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喂,這大冬天,竟然有個蚊子在這里叫喚,我打,我打死你!”</br> 蘇老太太正說得帶勁兒,忽然被來了這么一下子,正要橫眉怒火,誰知道顧老太太卻說在打蚊子。</br> “蚊子?怎么會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br> 誰知道顧老太太卻伸開她那保養得還挺好的手指,慢騰騰地道;“你瞧,這不是嗎?”</br> 蘇老太太看到顧老太太那白凈的手心里有一個黑色什么,正待湊近了細看,顧老太太卻一下子扔旁邊了。</br> “一個臭氣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趕緊扔了。”</br> 說完這個,她抬頭笑呵呵地說:“親家母,剛才你說什么來著,繼續說?你好像是說紅旗公社?紅旗公社怎么了?這兩年收成不好?”</br> 蘇老太太黑著臉,撇著嘴,不言語。</br> 蘇老太太和顧老太太可不同,雖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可顧老太依然是白白凈凈的人,看著挺文雅的,就連那手都是秀氣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齊干凈的。衣服雖然也是深藍色衣裳,也沒什么特別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br> 你如果說顧老太這不是個村婦,而是個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br> 而蘇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馬扎似乎撐不住她那壯碩的軀體,一雙手上布滿了老樹皮一樣的松皮,臉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顴骨泛紫的嘴唇還有那帶著黑斑的臉皮。</br> 這樣的蘇老太太一旦黑下臉來,潑婦相全露出來了。</br> 看著這張臉,你甚至可以想象當年她是怎么掐著腰和大隊長較勁和鄰居老太婆干架。</br> “親家啊——”老半天不說話的蘇老太太再次開口,那語調和之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br> 顯然她換了一種戰略。</br> “嗯?”顧老太太在扔了剛才那個“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著。</br> “這紅雞蛋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財,咱老五那邊一定添了個大胖小子吧?”</br> “是個閨女。”顧老太太笑著說。</br> “什么?閨女?”蘇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個閨女,竟然值當的發紅雞蛋?”</br> “怎么就不值當了?”顧老太太聲音慢騰騰的,那笑也已經收起來了。</br> “一個閨女,怎么就只當發紅雞蛋了?”蘇老太太已經坐不住,要站起來了。</br> “閨女怎么了?”</br> “一個丫頭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閨女給你加生了兩個大胖小子,兩個啊!”蘇老太太幾乎在跺腳:“生了兩個大胖小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是咋對她的?你給她發過紅雞蛋嗎?”</br> “喲,生了兩個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顧老太太好笑地嗤了聲。</br> 看著顧老太那樣兒,蘇老太徹底被激怒了,一腳直接踩在了馬扎上。</br> “姓顧的,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個人民教師就可以不講理了!我告訴你,在咱們農村,在咱們公社,誰家媳婦要是一口氣生兩個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給我伺候著!我閨女來你家,生兩個大胖小子,你給她發過紅雞蛋嗎?你不給發,行,我只說你家窮,發不起!可是現在呢,你竟然去給個丫頭片子發,你這算什么玩意兒?一個丫頭片子,值當的嗎?”</br> 顧老太雖然說脾氣好,可也不是泥捏的,聽到這話,冷笑連連,嘲諷滿臉。</br> “你以為生個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蘇老太這輩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勁兒,生了三個閨女才又憋出三個兒子!這輩子你也沒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個兒子,這就牛大發了,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br> “我就牛氣怎么了?我三兒三女,你去紅旗公社打聽打聽,我這輩子怕過誰?”</br> “姓蘇的,我也告訴你!”</br> 這下子任憑修養再好的顧老太都有些怒了,關鍵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個女兒,這不是戳人心窩子嗎?我顧老太吭哧了一輩子生了個五個兒子都沒見個女兒!</br> “我顧老太這輩子一口氣生了五個兒子!五個兒子!睜眼瞎不識數是吧?你掰著你的手指頭給我一個個地數,數一數五個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個兒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兒子多?”</br> 顧老太一口氣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個兒子,那又怎么樣,沒一個閨女!我可就稀罕閨女了,臭小子,我顧老太根本沒稀罕!”</br> “兒子算什么東西,我家一口氣站出去,全都是兒子,我五個兒子八個孫子啊!你拿出你兩只手都數不清還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腳趾頭一起數!你以為大胖兒子就是什么好東西嗎,在我家,這根本、不、值、錢!”</br> 顧老太雖然平時看著還像個文雅人,可是這年頭在鄉間混的,又是個寡婦,誰是吃素的啊?別拿豆包不當干糧,她顧老太能在大北莊生產大隊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說只憑個軟弱好欺負人民教師身份!</br> “姓蘇的,你別給我扯你那歪歪理,這不是在你蘇家,這是在我顧家!我顧家,我顧老太說了算,輪不到你說話!顧家的兒子就是不值錢,女兒就是金貴,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別讓你女兒嫁到我家來啊?來了我家,就得聽我的!”</br> 顧老太太激情昂揚,說得那叫一個口若懸河。</br> 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書的老教師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師,站在講臺上一口氣上三節課都不帶停一下的,如今若論起掐架,她還能輸給一個鄉間潑婦?</br> 輸了陣,都對不起那聲顧老師!</br> 蘇老太聽到這番話,簡直是氣得嗓子冒煙胸口撲撲撲地鼓,她生了三個兒子,可顧老太生了五個兒子竟然還嫌棄?她如今有三個大胖孫子了,可是顧老太竟然有八個,八個!</br> “你,你——”蘇老太恨不得直接撲過去掐:“你這講不講道理了,你這還像個人民教師嗎?你竟然和我這個不識字的吵架?你有沒有一點身份!”</br> 吵架輸了陣,蘇老太開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擊顧老太的身份。</br> 顧老太冷笑一聲,正待說話,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動靜。</br> “媽,這是咋啦,誰和你吵架了?”</br> 說著間,只聽得腳步聲,緊接著,就出現了如下場景:</br> 一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br> 兩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br> 三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br> 四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br> 兩個七八歲男娃,挺著胸脯,進來了。</br> 兩個軟糯小娃兒,手拉著手,歪歪扭扭地進來了。</br> 這一溜兒大小共八個男人,排排站在了蘇老太面前。</br> “這是怎么了?”</br> “這不是巧蘭娘嗎?”</br> “嬸,你怎么過來了?”</br> “過來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來了?”</br> “奶奶從來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負奶奶了!”</br> “嗚嗚嗚——”最小的那個小孩仰起臉來瞪著大眼睛盯著蘇老太:“壞人,壞人來我家欺負我奶奶了!”</br> 蘇老太心頭一顫,那,那最小的說壞人的,不正是她的親外孫,兩歲的豬毛嗎??</br> 可是這個時候容不得她細想,八個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著她看,仿佛要把她這個“壞人”給打出去。</br>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一家子有這么多男人啊,當場腿一軟,差點就給跪了。</br> “我我我,我——”她想說什么,卻說不出。</br> “蘇嬸嬸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顧建軍出面,語氣平穩,眼神卻不太友好。</br> “沒,沒什么事。”她陪笑著說:“他二伯啊,其實,其實是——我來送雞蛋的!”</br> 說著間,她竟然神奇的從兜里掏出兩個雞蛋:“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個閨女嘛,我想著我家也沒什么好東西,恰好雞下了兩個蛋,我特意送過來。”</br> 顧老太太嘆了口氣:“生了個丫頭片子,要什么雞蛋啊!不值當!”</br> 蘇老太太連忙沖過去:“不不不,這話不對,值當!值當!丫頭才好呢,丫頭貼心,是小棉襖,貼心!”</br> 顧老太太毫不客氣地接過來雞蛋,笑著說:“這話說得對啊,丫頭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實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這一個一個的都是小子,站出來堂屋都裝不下,你說我看著能不心煩嗎?”</br> 蘇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煩,可不就是心煩嗎,兒子太多,孫子也太多了。”</br> 顧老太太點頭:“你看到的,這還不全乎,縣城里還有一個兒子,兩個孫子,等過年時候,你來我家看,那才叫煩,一個個的都是小子,看著心里就不舒暢!我這輩子伺候兒子孫子的,可膩歪透了。”</br> 蘇老太太簡直是想哭:“可不膩歪唄,這么多兒子,這么多孫子!”</br> 要是這些兒子孫子都給她,那該多好,她不嫌多。</br> 顧老太太又笑了笑,繼續說道:“雞蛋這個玩意兒,我一看就喜歡,這陣子家里的雞實在是賴,只抱窩不下蛋,我也摸不著個雞蛋吃,如今看著這雞蛋,可算是解饞了!”</br> 蘇老太太一聽,頓時挖心一般地疼。</br> 顧老太太說的這話,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話嗎?</br> 她原本是要來教訓一番顧老太太,誰知道沒教訓成,愣生生賠進去兩個大雞蛋!</br> 那雞蛋其實是她去雞窩里拾回來的,回到屋里見自己女兒巧紅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沒敢拿出來,就揣在懷里,竟然揣到了顧老太家來。</br> 心疼啊!</br> 疼得簡直是喘氣都難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