。
莊團長面色憔悴,團里一下出了這么多事情,好幾個人受傷進了醫院,又是外人溜進來,又是內部斗毆,還正好卡著軍區到市里辦事,審查小組下來競選新劇目,被抓個正著。
看到大家期待的眼神,莊芙蓉正了正臉色,彎腰鞠了一躬。
所有人連忙站起來,驚道:
“團長,您這是做什么,我們都是小輩,怎么擔得起您鞠躬。”
“團長,不會是因為冷梅的事吧?這跟你沒什么關系,千萬不要這樣。”
“我們都沒什么事,清紅她們肯定也不會怪到您頭上,都是破壞者太過喪心病狂,與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團長,看您憔悴的樣子,就知道一夜都沒睡好,一定要照顧好身體,我們沒事的,從來沒想過怪您。”
舞蹈演員們爭相表態,莊芙蓉示意大家坐下。
“關于昨天的事,我這個團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且是首要責任,沒能保證團里人的安全,以致于許清紅和汪若欣錯失符紅蓮的角色,還讓你們心驚膽戰,損失個人化妝品,增添額外負擔。”
白露珠關心道:“團長,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這是您別全擔在自己身上,一定要注意身體。”
舞蹈演員們都明白莊芙蓉是一個多么好的團長,不管是能力之內還是能力之外,都盡量去爭取大家的薪級福利,力保大家在劇目里的公平,只要有實力夠努力,下了苦功的人絕對不會被埋沒。
除了人之外,舞臺燈光,練習室地板,廁所熱水……一遍遍去跟軍區市里申請,不知吃了多少閉門羹,依然不厭其煩,只為了能讓演員們少受點苦,條件能更好一點。
見到她如此內疚,大家都不忍心,紛紛勸解:
“團長,您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比起受傷的人,我們只是損失一點化妝品罷了,破財消災嘛。”
“沒錯,就是破財擋災,而且最近出了新顏色口紅,我早就想買了,舊的就是用不完,這下可好了,我總算可以買新款口紅了。”
“是啊,昨天聽露珠說,眉筆不是只有黑顏色,什么灰棕,深灰化起妝來會更好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真的無所謂。”
“露珠說的對,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您把我們都當成自己孩子一樣對待,給予最大的信任,那是冷梅……團長,到底是不是冷梅?”
“這事等一下再說。”受到大家的真心安慰,莊芙蓉心情好轉,露出一絲微笑:“我已經向軍區申請,下個季度會給你們一些化妝品補貼,補償這次的損失。”
眾人一喜,這年頭錢票緊俏,要是軍區真的能給一些補貼,自然是更好。
白露珠睫毛緩慢下垂,遮住心思。
“經紀檢調查你們的化妝品,共有五瓶粉底液摻雜了化學物質,酒精和酶制劑都過度超標,還有一瓶摻雜了獼猴桃汁,也就是顧佳夢的粉底液,冷梅知道你對獼猴桃過敏,特意為之。”
莊團長話音落下,舞蹈演員頓時炸了,終于可以光明正大開罵:
“我就知道是她,說到底不就是一個角色,還是一個配角,自己沒有自信,就使出這些陰招,太過分了!”
“我雞皮疙瘩又起來了,身邊藏著這條毒蛇,誰知道以前有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只不過沒被抓住罷了!”
“天哪,我上次過敏不會也是她干的吧,那次正好是去滬城演出,她頂了我的群舞!”
“平時只是覺得她有點自卑,畢竟外形條件在團里只能算作一般,偶爾碎嘴一些,喜歡背后嚼舌根,以為她頂多有點小毛病,心腸不壞,我真是瞎了眼了!”
“那天露珠隨便一句話,她魂都快嚇掉了,早就確定了,團長,那后巷的冰和露珠的衣服,是不是也是她做的?”
莊團長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這件事涉及到團外人員,軍區紀檢需要當地派出所,以及外廠廠委的配合調查,才能出最終結果。”
“一定不能讓她好過!”陸敏敏氣得面色漲紅,“對了團長,佳夢也要受處罰嗎?”
莊團長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顧佳夢,“你呀,骨子里就是容易沖動,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僅憑直覺就對團員動手,必然是要受些處分的,軍區認為,此風不可助長,停止顧佳夢薪級增長一年,以防再有類似之事。”
話音剛落,化妝間里響起一片哀嚎:
“薪級停止增長一年?這是很嚴重的處分了吧!”
“就差撤職了,我還以為就是一個口頭警告呢,都已經確定是冷梅干的了,為什么還要處罰這么嚴重?”
“少了一年,說不定就要永遠慢人好幾級,她可是最有希望調入軍區文工總團的人,哦對,現在還多了露珠,大型文藝匯演都是按等級參加,佳夢這也太吃虧了吧!”
“吃虧吧?吃大虧了!”莊團長板著臉道:“你們以后可千萬不要學她,這事說大可大,可小可小,冷梅是惹了眾怒,犯了一籮筐的事,換一個人,因為一些還沒確定的矛盾就上手打人,必然要受到更嚴重的處分,我可警告你們,團里絕對不可再有動手打人的事情出現,否則沒怪我不為你們說話!”
眼看團長越說越嚴肅,眾人慢慢泄了氣。
顧佳夢出聲附和:“團長說的對!。”
莊團長又氣又愛看了她一眼,轉看向白露珠,“露珠,你跟我到辦公室來,其他人抓緊練習,距離四月底沒多久了,不可以再偷懶。”
演員們一一應聲,白露珠起身跟在團長后面,出了化妝間。
進了辦公室,隨手將門關上,走到沙發上坐下。
莊團長拿起茶幾上的水杯喝了幾口,坐進另一邊的單人沙發,“露珠,軍裝已經讓張部長去給你重新制定一套了,不用擔心。”
白露珠點點頭沒吭聲,等著團長說接下來的話。
莊團長將杯子放下,面色露出笑意,“從昨天到現在,還沒好好夸夸你,這次你表現的特別出色,給咱們團爭了大光,露珠,幸好有你,幸好你的腳好了。”
“就算沒好,還有佳夢,慰問演出一定不會出任何差錯。”白露珠表面謙虛,實則是在催促團長進入正題。
“昨天佳夢透露了一些事情,我這也就不瞞著。”莊芙蓉嘆了口氣,“咱們團確實是因為佳夢在,才能接了新劇目,但佳夢是留不住的,一旦她走了,咱們團沒有能撐得住大梁的人,要不了幾天就會被裁撤。”
“裁撤?”
“自打部隊并入西圳要塞,咱們團的位置就顯得很尷尬,接近五十個人,人頭工資算下來一筆不小的費用,現在各地都在縮減軍需,研發精良裝備,好幾個地方團已經收到內部裁撤通知。”
莊團長說起此事,滿面愁容,“此次我能夠力壓政委,申請下來公平競爭,也是因為政策改變,打算之后與各個地方團采取競爭機制爭取劇目,如果團里沒個頂尖苗子,自然是要競爭失敗,面臨裁撤。”
“一直不隨軍到要塞,改革也是遲早的事。”白露珠拿起熱水壺幫團長添了半杯熱水。
“我心里有數。”莊團長吹了吹熱水,“我采取公平競爭,也是為了配合市文化局,軍區那邊嫌我們人多,不愿意全部合并,那遲早是要被軍區放棄,這些舞蹈演員都是我親自挑選的,大多數都沒什么背景門路,一旦被放棄就意味著失去工作。”
白露珠靜坐傾聽,知道團長已經進入狀態里,只需要當個好聽眾即可。
“這年頭工作都緊張,要是都被裁撤,我于心不忍。”莊團長眉頭皺得更緊,“現在就是提前做好準備,未雨綢繆,等那天真的到來,只要你們實力足夠強,我就是改成地方歌舞團,自食其力,也不會讓你們喝西北風。”
即便早就知道團長的心思,當親耳聽到時,白露珠仍然心生感動,“要是市文工團和軍區文工團,還有其他軍區的人來挖苗子,怎么辦?”
“那也是門好出路,競爭意味著變強,我沒算白做。”莊團長笑著道:“不過選走一個可不行,一個好苗子得捎帶兩個一般的,或者想要把我們團的好苗子都挑走,就得把剩下的人都帶過去,你們要是有了好出路,我就能放心退休了。”
白露珠笑了笑,“團長得把我們帶到退休,您才能退休。”
莊團長聞言笑開,一掃眉間愁緒,“等你們退休,我都得七八十歲了,你這丫頭是剝削老年人啊!”
兩人又是一笑,莊芙蓉覺得心口堵著的氣散去不少,“先把眼前的慰問演出表現好,能去軍區多見見人,也是多一些機會,在文工團領導們面前留下印象,說不定就能被挑走,不用在小地方待著了。”
白露珠點頭,“放心吧,團長。”
“你先去練習,馬上紀檢要來,我還得配合調...”莊團長話說一半,一拍腦門,“看我這記性,都忙糊涂了,冷梅昨天被審問時提到,是從你一個姐姐那里得知演出服并不在家里,你們家...是不是也得注意點?”
白露珠微愣,倒真是疏忽了這點,最近心思全放在白珍珠下鄉的事上,沒想到兩人這時候就已經勾搭上了。
恐怕白珍珠還在鄉下等著她倒霉,演出失敗后獲取氣運值。
“我知道了,團長,我會多加注意。”
-
訓練一天群舞,快下班時,團里演員們商量著買點東西一起去醫院看望受傷的許清紅。
人太多不能全去,最終選出三個代表,白露珠、顧佳夢和陸敏敏一起過去。
用大家湊的錢到供銷社買了袋裝奶粉,一斤白糖,一斤蘋果,還有剛出爐的雞蛋糕,來到醫院。
病房里擺了八張床位,許清紅躺在左邊的中間床上,右腳腕綁著紗布,臉上有擦傷痕跡,一雙眼杏仁眼紅腫著,明顯哭過,正好汪若欣也在,是恰好來醫院換藥的。
抬進醫院三個人,兩個人是小傷已經出院了,就屬許清紅最嚴重。
原先陸敏敏還怕兩人因為角色遷怒于顧佳夢,沒想到兩人第一反應,便是齊聲對顧佳夢說:
“踹得好!”
顧佳夢自己都被說得一懵,白露珠笑著將東西放在桌子上,“這些是團里同事們共同湊錢買的,餓的時候墊墊肚子。”
“謝謝了。”許清紅正常說話時聲音有點嘶啞,“我聽說你使出了神技,牛啊露珠。”
“等你把腳養好了,我告訴你小竅門。”白露珠說完望了一圈,單人床太窄,病人又多,只能勉強站著。
許清紅頓時來了精神,“那可說好了,等我休養好,你們正好差不多從軍區回來,到時候我就是蛻變后的白天鵝,實力更上一層樓!”
“得了吧,你又不是丑小鴨。”陸敏敏笑著湊近,低聲問道:“我聽說你和若欣打算告冷梅?”
許清紅臉上剛浮現的一絲笑意,立馬消失無影,“當然要告,這都涉嫌謀殺了,我是運氣好,你不知道,我摔倒的時候脖子差點直接插到立起來的車把上,要不是后面的郭穎沒剎住車,正好把我的車往旁邊撞走,我已經斷氣了!”
幾人倒吸一口涼氣,想到那個畫面,白露珠都忍不住起了一身冷汗,連忙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真是沒想到,冷梅的心這么狠。”比起許清紅,汪若欣覺得自己還算幸運了,“我的臉估計讓她判不了多重,清紅的腳肯定能讓她判個一年半載,敢做這樣的事,就要承擔人生被毀的準備。”
“她家是干什么的來著?”陸敏敏望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冷梅爸好像是三鋼鐵廠的食堂大師傅,那工資應該不低,給得起賠償金。”
許清紅點頭,“她爸媽都挺能掙錢的。”
這年頭飯都吃不飽的人家哪有錢送孩子學跳舞,文工團里的舞蹈演員,沒幾個家庭背景差的,最起碼也是高工薪階層。
“冷梅在幾樓病房,你們知道嗎?”白露珠好奇問,縣醫院是縣里最好的醫院,冷梅肯定也在這里。
“在二樓,她現在是嫌疑犯,已經被紀檢和警察看管起來等待調查,不允許見外人。”提起此事,汪若欣還有些憤然。
昨天去團里聽說完發生的事,立馬殺回醫院,本想把她的臉撕個稀巴爛,結果警察不讓進,差點把她氣死!
“可惜了。”顧佳夢突然發出惋惜聲。
白露珠失笑,“你還想去再把她另一只腳踹斷?”
“也不是不行。”顧佳夢舉起手瞧了瞧,因為身上常備抗敏藥,昨天吃完,今天就好了很多,“從小我爸就教導我,光明磊落打架必須贏,對待陰險小人,就不用管輸贏,隨便用什么手段,盡情往死里整,往殘了打。”
在場的人聽完頓時打了個冷顫。
陸敏敏嘀咕:“你這什么家庭教育,哪有爸爸這么教女兒的。”
白露珠笑了笑,這樣的教育,必須有足夠的底氣才敢去干,普通人就算有膽子,也沒能力承擔后果。
看不了冷梅,又不能在醫院待得太久耽誤許清紅休息,又聊了一會,三人告別后離開。
天色已經蒙上一層夜色,白露珠騎著車往家里趕,經過國營飯店時,買了八個肉餃子帶回家當晚飯,省得再費工夫開火煮。
到了家里,父母果然已經在單位吃過飯,看到她拎著油紙包,白越明疑惑問:“你不是去團里了嗎?怎么又從外面買著吃?”
“什么叫又,說得我好像是個大款一樣。”白露珠將油紙包放在桌子上,進到廚房洗手。
洗完手,從碗柜里拿出一個搪瓷盤子,又拿出一個小碗,倒了醋,滴了兩滴香油,筷子攪了攪就成了餃子蘸料。
再將菜櫥里的涼拌蘿卜干端出來,一起拿到客廳,把餃子倒進盤子里,沖了杯麥乳精吃起來。
“這批香油好,隔這么老遠就聞到味道。”白越明修完自行車鏈條,一邊摘著勞保手套,一邊吸著鼻子走進客廳,雙眼瞄著盤子,“閨女,你這是國營飯店的肉餃子?”
“不然咧?”白露珠夾起一個餃子,蘸了點醋,遞給父親:“嘗一個?”
“不用。”白越明搖頭,將手套放到堂柜抽屜里,往房間里瞟了一眼,低聲對女兒道:“你下次晚上不在單位吃飯,再去國營飯店買吃的,記得給爸帶點豬頭肉回來,你們單位旁邊的飯店大師傅,鹵肉做的全縣一絕。”
“就是做的一絕,老早就搶光了。”白露珠憋著笑,“明天我提前下班...呀!我忘了一件事!”
白越明好奇問:“啥事?”
白露珠“嘖”了一聲,忘記明天要去市里,忘記和團長申請調休了。
明天早上估計賀祺深得多等一會了。
-
大清早蹭了父親的車,來到團里請假,昨天才答應的好好練習,今天就要請一天,開口的時候白露珠很不好意思,結果團長聽到她是去市里幫大家采購化妝品時,立馬就批假了,還連聲對她說辛苦了。
白露珠紅著耳朵走出團長辦公室,父親等在門口,將她送到車站。
花了三毛錢坐到市里,車里汽油味和路況顛簸,一下車差點吐了。
剛走出車站邊門,就看到一道顯目的身影,黑大衣敞著懷,露出里面的白襯衫搭配黑色毛衣背心,頭發自然蓬松,眉骨優越,雙眼似乎都不舍得眨,緊緊盯著邊門。
在看到她出現時,雙眼一亮,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過來。
“你再不來,我就要進去買票去縣城了!”
“你不怕錯過?”白露珠長呼一口氣,出了車站,聞不到汽車里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整個人被新鮮空氣洗滌一遍,總算舒坦了。
“就是怕錯過我才沒進去,眼睛都睜疼了。”說罷賀祺深便抬手揉了揉雙眼。
“這兩天團里出了很多事情,昨天一忙就忘記請假,只能等到早上團長上班時才能去請。”白露珠解釋自己晚到的原因,拍了拍他的胳膊,“辛苦了,讓你白等這么久。”
沒有電話,不知道人是來了還是沒來,賀祺深本來心里也就是擔心出意外,沒有生氣的意思,被這么拍了兩下,立馬精神抖擻,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后笑道:
“給,我一大早跑去單位食堂買的糖油餅,你最喜歡吃的。”
看到散發著油光,甜膩膩的糖油餅,剛平息的胃頓時又翻江倒海,白露珠連忙推開他的手,“不行,我有點暈車,現在看到油膩的東西就難受。”
賀祺深愣了一下,趕忙將油紙包疊起來塞回口袋里,不顧大街上人來人往,幫她順背,“去我單位食堂喝點白粥怎么樣?”
白露珠擺了擺手,“不用,吹吹風緩一下就好,本來就一天時間,別繞來繞去耽擱了,我們現在先干什么?”
兩人還堵在車站門口,看到后面有人要來,賀祺深將她拉到一邊,又不動聲色擋在前面,“百貨商場十點才開門,這兩天是試營業,可能還要晚一點,要不然我們先去看房子?鑰匙我都帶了。”
白露珠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時間正好九點半,買不了化妝品也不能閑逛,只能同意先去看房子。
市里不比縣城,一個自行車可以繞遍每個角落,車站太偏,騎自行車太慢不說,還會累個半死,兩人來到公交車站臺。
紅白相間的公共汽車承載眾多乘客,搖搖擺擺停下,車站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剛下來一大批人,立馬又被塞滿。
上車后只搶到一個座位,白露珠坐著,賀祺深站著,右手抓住椅背,兩人挨得很近,車里環境嘈雜,說話都得賀祺深頭低下來側耳才能聽到。
聊了兩句,便不說話,每靠一個站點時,車速急降,司機再猛踩剎車,很多人便隨著車身搖搖晃晃。
白露珠從他敞著懷的大衣里面拉住他的牛皮腰帶,賀祺深嚇得打了個哆嗦,急忙彎下身,“這么多人在!”
“我怕你摔倒,拉著褲腰帶最穩妥,這里是一個人的核心所在。”白露珠瞥了眼同座位上車就睡覺的老大爺,悄聲道:“你別動,別人都看不到。”
“不行不行。”賀祺深另一只手也不抓椅背了,側著身躲躲藏藏將她的手給掏出來,“你就是故意鬧我的,等下全車人把咱倆當成耍流氓的抓起來游街。”
白露珠悶笑兩聲,改為抓住他的大衣下擺,“平時嘴巴流氓得很,這會怎么知道害怕了?”
賀祺深一抹腦門的汗,“我是看出來了,你是真大膽。”
汽車啟動,車里人又是一個踉蹌,白露珠不再鬧他,嘴角微揚看向窗外,看向這座曾經生活過十來年的城市。
即使是市區,仍然是灰蒙蒙一片,店鋪門口的牌子都是用白板寫上紅字,沒有五花八門的彩色廣告牌,霓虹燈,冷清干凈。
江銅市是挨著首都最近的城市,九十年代會被劃入首都,變成首都江銅區,南面復興大街環繞眾多科研基地,周圍小區在十年后是最重要的學區房。
賀祺深申請的房子剛好就在復興學區一條街,當初女兒要上學時,愁的幾個月睡不著覺,一是沒申請房子,二是她已經把丈夫拉到圳市做生意去了。
最后只能在老宅上學。
除了是鼎鼎有名的教育區,東面普渡寺周圍是首都除了后海,建設四合院最多的地方,賀家老宅就在那片之內。
等進了門,白露珠一顆心暫時放下來。
航天所的職工宿舍,白墻地磚門窗都是簡裝好的,這年頭尋常人家都是水泥地,能貼瓷磚的房子都是真正的高薪職員才能分到。
屋子里空無一物,之前從未住過人,吊頂不高,乍然走進來覺得有點小,好在客廳采光很好,有單獨的衛生間,但沒有廚房。
白露珠逛了一圈,走到客廳與陽臺的連接處,“在這里弄個開放廚房。”
陽臺拐角有一片凹出去的地方,大概五個平方左右,可以充分利用空間做一個L形的廚房,不會擋住采光,還有利于排煙。
賀祺深正拿著卷尺在量墻面,聞言抬了抬頭,“開放廚房?”
“嗯,只需要擺這么高的櫥柜就行,現在家具店都有的賣。”白露珠伸手在小腹比了比位置,“你去問問食堂大師傅,他肯定了解。”
“好,正好我最近都在學做飯。”提起這事,賀祺深來了精神,收起卷尺走過來,“昨天學會做青椒炒肉絲,全家都夸我做的好吃,肉絲炒的一點都不柴,鮮嫩鮮嫩的,她們全給吃完了。”
白露珠聽了第一反應是全家都在哄你,在聽完他居然知道肉柴不柴后,挑了挑眉,“生活白癡有進步了。”
“我現在都會做青椒炒肉絲了,怎么還說我生活白癡。”賀祺深心里有點難受,“我剛開始說學做飯,媽都哭了,奶奶也在那喊天喊地,說我是媳婦迷。”
白露珠腳步一頓,怔怔看著他眼瞼低垂,傷心的樣子。
看了十幾秒,慢慢走到他面前,墊著腳在他右臉親了一下,“你辛苦了。”
賀祺深嘴角微不可聞地掀了掀,立馬又拼命往下壓,張開雙臂,“抱一抱。”
白露珠沒有猶豫,伸手穿進黑色大衣里攬住他的腰,側臉埋在胸膛上,聽著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心底不自覺微微松了口氣。
賀祺深下巴點在未來媳婦頭頂,偷偷咧開嘴,無聲笑著,手臂一再收緊,將人抱個滿懷,這種感覺舒坦得不得了。
剛想低頭再親親潤嘟嘟甜滋滋的小嘴,就被推開了,賀祺深立馬又將人拽回懷里,牢牢鎖住細腰,低頭用力親了兩下粉唇。
白露珠伸手把他的臉推走,結婚十年之后,兩人再沒有在床上之外抱著親過嘴,突然回到年輕熱戀時,雖然理解他的熱情,但多少有點不習慣。
拿出手絹擦了擦唇邊,剛擦完又被他抱回去,下一秒挑起她的下巴,雙唇壓了下來,不是簡單的親親,而是來了個熱吻。
不得不說,一個人的熱情確實能感染另一個人,吻了一分鐘后,白露珠就情不自禁身體發軟,順從回應。
分開時兩人嚴絲合縫緊緊抱著,賀祺深眼神溫柔似水,盯著被自己親成深粉色的唇瓣,啞聲道:“下次再嫌棄我,親得更久。”
“沒嫌棄你。”白露珠又拿起手絹擦了擦嘴巴。
“還說沒嫌棄!”賀祺深一把奪過手絹,使勁揉成一小團塞到大衣口袋里,從她的額頭一路吧唧到嘴巴,完后美道:“都沾上我的口水,不準擦。”
看著他嘚瑟的樣子,白露珠簡直想動手打死他,“我有潔癖你不知道?我媽為了我能跳完舞就洗澡,特地找人通的熱水淋浴,都說了不是嫌棄你。”
“我又不臟。”理解歸理解,擦肯定是不能擦的,賀祺深不敢說,只在心里想。
白露珠走到衛生間嘗試打開水龍頭,結果一滴水都沒有。
賀祺深慢慢悠悠走過來,“總閥沒開,就算開了,新出來的水都混著臟東西,那可比我的口水臟多了。”
白露珠朝他攤開手,“手絹拿來。”
“都干了。”嘴上倔強,手卻不聽指揮伸進大衣口袋,將手絹掏出來遞過去,給完之后,賀祺深左手使勁拍著右手,自言自語:“奶奶說的沒錯,你就是個媳婦迷,妻管嚴!”
擦完之后,渾身不適褪去,白露珠將手絹疊起來,又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
琢磨著先去商場還是去家里一趟,都來了市里,肯定不能過門不入。
“我們先去供銷社買東西。”來的時候,特地多帶一百塊錢,父母也給了錢票,讓她到市里買禮品去看望長輩。
這年頭走親訪友,都是送很實在的東西,糖油米面,成品點心水果,麥乳精牛奶粉都屬于高檔禮品,一件得要正常工人的小半個月工資。
“去供銷社?”賀祺深好奇,“去供銷社干什么?你不是要去新開的百貨商場買化妝品嗎?”
“去你家啊,難道我來市里,不用去看看奶奶她們?”
“啊?!”賀祺深懵了,“我沒告訴她們你要來,家里連我的午飯都沒準備。”
“你沒說?”白露珠也愣了一下,“你還真決定我來市里不用去你家看看?”
賀祺深撓了撓頭,“上次他們突然跑去香陽,你不是不開心嗎,我就決定以后不告訴家里咱們的行蹤,難道我又做錯了?”
白露珠啞言,半天過后回了句:“對不對你自己琢磨。”
賀祺深眉頭緩慢皺起,心下覺得要和單位的那幾個人好好學習《婚姻之道》,以及《婚后生活忌諱》《在家庭矛盾中,丈夫應該怎么做?》等相關知識。
暫時放下這些懵懂的事情,指著白墻道:“下面刷上淺綠色油漆還是深綠色油漆?”
“什么油漆都不用刷,就用白墻。”白露珠斬釘截鐵回答,上白下綠的衛生墻是年代特色,下半截刷上油漆,不但起到護墻的作用,沾上臟東西拿濕毛巾一擦便干凈了,很方便。
方便是方便,但時間長了就覺得丑,等到改革開放后,很多家庭慢慢富裕起來,裝修就變得多樣化,木質護墻板會替代綠油漆,成為家家戶戶的特色,另外還有彩色墻紙墻布,選擇性非常高。
不論時代怎么變化,干干凈凈的白墻永遠占據首要地位。
再說現在手里頭并不富裕,真要裝修,僅僅刷個護墻漆怎么能夠,還不如直接選擇簡約風。
“整體硬裝就用白墻白瓷磚,門正好是原木色,我爸媽買的那套大衣柜放你家里的房間,咱們更多時間肯定還是在家里住,把你房間的床和柜子放到這里來。”
聽到更多時間住在家里,賀祺深眼睛一亮,這樣對家里就好交待了,奶奶一直在說,等結了婚一個月能住四天就算不錯的了。
白露珠原本是想出門的,聽他起了裝修的頭,又忍不住繞著屋子走了一圈。
“結婚之前,再到我媽門市里買些儲物柜餐桌,你書那么多,再給你買個書架,就買最便宜的松木就行,顏色淺一點更符合白墻。”
走到客廳陽臺,打開窗戶,二樓正好對著郁郁蔥蔥的綠樹枝丫,每天早晨起床便能呼吸夾雜樹葉香氣的新鮮空氣。
“這才是正兒八經的綠色。”白露珠回頭看著客廳兩面墻,“我們應該還得買個沙發,這個不急,攢點錢再說,等到要用的家具進來,去你單位搬點綠植過來,不用你家院子里那種五顏六色的鮮花,純綠色盆景最好,文竹、綠蘿、吊蘭,哎對了,梔子花可以,我們多買兩盆梔子花放陽臺上,夏天聞著香,不開花時綠色根莖很搭配原木色家具。”
一說到搭配房子,根本停不下來,“志誠整天往公園那邊跑,其實那里每天早上都有人偷偷賣東西,他應該認識賣花的人,到時候讓他幫忙去買。”
未來媳婦對小家的規劃,賀祺深越聽越陶醉,甚至有一種就想待在這間屋子里,聽她說個三天三夜。
這些話就像火候正好的炭盆一樣,整顆心被烘托得暖融融,不想再踏出門。
“你發什么呆?”瞧著男人那么大一雙眼睛笑得瞇成兩彎月牙,白露珠推了推他。
“什么?”賀祺深如夢初醒,“你剛才還說什么了?”
“我說走啊,去供銷社買東西。”白露珠狐疑看著他,難道真不想讓她去家里?
“噢。”賀祺深耳邊還回蕩著布置房子的話,從大衣內側夾層里掏出折疊皮夾子,打開后拿出一張白色單子遞給她,“沙發不用等,想買就買。”
接過單子,打開后是一張人民銀行的定期儲蓄存款單,總共有四千二百塊錢!
白露珠雙眼微瞇,眼神極其不善盯著男人,“你居然這時候就有這么多錢了!”
賀祺深正高高翹著嘴角,等著被未來媳婦夸,說不定還能多得到兩個親親。
誰知道一個夸夸都沒等到不說,媳婦聲音還突然變得充滿壓迫感,讓他后脖子一涼,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賀祺深:救命!我又哪里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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