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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 孽鏡(十二)

    景中秀驚喘著睜開眼睛:“咳咳咳咳!游師兄,你弄瓶香的行不行,每次都是辣椒?戰部的配給也不低啊!”
    游陸:“你剛才的心魔是怎么回事?”
    景中秀掙扎著坐起來,一邊還在咳嗽:“什么心魔怎么回事,哎咱們怎么還在山洞里,他倆呢?”
    游陸一把抓住景中秀的胳膊,使了一個巧勁,把人又按回地面上。居高臨下的樣子帶上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別給我裝蒜,你從蓬萊回來精神崩潰的時候,是我看護的,我知道首座為什么非要你接手掌門!”
    景中秀眼球動了動,一句話也沒說。
    游陸凝視著景中秀的眼睛,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反應:“穿越者能夠提前預知災禍。只有你接任掌門,昆侖才能擺脫掌門必死的命運。但剛才那是什么?邢首座為什么是那個樣子?”
    景中秀躺在地上,抬起手臂擋住了眼,半晌才道:
    “看來,以后夢話也得說英文了……”
    游陸:“你還有心說笑話?”
    “我沒說笑話,我認真的。”景中秀把手臂從眼睛上拿下來,認命般地躺在地上,嘆道:
    “預知夢的事情,連這輩子的爹娘都不知道。邢銘是因為見過穿越的人,才主動找上了我。據說我們出生的時候會天生異象,挺好找的。但事實上,并不是所有的穿越者能預知,百里歡歌就不能。”
    游陸一怔,雖然早有隱約猜測,但聽到當事者親口承認還是覺得震撼。
    “你挺能裝的啊……你一歲的時候我就抱過你了……”
    景中秀笑出聲來,并不打算解釋穿越者出生就是成年心智:
    “彼此彼此,我從蓬萊回來,這都好幾年了,你不也挺沉得住氣?”
    “我本來打算一直當不知道的。”游陸皺眉。
    景中秀:“邢銘一輩子算無遺策,這次竟疏忽了自己最得意的次席。真是人有失足,馬有失蹄。”
    游陸沉默片刻,還是說了實話:
    “邢首座本沒給你派人,是九薇湖殿主派我去的。我看你什么話都往外蹦,便只好盯在那,不再假手他人。”
    景中秀恍然大悟:“妖修的智商,果然靠不住!”
    “所以你的心魔,是預知天賦?”游陸把話題拉了回來。
    景中秀笑:“游師兄,如果你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晚上閉眼都看見地震、火災、海嘯、一刀兩段,一尸兩命,你還可能有別的心魔嗎?”
    “所以,你都看見什么了?”游陸問。
    景中秀果斷道:“天機不可泄露。”
    游陸他直接從背后劍府中,拔|出了神農尺!
    景中秀連忙兩手在胸前比了個“x”:“哎哎哎!不是我不說,是我說不出來。只有你猜到了我才能告訴你。”
    游陸一凝眉:“這么邪門兒?”
    景中秀叫道:“預知啊,大哥!”
    游陸沉思半晌:“除了你和百里閣主,當今世上還有其他穿越者嗎?”
    景中秀:“有。”
    游陸一凜:“多少個?”
    景中秀:“不知道,但邢銘有名單。如果你接了他秘書的位置,可能早就看到了。”
    游陸腦門兒上眼見著蹦起來一根青筋。
    “昆侖開山有三道異門,另外兩道門也有神通,是不是?”
    景中秀:“是。”
    “什么神通?”游陸問。
    “這個不能講,會天下大亂。”景中秀答。
    游陸挑起眉。
    景中秀補充:“你打死我我也不會說。”
    游陸回身去找他的劍。
    景中秀:“你試試看?我在蓬萊扛了六年!”
    游陸看他一眼,緩緩收劍歸鞘。
    “左一個不知道!右一個不能講!你答的都是你不說我也知道八九不離十的,你到底還能說些什么?”
    景中秀默默看了游陸一眼:“你猜?”
    游陸噎得直搗氣,又把神農尺抽出來,氣得拿本命靈劍去砍墻。
    “景廢秀!真以為我舍不得削你是吧?”
    景中秀眨眨眼:“你再猜猜?”
    游陸一滯。
    兩手握著心意相通的本命靈劍,劍柄上傳來冰冷的溫度。過了一會兒,大腦的溫度降下來,心臟的地方卻傳來更激烈的勃動。把冰涼的溫度輸送到全身的,沉重的勃動。
    他驚異地吸了口氣:
    “真的得是,即便不問我也確信的事情,你才能說得出來,是嗎?”
    景中秀張開口,似乎是想要回答,字斟句酌的模樣。
    然而變換了幾次口型之后,依然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景中秀閉上嘴,靜靜看著游陸。
    于是游陸就懂了,并非他不想說,而是他說不出來。
    字面意思上的,說不出來。
    景中秀道:
    “所以你看,其實這能力除非繼任昆侖掌門,此外也沒什么用。否則早就得穿越者得天下了。”
    游陸這一次的靜了很久,終于怔怔感嘆:“天道!”
    收斂心神,這一次再提問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十二分的鄭重和謹慎。
    “剛才我看到你的心魔具象,是首座沒錯?”
    “是。”
    “是首座出事了?”
    景中秀沉默半晌:“算是。”
    “他死了?”
    景中秀搖頭:“不。”
    “那是他……讓別人死了?”
    景中秀點頭:“是。”
    “他……”游陸心頭一緊,聲音竟然發顫,“殺了誰?”
    景中秀抬起眼,目光落在游陸臉上:“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不然我開不了口的。”
    “你說出來!”游陸急切地道。
    景中秀望了游陸一眼,清晰地一字字開口,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洪鐘大呂敲擊在游陸的心頭。
    “我,看見邢銘在屠龍。”
    “什……什么樣的龍?”
    “銀鱗巨龍,頭生幼角。”景中秀的聲音敲響空洞的山壁,好像回蕩了一遍又一遍,撥亂人的神經。
    那是昆侖掌門花紹棠的妖修法相。
    縱觀整個修真界也只有這樣一頭幼角銀龍。
    游陸的臉色迅速的灰敗下去,心中再無半點僥幸。
    其實剛才葉清和在的時候,景中秀的心魔只是冒出了一個渾身浴血的邢銘而已。
    他之所以十分在意,是因為景中秀幾乎是在心魔出現的第一時間,瞬間一愣,然后直接撲上去求死。
    而那個時候,景中秀側目看了游陸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游陸心生警兆。
    邢銘戰斗,拜僵尸體質所賜,歷來是渾身浴血的。
    所以其實游陸第一反應就不是邢銘要死。
    而仔細回憶那心魔中的邢首座,游陸便察覺,邢銘那渾身浴血的感覺,主要來自于臉上的血。
    游陸身為戰部次席,從還是一個小兵起跟隨邢銘征戰百年。
    他恰好知道一個,旁人所不知的僵尸的秘密。
    旱魃無淚,哭必流血。
    所以邢銘臉上的,更可能是他在哭。
    昆侖第一鬼,殺人如麻,業債無數。
    到底是與誰戰斗,能讓千罪盡歸我身的昆侖首座,仗劍而哭?
    選項本就不多了。
    結合昆侖歷代掌門無法飛升,必然落得身死道消的傳聞。
    游陸猛地捂住了臉。
    半晌:“楊夕和葉清和是先遇到你的……”
    景中秀搖頭:“不,他們沒看到。我當時心魔呈現出來的不是這個。”
    “掌門和首座,早知道么?”游陸又問。
    景中秀沉默,點點頭。
    “也不算太早。蓬萊敗后,我有三四個月的時間神智不清,醒來之后,夢境大變。”
    游陸一愣,立刻明白過來這就是景中秀從蓬萊回來,自己看顧他的那段時間。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景中秀是被蓬萊酷刑折磨得發瘋了。卻不想是這樣由天道之力下的精神沖擊,想來邢銘當時也不曾察覺,甚至是景中秀自己都不曾預料,才會毫無抵抗,精神失守。
    預言……可改?
    景中秀所能預見的,都是關乎天下大勢的節點。萬民生死,蒼生禍福,神州盛衰。
    而今這個天意的竊聽者,忽然隔墻聽見了一片亂碼,而后呈現在眼前的是完全不同的天命!
    是誰,動了天下蒼生的未來?
    景中秀道:“邢銘在蓬萊投降之后,特意來問過我預言的事情,他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
    游陸一怔:“屠龍那個夢……”
    “是新的。”景中秀目光深沉:“以前的夢里,沒有邢銘。”
    沒有邢銘。
    要么是他死了,要么是他對天下大勢,不夠重要。
    年輕的戰部醫修,沉靜地望著山洞洞口。
    炎山秘境炙熱的高溫,蒸得他蒼白的皮膚染上一層血色。
    再開口時,鎮定異常:
    “你知道掌門和首座,對這天命有何應對嗎?”
    景中秀敏銳地察覺到,他有哪里跟剛才不一樣了。
    道:“掌門的項圈和邢銘的手環你不是見到了嗎?”
    “什么意思?”
    景中秀搖頭:“我不知道原因,但他們似乎肯定地認為,是掌門做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才導致邢銘動手。”
    游陸忽然站起來,拍拍景中秀的肩膀。
    “我這就先出去了,你自己小心。”
    景中秀一驚:“你去哪?”
    游陸笑笑:“沒什么,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些事情。”
    不等景中秀問出來,游師兄你到底想明白了啥,他就眼看著游陸身上的氣勢猛然一升。整個石洞內忽然狂風大作,游陸長身而立,肩膀一挺,就好像有什么一直以來束縛他的東西。
    “嘭”地崩斷了。
    游陸的身影在景中秀眼前一亂,好像被投入湖中的石子擾亂的一波浮光掠影。
    “我終于理解你當年為什么死活不入昆侖,也明白了你這么多年難以進階的原因。但是秀秀,逆天改命是昆侖的立身之本,你要相信是自己穿越規則窺探了它,而不是它用宿命規則束縛了你。”
    游陸豎起手指指了指頭頂,又落下一掌拍了拍景中秀的肩。
    “不要怕……”
    那手掌落在景中秀的肩膀上時,已然沒有了一絲重量。
    景中秀獨自一人面對著空蕩蕩的山洞,抬頭看了一眼游陸剛才所指的方向。
    他當然明白那是在說什么。
    “誰怕了?”景中秀干巴巴道。
    煉獄圖外。
    各家門派的師長們還在為秘境的通關率焦頭爛額,忽然那十八層圖上的孽鏡地獄好像活了起來。
    滾滾血河波濤洶涌,隔空幾百米也可以看出它必然粘稠的質感。
    那粘稠的血漿似乎是十分不情不愿一樣,擠呀,擠呀,廢了老大勁吐出來一個人。
    只見那人白衣馬尾,是個仙靈宮。
    這仙靈宮弟子一落地便滿臉驚慌:“不好了!昆侖的和誅仙的在秘境里頭打起來了!”
    昆侖和誅仙等在煉獄圖外的人齊聲聲喝了一句:“什么?”
    花紹棠撥開眾人越眾而出,一步邁到那仙靈宮的小修士面前:“為什么?”
    那小仙靈宮一抬頭,認出是昆侖掌門。但花紹棠那張臉實在太有辨識度了,盡管仙靈宮對妖修十分不友好,也攔不住小弟子們私下議論昆侖這位掌門。
    ——天下第一劍長什么樣?
    ——不用管長什么樣,你看見就能認出來。
    ——為什么?
    ——因為帥炸了!
    小仙靈心頭一陣緊張,連忙回到:“誅仙的說昆侖楊夕把他們掌門弄丟了!一言不合就動手,我們攔都攔不住!”
    “弄丟了什么意思?”這說話的是不知什么時候過來的方沉魚。
    小修士有點茫然:“不知道,唰的一下就沒了。”
    整座山頭的大能們全都一臉懵,什么叫唰的一下就沒了。那昆侖楊夕她能破開虛空把人帶走不成?
    方沉魚低頭想了一想,忽然問那弟子:“你怎么出來的?”
    “回掌門,我突破了!”
    “不是打起來了嗎?怎么忽然突破了。”方沉魚又問。
    那小弟子瞬間就慌了,吞吞吐吐地答道:“我就……我就用了一下丙火訣。那里面空間很奇怪,能把丙火點燃的過程拆分開……”
    然后他就一不小心頓悟進階了。
    可是仙靈宮小弟子那吞吞吐吐的架勢,讓各家的長輩們看透了一件事
    ——什么用了“一下”,肯定是拉架不成,熱血上頭,也跟著干起來了。
    事先安排好的領隊都被攔在了秘境之外,唯一能鎮住場的誅仙誅仙掌門又不知所蹤。
    現在這煉獄圖里各家的崽子群龍無首,指不定已經亂成什么樣了!
    不過亂也有亂的好處,只是問兩句話的功夫,煉獄圖里就跟下餃子一樣噼里啪啦的往外掉人。
    看那模樣都是打架打出來的。
    有的落地時候招式都沒老,一瞪眼看見對手已經消失,師長都在面前。整個人都懵逼了有沒有?
    而這些出來的弟子,盡管剛剛惡戰一場,卻無不是神完氣足,靈氣充沛。
    要知道他們進秘境之前,可都是壽元不滿百,進階有困難的。
    經世門的瑤光星君冷眼旁觀著,這些沖出秘境的弟子,的確都是自然進階,并無什么邪法加持,或者強力灌體。
    什么樣的秘境,能達到這般作用?即便天羽皇朝留下的那個“金榜題名”也不能夠。
    把丙火點燃的過程拆分開?
    一萬年前的五代昆侖,對于“道”與“力”的領悟已經達到這種后無來者的地步了么?
    忽然間煉獄圖一閃,又吐出來一個人影。
    “呸呸!”那少年渾身濕透,落地后先吐出幾口嗆到的水,一抬頭看見瑤光星君,喜形于色地大叫:“太師父!我筑基啦!”
    經世門眾人齊聲驚呼:“掌門!”
    瑤光星君握手成拳,放在嘴邊干咳了幾聲:“咳!恭喜掌門人出關,不知掌門此次秘境之行,有何領悟?”
    蘇不言露出個忽然想起什么的神情,拿眼睛一掃整座山頭幾十家門派,大聲道:
    “我被……劈了一下,我知道……了?”
    蘇不言一愣。
    整座山頭上所有人,都是一愣。
    蘇不言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喉嚨,張開嘴,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
    這一次,他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蘇不言驚慌地抬起頭,看向瑤光星君。
    瑤光星君臉色一變,一步邁過去,閃著銀紋的披風罩在蘇不言頭上。
    緊接著披風、洪鐘、巨碗、方舟、霞帔,數十件價值連城、甚至有價無市的高階法器從各門派的陣營中飛出來,一層層把那兩人罩在里面。
    經世門自家的弟子,緊跟著瑤光星君的動作,數百人迅速站位,結陣以待。
    昆侖旱魃邢銘一步踏地,已經飛向高空,迎向天邊滾滾而來的劫云。
    修真界活得有年頭的人都知道,當一個人明明有話,卻違背自己的意志,說不出來的時候。
    就意味著,他已經無意間,窺見了天道的秘辛。
    大陸上每一個門派的修真者,都會不計回報的保護這秘辛的存在。
    因為他們已無退路,他們是,叛神逆天之人。
    山崖上風雨大作。
    第一道天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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