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天冷得刷鍋水都凍成冰了，這天晃黑時候，大北村被那鵝毛大雪給蓋成了白茫茫一個色，而就在大北村老顧家的西屋里，婦人一聲高一聲低痛苦地叫著。</br> 西屋外，顧建國穿著中山裝，焦急地轉悠著，千層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個一個的腳印。旁邊一個穿著土黃布衣，頭上包著藍布的婦人在旁邊勸：“放心好了，頭一胎，生起來都費勁，熬過這一次就好了。”</br> 就在這個時候，西屋傳來了清脆稚嫩的啼哭聲，緊接著門開了，他們忙撲過去問：“怎么樣了？”</br> 穩婆趙婆子嘆了口氣，聽那意思，這一胎是這戶人家頭一胎，想必是盼著個大胖小子的，她這費了半天勁，接生了個丫頭片子，多少有點沒臉說。</br> “是個丫頭，不過挺好，臉上紅通通的，估計以后是個白凈人兒，難看不了。”</br> 誰曾想，這話說完，顧建國就呆在那里了，一時反應不過來。</br> 反倒是旁邊的婦人面露驚喜：“喲，是個閨女啊！”</br> 趙婆子看這光景，心里更加明鏡亮，想著這婦人看樣子是個嫂子吧？妯娌間難免比較，聽說人家生了個閨女，這都不帶遮掩的，竟然當面樂成這模樣？至于那爹，一聽是丫頭，都氣得沒話說了。</br> 誰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顧建國從迷瞪中醒過來了，一拍大腿，滿臉都是喜：“太好了，是個閨女！趕緊的，趕緊的，二嫂你告訴咱娘去！”</br> “生了閨女？”都不用去報信了，正屋里的顧老太推門出來，滿面欣慰和期待。</br> “對，娘，生了個閨女！”</br> 那二嫂已經沖過去，扶住了顧老太：“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br> 說話間，東邊屋里又出來兩位婦人，一個懷里抱著幾個月大的胖娃娃，另一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雞蛋。</br> “我這剛煮好，趕緊給老五媳婦喝了吧。”</br> “快快，端過去。”</br> 顧建國已經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頭上的雪，在臺階前跺了跺腳，徑自鉆進去看他媳婦和孩子了。</br> 反倒是把個趙婆子晾在那里，弄了個一臉懵，心說這是咋啦，怎么生個丫頭片子高興成這樣？這還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興？</br> 整個人都是懵著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雞蛋共五個，心里暖烘烘的高興著走出這家宅子，才醒悟過來。</br> 沾大便宜了，五個雞蛋，這是多稀罕的東西。</br> 不過是接生了個丫頭片子，人家竟然給五個雞蛋，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br> 胡同口有揣著袖子的孫六家媳婦正要拾掇起板凳進門，見到趙婆子，便招呼說：“嬸兒，這是給老顧家才接生了啊，是閨女還是小子？”</br> 趙婆子記得這孫六媳婦，恰是自家村里的閨女嫁過來的，便道：</br> “是個閨女。”</br> 那孫六媳婦一聽，忍不住笑了：“這顧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br> “如愿？”</br> 孫六家媳婦看趙婆子不懂，便招呼趙婆子來大門洞子里站著，解釋說：“你可不知道這老顧家，顧老太太一輩子生了五個兒子，沒一個閨女，人家心里盼著閨女呢。等到這五個兒子都結婚生了孩子，又是個頂個的小子，全都帶把兒的！現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兩小子，排排站一共八個小子，弄得顧老太太心煩著呢。人家早就放下話來，說是誰家生個閨女，就把她家老頭子的軍功獎章留給誰家！”</br> 至此，趙婆子總算明白了：“還有這種稀罕事兒！”</br> 說著間，見孫六家媳婦那眼兒往自己懷里瞅，連忙揣了揣兜里的雞蛋藏緊實了：“這家老頭子還有軍功獎章？”</br> 心里卻是想，日子過得挺好的一家人。</br> 孫六家媳婦道：“可不是么，顧老爺子是當兵的，抗美援朝，立過二等功，后來給犧牲了。你進門沒看到，人家家門口墻上還貼著烈士家屬的牌子呢！”</br> “哎呦，我剛進門好像看到個黃底紅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個睜眼瞎，光看這有個牌子，哪里認得字啊。</br> “對了！就是那個，人家家里是得撫恤金的，又生了五個兒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縣里當干部，其他四個兒子都是好勞力，媳婦也都是過日子好手，是咱大北莊子頭一份地過得好！”</br> 說著間，不免再次瞅了瞅趙老婆子懷里，只見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嬸你運氣好，碰上了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沒什么好東西！”</br> 當下拿眼兒瞅了瞅胡同里頭，也就是老顧家隔壁。</br> 隔壁那是老蕭家，先頭沒了一個媳婦，留下姐弟兩個孩子，如今又娶了東邊劉家的閨女，也是今天生孩子。</br> 趙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慶幸，告別了孫六家媳婦，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個雞蛋，暗暗想著回去可得藏好了，蹣跚著離開了。</br> 而在老顧家，顧建國望著自己剛出生的小女兒，兩手無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br> 軟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腦袋，上面一層兒黑絨絨的胎發，長長的眼睫毛安靜地垂著，小鼻子小嘴兒嬌嫩得很，這可怎么抱？可別一下子抱壞了。</br> 這個時候顧老太并三個兒媳婦都圍過來了，三媳婦馮菊花捧著那晚紅糖雞蛋正喂給老五媳婦童韻喝。</br> 二媳婦陳秀云一把將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這閨女，模樣長得真不賴，一看以后就是個俊的。”</br> 三媳婦馮菊花聽了，噗的笑出來：“也不看看這是誰生的，咱家童韻那可是十里八鄉的大美人兒，閉著眼睛都能出出俊閨女！”</br> 說著間，二媳婦抱著小奶娃給了顧老太：“娘，你看，這鼻子這嘴兒，像你！”</br> 顧老太聽著這話，倒是被大媳婦給逗樂了。</br> “你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韻模樣長得好，像她才好！”</br> 旁邊剛剛生了閨女的童韻，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紅糖雞蛋，總算是有了些力氣，疲憊地笑著說：</br> “娘，二嫂說得是，我瞧著像娘，我也盼著能像娘呢。”</br> 童韻說這話，倒是真心話。</br> 她這個婆婆，別看就是個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氣度，那見識，都不是一般人啊。</br> 別說普通農村人，就是她這個下鄉的知情和婆婆說說話，都不免佩服她那見識和睿智。</br> 而論起相貌來，別看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還有那皮膚，乍一看，別人頂多以為是四十多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年輕時候必然是個大美人兒。</br> 要不說她這個下鄉知青當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韻想著，這或許是和自家男人有個這樣的娘有關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見識，模樣長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br> 顧老太聽到這話，倒知道兒媳婦說得是真心話。</br> 她早年逃難來到大北子莊，嫁給了顧建國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這里，后來顧建國他們的爹抗美援朝沒了，成了烈士家屬，大隊上照顧她，也是真需要一個文化人兒，她就當了大隊小學的老師。</br> 育人子弟十幾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幾年，世面上不□□定，各種鬧騰，可大隊里的人還是尊敬她，大隊長陳勝利小命都是顧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顧老太怎么樣。</br> 于是在那熱火朝天的幾年里，她也是安安穩穩地當她的顧老太和小學老師，倒是沒出什么事。</br> 至于底下五個兒媳婦，她最待見的自然是小兒媳婦。</br> 城里下鄉的知青，上過高中的，文化人兒，和她說話能說得來。不過也幸好，其他幾個兒媳婦都是好的，也不計較這個，依然相處得和睦。</br> 如今她年紀也不小了，眼看著五個兒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閨女兒也生下來，抱在懷里軟嫩嫩的，自然是心滿意足，越看越喜歡，看得心都要化開了。</br> “這孩子像誰，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難看的人，總差不了。我也沒其他指望，只盼著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長大，日子順順心心的，我就心滿意足了！”</br> 正說著話，就見懷里的小閨女兒那濕漉漉的眼睫毛忽閃了下，緊接著，睜開了眼睛。</br> 小眼兒如今還睜不大，不過看那細長眼縫就知道，以后這眼小不了。</br> 當下她更是樂了，恨不得把這小娃兒抱在懷里不撒開：“看這小閨女兒，可真招人疼啊！這輩子，有了我這小寶貝孫女，再沒什么不滿足的了！”</br> 旁邊幾個媳婦和兒子都笑著，圍了看那小嬰兒，要多稀罕有多稀罕。</br> 這一幕，看在旁邊四媳婦蘇巧紅眼里，卻是頗有些不自在了。</br> 她進門比童韻早三年，如今老大兩歲了，老二才八個月大，都是小子。</br> 她也知道，婆婆這個人和一般人不一樣，就盼著能有個閨女，所以第二胎的時候，她是滿心希望生個閨女，誰知道，又是個帶把兒的。</br> 本來琢磨著，能不能這一兩年再要個，得那軍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br> 就算她再生出閨女來，也是第二份，沒有第一個那么稀罕了吧？</br> 蘇巧紅此時看著兩個嫂子并婆婆都圍著那剛出生的小孩兒打轉，不錯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擰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兒。</br> 作者有話要說：新文發紅包，紅包！</br> 說明下，本文涉及到的領袖語錄以及生活中偶爾出現的紅色歌曲等相關文字，都是來自那個年代歷史事實，屬于引用，非本人創造。請不要說作者是抄襲——當然了作者只會偶爾穿插一兩句耳熟能詳的，比如“團結就是力量”這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