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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 應對(一)

    楊夕的心魔從化成大旱災年,百姓逃荒開始。昆侖邢銘的臉色就開始變得格外難看,閉著的嘴唇里咬著牙,臉上是一副沒有表情的神色。
    白允浪足夠了解他,在著急過楊夕之后,忽然回頭看向邢銘。
    “你沒事?”
    “沒事。”邢銘的聲音,極低而短促。
    白允浪捏著他的肩膀,盯著邢銘的臉看了片刻,伸手指了指他的眼睛。
    邢銘眼中一片濃郁的黑霧,像墨汁在牛奶里忽然氤氳,漆黑的瞳仁迅速擴張,很快就看不見眼白了。
    這是他心魔發作的跡象。
    邢銘抬手擋住眼:“沒事,不會失控。”
    白允浪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
    邢銘飛快地補了一句:“別讓掌門知道。”
    白允浪露出不贊同的神情。
    往花紹棠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花掌門正背著手,彎著腰,神色深沉地觀察陸百川的分|身。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心魔上了,并未注意到這邊。
    白允浪剛抬腳邁了一步。
    邢銘隱蔽地伸出手,扯住了白允浪的腰帶。
    白允浪盯著邢銘。
    邢銘一只手擋著眼,另一只手死死抓著白允浪的褲腰帶,堅決不撒手。
    “師兄,聽我的。”
    白大師兄氣得捶了邢銘一拳。
    “我特么這輩子都聽你的!可你特么哪有一次跟我說的真話!”
    正在此時,心魔幻境又一次從中碎裂。
    “喀拉”一聲脆響。
    老頭子、小丫頭、冰冷的月色和死寂的荒野,統統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片蒼翠的草原。
    青草貼著地皮,像男人隔夜的胡茬兒,密密的鋪展到接天連日。每一根都挺翹翹的,從深埋的根系到暴露的尖兒尖兒,都洋溢著旺盛進取心。噴薄著全部的生命力,要趕上這一波春發的大勢。
    草原的中心,有一顆樹種,不知從何方被什么風吹來,還是在地下深埋了多久。
    在這一片撫人的春風里,忽然破土而出,迎風招展起鮮嫩的葉片。
    日月交替,云卷云舒。
    心魔幻境里的時間像降格電影一般,以日月為單位飛速地流逝著。
    樹種生根,發芽,長大。
    漸漸茁壯而成一棵挺直的喬木,一窩灰白相間的兔子在樹干上曾來曾去地褪毛。
    攀藤漸漸依附纏繞著它,它的種子隨風飄灑,散落四風,重新發芽。它的枝干依偎著生出鮮艷的菌子,它的根脈鎖住水分滋養出嬌嫩的花朵。
    鳥雀在它的樹冠中做窩,獵豹在它的枝葉里藏食。
    最初的樹種漸漸長大參天巨木,它的周圍漸漸茂密繁華,好似人群相聚的城市一般,漸漸生長出一片茂密的森林。
    “梧桐巨木么?”心魔幻境里,方沉魚仰頭望著那遮天蔽日的高大樹木,神色疑惑。
    忽然,天空一聲悶雷炸響。
    驚雷灌耳,仿佛天地都要被翻過來。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藍天白云不見了,艷陽高照也不見了。整個心魔中的背景變成了一片如血潑天的黑紅。
    蘇不言很慫地縮在沈天算背后,見狀如有所悟,半晌咕噥了一句:“這跟炎山秘境好像吶。”
    “炎山秘境”背景下,先前那片蒼翠而生機勃勃的森林中,剛剛發生的一切細節,忽然被扭曲著放大,霍然呈現于眾人眼前。
    視角猛地前撲,心魔幻境中的眾人好像被引領著拉近了那棵古樹身邊。
    小樹發芽,頂翻了一塊土包。
    土包里不知名的草種于是暴露在空氣中,漸漸風化失去了水分,再沒能獲得出生的機會。
    雪白的小兔在樹的枝干上剮蹭脫毛,尚顯幼嫩的樹皮被蹭掉了一點點。而脫毛之后的歡快小兔,轉身一口啃在了地面的青草上,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
    青草的汁液沿著殘缺的葉脈滴瀝流下,滲入大地。
    藤蔓纏繞在喬木上,漸漸勒緊了樹干,清晰暴露氣根汩汩吸吮著樹干的養分。
    隨風飄散的種子落地生根,擠占了更多青草生長的土地。
    樹干上鮮艷的菌子,慢慢發展壯大,一叢叢擠成群落,菌絲伸展在樹的主干里,加速了本來有一點微爛的樹干的腐朽。
    兩眼猩紅的白兔撲過來,一口咬掉了蘑菇的菌傘。而那色彩嬌艷的蘑菇竟然是有毒的,年幼的兔子不懂辨識,吞下去立刻便倒地抽搐。
    □□期的春鳥在樹冠上造窩,把鮮嫩剛生的枝條一根一根啄下來,編織成細密的基座。
    暗處的花豹行動敏捷,如一只矯健的大貓,飛撲上樹咬死了造窩的雄鳥。而它藏在樹冠里的儲備糧食,正是先前被蘑菇毒死的白兔……
    血紅的天幕仿佛越壓越低,天空悶雷陣陣,卻并無閃電劃破長空。空氣中都是窒悶的色調,一切都顯得那么血腥。
    心魔幻境中眾人的視角卻忽然被拉遠了。
    仿佛立在遠遠的地平線,又好像高高浮于云端。
    冷眼旁觀下方森林中發生的殘酷廝殺,那一片郁郁蔥蔥的叢林中,最初的那顆樹種像得了巨大癥一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生長。
    漸漸攀上了天空,遮蔽了那一片森林,遮蔽了那一片草原。
    曬不到太陽的植被全死了。
    失去了食物來源的兔子,羚羊,花鹿也陸續倒斃荒野。
    兇猛的花豹,獅子,灰狼在享受過一頓不需勞作大餐之后,很快便互相殘殺起來,然后紛紛倒斃,化作枯骨。
    只有那一棵樹,妖魔一般頑強可怕,越長越大,幾乎觸到天空的邊界。
    然后,它好像忽然活過來了一般,從地下拔出根系,巨大的樹冠緩緩抖動,好像在猖狂大笑。
    然后,它緩緩地,轉過了頭。
    樹冠上,長著一張楊夕的臉。
    沈從容驚得連退三步,直接罵娘:“臥槽!她是這么看自己的?”
    天空忽然又一次裂開。
    十分迅速,毫無鋪墊。
    心魔中,是禽妖寧孤鸞蹲在南海死獄陰暗的角落里,手上拿著一串串烤成畸形的麻雀。
    寧孤鸞眼神復雜地笑:“我知道,人總是要吃飯的。我只是希望,它們死得有用一點,而不是作為剩飯被浪費掉……”
    天空再一次裂開。
    越黑風高,枯井幽暗。
    一個渾身泡得發脹,兩手十指具被折斷的女尸從井口爬出來,臉上險些淋漓:“他們想活,于是就不讓我活,可我明明是不會泄露秘密的……”
    天空又裂開。
    新港城里半面魔鬼,半面是人的云想閑神色悲傷:“楊夕,雖然我一直是不贊同他們的。但其實我能理解,天羽這片土地,被無妄海浸染,正在逐漸失去靈氣,南疆十六州的現在,就是這里的將來。沒有哪個修士會甘心自己的后代注定是凡人,但是天羽人無處可去。沒有誰會讓出自己的土地,所以他們需要戰爭……”
    天空再裂開。
    一身白袍的蜀山桃夭老祖,半靠在墻壁上:“不是我喜歡修煉邪法,我只是想活下去,而我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除了采補,我無法可活……”
    天空再裂。
    僵尸化的程思成頂著兩只烏黑的眼圈,彎腰駝背,被大山壓得抬不起頭來:“我也沒想一定要殺誰,我就是想入個大門派,有個后臺,散修太難了。可怎么就不成呢?怎么就……混著……混著……就混成這樣了呢……”
    天空再裂。
    如顛如狂的少年仇陌,駕馭著泱泱大軍,兩眼中滿滿是瘋狂的神光:“姐姐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不殺人,人就要來殺你的!你不吃人,人就要來吃你的啊!”
    天空一次又一次裂開,呈現出背后新的景象。
    南海岸邊,天劫陣陣。
    打掃戰場的低階修士,成片成片地死去。
    死獄之下,幽暗血腥。
    窮兇極惡的狂徒們,成片成片地死去。
    巨帆城里,風聲鶴唳。
    中了蠱毒的戰士們,成片成片地死去。
    炎山秘境里,天空如血。
    頑強抗爭的俘虜們,殘忍兇劣的云家修士,煉魂陣里掙扎千年的四代昆侖鬼修們。
    成片成片地死去。
    南海沿岸,海水升溫。
    沿海的漁民不分男女老幼,成片成片的死去。
    天羽境內,霜降突至。
    滿城男女老幼,不分仙凡,成片成片地死去。
    酆都城里,魑魅橫行。
    五彩繽紛的魂火們,成片成片地死去。
    ……
    那心魔碎裂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后快到了以幻境中頂尖修士們的目力,也難以看清每一幅畫面。不禁令人震驚,楊夕到底有多少心魔,她心中到底有多少過不去的坎兒,放不下的事兒,想不通的理兒。
    以及,它們的核心,是不是同一個。
    終于,整個世界黑暗下來。
    地府的輪回池畔,一個個子嬌小,梳著包包頭的小姑娘瑟瑟發抖地跪坐在地上。
    “世界一直是這樣嗎?還是因為我是壞人,所以總是看到悲慘?”
    她的對面。
    披頭散發的仙靈宮前執法長老司夢生,拍著大腿老淚縱橫。
    “天道這他媽是在養蠱啊……”
    一團巨大的黃色魂火,從輪回池巨大的水面上升起來。
    魂火上,很卡通地排布著一張蒼老又慈眉善目的臉:
    “我不怨你,你是我養出來的孩子。但是你不懂,我們一直都是這么活下來的……”
    黑暗中,詭異的猩紅此地從地面升起。濃郁的紅光蜿蜒匯聚,最終凝成一條血色河流。
    河流濤濤壯闊,照亮了沿河兩岸。
    數不清的白骨匍匐在河岸的兩側,膜拜一艘累累白骨搭起的龍舟。那龍舟從河的中央招搖而過,兩岸的白骨身上不停流出血淚,匯進河里,托起龍舟。
    “劍意!”人群中,花紹棠忽然輕喝一聲,拔出了背后劍府中的斬龍。
    蘇蘭舟從背后拔出了驚鴻,桃花劍意飛舞如絮。
    江如令拔出了鋸齒狀的殺狼劍,呼號狼嘯低低回響。
    白允浪解開繃帶,釋放了自己的斷刀。
    邢銘從腰間解下斑駁裂紋的破鐵片,直接開了二轉,長|槍在手。
    高勝寒并起右手兩指,擦過眉心。
    “結陣。”這一聲輕叱來自于離幻天太上長老夏千紫。神識見長,離幻天一直對處理心魔格外的有辦法。
    仙靈宮人修扎堆兒,勾心斗角無數,一直對心魔非常地苦手。方沉魚頭也不回地揮揮手:“護法吧!”
    于是仙靈宮弟子各自懵逼了一瞬間,不知道對付心魔要怎么護法。想了片刻,有機靈的帶頭,紛紛站到了各位準備對付心魔的昆侖和離幻天修士身邊,做保衛狀。
    準備萬一發生什么,先護住人。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威嚴而浩大的聲音在西方天際響起。
    花紹棠抬起斬龍,一道寒霜劍意瞄準了發聲的方位劈過去。
    “轟隆!”一聲巨響,心魔幻境當場炸裂,露出算師門地宮的鑲鉆穹頂,鎏金地磚來。
    擎著驚鴻的蘇蘭舟:“……”
    舉著殺狼的江如令:“……”
    白允浪&邢銘:=_=
    高勝寒若無其事地放下手臂,把手指攥進袖子里。
    昆侖修士們紛紛默默把自己的“棍子”插回“棍鞘”。
    離幻天的長老夏千紫就沒有那么給面子了:“我說花掌門,你一個人就搞定了,你召喚別人劍意干嗎?”
    花紹棠一愣,回頭看看眾人,才發現一群人造型都擺好了,就差他振臂一呼。
    “對不起,我是讓你們小心,我要用劍意了。而且引魔香具現的心魔,其實我也沒試過能不能劈碎……”
    此時的楊夕已然暴露出來,盤膝坐在地宮北側的白玉臺階上。
    她的面前,引魔香碎成幾段。
    但是她并沒有醒來。
    而他的背后,昆侖的土豆長老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昏過去了。
    楊夕的嘴角,緩緩地流下一道血線。
    離得最近的沈從容連忙上前查看,因為土豆長老看起來比楊夕事兒大,所以先搭的土豆長老。
    “靈力透支。”沈天算說。
    蘇蘭舟驚呼了一聲:“這老家伙可是反虛修士!”
    沈從容又搭了一下楊夕:“人沒事。”
    沈天算又搖搖頭:“但也沒進階。”
    花紹棠輕輕搖頭。
    這樣的話,真想不出這天底下,還有誰能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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