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

　　看上去只是讓人飄飄欲仙的美妙詞匯，但內核卻是會讓人的內心變得無比沉重的毒藥。

　　所謂【約會】，就是一場極其嚴肅的戰爭。關乎著是否能讓感情穩定和能不能順利拿下心上人，是一場關乎生命誕生的斗爭！

　　即便過去你曾多次邀請瓦尼塔斯，或輕佻或小心翼翼，也不乏厚著臉皮貼上去的狀況。

　　但你此刻還是狼狽地捂著自己幾乎要因為熱氣爆炸的腦袋，開始混沌地思考為什么事到如今才開始時后知后覺地害羞。

　　不，這么一想，以前那些和瓦尼塔斯所謂的“二人約會”，正兒八經的約會可是幾乎沒有，幾乎都是一起去工作……這么一想自己真是大失敗…明明貌似有了很多進展到頭來還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越想越莫名覺得羞恥的你在沙發上打滾，當然旅館的沙發是沒有這么大的，這里是你自己的房產。不知為何你沒有回旅館，明明你的旅館房間就在瓦尼塔斯隔壁。

　　理論上你不應該放過這個好機會，但你就是不想回去！開什么玩笑要是現在見到瓦尼塔斯你整個人都要害羞到爆炸了！

　　所以為什么要害羞呢，說不定瓦尼塔斯明天一見面就說“你來啦正好附近有個被詛咒者我們一起去吧”之類的。不對不能這么悲觀…不，說不定明天瓦尼塔斯根本不會來……

　　想到這里你突然渾身僵硬。

　　最重要的事情忘了，之前順應氣氛邀請了瓦尼塔斯就跑了。不僅沒有想好約會計劃，連約會地點都沒有計劃好。

　　現在開始想也不遲，等會想好了就過去告訴瓦尼塔斯——這樣不對吧！怎么說也太害羞了！干脆明天去旅館樓下接瓦尼塔斯好了。

　　沙發發出了不堪其擾的聲音，而你不在乎沙發的心情繼續蠕動著身體，幾乎要把自己扭成結。

　　為了避免瓦尼塔斯再次做出“除了你這種自戀狂誰會喜歡啊”的評價，你在這次約會計劃上鉚足了勁。

　　幾乎是轉瞬即逝就到了天亮，你伸了個懶腰，滿意地看著墻壁上密密麻麻寫著的約會計劃。

　　首先去盧浮宮博物館欣賞藝術作品，然后去卡魯塞爾凱旋門合影，接著去迷人的盧森堡花園放松身心，下午茶就在安吉麗娜茶室解決，晚餐的話在藍色列車吃，最后去加尼爾宮觀看梅列的《索福尼斯貝》。

　　完美的一天。

　　你沉醉在想象里瓦尼塔斯對你的夸贊中，這導致了你一不小心把劉海剪斜了。懷抱著這樣就搞不出完美的低位綁發髻的悲痛心情，你打算拿出寬檐帽遮遮。

　　但你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干脆剪得更短，把頭發理成了自然的短卷發。

　　理完后你忐忑又從心底冒了出來，畢竟這是從未嘗試過的新造型啊。

　　但現在再怎么擔心也無濟于事，除了相信自己的審美外也別無他法了。

　　你穿上洛可可后期風格的簡約禮服和相應配色的手套，最后系上了被稱為Fichu的薄棉布三角形披肩。

　　這在當年的法國貴婦人中相當流行，希望它能借給你力量。

　　現在的時間是上午八點，就這么去吧，去旅館那等瓦尼塔斯——

　　你以雷霆萬鈞的氣勢踏出門，卻突然想起還有東西沒拿。便泄了氣，灰溜溜地跑回房間拿上了裝飾用的小手提袋。

　　好，這次是真的要出發了！

　　＊

　　黑色的長發亂蓬蓬的，仔細看眼角下還帶著細微的青色。瓦尼塔斯一臉煩躁的樣子把牛角面包夾到自己的盤子里，找了個位置有些郁悶地吃了起來。

　　阿梅利亞看著和以往不太一樣的瓦尼塔斯問：“瓦尼塔斯先生，你沒事吧？”

　　對方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刀叉和瓷質盤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阿梅利亞在他的身邊站了有一會才仿佛后知后覺般抬頭：“……沒事。”

　　好像失了魂似的，真的沒事嗎？

　　阿梅利亞懷著擔憂的心情推著手推餐盤收集車走遠了。盡管旅館有自助早餐供應，但能做到和瓦尼塔斯一樣經常一大清早就整理好起來吃早飯的人還是少之又少。

　　比如此刻，阿梅利亞走了之后，餐廳里除了瓦尼塔斯之外就空無一人。

　　像是發泄般，瓦尼塔斯把腦袋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似乎連盤中都煎蛋也隨著小幅度上升了瞬。

　　自己變成這樣的理由，連回憶都不需要，當然是因為約會。

　　但是又無法思考自己為什么會因為約會的事變成這樣，心情自相矛盾，大腦一片混沌。

　　躺在床上，似乎是嫌陽光太扎眼，瓦尼塔斯抬起手臂擋住了眼睛。

　　然后，又不知道為什么重重地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仿佛下定了決心，瓦尼塔斯突然從床上坐起來，然后僵硬地走到鏡子前坐下。

　　映在鏡子中的，是因為徹夜難眠留下的黑眼圈。

　　怎么要死不死偏偏今天有留下了黑眼圈……

　　……

　　……要不要拿化妝品遮一下？

　　在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后瓦尼塔斯突然惱羞成怒，捂住了自己的臉。

　　這算什么，我難道是什么初次約會想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現這表現那的純情少女嗎？說到底那家伙就根本不可能喜歡我，也不是我的心——

　　似乎連內心都看不過去這樣的自我逃避而掐斷了傷害的語言，但同樣的瓦尼塔斯也選擇性逃避了這個事實。

　　恍惚的瓦尼塔斯等到理智回籠時，發現自己已經換好了著裝，手里摩挲著阿佩倫斯之前贈送的鑰匙，另一只手搭在門把上。

　　瓦尼塔斯愣住了，像是觸電般收回了那只手，馬上顫抖著開始亂翻柜子里堆積著的最近的報紙和資料。

　　“有了！”

　　疑似是詛咒者的存在，雖然后面被蓋章只是單純的小村莊為了增加客流量的編造怪談，但是無傷大雅。

　　畢竟這里距離巴黎只有638公里，今天就和阿佩倫斯一起去解決這起事件吧！那么事不宜遲現在就出門！

　　……不對，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啊。

　　只是約會而已，沒錯，只是約會而已。拿出阿佩倫斯平常邀請自己的態度就好了，反正那家伙肯定一點都不害羞……

　　就說為了答謝她一直以來的幫助才勉為其難答應了她昨天的邀請吧，沒錯，只要這樣就好了。

　　但是自己應該去哪里找她呢？這么一回憶的話，雖然自己知道她的大部分住處，但是幾乎從未主動去尋找過。

　　似乎總是這樣，不管是需要還是不需要的時候，只要轉過頭她就在那里。

　　壓下內心莫名的情緒，瓦尼塔斯懷著僥幸心理嘗試著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根據他昨天的觀察，隔壁的房間最有可能是阿佩倫斯居住的，雖然昨天晚上貌似沒人回來。

　　果不其然，沒人。

　　他看向手中的那串鑰匙。

　　難道要一間間找過去嗎？

　　……

　　……沒辦法，就找幾處感覺有可能在的吧，要是找不到就算了。

　　這也是為了社交禮儀。

　　但是，事情卻超乎想象地順利。

　　原本預想中一個上午可能都會在找人的碌碌無為中度過，但是找到第一個地方就正中紅心。

　　該打招呼的人就在眼前，瓦尼塔斯卻地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他默默地注視著女性出門又跑回去，最后踏出蘊含著決心的步伐，找了輛馬車向旅館的方向前進。

　　透過車窗，還看見了她像是苦惱般扯著自己的頭發。

　　很可愛。

　　——等等，我在干什么啊！

　　自我厭惡地唾棄了一萬遍自己的跟蹤狂行徑，瓦尼塔斯像是賭氣般沒有回到旅館，而是去向了某座附近的高塔。

　　俯瞰風景時，總是感覺不管是自己還是建筑都會一起變得渺小。但不知道是在和誰生氣，瓦尼塔斯的臉上帶著一副充滿怒氣的表情。

　　他不客氣地趕走了原本在角落嘰嘰喳喳的鴿子，自己靠在了那里。

　　——哼，那種家伙就讓她等著吧。

　　壓抑著焦急的心情，像是發呆一般望向遠方。仿佛等了半個世紀，遠方的鐘聲終于敲響。

　　30分鐘的放置時間結束，瓦尼塔斯略顯急促地跑下樓，意識到這點后又開始刻意慢慢走。

　　但是螺旋樓梯仿佛無盡的圓環般層層疊疊，于是又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等到旅館門口時，呼吸已經因為運動亂掉了。

　　她仿佛總是能很快發現沒有刻意躲藏的自己，就像現在這樣。那雙眼睛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影，越近一點，心跳的鼓動就越快一點。

　　讓你久等了？才不要這么說。

　　“你這蠢貨還真是這么早就來啊，久等了真是活該。”

　　應該像這樣，像平常一樣插著腰大開嘲諷才對。

　　但是，為何呢，今天不管是錯誤還是正確的答案都無法對她說出口。

　　“一起去…約會吧。”

　　結果，最后是這樣的答案跌入了那雙眼睛里。

　　對于她來說，這是怎樣的回答呢？

　　＊

　　很開心。

　　從未料想的話語伴隨著純粹的喜悅在胸腔中擴散開來，對于你的等待而言，這一定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吧。

　　“好的……”

　　話語還未說完，淚水就從眼角滑落。你感覺到他的指腹替你抹去了淚水，卻又僵硬地縮了回去。抬起朦朧的眼睛，映入眸中是視線不敢與你正視的瓦尼塔斯。

　　明明是應該吐露感謝話語的時候，自己的臉頰卻和他的耳尖一齊泛起紅來。

　　“真惡心，等了這么久你不會生氣一下嗎？”

　　這平常得讓人心碎的話語放在此刻意外得讓你找回了一些實感，你拼命搖頭。

　　瓦尼塔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你感覺他的樣子意外的有些悲傷。

　　但很快他就換上了一副嘲弄的表情，毫不留情地走在了你的前面。

　　“唉——你也有忘記和我相關的事的時候啊。”

　　你因此愣在原地好一會，于是已經走遠的瓦尼塔斯又折返回來，一臉不耐煩地牽起你的手：“你在發什么呆，快走了。”

　　“不，我只是在想……算了，沒什么。”

　　“這種時候就不要想多余的事了，莫名其妙。”

　　——難道這句話是瓦尼塔斯在意你的證明嗎？

　　心跳因為這句話而瘋狂跳動，是因為天氣格外晴朗嗎，還是因為今天路邊的花盛開得意外艷麗嗎，總感覺有點飄飄欲仙。

　　被瓦尼塔斯牽著走的你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瓦尼塔斯，是你要帶我去約會嗎？”

　　“嗯，是啊。”

　　大腦連偷看他表情都余韻都不給，羞澀與喜悅就在腦內炸開。

　　瓦尼塔斯并不知道你的約會計劃，自然也不知道你打算去的地方，所以這次勉強應該算是“瓦尼塔斯作為邀請方”的約會。

　　這是真的嗎，你此刻是不是在做夢？

　　雖然你不認為瓦尼塔斯在巴黎游玩這方面能勝過你。但昨晚熬夜制定約會計劃的遺憾還是瞬間就蕩然無存，內心擅自充滿了對于這場約會的期待。

　　“瓦尼塔斯，你要帶我到哪里去？”

　　“你猜猜看？”

　　“……啊，感覺今天的瓦尼塔斯和平常完全不一樣。”

　　“那你覺得我平常是什么樣的。”

　　“嗯——口是心非、別扭、喜歡說傷人的話、感覺經常莫名其妙生氣，”你笑著說，“但是今天不一樣，感覺變得溫柔又坦率了一點。”

　　“……我只有對你會這樣，不過那是因為我討厭你。”

　　“嗯，我很榮幸。啊——又變回平常的瓦尼塔斯了。”

　　那種害羞別扭的氣氛不知何時起消失了，你們就像平常一樣沒有目的地閑聊。

　　但在同時你內心也存在著疑惑，此時瓦尼塔斯帶你前往的路并沒有任何知名景點，莫非是什么不為人知的特色小店嗎？

　　懷抱著這樣的期待，瓦尼塔斯帶著你推開了一家書店的門，頗有禮貌地問候胖胖的老人。

　　“打擾了。”

　　“您好。你看見過閃爍著鮮紅光芒的繁星嗎？”

　　你有些吃驚地看向在書架后顯現的暗道，以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瓦尼塔斯：“這是？”

　　“這是通往異界的路。”

　　他的聲音在你的耳邊摩挲，如同名貴的布料撫肌而過，留下一陣酥麻的觸感。上方冰冷的機械傳出歡迎你們二人到訪的話語，當然，播報的是假名。

　　“沒關系嗎，瓦尼……”

　　原本想問前陣子才在這里惹出騷亂的你們，尤其是瓦尼塔斯再去這里真的沒有問題嗎。

　　但是話剛問出口，你就了解了瓦尼塔斯為什么選擇現在身穿的服裝。

　　帶著18世紀初冒險家氣息的蒸汽朋克風服飾，黑發被收攏在帽子里。好看，但是走在街頭意外得低調，看來這方面你還是要多向瓦尼塔斯討教一下啊。

　　仔細一看，那雙眼睛也因為喬裝變得藍中微微泛紅，再裝飾以真名（瓦尼塔斯的書簽）。現在，他看上去已經是與瓦尼塔斯無關，不折不扣的紅月吸血鬼了。

　　“沒問題，為了以防萬一，我還帶了遮掩人類氣息的香玉，”他把香玉從脖頸中扯出來給你看了一眼，“巴黎你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吧，畢竟天天都在那里閑逛。但是這里的巴黎你應該還從未詳細了解過。”

　　確實，比起吸血鬼的都市，你更沉醉于人類的文化。你對這里的了解、來的次數都是遠遠比不上瓦尼塔斯的，如果從這方面考慮，這里確實不乏是個約會的好去處。

　　但問題不是這個，你從來不曾考慮把異界作為約會地點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你不認為瓦尼塔斯能在這里玩得放松而開心。

　　這里到處都是吸血鬼。即便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在這里還是不免會回憶起與之有關的往事吧。

　　真的沒事嗎？

　　不是這里也沒關系，即便是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巴黎，只要兩個人一起，四處都是新鮮美妙的景色啊。

　　“瓦尼塔斯……”

　　但是在可能會掃興的話說出口之前，瓦尼塔斯就像邀請一般把手伸在了你的前面，你條件反射性地搭上了那只手，接著才注意到他那雙只余笑意的眸子。

　　“那，走吧。為了感謝阿佩倫斯女士一直以來的付出，勉為其難給你帶來一場盛大的約會。”

　　你吞下了那些掃興的話，露出了笑容。

　　是啊，自己是在為他胡亂擔心什么呢。既然他數次來到這里接觸被詛咒者或辦事，那就說明他一直以來都沒有逃避不前的打算。

　　但是如果走在異界巴黎的街道上，他還會因為過去的回憶動搖痛苦的話，那就起碼陪他創造美好的回憶來覆蓋那些痛苦吧。

　　至少在看到那些陌生吸血鬼們的第一眼，回想起來的只是在你我的歡笑中，作為陪襯的存在吧。

　　“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接下來，一起前往，那異界的花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