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籠開始向井下滑去,鋼索懸吊鐵籠的咯吱咯吱聲甚是刺耳,對井下未知狀況的恐懼緊緊抓住每一個人的心。五名搜索隊成員神情緊張,目光陰郁,大家都不說話,等待鐵籠沉到井底。
幾分鐘后,鐵籠停住了,在觸底的一剎那,披頭像是癡呆的麻木中驚醒過來。披頭四下打量,在他們所處的位置沒有發現積水。
他們從鐵籠走出,沿著主巷道向里搜索。在主巷道的盡頭,披頭感覺向下延伸的斜井中散發出濃烈的潮濕氣息。他們繼續向下走,走了大約有三十多米,他們被水擋住了。水與巷道形成一個斜面,在斜面的盡頭絲毫看不到有可以穿越過去的跡象,整個三分之二的斜面巷道和全部的工作面都被急速涌出的大水淹沒,很顯然,這次事故的很可能是工作面與鄰近的一個地下儲水層的間隔在采煤時被打穿,地下水受壓力的作用快速涌入采煤的工作空間。現在看來,如果那十幾個未逃出的人沒有死的話,唯一希望的是逃生到工作區右側的一個有四十米高度差的巷道中,如果真是這樣,只要能快速把工作區的水排干,打通工作區右側那個巷道,也許那些人還能有救,但時間必須快,因為那里氧氣支撐的時間不會很多。
搜索隊的五名成員最后達成了共識,就是必須立刻調派排水泵來,一刻也不能耽誤。他們迅速回頭出井,向井外報告這個情況。
他們出井后,立刻遇到老謝,老謝詢問他們情況。
“必須調排水泵全力排水,也許里面的人還能有救。”搜索隊的領頭,一個身材健壯的礦工說。
“副礦長在這里,你給他講講情況。”老謝說著把他們領到副礦長身邊。
副礦長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他此時臉色陰沉,神態凝重,在靜靜聽搜索隊員講完井下透水的情況后,他給身邊的老謝說:“你立刻帶人組織排水泵,現在立刻就去。如果死了人,這事就大了。”
老謝帶了幾個人匆匆離開。
副礦長拍拍搜索隊幾位礦工的肩膀說:“你們辛苦了。等會可能還要你們下去救人,行不行?行就說個話。”
“行!”幾個人應道。
“好!好樣的。”副礦長回頭對身邊的一個隨從說:“你去通知伙房,讓他們火速把夜宵做好送來,再帶一箱上好的白酒。告訴他們,今晚不能休息。”
副礦長隨即小聲對另一個隨從說:“你去安排一下,讓現場無用的工礦回去睡覺,還有告訴保安,把所有的道路都封鎖了,不要讓大家隨便走動。要注意礦區的安全,尤其是要保密,現在不能讓周圍的人,尤其是礦工家屬來礦上搗亂。”
隨從應了一聲走了。
披頭冷眼看著對面的男子,他心里在揣測這個人到底現在是什么心態。從他的神情看這個人的確為這次事故焦躁萬分。誰在此時能不著急呢,只要是人都會這樣。只要還有人性就好,披頭這樣想著,怕就怕這些人沒有人性。
排水泵很快就調來了,一共兩臺。搜索隊員們第二次下井,他們負責把排水管延伸到傾斜巷道底部的積水區,此時巷道里的積水已經不再上漲。排水泵很快開動,救援真正開始了。
劉新亮自始至終沒有掉一滴眼淚,他像個瘋子一樣焦躁,四處吼叫。當排水工作終于開始后,他才平靜了一些。此時大家已無所作為,只能耐心等待。
排水進行了到第二天早晨。救援隊員的幾個人在井下已待了三、四個小時,個個都疲倦不堪。在他們下井不久,井上就派人送了夜宵過來,同時還帶了幾瓶酒。救援隊員們坐在巷道里喝酒吃菜,等待水位降下去。
很快,他們發現事情并沒有他們想像得那么順利。當兩臺排水泵持續不停地干了幾個小時后,他們發現水位并沒有降低多少。
“不行了!”劉新亮站起來說,“這樣下去等不到水排完里面的人都全死光了。”
“是!”另一個礦工應聲道,“排水速度太慢了。”
“現在怎么辦?有沒有辦法加快排水?”劉新亮問領頭。
“只有這個辦法,”領頭沉了口氣說,“增加排水泵,而且要大功率排水泵。現在用得功率太小,平時抽些小積水還行,像這樣的大事故用這種小泵排水恐怕里面的人真支持不住。”
“那我們就去問礦上要大排水泵。”
“沒用!礦上沒有,這是礦上唯一的兩臺泵了。”
“媽的!那怎么辦?”
“辦法也有。”
“什么辦法?”
“去外面調大功率排水泵來。”
“哪里有?”
“某某市就有,但要快。”
“好!我現在就上去,讓礦上調大排水泵來。”說著,劉新亮就向外走。
“不行!兄弟。”披頭一把抓住劉新亮。
“王哥——,你拽我干嘛?”
“你現在急火攻心,上去談肯定會和那幫人吵翻。”
“那你陪我去。”
“好!”披頭站起來,隨劉新亮一起上井。
他們到井上后,原來圍觀的人群已經散去,只有組織救援的管理和一些在井上協助的礦工,副礦長和他的隨從已經不在了。
“副礦長哪去了?”披頭問周圍的人。
“走了,回去休息去了。”
“這里現在誰主管?”
“礦辦主任。”
“他在哪?”
“在那邊的棚子里。”
披頭和劉新亮兩個人向棚子走去。他們走進棚子,看見礦辦主任正躺在椅子上打盹。他們的腳步聲把礦辦主任給驚醒了,他睡眼稀松地看著兩個來人問:“怎么樣了?人救上來嗎?”
“沒有!”披頭答道。
“你們從哪來?”
“我們剛從井下上來。”
“哦!怎么樣,下面情況如何?”
“水抽得太慢,情況很嚴重。”
“哦!那怎么辦?”礦辦主任聽后兩眼發直,呆傻在那里。
“調大功率水泵也許有用。”披頭對礦辦主任說。
“從哪調?礦上的水泵全都用上了。”
“去某某市,那里有!”
“這可能不行吧!”
“沒有其他辦法,必須調大水泵,否則里面的人可能保不住了。”
“這我決定不了。我給礦長打電話,看他什么意思。”
礦辦主任揮手讓披頭兩個人先出去,然后一個人在棚子里嘀嘀咕咕了半天。完后,他把兩個人叫了進去。
“去礦長辦公室去一趟,礦長叫你們。”
披頭和劉新亮離開工棚,徑直趕往礦長辦公室。這是披頭第一次來時給他做登記的那棟二層小樓,他們沿樓外搭設的樓梯上了二樓,走進掛有礦長辦公室牌子的房間。在辦公室里,他們見到了礦長。
披頭來后沒多久在一次礦長對礦工的視察中見過這個人。這人姓張,叫張敬文,瘦高個,四十多歲,留短發,面色被太陽暴曬得發黑,穿一件藍色襯衣,黑色西褲,除了手腕上帶了一塊名表外身上再沒有其他貴重飾物。
當披頭倆人進去后,張礦長示意讓他們坐在沙發上,然后命令傍邊的人給倆人倒了杯水。
“你們說的事我知道了。的確事情比較嚴重,水泵太小是個問題。”礦長憂心忡忡地說,“可調大水泵我怕時間來不及了。”
“如果快得話,一天就可以搞定。”披頭說。
“一天?肯定不行。某某市距離這里太遠,去都要大半天,還要組織水泵,起碼得要兩天時間。”
“兩天是長了。”披頭說,“恐怕下面的人堅持不住,氧氣可能會不夠。”
“是啊!這怎么辦?怎么辦啊?”礦長來回在地上兜著圈子。
“張礦長,我看出來了,你很想把下面的人救出來。”披頭上前說。
“當然!難道我會見死不救嗎?”對方用嚴厲的目光看著披頭說。
“如果你不怕這事給你帶來麻煩的話就能把人救上來。”
“怎么說?”
“去找當地政府或公安,讓他們出面,他們應該比我們有辦法。”
張礦長睛光暴漲,隨即湮滅下去,他在那一刻的變化絲毫沒逃出披頭銳利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話給對方內心帶來震撼,雖然那人表情沒有任何改變,但內心復雜的活動讓披頭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主意值得考慮,讓我想想吧。你們先回去休息。”張礦長說完擺擺手讓他們走。
披頭倆人站起來。到門口時,劉新亮突然轉回身,他撲通跪倒在地,淚如泉涌,“張礦長,你是好人,救我哥一命。”
“什么?你哥在下面?”張礦長厲聲道。
“是——!我哥上夜班,他沒逃出來。”
“這樣——”張礦長牙關緊咬,神態怪異。“你哪的?”
“我就是白石鎮的。”
“這樣!這樣!好吧,你先回去吧,我會救你哥的,不要擔心,你們現在就回去休息。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張礦長口氣異常溫柔,但那眼光中透出的神色卻讓披頭顫栗。
披頭倆人出門下樓,走出辦公樓后,在路上披頭突然把劉新亮抓住說:“你哥完了!”
“什么意思?”劉新亮詫異地問。
“你哥沒救了。”
“為什么?”
“那人要殺人!”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我黑道跑了那么久什么沒見過,剛才張礦長眼睛里殺氣騰騰。”
“不會吧!我怎么沒看出來。”
“聽我的,好兄弟。跑吧!趕快去外面求援,否則不但你哥救不了,連我們都小命不保了。”
“他干嘛要殺我們。”
“你真他媽傻呀!我提出要找外面人來幫忙,他就目露兇光。你又說你白石鎮的,你哥這一出事,他知道紙包不住火了,不滅我們滅誰。”
“真有那么厲害?”
“兄弟!聽我的,沒錯!要想救你哥我們現在就跑出去找人,否則就晚了。”
“王哥,我聽你的!”劉新亮哽咽著說。
披頭和劉新亮離開小樓后拐過一個岔路口,見離小樓已經遠了,他們兩個立刻沿著山破的小路跑起來。他們爬上一個山梁,然后順著山脊向西走。很快,他們就把礦山甩在身后。
此時已經到了中午,火熱的太陽掛在天空,披頭倆在山里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走出山來。他們朝白石鎮的方向走,希望能在礦上發現他們逃走之前趕到目的地。
此時的大草原一望無際,綠色的小草點綴著朵朵白色小花,微風陣陣,使兩個已經滿頭大汗的年輕人感覺到絲絲涼爽。倆人此時已經有點累了,一夜未睡,加上剛才在翻山的時候使足了力氣,現在他們都感覺疲憊不堪。
“白石鎮有派出所嗎?”披頭問?
“有!”
“我怕派出所那點人不夠用,只不過不要緊,只要把事捅出去,就不怕人不來。”
“王哥,你覺得我哥還有救嗎?”
“不知道!聽天由命吧。”
“我哥真命苦!”劉新亮一邊哭一邊走,“就要快結婚了,沒想到出這么個事,我哥從小對我好,在外面經常護著我。前些天還說要走,要走,可沒想出這事。要是早離開就好了。”
“是啊!要是早離開就好了。命啊!”披頭感嘆道。
他們腳步飛快,低著頭猛走,但卻沒留意在他們身后趕來的人。當他們聽到身后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披頭第一個看到身后追趕而來的汽車,一輛東風大卡車正急速向他們開來。
“快跑!”披頭大喊,“他們追來了。”說完他飛奔起來。
劉新亮回頭一看,嚇得心驚膽戰,那開來的東風車上站了八、九個人,都手持木棒,在頭上揮舞著。他嚇得渾身一哆嗦,隨即跟在披頭的身后狂奔起來。
兩個人的掙扎毫無作用,他們不可能與機器賽跑,很快他們就被卡車堵住了去路。卡車剛停穩,車上的人就吼叫著跳下來,開始在草原上追逐他們。披頭向東,劉新亮向北各自瞎跑,每人身后都有四、五個人在追。他們兩人左突右沖,但很快就被木棒打翻在地。
幾個人把披頭死死按在地上,拿出繩子綁個結實。然后一頓拳打腳踢,疼得披頭在地上直打滾,披頭被打得滿臉是血,衣服被扯個稀爛。這邊劉新亮因為掙扎得厲害,所以頭上被敲了兩棒,直接就昏死過去。
披頭被拖著上了卡車,他被甩在車廂角落里,身邊有兩個看守看著。劉新亮則已經不省人事,整個頭發被血染紅了一片。
披頭知道掙扎已毫無用處,他對自己接二連三的倒霉事懊喪不已。此時他后悔起來,后悔自己一時沖動給那個黑社會老大說的話,后悔自己竟然把希望寄托在那個毫無人性的人身上。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有另一種后悔,那就是離開自己熟悉的生活,離開愛自己的姚蘭。
一路上,披頭盡管經歷了剛才的打擊,但頭腦卻異常清醒,他對自己的命運有了擔憂,他開始設想自己馬上可能遇到的事情。這次出逃無疑更加讓對方堅定了除掉我們的決心,他想,看來前途不妙,老天,披頭內心開始祈禱,不要讓我死在這里啊!老天,救救我!
他們被帶到老板的辦公室,張礦長只是看了他們兩眼,一句話也沒說就叫人把他們帶到地窖里去。他們被人拎著扔進一個兩米深,三、四個平米大的坑里,半米見方的洞口上蓋了塊木板,木板上壓了重物。披頭聽到有人交代看守要好好看著,別叫跑了的話,隨后傳來押送他們的那些人腳步離開的聲音。
背啊!真背啊!披頭對自己說,他后悔死了。他沒想到自己會落入這幫人手里。我披頭早年生活不順,長大了也沒過上好日子。真是啊,我真是白活了二十幾歲。
他懊喪了很久,自怨自哀,但卻毫無辦法。他在黑暗中摸到劉新亮身邊,用肩膀撞了撞他,看他是不是還活著,他撞了幾下,又喊了幾聲,劉新亮這才呻吟了起來。
還好,這小子還沒死。唉!這份上了,死不死還不都一樣。披頭對自己說。
過了幾個小時,他在昏昏沉沉中被人叫醒。
“王哥——,王哥——”
“什么?”披頭睜開眼,感覺有人在用頭頂他。
“我們這在什么地方?”
“你醒了!”披頭對劉新亮說。
“我剛才是不是被打昏了?”
“是!”
“這是什么地方?”
“我們被關在地窖里了。”
“哦!”劉新亮應了一聲。
過了一陣,劉新亮又開始問:“王哥,他們會把我們怎樣?”
“不知道!”披頭不想讓劉新亮難過,所以沒告訴他實情。
“王哥,你能幫我把繩子解開嗎?”
“我解不開!”
“你怎知道解不開?”
“那些人就是干這個的。”
“你試試,也許能解開。”
“不用試!解不開的。”
“那我給你解好不好?”
“你要解就解吧!”
“那好!你轉過去,把身子挪過來。”
披頭內心麻木,他不想聽劉新亮再嘮叨,于是轉過身,把后背給了劉新亮。劉新亮用反剪的雙手摸索到披頭身上的繩索,努力扯動起來。
過了很久,昏昏沉沉的披頭又被劉新亮叫醒。
“王哥——,王哥——,你醒醒!”
“什么?”披頭閉著眼問道。
“你使使勁,看能不能把繩子繃斷。”
“什么?”披頭睜開眼,他不明白劉新亮在說什么,“我怎么能把繩子繃斷?”
“我用牙齒把你的繩子磨得差不多了。你胳膊使使勁,看是不是能繃斷。”
披頭聽了這話著實吃了一驚,他照劉新亮話試了試,感覺綁繩有了拉伸的彈力,胳膊可以向外擴張一些,他于是使足了力氣,竭力向外一繃,輕微“啪”的一聲,繩子在右臂靠上的位置斷了。披頭立刻來了熱情,他使勁掙脫了一下,繩子逐漸松動,他的手背原來是綁在背后提得很高,幾乎都動彈不的,而此時手臂卻已經垂下來。披頭站起來,使勁掙扎了十幾次,繩子就全部松動了,剩下只有手腕上緊緊纏繞的繩索。他活動手腕,左右搖晃,一次次把繩子拉開,使繩子的空隙加大,最后在他一次使足力氣的掙扎中,他的一只手從繩套里解脫出來,他的雙手可以放在前面了。他兩下把還掛在他另一只手腕上的繩套扯掉,把整個繩子重重地扔在地上。
“我自由了!”披頭激動地小聲呼喊起來,他高舉雙手向上伸展,那姿態似乎是已經獲得解放一樣。
他舒展一下胳膊,立即來到劉新亮身邊,此時劉新亮也激動得兩眼放光。對自己的成就驚異不已。
披頭把劉新亮的繩子解開,面對面來了緊緊擁抱。激動后不久,兩人重新坐在地上,此時,他們又開始對接下來的行動愁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