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求你
　　如果他們不在了，阿羨會心疼。

　　鹿栩栩蘇醒時已經(jīng)在煙陽了。

　　她慢慢坐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傷都已經(jīng)好了。

　　“咳咳...”鹿栩栩輕輕咳了幾聲，望了望周圍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處煙陽，這是自己的房間。

　　那阿羨呢？！

　　鹿栩栩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就跌跌撞撞朝門口跑去，一個不支力直接倒在地上。

　　這時櫞曦剛好推門而入，看見鹿栩栩已經(jīng)醒來倒在地上，忙忙去扶，語氣滿含擔(dān)憂與氣憤，說:“你才剛好就下床，不要命了？...不對，你是差點(diǎn)沒命！”

　　鹿栩栩知道櫞曦是在關(guān)心自己，但她此刻卻無法去在意其他的事，她無視掉櫞曦的話，抓住櫞曦的臂膀急切問道:“師姐，阿羨呢？”

　　“......”櫞曦一聽到鹿栩栩問魏無羨，眼神微微躲閃，臉上的表情更是猶猶豫豫。

　　她不說話，只是想著將鹿栩栩扶起來。可鹿栩栩堅(jiān)決想要從櫞曦口中知道魏無羨的消息，于是拉著櫞曦的臂膀不肯起來。

　　櫞曦沒辦法，慢慢說道:“他在山洞里昏倒了，半個月前我們?nèi)ゾ饶銜r，他被帶回江氏了。只是......”

　　她有些說不出口，她知道鹿栩栩心中有多喜歡魏無羨，聽到那樣的消息，指不定又要去以身犯險(xiǎn)。

　　去接鹿栩栩時她與鹿邑城被嚇掉了半條命，鹿栩栩身上全是血痕，沒有一處是完好的。為了救魏無羨她連月鈴的最后一層禁制都打開了，不擔(dān)保聽到那樣的事，又會做出什么事情。

　　“說啊！”櫞曦的反應(yīng)讓鹿栩栩心底甚是不安，她使勁搖著櫞曦吼道。

　　“兩天前，溫晁帶人血洗蓮花塢，江氏宗主與夫人皆慘死在溫氏手下，而江氏姐弟與魏無羨不知行蹤。”

　　櫞曦說的這些話每個字都硬生生戳在鹿栩栩的心上，戳出一大塊空洞的血窟般，她愣愣望著櫞曦，顫抖著身軀說道:“血洗...蓮花塢...”

　　鹿栩栩的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蓮花塢，蓮花塢還是她去時候的模樣，一望無際的荷塘里長著田田紅蓮，碧綠的葉子，粉紅的花瓣，采蓮姑娘們架著船兒來回忙碌，傍晚時刻船兒都滿載而歸，載著肥碩的蓮實(shí)，載著姑娘們的歡聲笑語，載著無限溫馨。

　　在那里她每天都很開心，因?yàn)槟抢镉薪迨逵莘蛉耍薪谓憬悖€有她最愛的阿羨，有他們陪著她，她就很快樂很幸福。

　　就在那個時候，她的少年郎曾笑著在她身邊描繪美好的未來，說等從岐山回來之后就請求江叔叔代他來煙陽提親。那個少年郎懷揣著小心翼翼構(gòu)畫的未來拉住她的手說，會永遠(yuǎn)保護(hù)她，永遠(yuǎn)愛她。

　　只是一瞬間的時間，眼前那般美好的蓮花塢突然變成一片黑紅，血流得到處都是，彌漫了她整個視線。她甚至看見江叔叔和虞夫人躺在一片血污中，血滴滴答答從他倆身上掉落下染紅了純凈的蓮花塢。那一片暗色渲染著鹿栩栩整個快要支離破碎的心，還有她此刻徹底一片空白的大腦。

　　她推開櫞曦忽的站起身，瘋了一般想要沖出去。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信念，就是把她的阿羨找回來。

　　“栩栩！”櫞曦被鹿栩栩使勁推開跌落在地上，看著鹿栩栩跑出去的身影驚慌喊著，連忙站起身去追鹿栩栩。

　　她無法想象，真的無法想象，一向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鹿栩栩，居然會為了魏無羨像個瘋子一般去付出一切，甚至生命。

　　鹿栩栩跌跌撞撞不顧滿身才好的傷拼了命的跑著，就在她快要跑到門口時，忽然被人牽制住了雙手。

　　“放開我！放開！！”鹿栩栩用盡全力掙扎著鹿邑城的牽制，她的發(fā)絲凌亂，臉上是大病初愈的蒼白，布滿血絲的雙眼張示著她此刻急切到瘋狂的心。

　　鹿邑城不顧鹿栩栩的掙扎，將瘋魔般的人緊緊的圈在了懷中，阻止她想沖出去救魏無羨的心。

　　外面的世道因?yàn)闇厥弦幌盗械膭幼髯兊萌诵幕袒蹋靵y不堪，他斷不能看著自己的妹妹再陷入危險(xiǎn)，陷入江氏的恩怨中。

　　要恨，就恨我吧。

　　被禁錮住的鹿栩栩掙扎著，她拼命的推擠撕打著鹿邑城的胸口，瘋狂吼著:“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找阿羨，阿羨，啊啊啊——！！！”

　　鹿栩栩卑微到無助的請求似乎一點(diǎn)兒用都沒有，但鹿邑城和櫞曦都看在眼里，他倆都的雙眼都開始朦朧著。

　　說不心疼鹿栩栩，都是假的。

　　鹿邑城與櫞曦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鹿栩栩的痛苦，她的絕望，感受到她心中的害怕恐懼及崩潰，鹿邑城將鹿栩栩緊緊抱在懷中，眼眸里的溫?zé)峋従徎洹?br />
　　……

　　鹿栩栩失魂般靠在床頭，眼神空洞著，不言不語也不進(jìn)食。

　　櫞曦進(jìn)來看到的還是這一幕，微微嘆了一口氣，她坐在床邊將鹿栩栩冰涼的手握在手心里，說道:“昨天我收到消息，溫晁將江氏夫婦的尸體掛在江氏門口，以來警示世人不要挑戰(zhàn)溫氏的威嚴(yán)。”

　　鹿栩栩表面不動聲色，但雙手已經(jīng)緊緊嵌入手心皮肉中。人都死了，還要如此侮辱，溫晁真該死！

　　櫞曦感受到握著的鹿栩栩的手正在使勁握成拳，她連忙扳開鹿栩栩的手，看到的全是指甲嵌進(jìn)皮肉的血痕，她責(zé)備道:“你干嘛這么對待自己！”

　　“求你。”

　　櫞曦愣了一下，緩緩抬起頭盯著鹿栩栩帶著祈求的雙眼。鹿栩栩已經(jīng)好久不開口說話，但一說話卻是這樣的話。

　　“師姐，我求求你，你幫我把江叔叔虞夫人的遺體帶回來好不好？”鹿栩栩抓住櫞曦的手說道。

　　“你難道...”似乎是猜對了鹿栩栩想要做什么，她面上一凝，甩開鹿栩栩的手就準(zhǔn)備出去，嚴(yán)詞拒絕道，“不行！”

　　“師姐！”仿佛是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鹿栩栩連忙喊住櫞曦。

　　櫞曦身形一僵，停住了腳步，她輕聲說道:“這樣你會死的。”

　　可鹿栩栩眼眸微微垂到地上，聽著櫞曦的話只是堅(jiān)持說著:“求你。”

　　櫞曦深深呼了口氣，回頭望向鹿栩栩帶著強(qiáng)烈祈求和微微希望的雙眸，回道:“好。”

　　“這是你的月鈴，已經(jīng)修復(fù)好了。”櫞曦從懷中拿出鹿栩栩的月鈴放在她床邊，就走了出去。那天，她撿到了鹿栩栩的搖鈴，卻不料搖鈴已經(jīng)只剩月鈴，不用想也知道星鈴給了誰。

　　櫞曦想，鹿栩栩比她更有勇氣把星鈴送出去，她卻不敢。而鹿栩栩說出的每一句‘求你’，都是為了魏無羨。

　　櫞曦出發(fā)去云夢了，而鹿栩栩則讓夭夭拿著月鈴去找魏無羨，待在他身邊保護(hù)他，遇到危險(xiǎn)時回來找她。

　　櫞曦在幾日后帶回了江楓眠虞紫鳶的遺體，放入一房內(nèi)的冰棺中，以免尸體腐爛。

　　鹿栩栩正要去懿靈園選一只麋鹿就可以準(zhǔn)備復(fù)活江楓眠虞紫鳶。到達(dá)懿靈園門口時，鹿栩栩才發(fā)現(xiàn)懿靈園被鹿邑城派人圍了起來，他在等自己。

　　“為什么要救他們。”鹿邑城來到鹿栩栩面前，問道。

　　鹿栩栩抬頭盯著鹿邑城望著她那復(fù)雜的眼神，說:“如果他們不在了，阿羨會心疼。”

　　江楓眠把流浪的阿羨帶回了云夢，蓮花塢就是阿羨的家，江楓眠虞紫鳶江澄江厭離他們就是阿羨的家人，任何一個人出了事，阿羨都會傷心。更何況，江澄和江姐姐也不能沒有爹娘，他們不能像她一樣沒有爹娘，那只會痛苦。

　　鹿邑城努力不讓自己發(fā)脾氣，只能讓步說:“那找兩個人來復(fù)活他們。”

　　世人皆想得到煙陽鹿氏那傳說中的復(fù)活之術(shù)，卻不知這鹿氏的復(fù)活之術(shù)，是以命換命。

　　煙陽鹿氏復(fù)活之術(shù)，說是復(fù)活之術(shù)，其實(shí)還是以命換命。以人血為基練就精血，混合于鹿氏獨(dú)有的靈物麋鹿之血，一天一滴精血注入人體內(nèi)，三年便可使人復(fù)活。平常人便是一命換一命，而作為煙陽鹿氏血脈，一人之血可換三人復(fù)活，但無靈力者不能使用復(fù)活之術(shù)。煙陽鹿氏血脈要是使用復(fù)活之術(shù)復(fù)活兩人，靈力將在三年時間內(nèi)慢慢衰竭而死。

　　“我不能找別人來送死，他們都是有家人的。”鹿栩栩拒絕鹿邑城的提議，她萬不能害了別人來復(fù)活江楓眠虞紫鳶。

　　“那你就沒有家人嗎！難道我不是你的家人嗎！你有沒有想過我！”鹿邑城雙眼充滿怒火大聲質(zhì)問著鹿栩栩。鹿邑城和鹿栩栩一樣，因?yàn)榈锏脑颍闹卸几裢夂ε率ァＫ桓胰ハ嘈牛硅蜩蚓尤粸榱送馊艘獊G下他這個兄長。

　　“......”鹿栩栩聽到這些話，心中忍不住一顫，不說話。

　　“不行，反正沒有這麋鹿之血你也復(fù)活不了他們。”鹿邑城背手而去，不再看鹿栩栩一眼。

　　接下來的幾天，鹿栩栩在鹿邑城房門口一直跪著，也不回去睡覺，鹿栩栩連著幾天暴曬，今晚卻下了大雨。

　　她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臉上，浸濕了全身，也不愿離開依舊跪著。

　　“你就這么不惜命，要救他們。”鹿邑城終于還是忍不住出來見鹿栩栩。其實(shí)他心下一直很擔(dān)心，他以為跪上幾日鹿栩栩就會放棄，但沒想到鹿栩栩竟如此固執(zhí)，從未有過的固執(zhí)。就像那天，她非要去找魏無羨一樣。

　　鹿栩栩俯下身腦袋重重朝地上一磕，顫聲說道:“求你。”

　　一聲卑微的祈求將鹿邑城的心打得支零破碎，他揮袖離去，只留下一句‘隨你’。

　　第二天鹿栩栩就去懿靈園尋一只最好的麋鹿，只有身含靈力多的靈物之血才能讓復(fù)活之術(shù)更成功。小西瓜身上的靈氣比其他靈物都多，鹿栩栩便選了它，小西瓜是跟鹿栩栩一起出生的，一直陪在鹿栩栩身邊。

　　鹿栩栩摸了摸小西瓜的頭，滿含愧疚說:“小西瓜，對不起。”

　　“我必須這么做，他們都那么好，我只能犧牲我和你。對不起......”鹿栩栩抱住小西瓜默默哭著，而小西瓜依舊親昵蹭著鹿栩栩的脖頸，絲毫不知道死亡慢慢向它逼近。

　　復(fù)活之術(shù)正式開始，第一步是要取人之血。

　　鹿栩栩閉上眼，靜靜等著櫞曦給她放血。煙陽鹿氏血脈靈力異于常人，所以放血過程是最為痛苦的，硬生生將血抽走伴隨著刺骨的疼痛。

　　疼，這是她目前唯一的感受，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充斥著上腦的疼。

　　鹿栩栩皺著眉強(qiáng)忍了好一會兒，就在放完血的瞬間，鹿栩栩失去力氣跌落在地上，她費(fèi)力地微動了一下唇，下一秒，她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魏無羨。魏無羨站在那依舊揚(yáng)起無憂無慮的笑容對著她笑，鹿栩栩嘴里喃喃著‘阿羨’兩字，努力伸出雙手想要去拉住魏無羨，可在剎那的劇痛中，徹底陷入了黑暗。

　　她不后悔，只要能救回江叔叔和虞夫人，她絕不會后悔。

　　因?yàn)樗麄儾辉诹耍螘模憬銜陌⒘w...會傷心。他們不在了，江姐姐江澄阿羨就沒有家了。

　　阿羨，栩栩不疼。

　　……

　　鹿栩栩醒來后一直躺在床上，她想去找魏無羨，可鹿邑城將她禁在房內(nèi)，派了很多人看守她。

　　她將頭靠在紅木床柱上，望了望窗外因枯萎而蕭瑟掉落的繁葉。

　　“值得嗎？”鹿邑城看著鹿栩栩落寞的樣子，那樣子就好像桃花凋謝枯萎一樣，不再艷麗。

　　“沒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只要是阿羨，她都愿意，不問后果。

　　鹿邑城拿出一幅信放在鹿栩栩跟前，說:“這是你從岐山回來后，云夢送來的提親信，江楓眠本想從眉山虞氏回來后，就來煙陽代魏無羨提親。”

　　他早已看過信，江楓眠大篇幅夸贊了魏無羨，也描寫了魏無羨對鹿栩栩的一片真誠的心意，但在他看來，魏無羨這個人不是良人。可如今自己妹妹為了他付出了一切，甚至是生命，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鹿栩栩知道這事的權(quán)利。

　　他已經(jīng)派人去尋找魏無羨的行蹤，希望能帶魏無羨煙陽，就算了了鹿栩栩一件心事。

　　他做不了惡人，只能希望在鹿栩栩接下來有限的生命里，魏無羨能好好對待鹿栩栩。

　　鹿栩栩垂眸望了那信良久，接著才顫抖著手將信拿起，輕輕塞入懷中心口上，一滴滴淚止不住就這樣順著臉頰滑落下去，暈開在繡滿傲梅的錦被上。

　　哭得狼狽又欣喜，更多的，是心酸。

　　原來阿羨真的做到了他說的話，去請求江叔叔代他向煙陽提親。可現(xiàn)在，物是人非，只留下了一封信。

　　這封信，訴說著魏無羨滿滿的愛意和期盼。

　　我知道，你是愛我的。

　　是真的，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