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蒼穹的盡頭(三)
楊夕摩挲著手中那顆小小的星星,它在離開天幕之后,漸漸黯淡了光澤,漸漸復歸于一塊鉛灰色的小石頭。不規則的邊角,泛著黑色金屬的光澤。點點細碎的銀色粉塵物被包裹其中,裸眼看上去,有一種目眩神迷的吸引。
這種吸引的感覺很微妙,不像一種心理上的影響,也不同于物理上存在的吸力。如果一定要跟什么比較的話,那么最接近的就應該是當初直面殺神云九章時的“位階”。那是一種,在你沒經歷過的時候從不知道存在,一旦出現在面前,便赫然發現是從你出生之時便寫在骨血里的“萬有引力”,客觀真相,絕對真理……
楊夕不知道人在出生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饑餓是種什么樣的心態。她也不知道人在出生后吸入第一口空氣,是否曾試圖抗拒過這個一生都不能停止的生命動作。
“位階”和星辰的“吸引”,帶給她的就是這樣天命的感覺,極其自然,仿若天生。自然得要皆盡理性,才能超脫出這種異樣的本能,感受到它的,不自然……
楊夕把手中的星星拋起來,在脫手的一瞬間,星辰就被天幕吸引,“吧嗒”一聲鑲嵌了回去。
這吸力卻又不大,至少楊夕把它握在手中的時候,并沒有感覺到這小東西對騰飛的渴望——其帶來的影響只有一個,就是楊夕沒辦法用手掂量出星星的重量。
邢銘立在楊夕身旁不遠,此時他們腳下踩的是同一朵天羽特產的“云頭哨”。至于是天羽投降后的上供,還是對陣之時的戰利品,又或者是以靈石資敵買回來的,楊夕便不得而知了。不論是哪一種,以邢銘的人格對于一切有用的東西,都能毫無壓力的利用起來。
他帶領昆侖走向的是“更高、更快、更強”,這世間極少有他真正在乎的情懷。
“你怎么看?”邢銘問楊夕,手指點了點天上的星星。
楊夕伸出手,又去觸摸旁的星辰,柔和并不十分耀眼的輝光,從指縫里漏出來。它們只要一接觸到天幕,就會自然發光。而天幕本身是純黑的,并且沒有什么當今的修真界所熟知的能量流動。
“像芥子石。”楊夕的回答擲地驚人。
邢銘在楊夕的背后無聲的笑了,年輕人敏銳的直覺,總是令他驚嘆。
“它就是芥子石。”
楊夕一聲不發的趔趄了一下,險些從云頭上摔下去,沒有站起來。邢銘及時抓了她一把:“小心。”
楊夕反手扯住了邢首座的手腕子:“就是芥子石?昆侖的芥子石,不是從礦脈里采出來的?是天上扣下來的?”
楊夕越說越不可思議,簡直到了震碎三觀的程度:“我靠邢銘你們心黑成這個樣子,連星星都摳了賣!你不怕給星星摳沒了,以后晚上天都是黑的?你讓人家占星的怎么辦?哦!天下就要大亂了,因為有一顆災星被昆侖扣下來了……”
邢銘忍不住笑,耐心的等著楊夕自己回過神來,終于,那小個子丫頭頓了一頓,抬頭用圓圓的眼睛望著他。
“不對啊,昆侖每年向修真界輸出那么多芥子石,那天上的銀河不早都被摳沒了?
“而且上一趟天這么費勁,芥子石的價錢怎么可能那么便宜?”
邢銘真是忍不住要摸摸楊夕的腦袋,對于聰明的年輕人,他總是忍不住在肢體上體現出他對于他們脖子以上的珍惜。
(方沉魚說他對聰明人的愛惜,可能源自于每次他面對花紹棠那個智障時的心累……)
邢銘解釋道:
“芥子石只是材料的名字,須彌芥子,自帶空間的礦石。初發現時被譽為修真界的奇跡。它們最初被發現的地點,是當初還未斷的天藤,然后,就是當修士們越飛越高,終于有能力穿越云海之后,發現的星辰。
“昆侖山是斷掉的天藤為基,這你是知道的,所以全大陸只有昆侖產芥子石就并不奇怪了。
“但是還有一個地方產芥子石,雖然產量稀少,但也不能不說是一項震驚整個修真界的發現。”
楊夕果斷感覺有隱秘:“別告訴是蓬萊!”
邢銘道:“仙靈浮島。”
楊夕張著嘴:“這意思是說,仙靈和昆侖同源?不對,這只能推斷出仙靈浮島與天藤同源,又或者……但是以前為什么從沒人發現過?”
邢銘道:“三年前封神之戰的時候,恰好是大師兄在天上幫助仙靈宮殺比方。仙靈宮三十幾名長老一起看見,大師兄跟畢方對戰的時候,把浮島地面戳出十幾個千米深淺,上下通透的窟窿。然后在那些個窟窿的深處,他們找到了微量的芥子石礦脈……
“對了,我大師兄就是你師父,還記得嗎?”
楊夕愣了一下,點頭,她是知道的。
心魔里見過自己偎在那個瞎眼劍修身邊撒嬌挨揍,也見過邢銘恭恭敬敬的叫他大師兄。但是那種旁觀者視角的看見和想起,不帶半點感情,邢銘不提醒,她一時根本無法聯想起,這個據說能一劍劈死畢方的牛逼人士是自己的師父。
邢銘于是繼續道:“這種大事本來是不太容易瞞住的,但因為封神之戰對整個修真界的震動實在是太大,所以仙靈和昆侖悄悄瞞下了這個事情,至今還無人發覺。但想來也瞞不下幾百年。”
“仙靈浮島的芥子石儲量很少,品質更接近這些星星,與昆侖礦脈的芥子石略有不同……”
楊夕問:“哪里不同?”
邢銘道:“許是昆侖礦脈的天藤斷了太久,所以挖出來的芥子石中,并沒有十分明顯的天道威壓。昆侖的芥子石是純正的鉛灰色,沒有這些細小的銀色雜質。”
邢銘伸手戳了戳頭頂一顆星星,“我偷偷把昆侖芥子石帶到天上來試過,吸不住。”說著看了楊夕一眼,手指頓了頓,“也不會發光。”
楊夕:“……偷偷?”
邢銘:“很多前輩試驗過,我有點不信邪,又悄悄試了試。掌門平時不準我們多到這兒來。”
楊夕:“……”
她忽然發現邢師叔實在是個直面真實的鐵漢子,多丟臉的歷史都敢當面說,還一副毫無知覺的樣子。
邢銘轉過臉去,看著一個楊夕猜測應該是仙靈宮的方向:“但是仙靈浮島里挖出來的芥子石,帶到此處是可以吸住的。仙靈浮島不加持任何陣法,卻天然浮空的秘密,似乎終于解開了……”
邢銘說完之后,便看著楊夕。
楊夕點了點頭:“所以仙靈浮島曾經是天上一顆無比巨大的星星?那月亮得有多大?”
邢銘樂得特別喜從心生:“月亮不鑲在天上,月亮在天的外頭。這個位置的話,后半夜你才能看見。”
楊夕敷衍的點了點頭,她開始對這個關于星星的浪漫話題失去興趣了。
“所以我們現在要開始筑基了嗎?或者是要等月亮過來?”
可是邢銘卻用一種令人看不懂的神情,凝視了楊夕半晌,搖搖頭:“你沒有筑基。”
楊夕:“啊?”
邢銘:“你以為我是帶你來干什么?靈力灌體,強行筑基么?你在炎山秘境里已經被強灌過一次了,如今境界跌下來,第二次不可能成的。”
楊夕:“不是,邢師叔,你這個套路不對啊?說好的上天看星星,就真是看星星?不是應該有個什么,借助諸天星辰之力,布通天徹底的大陣,然后幫助我修行進階之類的么!”
邢銘被楊夕說得哭笑不得:
“這世上最通天徹地的大陣就是五代昆侖的藏山大陣。至于星辰之力,利用它的法門如今被經世門壟斷著呢,我就只會這個……”邢銘一邊說,一邊手上掐了幾個極其簡單的法訣。
抬手一指星星們,頭頂附近的十幾顆星星驟然比旁的更亮起來,光亮匯聚成束,投射在邢銘漆黑的發頂,襯得他整個人臉色幾近透明。整個人似蒙了一層銀色的光暈。
楊夕傻兮兮的看著:“這個法術有什么用?”
邢銘想了一下,答道:“好看。”
楊夕此時特別希望,自己沒想起來這是昆侖首座,就能毫無負擔的沖上去把他踢死!
邢銘散去了那個“好看”的法術:
“修煉這件事,捷徑雖有,卻也沒那么多。即使昆侖需要你用最快的時間筑基,我也只能是利用經驗,盡量幫你悟道,而已。”
楊夕仰頭看了看頭頂閃爍的星辰們:“可是滿天的芥子石,我能悟些什么呢?”
邢銘的神色,至此方深沉起來。他又用那種令人看不懂的眼神望著楊夕:
“你也不覺得奇怪嗎?”
楊夕:“什么奇怪?”
邢銘張了張口,忽又閉上。楊夕從沒見過邢銘這么遲疑不決的樣子,即使是那些她心魔里的記憶也沒有。
半晌,邢銘低沉的開口:“這里,就是我的心魔。”
楊夕一驚:“什么?”
月亮就在這個時候,隱隱的出現在了楊夕的視野邊緣,潔白的輝光仿佛柔軟的輕紗,漸漸的從天邊飄起。
邢銘抬起頭,仰望著漫天星辰,眼中有沉凝而尖銳的東西一閃:“天為穹蓋,地似棋盤,我第一次上到這個蒼穹之頂的時候,我感到,特別的窒息和憋悶。”
邢銘把一只手,用力撐到那毫無光亮的黑色穹幕上,用力到指尖都微微發白:“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被一張穹頂扣在棋盤上的,那我們,不都是棋子了嗎?”
楊夕忽然就悟了,并且震驚:“你想把天打碎了到外面去!?”
邢銘搖搖頭,又點一點頭:“我想,但是我不敢。”
楊夕:“要是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我就敢。”
邢銘笑一笑,有點遺憾的樣子:“是啊,人生于世,不能只為了自己而活。”
楊夕:“所以……”
邢銘收斂遐思,指了指天上的星星們。
“無面師叔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很不尋常的現象。他修行紙藝之術,所以一語點破了這星幕的問題。我以為你曾經常年獨眼視物,也會有所察覺。”
楊夕:“什么問題?”
邢銘道:“我們的星辰,是平面的。”
楊夕看看邢銘,又看看天空,然后又低頭去看看幾百米以下的云海,終于“啊”了一聲。
邢銘殷切的看著她,楊夕終于道:“兩只眼睛看到的世界,是立體的,有遠近的。我很多年里為了隱藏離火眸,是戴著眼罩的。一只眼睛想要分辨遠近,依靠的是近大遠小的鐵則。可是這些星星,我們在地面上看到的大小,竟然和我們在云海上方看到的大小是一樣的……”
邢銘:“有所領悟嗎?”
楊夕:“沒有,只是又一件怪事而已。可是這世間的怪事太多,比如心魔,比如秘境,比如靈根,再比如人居然可以通買賣,再比如我到底為什么長成這么矮?”
邢銘揉揉楊夕的頭。
楊夕道:“師叔,我覺得我們得換個思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沒讀過你那么多書,憋屈或者奇怪,恐怕是不能讓我悟道筑基的。”
“那你以前練氣境進階的時候,都是因為什么悟道的?”邢銘只是很自然的一問。
楊夕卻好像忽然卡了殼。
邢銘:“楊夕?”
楊夕過了很久,才緩緩的吐出了兩個字:“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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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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