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十九靈雨生辰這天,她晨起梳洗穿戴畢,就聽見小廚房里一陣喧嘩,走進去一看正是阿魚在為她煮面,她倚在門框上調笑道:“你向來只會做些漿飲甜品,這長壽面你連著給我煮兩年了,我吃起來竟然也不覺得你長進了,恐怕是我舌頭不好。”
阿魚手上正抓著一把面要進鍋,聞言回頭看她一眼,“今年卻不同了,這面是我叫蕓嬸子給我進的銀絲面,湯是雁影去松鶴堂向濃墨請教來的吊了一夜的老雞湯,光這兩樣就勝過了去年了。”又指著一邊的配菜道:“還有這些,都是我托蕓嬸子給我送來的,可花了我不少積蓄,姐姐吃完了這一碗面,可要給我錢匣子里添些東西。”
靈雨開懷,“這是你的心意,我不好拿錢玷污了的。”說著又聽見外面噪雜聲,出門看去,原是李霄杜顯兩個跑了進來,后頭跟著三四個丫鬟。
“你們怎么大清早地跑了過來。”靈雨問。
一個丫鬟答道:“五爺念著您生辰,今早剛穿戴好了就要來給您祝生辰,四爺也念叨著,這便一早兒就過來了。”
靈雨哪里不知杜顯是因為跟李霄感情好才跟著跑,還是問道:“可是還未用過早食?”
“未曾呢。”那丫鬟答。李霄又將一個匣子遞給她,抬頭道:“這是阿霄給三姐姐畫的像,賀三姐姐年年與花同,歲歲明月輝。”杜顯也喊道:“我這里也有,這是我抄的詞,給三姐姐。”
靈雨欣慰至極,將他兩個摟進懷里,又問小廚房里:“可是備有多的壽面?”
阿魚探出頭來,“自然是有的,就怕姐姐們都來了不夠吃,特意叫蕓嬸子多買了一些。”
靈雨便叫兩個小孩在院中玩耍,叫丫鬟們搬來桌椅布置在院中,不多時又見杜沅杜杙聯袂而來,各自送上禮物,杜沅是一對白玉插梳,杜杙送了一對金絲顫蝴蝶。
等長壽面做好甫一端出來,便有香氣撲鼻,杜沅道:“今年這個味道聞著卻勝去年,不知五妹妹是下了多少功夫才精進了手藝?”
阿魚知她調笑,凈了手也坐下來,笑道:“今年我是放了手的,不揉面不熬湯。”說完招呼幾人動筷,又叫兩個丫鬟看顧著李霄杜顯,謹防他二人燙著了。
杜杙剛吃下第一口,待下喉之后飲了一口茶,問道:“這味道甚好,是如何做來?”
阿魚便將做法講來,“先煮一鍋老雞湯,吊上一夜,今早再將雞湯大火燒到滾開,將面下下去,只過片刻就趕緊撈起來,再倒入一鍋置了冰塊的雞湯中,倒上些許細鹽,小火慢慢燉上一炷香時間。又將蒸好的青蟹肉跟黃都挑出來,跟煮好的蝦肉、香菇一道切成了沫子,將新燉的一只野雞肉撕成細絲,跟切好的沫子一道碼在面上,又熬一鍋雞油,置蔥姜蒜芝麻花椒等,待油滾了將雜物濾去,舀一勺熱油淋在面碼上,再盛一勺雞湯放進碗中。”
杜沅點點頭,“用置了冰塊的雞湯煮面,這一點便新奇了。”
阿魚道:“是濃墨姐姐教給雁影的,我在小廚房里干的活,就是將面放入、盛起,是只有苦勞沒有功勞的。”
見她這番自嘲,院中諸人都笑開來,等用完了長壽面,又問起阿魚是如何安排的,靈雨便道:“只是個小生辰,不好張揚,只要我們幾個兄姐弟妹在院中吃一場飯就是了。”
杜沅便道:“可有請了兩位表哥?若是沒有,還是要問上一句,都是一家兄妹,不必避諱那許多。”這話卻是看向阿魚問的,她知曉阿魚之前在鹿鳴院被連懷炘嚇著幾回,不過連氏又疼愛他,連帶杜沅也對他有幾分親近。
阿魚道:“昨日下午叫三哥哥身邊的寇然去請了的,懷炘表哥說今日有宴請來不了,懷衍表哥說等從先生那里回來了再過來。”
杜沅便點點頭,又問:“那你今日下午可還要上學?”“跟陸先生請了假的。”
見她兩個對答,杜杙笑道:“二姐姐怎么事事都要問個清楚,倒讓我看見了你去了陳家之后管事的樣子。”
杜沅含羞嗔怒,“你這壞丫頭,慣會取笑我。”說著就要去擰她,卻被她笑著躲開,“二姐姐羞惱了便要打我么?”
杜顯聽了便撫掌笑起來,“二姐姐要跟三姐姐打架了。”又帶著李霄在院子里追鬧,杜沅更是羞惱,臉上紅暈直蔓延到頸后,跟松鶴堂里幾個丫鬟道:“快帶了四爺五爺回去。”那四個丫鬟便趕緊哄了人,才叫院子里清靜下來。
阿魚便道:“本是想叫大家吃個中飯的,只是二哥哥三哥哥那里,先生說明日休沐今日下午如何不肯放了他們,我就想辦個晚宴。”
聽完安排杜沅便要拉了幾人去看嫁妝,還是靈雨道:“哪里有姑娘們去看嫁妝的道理,今日太太好不容易準了你出來玩,不拘著你學規矩了,你又要跑回去叫太太罵一頓不是?今日便在歸云軒中玩耍,我正想在院中綁個秋千,你們幾個便幫著我做了,當是再送我一份生辰禮物。”
杜沅這才作罷,叫雜役去帶了做秋千的物什來,阿魚則去了大廚房看今晚的菜色。
管廚房的文耀媳婦見她來迎道:“五姑娘怎么過來了?按府里的慣例,小宴的菜都已經備好了的,只要到時下鍋就是。”
阿魚向她一笑:“辛苦蕓嬸子了。”“姑娘現在過來可是還是什么吩咐?”文耀媳婦迎她到廚房外的一間茶室坐著,就聽她道:“談不上吩咐,就是宴上這清酒,我總是覺得不好,想讓嬸子換成黃柑酒和葡萄酒。”
文耀媳婦道:“姑娘們的小生辰府里都是有份例的,向來都是用的清酒,姑娘您如今要換成了葡萄酒跟黃柑酒,我們這里也是不好交代。”
雁影便攙上她的手,將幾顆碎銀子遞了去,“是勞累嬸子下去吩咐了,這酒價都是相當的呢!”
阿魚也道:“我只是覺得黃柑酒、葡萄酒更合我幾個姐姐們心意,想叫這小宴叫他們都滿意。再者說了,哥哥們正是讀書要緊的時候,先生又布置了許多功課,清酒后勁大,怕他們明早醒來頭痛做不了功課,就是我們的不對了。”這是一樁,再有阿魚也擔心要是連懷衍在歸云軒醉了酒,太太那里不好交代。
文耀媳婦不動聲色將銀子收下,也道:“姑娘說得在理,我這就交代下去。”“蕓嬸子是忙人,那我就不打攪了。”阿魚站起來便要走,文耀媳婦又送她幾步,阿魚忽然又說:“才想起來,我姨娘這次叫人給三姐姐送生辰禮回來,叫我給蕓嬸子問好呢,說是文耀叔常陪著義父出去應酬,也十分辛苦。”說完也不待她反應就離去。
文耀媳婦卻是站在原地咬碎了一口銀牙,心道這天殺的文耀,往常在吳縣陪老爺出去應酬回回都是脂粉沾身洗不掉的,這去了杭州沒人管著他了,莫不是要找個小的不成。也知道是自己方才忸怩叫五姑娘生了氣,才故意叫她曉得。
阿魚跟雁影從廚房里出來,雁影問:“姑娘方才怎么要激云嬸子呢?”
“每次你們來要些小廚房里當用的食材,我們給廚房貼補是應當的,她卻次次都要打點,原先還以為是府里規矩,后來問了四姐姐才知道她獨獨這般對待我和翠竹院,就是看準了成姨娘老實,我跟三哥哥都是杜府假子,叫她看輕了罷了,若是叫輕塵過來,她只有好言好語的。”阿魚顯然是生了怒火,疾步走到了園子里,“昨日叫她買些銀絲面便要我十兩銀子,我竟不知這世上還有這般金貴的面,若不是顧忌著姐姐生辰,我真是恨不得跟著她出去看看這面是哪里買來。”
說著自己又啼笑起來,道:“今日那面,我吃的時侯就在心中計算著一口值多少銀錢。”雁影也笑道:“奴婢煮面的時候也是謹慎得很,生怕煮坨了、夾生了,叫姑娘這十兩銀子打了水漂。”
阿魚又問她:“我房里還剩幾個錢?”雁影在心中略計算了下,道:“加上姨娘送來的,也才只有三十兩。”
她便嘆了一聲,“唉,這馬上二姐姐要出嫁,我聽府里的規矩姐妹幾個也是要添妝的,九月里四姐姐又要過生辰,少不得又要姐姐替我出了。”雁影忙安慰她道:“三姑娘向來最疼愛姑娘的。”
等到傍晚,杜徽杜丘放了學就來到歸云軒中,不多時連懷衍也到來,他容貌俊雅,氣質也清貴,舉止十分有禮,倒是比連懷炘要受歡迎許多,見他來了杜丘杜徽都欣喜道:“表哥終于來,了。”便見他叫書童將之前投壺贏來的兩方鎮紙作為賀禮遞上。他雖跟杜家幾個姑娘相處不多,但是幾人性情如何他還是清楚的,五表妹向來處事中庸、不肯冒頭,是聽到了老太爺說獎一方鎮紙之后才氣勢上來的,聯想到今日靈雨生辰,他哪里還不明白。
靈雨推辭道:“這是祖父獎賞給表哥的,我卻是不敢要,今日表哥過來就已經是賞了光,哪還用賀禮。”
杜沅出來調笑,“表哥給你你接了就是,五妹妹往常從不見好斗,偏那天勁頭足,怕是也想贏了這鎮紙給你做禮物的。”杜丘也慫恿,“三姐收了罷,等我生辰你再將它送給我,也不枉我那天如此辛苦。”說完就被杜杙睨了一眼,便不再作聲。
靈雨便只好叫輕塵收下,又喊大家各自落座,就算正式開始了這小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