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醉酒
我心悅你。
今日是月圓之夜,鹿栩栩已經在冷泉呆了將近一個時辰了。
鹿栩栩要忍受冷泉的冰冷刺骨,也要忍受錐心之痛。
鹿栩栩因為修練煙雨錄而導致錐心之痛,唯有在姑蘇藍氏靈氣聚集之地或冷泉才能減輕痛苦。
可有誰知道,冷泉冰冷,卻不如她心冷。
鹿栩栩所修煉的《煙雨錄》是由煙陽鹿氏開門祖宗鹿姜所創,用于煙陽鹿氏血脈靈力所廢所枯者修煉。
修煉者必拋卻靈力,以血脈代表花種為媒介練就妖力,眉心會出現一朵代表花種的花鈿。
副作用就是修煉者每到月圓之夜必將嘗受錐心之痛一個時辰。修煉妖力者,外貌不會隨時間改變,會一直保持開始修煉時的年齡及容貌。修煉妖力后,修煉者再也不能使用除煙雨錄以外的法術。
剛開始,鹿栩栩完全承受不住錐心之痛,每次都是硬生生扛過的。后來鹿邑城知道藍氏冷泉可以減輕這錐心之痛,便帶鹿栩栩來到藍氏,一待就是十一年。
而現在,錐心之痛于鹿栩栩而言,就像是一件平常事,不會再痛到打滾,甚至無法呼吸。
這點痛,哪里比得上失去魏無羨的痛。
鹿栩栩換好衣服離開冷泉準備回房間,卻在院子里看見正在賞月的藍曦臣。
“澤蕪君怎么在賞月?”鹿栩栩實在好奇,問道。
“今晚月圓之夜,忘機擔心你,走之前特地來找過我。”藍曦臣淡淡一笑,毫不隱瞞回答道。
鹿栩栩身子一僵,接著也坐了下來,看著黑夜中那耀眼的圓月。
“每次月圓之夜,阿湛都會在這等我回來,可惜栩栩心中只有感動卻沒有愛。”鹿栩栩悵然道。
藍忘機每到月圓之夜,都會坐在這個地方等她,藍忘機付出了太多太多,鹿栩栩是感動的,但因為忘不了魏無羨,所以藍忘機做再多事,鹿栩栩也沒有愛上他。
以至于,鹿栩栩心中滿是愧疚。
“鹿姑娘沒有錯,只可惜造化弄人。忘機一直希望鹿姑娘能像從前那般活著,卻還是不如魏公子的影響來的深遠。”藍曦臣并不是不講理之人,雖然不希望自己弟弟受情苦,但也不會為難弟弟喜歡的人,“鹿姑娘沒有頹廢下去,便是忘機最開心的事。”
鹿栩栩剛來姑蘇時,狀態并不好。
也可以說,至從復活后,她的狀態就一直不好。
修煉完《煙雨錄》后,鹿栩栩仿佛失去了目標般,沒有任何事情能吸引她,沒有一點兒生氣,總是在發呆,別人和她說話,她也不去理會,越來越不喜歡跟人接觸,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
夜里經常因為做夢被驚起,她夢見世家指責魏無羨的場景,夢見魏無羨掉入懸崖摔得血肉模糊的樣子,夢見他倆...正在亂葬崗舉行婚禮。
沒有魏無羨的世界,一點兒都沒意思。
魏無羨帶走了鹿栩栩的魂,帶走了她整顆心,讓鹿栩栩像具走尸般在生活著。
她沒有希望,卻有悔恨,她沒有保護好她的少年郎,沒有守護好他們的家。
鹿栩栩來到云深不知處后依舊如此,時常在后山發著呆,手里拿著清心鈴,眼神空洞,仿若失魂般的人,沒有了初見時淡然的灼華,反而像是一朵即將凋謝的鮮花。
“她這種狀態恐怕沒有誰能改變。”藍曦臣甚至鹿栩栩對魏無羨的情意,除了魏無羨,恐怕無人能救贖鹿栩栩。
藍忘機眼中閃過疼惜與后悔,緊緊捏著手中的避塵。
如果當初他站在她那邊,會不會是不一樣的結局,他就能保護她,那樣她就不會死在魏無羨懷里。
他后悔,他不該放任鹿栩栩陪魏無羨走那條路,他應該帶她走。
藍忘機走過去蹲立在鹿栩栩面前,眼中深深注視著鹿栩栩的容貌,他抬起手握住鹿栩栩的手,卻發現鹿栩栩的手很是冰涼,像剔透的冰一般。
他隨手將避塵放在一旁,溫熱的掌心包裹住鹿栩栩冰涼的手,希望能讓鹿栩栩暖和一點兒。
等到鹿栩栩雙手稍稍溫暖一點兒,藍忘機才暗暗放下心來。
“栩栩。”藍忘機輕聲喊著鹿栩栩的名字,語氣中是炙熱的情意,“別怕。”
別怕,我會陪在你身邊。
以后,我會一直陪著你,你不會是一個人,就算你不愛我,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你知道嗎?
阿苑還活著。
我將阿苑帶回了藍家,讓他成為藍氏的親傳子弟,雖然他失去了三歲之前的記憶,但他現在活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對了,他現在叫藍思追。
思追,思念追隨,思卿不可追。
你要好起來,去看看他。
還有,那年你托我照顧的兩只兔子,我照顧得很好。
如果你不相信,我等你來檢查。
栩栩,回來吧,回到以前的樣子。
栩栩,我該怎么辦?
我要怎么辦,你才能回來?
無論藍忘機說什么話,鹿栩栩都沒有任何反應。
雅正如藍忘機,從不外露自己情緒的藍忘機,在這一刻,竟再也繃不住。
他緩緩俯下身,將側臉靠在他與鹿栩栩相交的手上,眼中緩緩流出一滴晶瑩的淚水。
之后的每一天,藍忘機都會陪伴在鹿栩栩身邊,帶著她散心,一向寡言的含光君卻在鹿栩栩面前說了太多話,希望鹿栩栩能好起來。
可就算藍忘機付出再多,說了很多話也好,鹿栩栩依舊沒有絲毫起色,依舊是呆呆的樣子。
藍忘機沒有想過放棄,他永遠不會放棄鹿栩栩。
而藍曦臣不忍看弟弟失望傷心,便趁著藍忘機去抓走尸,見了鹿栩栩一面。
“我知道鹿姑娘聽得見,我今日來,不是想指責鹿姑娘,我只是希望鹿姑娘看在忘機的面子上,也看看他的付出。”藍曦臣不拐彎抹角,說道。
見鹿栩栩依舊不為所動,藍曦臣也不介意,繼續說:“不夜天一戰后,世家聯合圍剿亂葬崗,亂葬崗上,忘機獨排眾議,惹出了不少亂子,叔父大怒,將忘機帶回云深不知處,罰戒鞭三百,寒潭洞面壁思過,三年不得出后山一步。”
“那三年他不停歇問靈,想知道你在哪,可惜始終問不到你,他一直在等你,就像你在等魏公子一樣。”
“被罰戒鞭時,他唯一頂撞叔父的話居然是,孰正孰邪,孰黑孰白。”
在聽到藍曦臣這句話時,鹿栩栩一下就僵了身體,她記得,這句話是她曾經說過的。
這樣的認知傾覆了鹿栩栩所有的感官,一直以來毫無波瀾的心竟在此刻,遍布起密密麻麻的疼。
“忘機從小就很執拗,小時候我們一個月只能見一次母親,忘機每個月都很期待那天,直到后來母親去世,他依舊跪在門前等著母親開門。”
“小時候,他等著一扇永遠不會開的門,長大后,他等著一個可能永遠回不來的你。”
“忘機希望你好起來,好好活下去。”
鹿栩栩攥緊了雙手,一直冰封著的心里翻涌起狂風暴雨,錯愕與疼痛將她整個人都吞沒,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看到鹿栩栩滑落的一滴淚時,藍曦臣嚇了一跳,同時也慶幸著,鹿栩栩終于回來了,因為藍忘機。
藍忘機回來并沒有看見鹿栩栩,他慌張地到處尋找起來,翻遍了整個云深不知處,也沒見著鹿栩栩。
“你在找鹿姑娘,她去彩衣鎮了。”藍曦臣不是第一次看見藍忘機如此慌張失措,非常淡定說道。
“她一個人嗎?她怎么一個人出去了?!”藍忘機非常擔心。
藍曦臣說:“我叫了女修陪她,你大可放心,等她回來,你就知道了。”
鹿栩栩終于不再封閉自己,可以說,藍忘機做的那些事觸動了她。
她不知道,藍忘機竟為了她做出了那么多事,可他一句話也沒向她提過。
她也不知道,她一直引為知己的藍忘機,喜歡她,可他埋藏心意什么也不說。
鹿栩栩走在彩衣鎮中,路過了一個小攤子時,她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走過去,定定看著攤上擺放整齊的劍穗和劍穗材料,臉上神色悵然,那年聽學時,她也是在這個攤子買了線,做了劍穗送給魏無羨。
而如今,劍穗與人都不在了。
“姑娘要些什么?”攤主問道,她仔細看著鹿栩栩,發現鹿栩栩有些眼熟,“姑娘你是不是在我這兒買過東西?”
“當年在姐姐這買過做劍穗的線。”鹿栩栩回道。
攤主恍然大悟,笑說道:“我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想給心上人編劍穗的姑娘,這次,是不是想給郎君重新編一個劍穗呀!”
攤主可不是記性好,最主要是鹿栩栩長得過于漂亮,氣質與談吐也非常獨特,所以攤主才能記起來。
鹿栩栩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她說道:“不是。”
“那姑娘想要什么,我這東西可還多,總有你喜歡的!”攤主沒發覺鹿栩栩的不對勁,繼續推銷自己的東西。
鹿栩栩執起一旁藍色與白色的線,久久不移眼,腦海中浮現的是藍忘機的樣子。
這顏色,很適合藍忘機,雅正淡然。
鹿栩栩回到云深不知處時,發現院內很是熱鬧。
藍曦臣站在那對著藍啟仁正喋喋不休說個不停,語氣昂然,一臉興奮。
藍啟仁皺著眉斥責兩人居然誤喝了酒,攔都攔不住藍曦臣發瘋。
而藍忘機倒在石桌上暈倒了,鹿栩栩知道藍家人從不喝酒,卻沒想到藍忘機的酒量這么差。
“叔父,你看見我的裂冰了嗎?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這可如何是好啊!!”藍曦臣說道。
藍啟仁實在無語,說道:“你不是一直拿在手上嗎!”
“是嗎?這就是所謂的一葉障目吧!”藍曦臣抬起手,看見裂冰果然在自己手上,分析的頭頭是道,接著向藍啟仁致謝,“多謝叔父教誨,曦臣受益匪淺!”
鹿栩栩想,這怕不是喝了假酒吧,這樣的澤蕪君她還是第一次看見。
藍氏雙壁醉酒,居然是一杯瘋和一杯倒。
藍啟仁還想說什么時,藍曦臣卻一躍而上又上了房頂,還吹起了簫。
這時藍忘機醒來了,他迷迷糊糊看著藍啟仁,喊道:“......叔父。”
“忘機,你醒了...來人,送醒酒茶來。”藍啟仁說道。
藍忘機一臉淡然,又略帶隱隱的嫌棄,拒絕道:“不喝。”
聽到這話藍啟仁氣極了:“什么?!反了你們!”
藍曦臣下來了,走到藍忘機身邊,手搭著他肩膀,詢問:“弟弟,你怎么了?不要消沉!我們一起下山為民除害吧!”
藍忘機繼續拒絕:“不去。”
“為何?!”
“想要......”
“想要什么?枇杷嗎?我這就下山去給你買兩筐!”
“......栩栩。”藍忘機歪頭時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鹿栩栩,他喃喃著。
“鹿姑娘?她下山還沒回來,這可棘手了,怎么這么晚還沒回來?”藍曦臣恍然大悟。
“我看誰都沒有你們倆棘手!”藍啟仁已經被氣瘋了。
鹿栩栩在聽到藍忘機叫她時,走了過來,蹲在藍忘機面前,說:“阿湛,你醉了,回去休息吧。”
藍忘機的手抓住了鹿栩栩的衣袖,帶著一絲委屈與祈求:“你別走。”
“我不走,我帶你回房吧。”說著,她去扶藍忘機,可藍忘機不要她扶,即使醉酒也站得直挺挺的,左手緊緊抓住鹿栩栩衣袖不放。
路過藍啟仁時,鹿栩栩秉著禮儀,向藍啟仁行了禮,但藍啟仁撇過頭冷哼一聲,并不領她的情。
不過鹿栩栩也沒放心上,藍啟仁最疼愛藍忘機,把藍忘機培養得如此優秀,卻為了她屢次破例,還把溫苑帶回了藍家。
回到靜室時,藍忘機也不肯放開鹿栩栩的衣袖。
“你坐在這,我去給你倒杯茶。”可藍忘機不放開鹿栩栩,鹿栩栩無法走開去倒茶。
無奈下,鹿栩栩只能暫時不離開,她讓藍忘機躺在床上,給他脫了鞋子蓋好了被子,但藍忘機卻不睡。
“睡覺吧。”鹿栩栩哄著他。
“睡了,你就不見了,那晚也是。”藍忘機低聲說道。
不夜天那晚,你就不見了,我再也找不到你,我怕放了手,你又不見了。
“我不會不見。”
“騙人......”
“我沒有騙人。”
藍忘機突然坐起身,他將頭上帶著的藍氏抹額取下來,放到了鹿栩栩手中,說:“抹額乃重要之物,非父母妻兒不可觸碰,命定之人、傾心之人才能擁有,你拿著,我就能找到你。”
抹額在鹿栩栩手心里,明明很輕的一塊布,可鹿栩栩卻覺得很沉重,她喉中像是被哽住了一般,說不出話。
“栩栩。”藍忘機喊著心悅之人的名字,眼神迷離,忽的說道:“我有悔。”
“什么悔?”鹿栩栩不解。
“夷陵那天,沒帶你走,沒和你們站在一塊。”藍忘機說道,眼中是滿滿的后悔之色。
鹿栩栩垂眸說道:“這不是你的錯。”
因為那時的鹿栩栩根本不可能跟藍忘機走,就算藍忘機想和他們站在一面,鹿栩栩也不會同意。
見藍忘機不再說話躺了下去,鹿栩栩重新給藍忘機蓋上被子,被藍忘機一把抓住了手,他喃喃著:“栩栩。”
藍忘機眼睛看著鹿栩栩,神色間是無比的認真與誠意,他說:“我心悅你,忘機心悅你。”
我心悅你好久了。
一直沒敢收出口,直到你死的時候,也沒機會說出來。
我怕你為難,我怕聽到拒絕。
忘機什么都不怕,唯獨怕你遠離我。
“幸好,你回來了。”
幸好你回來了。
幸好......
說完這句話,藍忘機就松開鹿栩栩的手,閉上眼睛安靜睡了過去。
鹿栩栩將藍忘機的抹額重新系回他頭上,坐在床邊靜靜看了藍忘機許久,接著從懷中拿出編了一些的藍白劍穗,指尖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