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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第037章

    一九七六年到一九七七年的整個冬天,寧香的生活一直都是兩點一線,從公社的放繡站到甜水大隊的船屋,再從甜水大隊的船屋,去到放繡站。</br>  在放繡站還有物料發放的時候,她上午半天在家做繡活掙錢,下午去放繡站學習,晚上則還是坐在燈下看書。沒有物料可做的時候,就上午的時間也用來看書。</br>  除了課本知識而外,她現在也看很多課外書籍,有關文學的,也有關藝術的。自從她聽了馮小娟的那些話,再有周雯潔也會說類似的話,她就開始有意識地多看藝術類書籍了。</br>  她沒有縣圖書館的借書卡,當然也沒有那么多錢去書店買那么多的書,所以書都是林建東從縣圖書館借過來,再借給她看的。</br>  眼下還沒有思想解放,社會環境沒有太大改變,很多書籍仍然處于被封禁的狀態中,普通人能看的書并不多,所有能看的書籍也大部分都與革命有關,譬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春之歌。</br>  過去的十年,有知識的年輕人早把這些書都翻爛了,他們中許多人對西方的文學十分渴望,會私下偷偷看巴爾扎克,會把紅與黑藏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br>  當然如果不幸被發現,那接下來就是會很不幸。</br>  到除夕之前,寧香在周雯潔的指導下順利完成了學習任務。因為寧香學東西快,周雯潔利用這段時間密集式地教授她各種技藝,把所有好學不好學的技法都教給了她。</br>  寧香自己悟性高,消化得很快,練得也順利,同時在刺繡上也有了更多個人的想法和思考。總之都是這樣一步步來的,用大把的時間來苦練技藝,提升自己。</br>  她自己能感覺出來,經過周雯潔這幾個月的指導,她的刺繡水平有了一個很大的飛躍。</br>  在年前分別的時候,寧香很舍不得周雯潔和馮小娟,左一句謝謝右一句謝謝。</br>  周雯潔和馮小娟倒是很淡定,周雯潔笑著說:“是我暫時沒東西教給你了,又不是不來了,以后要是刺繡上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在放繡站的話,一樣來找我就行。”</br>  寧香沖她點頭,“好的,師父。”</br>  周雯潔拍拍她的肩,“你在刺繡上面真的很有天賦,我很看好你的,你也一定要相信自己,也千萬不要太過浮躁功利,就沉淀下來好好做,憑你的繡功和悟性,一定會在刺繡界有一席之地的。”</br>  寧香相信她的話,也相信自己,又沖她點頭。</br>  周雯潔和馮小娟本來就是這幾個月來木湖辦事的,到年底事情結束,也就回蘇城去了。當然過了年如果還是有任務,那還得一遍遍地往鄉下來。</br>  寧香這個春節自然還是和王麗珍一起過的,普通簡單但每個表情里都充滿喜慶。</br>  寧香跟著蘇城繡師學了幾個月技藝的事情,很快就在甜水大隊傳開了。尤其紅桃她們那一幫繡娘知道,一人一張嘴巴說一下,這事就人人皆知了。</br>  繡娘們知道寧香手藝好,當然不存在嫉妒這種事。而且她們本來就是做散活掙錢貼補家用,沒有那種在刺繡上鉆研更深的想法和意識。</br>  因為鉆研需要時間和精力啊,總不能不過日子了,一門心思每天就撲在刺繡上,這還真不是那么容易能辦到的。最主要是,大部分人也沒這么高的天分。</br>  不管是哪門手藝,都有門檻,也都有天賦高低和技藝高低之分。</br>  除夕夜的年夜飯,寧家一大家人和往年一樣,聚在一起吃飯。</br>  一家人在一起吃著飯,寧蘭的爺爺就在飯桌上就提起了寧香這個事,只看著寧金生和胡秀蓮問:“阿香跟著蘇城的繡師學了幾個月的刺繡,你們都曉得哇?”</br>  自從寧香離婚的事情在村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新聞后,不再有人見面就說這個閑話,習慣下來也不再指指點點,胡秀蓮便和平時一樣,會和鄰里婦人在一起嚼舌。</br>  平時在一起說這家說那家,村里村外就沒有不知道的事情。關于寧香跟蘇城繡師學刺繡的事,在寧香剛去那幾天,她就知道了。</br>  她沖著寧蘭的爺爺點頭,“知道的。”</br>  寧蘭的爺爺說:“這都一年多了,離婚的事也早過去了,不是都有人請媒婆向阿香說媒提親事了?她到現在不回家,你們也不找她,就這么僵著?”</br>  寧金生沒好氣接一句道:“她成天和王麗珍混在一起,找她干什么?她連離婚都敢,還敢跟王麗珍走那么近,難保不會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你沒看嘛,媒婆找她說媒提親,都被她給攆走了,還把人弄得那么難堪,都出來說她這輩子嫁不出去了。我們把她找回來,養個嫁不出去的二婚閨女,我和她娘這臉往哪放?”</br>  寧蘭的嬸娘在旁邊清一下嗓子,人精一般道:“阿香跟蘇城的繡師學了好幾個月,那能是白學的?以后做繡活肯定更掙錢的,哪里需要你們養啊?真要你們養,她當初也不敢跟家里鬧翻離婚的呀。”</br>  寧金生和胡秀蓮臉上的表情像被噎了一下,咽咽嘴里的飯沒說出話。</br>  說的也是,寧香要是需要他們養,當初那也不敢離婚。她當初就是仗著能做繡活養活自己,所以才敢那么強硬離婚的,她不靠婆家娘家也餓不死。</br>  寧蘭的嬸娘又說:“臉面不能吃的呀,寧波寧洋不要花錢呀?”</br>  這話就說得很明顯了,反正離婚的事情現在已經沒人閑話了,寧香二婚也是能嫁出去的,不少男人找媒婆上門說媒呢,只是她自己不想嫁而已。</br>  把她找回家來,好處只比壞處多。</br>  可寧金生默了一會還是說:“她不離那王麗珍遠點,不能要她回來。”</br>  既然他說得這么肯定,寧蘭的嬸娘也就沒再多說什么了。</br>  其他人也沒再多嘴,把話題扯開,說點開心的事情,一家人熱熱鬧鬧過除夕。</br>  晚上守完夜回家,洗漱完到床上睡覺,胡秀蓮心里還在想著寧香的事情,拉過被子跟寧金生說:“真不找她回來呀?四人邦都倒臺了,王麗珍怕什么呀?”</br>  寧金生說:“四人邦是倒臺了,但階級斗爭沒有停。”</br>  胡秀吸口氣說:“她跟蘇城的繡師學了幾個月,接下來肯定更掙錢的。離婚那事現在村里也沒人說什么了,多的是想給她找對象的……”</br>  說的話好像沒頭沒尾,但寧金生能聽出來,胡秀蓮心里是癢癢了,想主動去把寧香給找回來,一家人冰釋前嫌,和好如初。</br>  可寧金生記得寧香當初說的話,說什么不想再被他們吸血,她恨他們。她當時那聲嘶力竭滿眼恨意的樣子,他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m.</br>  這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找她回來干什么?</br>  寧金生拽一下被子,看著胡秀蓮說:“要找你去找,當初是她自己要走的,鬧得那么難看,說什么不想再被我們吸血了。我頭一回聽到這種混賬話,我們生了她養了她,她完全不管家里的死活,離婚讓我們受了多少白眼?這一年多,我們都是怎么過來的?說我們吸她的血,天大的笑話,她渾身上下有自己的血?她的血和肉,都是我們給她的!家里負擔這么重,作為老大,她幫我們分擔不是應該的?”</br>  寧金生說的這些話,胡秀蓮當然是全部認同的。但她現在心里的怨和氣沒寧金生這么重了,而且寧香當初不是對著她說那些話的,她和寧香之間沒有過大沖突。</br>  她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這事,覺得反正離婚的事情都過去了,寧香又比寧蘭會掙錢,寧波寧洋兩個人還小,以后要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不如把寧香找回來。</br>  找回來再給她找個婆家,隨她挑,就算二婚不值錢,但只要成了,那也不是一點彩禮要不到。</br>  她對寧金生說:“當時因為離婚的事情,都在氣頭上,話攆話那肯定都是挑最狠的話來說,未必心里就是那么想的。現在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都不追究她當初執意離婚的事了,她還跟我們賭什么氣?”</br>  看寧金生沒說話,她又說:“再說了,不是有話說的嘛,血濃于水,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呢。吵歸吵鬧歸鬧,事情過去了氣消了,還是一家人。”</br>  寧金生聽完這話,扯了被子躺下,還是那句話:“要找你去找,我不管。”</br>  胡秀蓮看看寧金生的后腦勺,“那就我去找!”</br>  春節里走親訪友事情多,胡秀蓮當然沒有去管寧香。等到正月過去,陽春三月天氣舒服起來,她在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的傍晚,去了寧香的船屋。</br>  到了那里發現寧香不在船上,船屋的門被一把黃銅鎖鎖起來了。不知道寧香去了哪里,她便往不遠處去了去,站在別的住家船碼頭上,和人家扯閑篇去了。</br>  船上的婦人問她:“你來找阿香呀?”</br>  胡秀蓮笑笑說:“是啊,再怎么說也是親生的閨女,就算犯了天大的錯,當父母的也得擔著,總不能真就扔在外面不管了。”</br>  婦人點點頭附和著說:“家和萬事興嘛。”</br>  胡秀蓮笑出來,“對對對,家和才能萬事興。”</br>  在胡秀蓮和人閑扯等寧香的時候,寧香正在生產隊的飼養室。她把最近看完的書還給林建東,又對他說:“我攢夠錢了,你什么時候有時間,請你去蘇城。”</br>  每次寧香跟林建東說去蘇城的話,林建東其實都沒有特別放在心上。雖然說他是挺想去的,但畢竟路遠過去不容易,而且出門就要花錢。</br>  從寧香第一次說這話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他現在看著寧香,還是覺得挺驚訝挺不真實的,只問她:“到底真假的呀?”</br>  寧香認真道:“當然是真的呀,我說話從來都算話的。你不用考慮錢的事,糧票什么的我也都準備好了,我們去找許書記那里開個介紹信就行了。”</br>  這年代出門極其不方便,吃飯要糧票,沒有介紹信不能住宿,如果運氣不好被糾察組查到,很有可能被當成是黑戶,所以也沒有“旅游”的概念。</br>  寧香倒沒打算在外面住宿,但覺得還是備個介紹信在身上比較踏實。這年代沒有身份證,出門在外,介紹信就是一個人的身份證,說不準哪里要用到。</br>  林建東看寧香這么說,也就沒再多想東想西,爽快地笑著說:“好,那我這兩天就安排一下,安排出時間我去找你,一起去找許書記開介紹信。”</br>  寧香接話就說:“就說我們去城里買書,一天就回來。”</br>  林建東沒意見,點頭道:“行。”</br>  寧香和林建東說好去蘇城的事情,便轉身回了船屋。</br>  她也沒有說假話,她確實是要去蘇城買書,之前她抽空去過一次縣城,縣城的小書店里沒有那套數理化自學叢書,那就只能去蘇城買了。</br>  然她回到船屋剛開鎖準備進門,忽聽到一個婦人喊她:“阿香,你回來啦。”</br>  寧香回過頭去看,只見是不遠處一條住家船上的婦人在喊她。而在那條住家船的碼頭上,還站著一個婦人,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她的親媽胡秀蓮。</br>  看到胡秀蓮遠遠地沖她擺出笑臉,寧香的眉頭不自覺蹙了起來。</br>  眉心只蹙了一下,寧香就立馬轉回頭來,直接進船屋去了,當做沒有看到胡秀蓮。</br>  胡秀蓮站在原地一陣尷尬,笑容僵在臉上。</br>  船上的婦人也愣了愣,然后又笑起來為胡秀蓮找補面子道:“八成是沒認出你來。”</br>  胡秀蓮在心里冷笑還有閨女認不出自己親娘的?又不是十幾年幾十年沒見了,一直在一個村子里,偶爾還是能碰上面的。再說了,她們也就一年多沒說話而已。</br>  這死丫頭,明顯是在給她撂臉子。</br>  但她沒出聲說什么,只暗自吸口氣,沖船上婦人笑一下,“姐,那我走啦,我過去找她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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