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舜華本是父母掌中寶, 奈何一朝選秀,她被迫進了宮。她本無意爭寵,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卻一次又一次被卷入后宮爭端中。她屢次被害,終于忍無可忍,奮起反擊。從通房到皇后, 從王府到東宮又到后宮,她歷經四朝七帝,成了大燕朝最有福氣的太后……”
唐師師看完后,臉上露出迷茫之色。這是什么東西, 是誰拿這種事情胡編亂造, 還“最有福氣的太后”, 可真敢說。
且不說敢叫囂自己福氣比姚太后大算不算嫌命長,只說周舜華被送到靖王封地,這輩子撐死了是個太妃, 根本不可能當皇后、太后了。這究竟是誰寫的,有沒有常識?
唐師師忍著嫌棄, 繼續(xù)往下翻。她本以為這是胡言亂語, 可是漸漸的,她的臉色變了。
書里一開頭就是選秀,一切和唐師師知道的一樣, 神泰二年,她們幾個秀女被內侍留下, 隨后搬到儲秀宮單獨訓練。神泰五年,以唐師師為首的十女通過層層挑選, 被太后選中, 送往靖王封地。
書里除了周舜華的家世, 還記載了其余幾個秀女的生平經歷,其中也包括唐師師的。唐師師不知道其他人的事跡,但是她的人生經歷、時間事件,全部和書中一模一樣。
世界上真有這種巧合嗎?難道,這當真是無字天書?
唐師師知道不對勁,立刻往后翻,可是書后面的內容竟然是一片空白,時間線截止在神泰五年六月初六,也就是今天。
唐師師若有所思,莫非,這本書只能顯示已經發(fā)生的事情,不能預告未來?唐師師驚疑間,門口突然響起動靜:“你在做什么”
唐師師嚇了一跳,立刻將書塞到袖中,混若無事地收拾包裹:“今夜我去馮嬤嬤那里睡,來收拾細軟而已。”
周舜華走近,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周舜華總覺得唐師師剛才的動作鬼鬼祟祟,她掃向床鋪,被枕干干凈凈,床榻下面也沒有東西。看起來唐師師在老老實實收拾東西,并沒有做什么。
但這只是看起來罷了,周舜華依然心懷警惕,說:“我閨中一直是獨住,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以后你若是缺什么可以和我說,但是不要擅自碰我的物品。”
唐師師聽到這話笑了一聲,她站起身,抻了抻身上淺藍色的對襟織衫,說:“周姐姐生在京城,大概沒聽說過臨清的情況。臨清鈔關僅是抽成來往船只的稅,便可抵一省一年稅收,我們唐家雖算不上大戶人家,但是在臨清,也略有姓名。”
唐師師說這些話時,腰背挺直,脖頸高揚,眼中湛湛生光。她今日穿著立領的衣衫,上面鑲著金色的子母扣,越發(fā)顯得她脖頸修長,宛如天鵝。
唐師師從周舜華身邊走過,擦肩而過時,唐師師回頭,那雙明艷優(yōu)美的眼睛里似笑非笑:“唐家雖從商,但并不會虧待嫡長女。我在家中時,也獨門獨院,呼奴使婢。”
周舜華不喜歡和別人同住一屋,唐師師就喜歡嗎?唐家是臨清首富,唐師師邊緣化歸邊緣化,但是用度上還真不缺。
周舜華抿著唇,表情十分隱忍。而唐師師像只斗勝的天鵝般,仰首挺胸地提著細軟走了。
她今夜要和馮嬤嬤說“體己話”,并不回來睡。
等走出房間后,唐師師依然保持著驕傲的姿態(tài)走了一會,見左右無人,立刻找了個偏僻地方,翻開看剛才的書。
剛才一掃而過,唐師師并沒有注意其中細節(jié),現(xiàn)在避人耳目,唐師師從頭到尾,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遍。
這次,她發(fā)現(xiàn)了很多剛才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比如扉頁像是梗概介紹,末尾有兩欄分別寫著“主角”“配角”。主角那欄中第一個名字寫著周舜華,第二個寫著趙子詢;在配角那欄,唐師師看到了“趙承鈞”、“任鈺君”、“姚太后”……以及“唐師師”。
這是什么意思?她是配角,而周舜華是主角嗎?
唐師師繼續(xù)往后翻,第二頁是對仗工整的標題,后面跟著頁碼,看起來像是目錄。再往后就是內容頁,唐師師剛剛已經看過了,第二遍并沒有發(fā)現(xiàn)新鮮東西,之后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允許她看到后面的章節(jié)一樣。唐師師不信邪,來回翻看,想要找出讓無字天書現(xiàn)行的方式,結果無意間,在目錄中看到一行很不起眼的字。
“機關算盡終成空,唐師師魂斷冷宮。”
唐師師愣住了,冷宮?
她在書中,死了?
唐師師立刻去查看那一章的內容,奈何對應的頁碼空白一片,唐師師只能從目錄中猜測前因后果。雖然還沒看正文,但唐師師大概能猜到,是她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清,狠狠得罪了女主,徹底被皇帝厭棄,從長春宮發(fā)配冷宮,很快就死了。
她死后,男女主毫無波瀾,甚至還覺得她死得該。
唐師師合上目錄,一時百感交集,不知道該說什么。往好處想,那就是她沒有辜負自己這張漂亮的臉,確實在宮中混出了名堂,似乎還成了寵妃;往壞處想,她終究只是個宮斗的失敗者,她甚至沒有活到結尾。在她死后,目錄還有很長一截。
她只是周舜華的人生傳奇中,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一個女配。
唐師師靠在角落里,完全愣住了。此刻夜幕降臨,光線飛快地暗下去,角落中半昏半暗,細塵飛揚,她失神靠在墻壁上,宛如一幅頹靡的仕女圖。
恍惚間,外面忽然傳來驛官驚慌的聲音,來來往往還有跑動聲。唐師師猛地回神,快步走到回廊上,凝神聽外面的動靜。
怎么了?
混亂中,唐師師隱約聽到了“抓刺客”之類的話。唐師師悚然一驚,刺客?
官驛是專門招待朝廷命官和外國使節(jié)的,什么人不長眼,敢來朝廷驛站找麻煩?唐師師立刻就想到,是靖王。
沒有任何百姓、土匪、富商敢和朝廷作對,敢在驛站里行兇的,只會是靖王的人。
但是,唐師師依然覺得說不通。這里已進入靖王封地,她們是姚太后送給靖王的美人,靖王便是再不喜歡她們,也不會讓她們死在自己的地盤上。這不是白白給姚太后送把柄嗎?靖王擁兵一方,應當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才是。
驛官的聲音傳到里面,一眾嬌滴滴的美人們很快就慌亂起來。驚慌的叫聲此起彼伏,唐師師正打算找個人多的地方避難,突然想起一件事,趕緊低頭翻書。
果然,新的一章更新了,標題赫然是“初到封地又生事,驛站深夜惹驚魂。”
唐師師飛快掃完,可惜標題上寫了深夜驚魂,但是正文大部分在寫美人們掐尖吵架的事。直到末尾,才帶了一句驛站生亂,有刺客闖入。
當然,書中的描寫是眾美慌不擇路,一個個如落水的公雞,再沒有剛才斗嘴的威風,而女主周舜華臨危不懼,安撫了六神無主的眾美人,讓大家回自己的房間等,緊閉門窗,不要單獨行動。在眾人的對比下,周舜華從容不迫,進退有度,十分有大將風范,馬上贏得了驛站眾人的敬佩。
唐師師順勢往后翻,下一頁是空白,可是標題已經更新。
唐師師喃喃念著上面的內容:“驚魂夜初遇世子,美嬌娥漸生情愫。”
“初遇世子……”唐師師無意識重復關鍵詞,看描述,美嬌娥不作他想,必是周舜華。那就是說,周舜華會在今天晚上,遇到靖王世子趙子詢,并且初步引起男主的好感,為日后封妃封后奠定基礎?
唐師師馬上就激動起來了,這種好事,她怎么能錯過?唐師師從來不當第二,有名有利的地方,就有她唐師師。
憑什么周舜華是女主,她就是女配?看簡介男主成了天命皇帝,男主一個藩王世子如何成為皇帝唐師師不關心,她只知道,男主是皇帝。
簡介中說周舜華是男主唯一真正愛過的人,唐師師也不和周舜華搶真愛,她當個皇后就夠了。
唐師師頓時充滿了力量,她藏好書,也不管剛剛的齷齪了,氣勢洶洶殺回周舜華的屋子。她打定主意了,就是拼著得罪馮嬤嬤,她今夜也要和周舜華待在一塊。唐師師就不信,以她的品貌,會在男人面前爭不過周舜華。
唐師師提著裙子沖回房間,她砰的一聲推開房門,里面的人似乎被她嚇了一跳,周舜華站在屋子中央,頓了頓,才緩緩轉過身。
她手里拿著一盞茶杯,察覺到唐師師的視線,周舜華立刻仰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她把瓷杯放在桌子上,無事般問:“唐師師,你怎么回來了?”
唐師師手里還抱著自己的包裹,此刻跑的氣息微喘,面生薄紅。唐師師眼睛掃過屋角的燈,掃過半明半暗的房間,最后掃過一臉平靜站在地上的周舜華。
唐師師幾乎立刻就感覺到,屋里有人。
除了她和周舜華之外的,第三個人。
唐師師將紙條卷起來,遞到燭火邊,親眼看著墨色的字化為灰燼。姚太后在靖王府埋了人是必然的事情,不過看起來,姚太后的人手并沒有滲透到前院。
畢竟姚太后是個深閨婦人,即使貴為太后,勢力也在內侍、奴婢中,軍務等事更是完全插不上手。姚太后想讓靖王守著西北,但是她又不放心靖王,便想出個利用女人刺探消息的昏招。
或許不該說這是昏招,萬一世上真有這樣的女人,能讓靖王明知道是細作都忍不住沉迷呢?唐師師不知道世上有沒有這樣的人,但是顯然,這個人不會是她。
唐師師只是想當個太后,安享太平而已,姚太后和靖王的恩怨,與唐師師何干呢?他們斗他們的,唐師師要奔自己的前程。
至于姚太后那里,隨便應付應付得了吧。
唐師師早出晚歸的日子持續(xù)了好幾天,漸漸的,她已經習慣了大清早去書房點卯,然后在抱廈里度過渾渾噩噩、無所事事的一天,等到天黑了,她再也翻不出風浪了,就可以收工回家。除了第一天,其余幾次,唐師師再沒有見過靖王。
她這邊的日子非常安靜,頗有些與世無爭的意味。然而劇情里,男主和女主的進度推得飛快。唐師師每天晚上回家,就能看到厚厚一疊新增劇情,有時候,一天甚至能更新好幾章。
其中大部分都是日常,比如今日見了什么人,和世子說了什么話,夫子布置了什么樣的策論等等。有時候,世子還會問問周舜華和任鈺君的想法,任鈺君木訥不敢言,周舜華卻能屢屢提出新奇見解。
趙子詢對兩個女人的態(tài)度也在不知不覺變化,雖然在唐師師看來,從一開始,趙子詢的立場就是偏的。趙子詢添人本就是沖著周舜華來的,任鈺君不過是順帶,然而在任鈺君看來,事情恐怕是另一個模樣。
任鈺君只知道,她和周舜華同時去伺候世子,周舜華會做的事情,任鈺君同樣不差。明明最開始是三個人,趙子詢卻漸漸愛上了周舜華。
真可憐,唐師師翻過一頁,幽幽在心中接道,任鈺君和周舜華姐妹反目實在太可惜了,既然這樣,所有的惡果就讓唐師師來承擔吧。
只要唐師師搶走趙子詢的寵愛,讓周舜華和任鈺君都無寵,那不就公平了?
她可真是個善良的天才。
唐師師翻著自己錯過了哪些劇情,明明痛的心梗,卻還要安慰自己沒關系,只是一點點小事,不影響大局。她翻到最新的一部分,眼尖發(fā)現(xiàn)下一章標題是“風花雪月雨連天,溫酒論雨共此時。”
唐師師前后翻了翻,發(fā)現(xiàn)再后續(xù)的標題里,還出現(xiàn)了“雨”這個情節(jié)。唐師師沉吟,陷入思索。
一次是巧合,但是屢次三番出現(xiàn)“雨”,是不是說明,至少有一場男女主的定情戲,出現(xiàn)在雨天?唐師師抬頭朝窗外看去,起風了,看樣子,很快就要下雨。
難道,是明天?
清早,杜鵑端著水盆從外面進來,她一邊搓胳膊,一邊抱怨:“真煩人,又下雨了。雨天干什么都不方便。”
杜鵑嘴上說話,手上的動作一點都不耽擱。她調好了熱水,一回頭,見唐師師站在窗邊,正失神地望著外面。
杜鵑不明所以,語氣不由變低了:“姑娘,您在看什么?”
唐師師喃喃:“下雨了。”
“是的呢。”杜鵑絮絮接道,“昨天半夜突然下起雨來,今天早上都沒停,怪冷的。姑娘您今日出門記得帶披風,您回來的晚,可別被風吹著了。”
杜鵑說著進去取披風,唐師師接過衣服,心神依然飛在外面。
今日,她必須、一定要去盯著周舜華和趙子詢。沒有機會,也要創(chuàng)造機會。
書房,唐師師在門口卸下披風,侍女立刻上前接過唐師師的雨具。唐師師露出里面的輕便衣服,穿了軟底鞋,進入房內。
她問:“王爺今日在嗎?”
丫鬟指了指里間,搖搖頭,不敢再說。唐師師了然,笑著稱謝:“我知道了,謝謝提醒。”
唐師師進入抱廈,開始一整日的謄抄。今天不光唐師師心神不屬,外面似乎也并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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