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我爺爺。”布魯諾又往外跑出去, 拉著更佝僂的老人走進來。
老人一貫客氣和善,“不好意思,這孩子非要來找你, 打擾了。”
“不打擾, 都是鄰居,快請進。”白露珠猜到應(yīng)該是有什么事, 沒有先問,搬了旁邊的凳子, 讓老人坐下。
“多謝。”魯清風(fēng)牽著小孫子走進門, 看到廊下兩個搖籃里的雪團子后,露出和藹笑容, “是龍鳳胎, 真好, 你真有福氣。”
“小寶寶。”布魯諾松開爺爺?shù)氖? 先沖到廊下,而后小心翼翼接近,不敢伸手摸, 抬頭問:“是新娘子的小寶寶?”
廳里等吃飯的人和廚房正在忙的穆宛,聽到聲音走出來。
上次鬧得事, 家里女人都知道,也去人家家里看過, 認(rèn)出來是金門大宅的主人, 客氣打著招呼。
“小寶寶都生了,不是新娘子啦。”白露珠將盆里水倒掉,用毛巾擦了擦手,“魯先生要喝茶嗎?”
“不用客氣。”魯清風(fēng)指著廊下的布魯諾道:“你是他見到的唯一一個新娘子,之后你們又出手幫忙, 他就成天念叨著,這才剛自由,就嚷嚷著要來,實在是叨擾了。”
白露珠笑了笑,正想問要不要吃點心,外面?zhèn)鱽砟ν熊嚶曇簟?br/>
有了摩托車,賀祺深中午都會回家吃飯,主要也是媳婦和孩子都在家里,一刻都不想離開。
男人穿得一身白色彩虹袖章運動裝,頭上帶著夏款黑色頭盔,才剛走進門,廊下就傳來兒童的驚呼聲:
“哇,好酷啊!”
賀祺深一怔,“來客了。”
布魯諾沖過來抱住賀祺深大腿,仰頭崇拜道:“新郎子,你好酷,會功夫還會騎摩托車,比我爸爸厲害多了!”
“真有眼光。”賀祺深被夸開心了,尤其是當(dāng)著媳婦面被夸,就更開心了,舉起小男孩往里走,“你這豁牙好像變位置了嘛?”
布魯諾剛被舉起來很開心,一聽這話,立馬捂住嘴巴,自從掉牙后,就很少張口說話。
“魯老先生,您現(xiàn)在是要回來住了?”白露珠端了杯茶遞給老人。
“謝謝。”魯清風(fēng)接了茶,指甲蓋被磨損,手上都是老繭,“我自由了,但我兒子還沒有平反,接下來還得再往首都跑。”
白露珠了然,沒有多問,安慰道:“肯定很快就都能全家團圓了,以后同住一個胡同,有什么需要,我們都可以幫忙。”
“對,都是老鄰居,你們祖孫倆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大家伙都會幫你們的。”胡素鳳熱情道,上次已經(jīng)聽說了,這是一位大善人。
“鄰居可能沒緣分了。”魯清風(fēng)喝了口茶,看著小孫子笑道:“小淮一見到你們就變得很活潑,剛回來時沒趕上好時候,這些年受了不少罪,等他爸出來后,我們就打算走了。”
“走?”胡素鳳還以為老人是怕原來那些人再找過來,勸道:“咱這現(xiàn)在很安全,前后街就住著公安,還有很多干部,那些人再來,你只管出來叫一聲,咱們都會出來幫你的。”
魯清風(fēng)搖了搖頭,笑著道:“累了,想換個環(huán)境生活,也不想再連累子孫,只盼他們平平安安。”
“當(dāng)老人都是這個心理。”胡素鳳還想再勸,接收到孫媳婦的眼神示意后,將話咽了回去。
剛從浩劫中走來,受了多少苦,對多少人寒心,誰都不能感同身受,老人會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
“魯先生吃飯了嗎?”猜測這個點應(yīng)該還沒吃,但感覺老人不會隨意在別人家吃飯,白露珠摸了摸布魯諾的頭,“要不要一起吃飯?有大螃蟹。”
“不用了,今天來已經(jīng)很叨擾了。”魯清風(fēng)端著茶缸站起身,“今天正好也是剛拿回鑰匙和房子證明,回來看一眼,還得趕著去首都,就不多待了。”
“我想吃大螃蟹!想和新郎新娘子一起吃飯!”布魯諾摸著肚子,“我好餓。”
胡素鳳見了不忍,“孩子餓了,就在這吃一頓吧,反正就你們爺孫倆,也吃不了什么糧食。”
賀家其他人也開始相勸,老人面色為難,但難得看到小孫子這么高興,便往兜里掏,想要找出些能夠拿得出手的東西,就當(dāng)給兩個孩子見面禮。
然而目前才剛拿回來房產(chǎn)證明和鑰匙,其他財產(chǎn)都還沒有返還回來,兜里除了有幾張大團結(jié),根本沒有別的東西。
“魯先生千萬別客氣,就當(dāng)是到鄰居家吃了頓飯。”白露珠牽著小孩的手往里走,孫子都來了,爺爺肯定不會落下。
果然,最后爺孫倆都坐到了正廳飯桌。
因為家里兩個孩子都還在懷里抱著,不能說話不能走路,來了一個長相漂亮干凈,能說會道的布魯諾,賀家人覺得像是看到孩子長大后,坐著吃飯的樣子,全都很熱情。
白露珠到廚房盛湯的時候,忽有所感抬頭,發(fā)現(xiàn)看不見,又往后退了幾步,踮起腳看到金門大宅里被樹蔭遮住的二層正樓。
站在原地想了一會,才進廚房盛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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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廠的名字想了很久,眾人也商量了很久。
從‘映日荷花別樣紅’中,想出映荷,想出別樣紅,又由老天荷為基礎(chǔ),想出了重蓮,想出了晚荷,還想出各種各樣好聽,卻總覺得不合適的新名字。
其實白露珠就沒想過改名字,一直以來的稱呼就叫‘新天荷’,只是大家都沒反應(yīng)過來她是認(rèn)真的。
她也沒具體解釋,先讓大家發(fā)揮熱情去想,要是想出好聽的名字就用,要是想不出好聽的,就叫新天荷。
“天荷的名氣都是大家一起努力出來的成果,叫個別的名字,還得解釋一堆,直接叫新天荷,群眾聽了第一反應(yīng)肯定是與以前的天荷是什么關(guān)系。”
白露珠坐在沙發(fā)上,笑著與海倫通電話,“新天荷還能有什么意思,就是表面意思,新、天、荷。”
電話那頭傳來嬌笑聲,“我覺得很好,大家商量過后同樣覺得很好,只是真的沒想到,想出那么多活動,那么多招數(shù)的白大師,對于新公司的名字會那么直白簡單。”
“品牌名字就是要簡單好記,不能拐彎抹角,咬文嚼字,群眾要是記不住,一切都白搭。”白露珠笑著道:“就定新天荷,再沒有比這個名字更適合的了。”
“行,那我就注冊這個名字了。”
白露珠笑著掛了電話,正好看到大姐拎著一袋東西,從門外走進來。
“露珠,你看夠不夠。”
賀祺漫走進正廳,將一袋東西放到地上,喘了口氣道:“要這么多錯賬本干什么?還讓我故意弄錯。”
“謝謝大姐。”白露珠沒有解釋,親自端起茶杯遞給大姑子,“大姐,等之后你就明白了,到時候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紅包就不用了,家里還有沒有天河化妝品?我的石榴霜正好用完了,現(xiàn)在專柜也不敢去買。”賀祺漫接過茶杯,左右看了兩眼,“孩子睡了?”
“睡了,過半個小時才能醒。”白露珠隨便抽了幾張出來,其實看也看不太懂,畢竟是外行人,“大姐,正確答案,你沒忘記單獨列一份給我吧?”
賀祺漫指著右邊道:“最邊上那兩張就是,錯賬每張我都在右下角標(biāo)了數(shù)字,你對應(yīng)就行。”
“謝謝大姐,我去給你拿石榴霜。”白露珠笑著將答案收起來,走到房間拿霜。
其實大姐是個人才,本來也就在銀行上班,但正因為她才剛升了職,為了以后銀行有人脈,所以才沒有讓她來幫忙,而是對鐘如丹動了心思。
對于鐘如丹。除了她本身具有的天賦,還想伸手拉她一把。
但拉也不能明著拉,得讓她先忙起來,自己慢慢改變,慢慢走出來被認(rèn)可后,再回到熟悉的圈子里,自己去發(fā)覺哪里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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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多錯賬?”鐘如丹微微瞪大雙眼,看著起碼四五百張紙,“哪里會有這么多錯賬?”
白露珠掏出二十塊錢,“如丹,你就幫幫忙吧,別人忙起來慢不說,我也不自信,你幫我找出來錯的地方,更改一下,就當(dāng)是賺個外快。”
“你信任我?”
鐘如丹沒有先看錢,也沒說多久能做完,倒是先反問了這么一句話,接著不等她回答,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不信任別人,卻讓我做,是不是信任我?”
“當(dāng)然,你人很好,能力很強,非常值得我信任。”白露珠真誠說完,將錢遞過去,“所以如丹,你千萬得幫幫忙,就靠你了。”
鐘如丹愣了愣,緩慢低頭看著她手里的錢,“二十?我掙個外快能掙二十?我值這么多錢?”
“我覺得你的能力非常值,因為我急著要,最好是一個星期之內(nèi)能做完。”白露珠柔聲道:“你肯定能做到,對吧?”
“我...”鐘如丹剛張口,腦海里就響起平時丈夫說的那些話,說她連紡織工都考不上,說她飯都做不好,說她一個人出門都找不到車,說她不會與人打交道,下意識覺得自己樣樣都不行,只配待在家里。
然而一對上白露珠溫柔堅定,對她滿滿信賴的眼神,‘我不行’三個不但說不出口,心底還生出一股勁來,還沒等過腦子思考,便已經(jīng)開口道:“我可以。”
白露珠微微勾起嘴角,“謝謝,不過如丹,我還是要再說一下,這些賬目,我真的急著要,對我也很重要,這次要是做得好的話,下次有這樣的外快,我還讓你掙。”
能被洗腦的人,其實本身就是很會為別人著想,有責(zé)任心的性格,否則若是性格很自我,根本不可能會受別人影響。
就是看出如丹的責(zé)任心,才會重復(fù)‘急著要’‘對我很重要的字眼’,以防受她丈夫影響,做了一半不做了。
鐘如丹點頭,“你放心,我會加快速度,一個星期之內(nèi)肯定給你弄出來。”
白露珠笑了笑:“那我就靜等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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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后,白露珠再回到復(fù)興大街宿舍。
鐘如丹抱著賬目出現(xiàn),不過卻不是一個人,而是和她丈夫一起。
“以后你不要再找如丹做賬了。”鄧榮信一進門就打量擺設(shè),眼神透著不屑,口吻也不屑,“不要以為有幾個錢就能讓別人為你做事,別以為別人沒錢,就你有錢,我們不缺。”
“不是,不是。”鐘如丹往屋里走,搖頭解釋,“小白,你不要誤會,我知道你是因為信任才找我的,不是榮信說的那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什么誤會!”鄧榮信直接將鐘如丹拉回來摔在門上,“在家怎么說的?不知道怎么跟人交流就閉嘴,沒你說話的份!”
鐘如丹眉頭微皺,胳膊肘剛才撞到門上,一陣發(fā)麻,卻沒有吭聲。
但凡她吭一聲,白露珠就直接將手里的凳子,朝那大肚便便的男人臉上砸過去了。
重生后就沒讓自己憋屈過,就怕帶出以前的情緒。
這種每次硬忍下來的憋屈,真的會讓心理變得暴躁壓抑,甚至想就這么算了,然而卻做不到眼不見為凈。
忍了一會,本想用迂回辦法,先穩(wěn)住男人,再給鐘如丹一段時間慢慢發(fā)展,結(jié)果一抬眼看到鄧榮信的不屑表情,提起凳子正要砸,一道身影沖過來,抓著男人頭發(fā)就往外拽。
“爸!”鐘如丹急忙放下手里的賬目,追到隔壁去。
白露珠長舒一口氣,剛才還是受情緒影響沖動了。
這種事情,外人可以輔助,不能真的攪進去,當(dāng)事人要是醒不過來,連家人都沒用。
“啊!你瘋了!你居然敢對我爸動手!”
走廊里傳來鐘如丹的驚呼聲,白露珠提著凳子走出去。
正好看到鄧榮信被一個頭發(fā)花白,但身材很結(jié)實的中老年男人踹倒,而后轉(zhuǎn)頭對鐘如丹罵道:“這就是你找的男人?這就是你尋死覓活非要嫁的男人?都敢對你老子動手,我不用看,就知道你在家里過的什么日子!”
罵完又一把提起鄧榮信的衣領(lǐng)子,鄧榮信剛伸手想回打老丈人,就被換班在家休息,聽到聲音沖出來的職工們一把按住。
見到有人幫忙,鐘國強使勁朝著女婿的臉扇巴掌。
“啪!”
“啪啪!”
“啪啪啪!”
鄧榮信被扇得眼冒金星,眼神不忘往媳婦那邊瞟。
然而鐘如丹剛才先是被他居然敢動手打她爸爸驚到,接著又被父親難得對她大聲怒罵震到,愣愣看著挨打的丈夫,沒有出聲,也沒有任何行動。
“給我滾出去!”鐘國強手扇痛了,停下來指著女婿鼻子罵:“明天一早上,你趕緊去和我女兒離婚!工作是我們家的,房子是我們家的,你算什么東西!”
鄧榮信果然像那些職工說的一樣,打了也沒有,臉都被扇腫了,張嘴道:“你以為如丹會聽你的?當(dāng)初寧愿跟你一兩年不來往,都要跟我結(jié)婚,以前都這樣,現(xiàn)在她比狗還乖,根本離不開我,讓往東不敢往西,聽你的?我呸!”
當(dāng)初沒管住女兒結(jié)婚,這件事是鐘國強的痛點,當(dāng)下心里也確實沒有自信,女兒會聽她的。
“哈哈哈。”鄧榮信見老丈人不說話,得意大笑:“老東西說不出話了!你這輩子瞧不起我,你女兒依然得伺候...啊!”
鄧榮信正得意時,鐘如丹搶過白露珠手里的凳子,狠狠朝他一張惡心人的笑臉砸了過去!
慘叫聲頓時響徹整個走廊!
白露珠以及在場所有職工全都長舒一口氣。
剛才已經(jīng)做好打算了,要是鐘如丹聽到自己被這么說,父親被這么諷刺這么戳脊梁骨都沒反應(yīng)的話,她也不再搞什么迂回緩和的方法了,這種情況不但救不回來,還會被帶進溝里去。
還好,幸好,鐘如丹沒變成那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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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當(dāng)天,鄧榮信被砸后,沒人送他進醫(yī)院,鐘國強看到女兒砸凳子后,差點老淚縱橫,立馬來了精神,沖到屋子里將男人的東西用垃圾袋裝好丟出去。
又去單位將房子入住人員登記劃掉,讓鄧榮信這個人以后都不準(zhǔn)進來,緊接著帶著女兒回家,正好住的就是銀行職工宿舍,添油加醋說了一頓。
這年頭,女婿罵老丈人都沒聽說過,更別提女婿動手打老丈人的了,一群職工聽了自是怒不可遏,第二天就給鄧榮信停了職。
“后來怎么樣了?”
這是第三天,鐘國強帶著女兒一起來到象羅胡同,說是道歉。
“后來我公公婆婆帶著鄧家村的人來鬧了。”鐘如丹雙眼紅腫,看得出來這兩天沒少哭,“他們鬧也沒用,本來就是榮信不對。”
“他們目的還是想讓我們?nèi)サ姐y行領(lǐng)導(dǎo)那邊幫忙說情,鄧榮信和他家里人,最擔(dān)心銀行工作沒了。”鐘國強已經(jīng)變得平靜:“有擔(dān)心的事就好辦,他要是不離婚,工作就別想要了。”
“鐘隊長,你早該管管了,什么人。”賀祺深抓著媳婦的手,這兩天媳婦出門,都緊緊跟著,生怕那個男人再來找茬。
“小白,對不起。”鐘如丹心里是后悔的,丈夫敢對父親動手,真的就像一個響亮的巴掌,狠狠拍醒了她,忽然間眼清目明,再回看以前的生活,頓時觸目驚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真的比狗還聽話。
“我沒什么事,只是聽了幾句難聽話罷了。”白露珠安慰道:“你也別傷心了,醒過來就好。”
一聽這話,鐘如丹原本的猜測也落實了,掀起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白,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