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一早得知程斐然腳扭傷的事,第一時間就去鎮上的菜市場買了半斤豬腳回來煲湯。
她家世富裕,但從小跟著母親進廚房,練得一手好廚藝,其中最拿手的就是煲湯。
豬腳洗干凈,剁成塊,先過了一遍水,然后才放專門煲湯的鍋里,和黃豆蔥姜一起煲足了兩個多小時,燉得爛熟,香味撲鼻,才熄火。
單喝湯,容易膩口。
林薇便切了蘿卜和黃瓜,做成酸甜爽口的涼菜,開口去膩。
除此之外,她還熬了桃仁粳米粥。
一切準備就緒后,時間不早不晚剛剛好到吃午飯的點。
林薇提著兩個保溫盒,到程斐然住處,正要推門而入時,聽到院里傳來了程斐然忿忿不平的聲音:“你好歹溫柔點吧,我是為了誰才扭傷腳的?”
她一怔。
和程斐然接觸了這么久,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仿佛在跟女朋友撒嬌耍賴一樣。
緊接著,林薇就聽到厲雅冷淡的聲音:“你是因為蠢。”
程斐然的聲音停了一瞬,哼笑響起:“太過分了,你這個女人簡直就是沒有良心。”這一句,像是忿忿不平,又像是在刻意拖長語調在戲謔。
林薇忍不住推開了一條門縫。
程斐然坐在輪椅上,靠著墻,厲雅蹲在他邊上,手里拿著瓶藥水,動作還算輕柔正替他涂抹。
涂抹差不多后,又拿過一旁的繃帶替他纏好。
“行了。”厲雅將沒涂完的藥膏放進塑料袋里,站起身,“嫌我不溫柔,你可以自己來。或者找個愿意溫柔的人來。”
“找個愿意溫柔的人來。”程斐然“嘖”了一聲,“這話我怎么聽著這么酸溜溜的呢?你不會一直都在吃醋吧?”
隨口一句話,他能發散到這上面。厲雅瞥他一眼,簡直懷疑他傷的不是腳,而是腦子。
將藥丟到程斐然懷里,她轉身就走。
“等等。”程斐然喊她:“還有個地方沒好呢。”
厲雅一停:“哪沒好?”
程斐然直勾勾盯著她,眸光微沉。
厲雅等了片刻沒看到他吱聲,意識到自己是被他耍了,無語一哂。
見她要走,程斐然賊膽橫生,猛然從輪椅上起身,伸手將她往懷里一拉,順勢摟著她的腰,把人按在墻上,吻了過去。
程斐然的吻技應該是很好的。
因為她看到厲雅從抗拒慢慢變成了回應。
兩人在院里吻得難舍難分。
林薇的臉瞬間就紅了。
卻不是羞的。
而是氣的。
她感覺臉上火辣辣,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就不應該上來自取其辱的。
林薇面無表情地想。
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保溫盒上,林薇臉上閃過一抹自嘲,隨即又很快被嫉恨取代。
厲雅憑什么呢?
她憑什么在瞿文彬那兒周旋,又回來吊著程斐然?
這時,林薇聽到院里又傳來了“唉喲”的一聲。
厲雅用力踩了程斐然一腳。
但多少還是留情了,她踩的是他那只沒受傷的右腳。
程斐然倒吸了口涼氣,卻沒放開厲雅,反而收緊箍著她腰的力道,抵在她的耳邊,壓低聲說:“你這是想謀殺親……”
他本來想說親夫,察覺到踩在自己右腳上的力道重了重,避免自己右腳也受傷,只得立即改口:“謀殺昔日上司。”
“放手。”
“不放。”程斐然好面子不假,但一旦涉及男女那點事上,向來是不要臉的,他若排第二,沒人能排第一。“你要么把我踩到右腳也殘廢動不了,要么再讓我親一下。”
林薇沒有再看下去,提著保溫盒,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了。
這天下午,厲雅和小金說風景區圖紙不用改了,讓他通知準備拿圖紙送審時,小金敏銳地發現厲雅身上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但他往厲雅身上打量了好幾眼,又沒發現到底哪里不一樣。
厲雅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疑惑問道:“怎么,你是還有什么建議嗎?”
小金搖頭:“那沒有。”
瞿文彬的設計,他只有拍案叫絕的份,哪有挑毛病提建議的資格。
“圖紙送審后,你找個時間聯系幾個攝影團隊。”景區還沒開工,但厲雅已經想好開工后下一步怎么做了。“請人過來拍點風景宣傳片。”
如今這個時代,已經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這洛水鎮的風景再美,他們開發得再好,也需要有宣傳,讓外面的人知道有這么一個地方。
只有把名聲打響了,才能吸引到游人到洛水鎮來。
而如今短視頻橫行,各種自媒體up主多不勝數。程氏傳媒旗下也養了不少這類視頻博主和做直播的主播。
等拍完宣傳片后,景區建設差不多就完工了,到時候她就讓這些博主和主播實地過來考察,這邊景區里有溫泉、天然湖泊、綠茵草地、晚上還有觀星臺,足夠多的素材讓博主們拍vlog和進行直播。
小金瞬間就明白了厲雅的打算,雙眼一亮:“收到。”
“對了,你去看看這鎮上有沒有什么特殊的節日或者活動。”厲雅補充道,“人文風俗這塊就不能落下。”
既然要把洛水鎮開發成旅游特色小鎮,那么人文和景觀兩者缺一不可。
她見過國內很多特色小鎮,都是著重于開發建設風景區,卻疏忽了人文。國家地大物博,風景秀美的地方不少,為何有些卻能成為熱門旅游城市,就是因為其中有著濃厚的人文環境,引著前來游覽的旅客有種別開生面難以忘懷的體驗。
厲雅說著,又想起了一點:“還有,你現在開始就著手準備培訓當地村民,培訓的過程務必讓這些人明白,以后洛水鎮跟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心術要擺正,不能貪個人小利,避免以后洛水鎮出現什么當地人天價宰游客的事件發生。另外培訓合格的人,你都可以留下當景區講解員或者先安排別的工作,不用等后期運營再找人,那時候就太晚了。”
等相關設施房屋落成后,景區和度假中心正式進入運營管理的階段,一半的就業名額都是要留給當地人的。現在提前培訓好,等到用人的時候,就能舒心一點。
小金把她說的都一一記下來了,完全沒有任何異議。
厲雅只是過來負責前期項目開發以及助脫貧的,特色小鎮建設好,厲雅就會離開,而他才是負責留下后期運營管理的人。
前期發生的這些費用,都不算在他的運營成本里。所以厲雅現在考慮得越周到做得越周全,那他后期運營的成本就越低,這對他而言,省錢省力又省心,是件再好不過的事。
厲雅沒有別的吩咐后,他就立即辦事去了。召集當地人進行培訓,需要當地的相關單位配合,這事兒由厲雅親自做了培訓方案,交給了向陽去報備審批。
等這些事都安排妥當后,已經是一周后。
小金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能松了口氣,正打算找厲雅批半天假回去補個覺,結果剛到厲雅面前,他就收到了度假中心工地那邊現場負責人的電話。
工地那邊,出事了。
小金和厲雅急匆匆趕過去,只見工地上有人拉著條橫幅,上面寫著什么“黑心企業克扣農民工工資”等字樣,一群人圍著現場負責人吵吵嚷嚷,叫囂著要他給個說法。
厲雅看清鬧起來的那些人都是誰后,就放慢了腳步。
讓小金先上前去處理。
她自己則找了個掩蔽的地方站著,靜觀事態的發展。
小金過去后,那些原本圍著現場負責人鬧事的人立即轉移了目標,蜂擁而上,堵住小金四面八方,不留一點空隙讓他有機會鉆出去。
然后你說一句“還我工資”他罵一聲“黑心企業”,開始聲討起小金。
小金護著腦袋,費力地聽著這些人罵了他十來分鐘,才總算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鬧事的這些人,不是施工隊里的人,而是從當地挑選出來的那五十個短工。
因為干活還不到一個月,前兩天項目財務部的出納發工資的時候,就沒有給這五十人發。
這五十人一聽沒有工資,都跑去找出納要錢,不知道中間是怎么溝通的,就起了爭執,最后出納撂下一句:“再鬧下去我報警,讓你們一分錢都拿不到。”
大概就是這句話捅了馬蜂窩,五十個人急了眼,連夜去弄了個橫幅,早早坐在工地上開始鬧。
“我告訴你們,我們干了活,你就得給我們發工資。”這群人里,舉著橫幅的那個人一臉兇相,他一說話,其他人就都安靜下來。
“不給我們發工資,我們就砸了這工地,還要打電話給記者媒體,讓他們曝光你們這個連農民工工資都貪的黑心企業!”
他話一落,眾人立即齊聲起哄:“對,不發工資就砸!曝光!”
小金頓覺菊花一緊。
這事要是捅到媒體那邊曝光,受影響的不僅僅是洛水鎮這個項目,還牽連著整個程氏集團。
“都靜靜,聽我說!”小金揚聲大喊,企圖讓躁動的人群安靜下來。
但他聲音一出口,就被淹沒在人潮聲里,眾人壓根不聽他的。
不遠處的厲雅微微蹙起眉頭,給已經脫身的現場負責人打電話,問清楚事情經過后,就轉身離開,去找財務核實。
“沒有說不發他們工資。”項目組的出納四十多歲,是程氏集團總部下派過來的,財務管理經驗豐富,也曾駐守多個項目,卻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有些無奈地說:“我當時是氣急了點,但說的是等他們工作滿一個月后就發工資,沒滿一個月前,按管理制度,是不批工資的。我真沒說什么報警讓他們拿不到一分錢的話,監控視頻都在呢,你可以看看。”
出納調出了當天的監控視頻,側身讓厲雅看。
“也不知道這些人怎么回事,一上來就急哄哄地開罵,還說什么要找媒體曝光。”出納低聲抱怨道:“這樣子看著哪里像是在討工資,分明是故意找茬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厲雅神色一凝。
那些人干活時間還不滿一個月,眼下突然鬧出什么克扣工資的動靜來,背后肯定有人在挑撥教唆。否則就這些人的教育背景和經歷,不可能會想到找什么媒體記者曝光。
只是不知道這背后教唆的人是沖著錢來,還是沖著她這個項目。
不管怎么怎么樣,這事如果處理不當,傳到上級相關部門單位領導耳里,項目肯定會被叫停接受檢查,甚至有可能會影響到整個集團的聲譽。
厲雅思索了片刻后,對出納說:“這事兒不能鬧大。先把這些人的工資發了,安撫下來再說。”
“行。”出納一口答應。
她也不想把這事鬧大,傳到上面集團領導的耳里,她自己也落不了好,因為這事真要追究起來,她也有溝通不到位導致矛盾激化的責任。
“我現在就到銀行取現金。”財務抽了一張資金審批表,遞給厲雅簽完字后,就拿著賬戶預留印章,和厲雅一前一后地出門了。
厲雅離開財務部,又往工地那邊走過去。
小金已經勉強把局面穩定下來,正在好聲好氣地安撫眾人。
但厲雅走近,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眾人看見她,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又激動起來,紛紛指著她罵道:“就是她,就是她下的命令讓財務扣我們工資。”
有人因為過于激動,甚至還撿起了腳邊的石塊朝厲雅扔了過來。
幸虧厲雅反應夠快,躲了過去。
但有人起了砸東西的頭,其他人便都紛紛有樣學樣,也撿起手邊的碎石土塊,朝厲雅狠狠擲去。
一人終究難敵眾人,厲雅反應再快,也來不及再躲閃,被一個土塊迎面砸到額頭,砸了一臉泥土。
小金“臥槽”了一聲,簡直差點嚇哭,“停下,快停下,你們這是干什么!”他一邊喊,一邊連滾帶爬地沖到厲雅身前,想替她擋一擋。
但有個人比他更快地擋在厲雅面前,背對著眾人,將她牢牢地護在了懷里。
好幾個土塊碎石都落到他后背上,其中一個拳頭大小的尖銳錐形碎石塊,砸在他肩膀上,竟劃破了布料,卡入他的皮肉里。
很快,他肩膀上滲出一道血痕,染紅身上的白襯衫。
小金見狀不由“嘶”了一聲:“瞿工你沒事吧?”然后扭頭,額頭青筋暴起,朝那群人聲嘶力竭地大喊:“你們有病啊,是不是真想鬧出人命?”
興許是向來好脾氣的小金真怒了,又或許是平常瞿文彬在這群人面前總是斯斯文文的,給他們留了很好的印象,眼下看到瞿文彬真的被砸傷,眾人登時停了手,都有些訕訕。
而被瞿文彬護在懷里的厲雅,除了掛著一臉灰土,身上沒受什么傷。
她抬頭看見瞿文彬肩膀那個卡進肉里的石頭,眼神頃刻間就冷了下來。
“我沒什么事,小傷而已。”瞿文彬見她神色有異,深怕她在氣頭上做出什么沖動的事情來,連忙說:“這事鬧大了影響不好,你別沖動。”
“我明白。”厲雅語氣冷靜,“你先去鎮上診所看看傷口怎么樣,這里我會妥善處理。”
不等瞿文彬答應,她就叫現場負責人送瞿文彬先去鎮上診所包扎了。
等瞿文彬離開后,厲雅才走到那群人面前,沒有廢話,直接說:“財務已經去銀行取錢,大概十分鐘后就過來,你們現在排好隊,準備領工資。”
眾人一懵,領頭的那個大概是完全沒有料到她會這么痛快答應給錢,滿臉懷疑地問:“你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我人在這里,你們見不到錢,大不了再像剛才那樣,撿起腳邊的石頭朝我砸過來。”厲雅冷聲道,“仗著人多,就算把我砸死了,你們也不會受到太多責罰。”
被戳穿了心思,那領頭的人神色悻悻地閉上了嘴。其他人也都低下頭,按著厲雅說的,依次排好隊,但全都目光飄忽不定,心虛得不敢看厲雅。
眾人排好隊,等了十來分鐘,出納和兩名項目部的負責安全生產監督管理人員就提著兩袋錢過來了。
給這五十人發完工資后,小金得到厲雅授意,不知從哪里找了一個喇叭出來,站在一塊高地石頭上喊:“明天開始你們不用來了。”
眾人一愣:“什么意思?”
“你們在工地呆了將近一個月,工地是什么情況,你們心里應該都有數。”
小金耷拉著腦袋,眉眼下垂,一副被傷到的表情:“我們工地本來不缺人,是為了配合國家扶貧政策,才特意挪出了五十個名額給你們,讓你們有一份工資不錯的工作,能提高收入,保障家庭生活。”樂文小說網
說到這兒,小金頓了頓,看一眼眾人的神色后,才繼續道:“但是收下你們,我們施工隊就有五十個人沒活干,只能被迫回家休息。可他們也需要養家糊口,這陣子天天都給我打電話,想要回來干活。”
“既然你們不信任我們公司,覺得我們會克扣你們工錢,那正好。你們走,我們把那五十人再請回來。比起你們,他們干活更熟練,效率更高,也不會像你們這樣鬧事,砸傷我們瞿工。”
“那我們也不是故意的,是那個林小姐跟我們說……”
領頭人揚聲嚷道,但很快又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說漏嘴了,連忙改口:“是我們聽到你們的人說我們什么干活不合格,又看到你們只給自己人發工資,不給我們不發工資,我們才急的。”
“對嘛,我們都沒給別處打過工,哪曉得大公司里頭有這些規矩的。”
“我們也沒有壞心,就是著急了點,傷了瞿工是我們不對。等下我們去給瞿工道歉,醫藥費我們給他出。”
……
眾人七嘴八舌,很快又嚷嚷起來。
小金生怕他們又一個情緒激動鬧起來,把他也砸個頭破血流的,瞬間繃緊了神經?
他趕緊對著喇叭大聲喊:“公司管理制度在開工的時候就跟你們說過了,你們當時聽進去沒有?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工地人這么多,如果因為你們破了例,不追究你們的責任,其他人也這么鬧起來,傷了人,我們還怎么管?”
眾人被問得啞口無言,有些人臉上已經開始出現愧疚的神色。
小金見狀,采用懷柔方式,放緩語氣,打起了感情牌:“這幾個月來,我們集團替你們村里修路通電,本來挺輕松的一事,我卻勞心勞力跑村里,挨家挨戶地問你們還有什么需求,在能力范圍之內盡量滿足你們,我是真把你們當成兄弟朋友家人才這么上心。可你們卻拿我當外人,有事不和我說,直接聚眾把事鬧大,威脅我們,還把我領導給砸傷了。你們捫心自問,這事干得厚道嗎?”
眾人低下頭,沒說話。
“我今天就跟你們說句掏心窩的話,你們今天鬧這一出,領完工資,就沒什么事兒了,可我這兒還有麻煩呢。我得寫報告向總部匯報情況,背一個管理不力的責任,要是碰上領導不高興,說不定就直接把我開了。為了你們,我是真的做到嘔心瀝血了。”
小金說得自己都被感動了,擦了擦通紅的眼睛,哽咽著聲音,繼續說道:“我本來還想等著今年發個獎金,我能攢點錢上女朋友家提親,現在看來這個愿望實現不了了,老婆呢我今年是娶不到了。大家都是出來討生活的,有什么事兒不能好好商量呢?你們非得鬧成這樣,連我都要跟著一起丟工作了。”
他說得聲淚俱下,哪怕眾人再想爭取這個工作,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眾人全都老老實實地向小金和厲雅認錯道歉,便結伴要去看望瞿文彬,很快就散了。
小金抹了把臉,長長吁了一口氣。
安撫民工這種活,真是累死人。
他蔫巴巴的把喇叭掛在腰上,去問厲雅:“厲總,這事接下來還有什么安排?”
厲雅說:“讓林薇來見我。”
“林薇?”小金一愣,但看厲雅的臉色不好看,也沒敢問她為什么找林薇,點頭說好,便轉身去找人了。
等林薇跟在小金身后姍姍而來,問她:“找我什么事?”
厲雅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啪”
小金呆住了。
林薇捂著臉,也呆住了。
但她只呆了幾秒,就迅速反應過來,尖聲質問:“你有病啊為什么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