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暖暖正在學校,猝不及防的，她哪里想到柯月會找上自己。柯月問她的時候，她是說過,如果她沒結婚，這個指標按理說柯月的機會也很大,可是當時也就是感嘆著說下而已。她當然又怎么可能想到，柯月這生了兩女一兒的人了，竟然為了這么一句話就離婚了。</br> 所以莫暖暖一個怔楞，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柯月撲上來了。</br> 柯月一把揪住了莫暖暖的衣袖子,悲憤地大罵：“莫暖暖你還要不要臉？你不是說，我這些年不容易,如果我沒結婚,這個機會有可能就是我的？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你轉眼就去陳勝利那要了介紹信要去公社交材料，你還要不要臉？”</br> 莫暖暖一看也是急了；“柯月,把話說明白，你啥意思？你這不是結婚了么,你結婚了,我當然撿起這機會了！”</br> 劉瑞華也從旁邊勸：“柯月你別急,有事咱慢慢說,這是學校,一群孩子呢,你別嚇到孩子！”</br> 柯月一跺腳：“呸,這里有孩子關我屁事兒！不就是仗著你當個老師嘛，還用學生來嚇唬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幾斤幾兩重？你以為我怕你啊！”</br> 說著，直接揪扯住莫暖暖：“走，你跟著我去陳勝利面前說去，說說你當時怎么和我說的來著，你有臉拿那介紹信啊你？”</br> 莫暖暖也不是那好惹的性子，頓時急了：“柯月你給我放開！”</br> 劉瑞華也撲過來救莫暖暖：“你先放開有話好好說！”</br> 柯月懷里的孩子俊明還小，一看這樣頓時嚇得瞪大眼睛，之后哇的一下子張開嘴巴哭嚎起來。</br> 于是這形勢，在眾多目瞪口呆的小學生那里就成了：顧曉莉娘過來打老師，兩個老師一起上對付顧曉莉娘。</br> 顧曉莉一看這樣子，急了，她趕緊跑過來大喊；“娘，娘，你干嘛呢，你別打我老師啊！”</br> 她也不是傻子，當然看出她娘跟個潑婦一樣沖到學校就要找茬，這丟人丟大了，丟大了！</br> 她雖然窮，雖然不如蜜芽兒學習好，可是她是顧曉莉，顧曉莉有屬于顧曉莉的尊嚴！</br> 柯月正被劉瑞華拉著攔下，根本夠不著莫暖暖，懷里的孩子又哇哇哇的哭，她這個時候聽到自己女兒竟然說“打我老師”，一下子崩潰了，氣得沖著顧曉莉大罵起來。</br> “你這賠錢臭丫頭片子，人家欺負你娘你不知道幫忙啊，你還說我打你老師，以后你不用喊我娘，去喊你老師娘吧！你就眼看著別人把你娘打死吧！”</br> 她罵得實在是太聲嘶力竭，以至于這聲音幾乎沖破顧曉莉的耳膜，沖到顧曉莉心里去。</br> 她頓時心如刀割，淚落下來，撲簌著往下嘀嗒。</br> “娘！”說著，她沖了過去，去撞向劉瑞華。</br> 那是她娘啊，怎么也不能讓老師欺負她娘。</br> 別看顧曉莉才七歲，可她平時干農活多，又天天背著弟弟，力氣大，所以她這一沖過來，差點就把劉瑞華撞到地上一個趔趄。</br> 這個時候，不光正屋里的一年級二年級小團子們看呆了，東邊西邊里屋的三年級四年級學生也都扒著頭往外瞅。</br>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看傻眼了。</br> 這個時候蜜芽兒從旁，看不下去了，她見自家老師劉瑞華險些摔倒在地上，便想把劉瑞華扶起來。</br>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是誰突然來了一句：“有人打老師！”</br> 是啊，有人打老師了！</br> 從一年級到四年級所有的小孩子們都沖了過來，大聲喊著：“不許打我們老師！”</br> “同志們沖啊，保護老師，人人有責！”</br> “同志們，捍衛我們的理想，捍衛我們的信仰！”</br> ——鬼知道這是哪門子的口號，反正所有的小朋友們都一擁而上，沖了過去。</br> “敢打我們老師，我揍得你趴下！”</br> “放開我們老師！”</br> 而就在這些口號中，有一個女孩尖細地大喊：“你們放開我娘，別打我娘，別打我娘！”</br> 那是顧曉莉，她沖在人群中，用自己的身體擋在那么多同學面前，試圖保護柯月。</br> 可是柯月卻是惱了這個女兒的。</br> 她惱了這大北莊的一切，厭惡著下鄉后的所有，當然也包括這個讓她遭受過痛苦和鄙視的丫頭片子！</br> 丫頭片子，根本不頂用的，外向，早晚是別人的，這些話，經過多年的叨叨，已經潛移默化地改變著她曾經并不執著的價值觀，七年后的她，生了大胖小子的她，重男輕女既得利益的她，是徹底地信奉了這些話，并成為了這些話語的捍衛者和執行者。</br> 于是她嫌棄地瞥了那顧曉莉一眼，看著身后洶涌撲過來的小學生們，直接一推，就把顧曉莉給推出去了。</br> 顧曉莉原本是要護著她娘的，誰知道猛不丁被她娘一推，整個人就往后倒去。</br> 這群小學生沖過來本就是毫無章法，亂七八糟一擁而上，現在猛然間見顧曉莉倒那里，一時收不住，就這么要踩踏上去。</br> 蜜芽兒喊了那一嗓子后，她也沒想到竟然出來這效果，所有的小學生都撲過去要保護老師了。</br> 她站在那里沒動彈，想著這可怎么辦，她得趕緊去叫人，叫大人，來阻止這一場騷亂。</br> 而就在她打算往外跑喊人的時候，就看到顧曉莉倒在了自己旁邊。</br> 倒下的顧曉莉，清澈的眸子空洞茫然。</br> 身后，一群小伙伴的腳就這么要踩上顧曉莉。</br> 蜜芽兒看著這一幕，血液直涌向頭皮，如果真踩上，那顧曉莉怕是有性命危險！</br> 在她自己還沒有想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就沖過去：“同學們，停下，你們小心腳下！”</br> 一邊撕聲喊著，一邊拼命地攥著顧曉莉的胳膊往外拽。</br> 她這么一來，和大家伙一起沖向柯月的黑蛋豬毛和牙狗等人頓時嚇到了。</br> 那是他們妹妹啊，他們唯一的妹妹啊！他們嬌滴滴的妹妹啊！</br> 他們唯一的妹妹如果出了事那可怎么辦？</br> 這三個男孩子，頓時撲過去，有志一同地沖上來，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蜜芽兒。蜜芽兒就在這個功夫，拽著顧曉莉逃出去了。</br> 到底是男孩子，在小學生們的沖擊下，踉蹌了幾步，也只是摔了一腳，或者被剮蹭了下，倒是沒啥大事兒。</br> 蜜芽兒這邊氣喘吁吁地拽著顧曉莉的胳膊，抬眼看過去時，只見小學生們已經圍住了柯月，開始上拳頭并撕扯。</br> 而莫暖暖和劉瑞華嚇傻了，反而轉身開始護著柯月：“別打，不能打人！不能隨便打人！”</br> 可是小孩子們這個時候沖勁上來了，哪里顧得上那么多，他們就看到這個柯月像瘋子一樣沖過來打老師，還把顧曉莉也推倒了，他們已經紅了眼。</br> 這一刻，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什么，也許是十年的震蕩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中殘存著些什么，也許是小孩子們天生的野性使然，當然也可能是在群體沖動中單個小孩子早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br> 總之，別人在沖，我也沖；別人要打，我也要打。</br> 顧家幾個小子倒是不沖了，他們謹記他們奶的囑咐，不能讓人欺負了妹。</br> 他們妹在旁邊呢，他們怕別人沖過來傷到妹，就干脆一邊護著了。</br> 蜜芽兒看著這情況，知道再這樣下去不行，自己力量單薄，肯定不能阻止這一場混亂；“哥，你們趕緊的——”</br> 匆忙之中，她在三個哥哥中選擇了攥住豬毛哥哥的胳膊：“哥，你趕緊去找人，找大人，找勝利叔，不能這么打下去，會出事的！你趕緊過去喊人！”</br> 豬毛猶豫了下，看看牙狗和黑蛋：“你們護著蜜芽兒，我過去報信。”</br> 說完這個，豬毛趕緊撒丫子跑出學校報信去了。</br> 而腳下的顧曉莉，在被蜜芽兒硬從那群小孩子腳下拽出來，雙眼中便是一片空茫茫的，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幕。</br> 很多人，都是她的同學，她的同學沖過去，揮舞著拳頭，要打她娘。</br> 她娘抱著哇哇大哭的弟弟，氣得在那里撕扯著莫暖暖和劉瑞華大罵。</br> 莫暖暖拼命地要掙脫她娘，又要阻攔那群學生。</br> 劉瑞華則是喊得臉都通紅了，喊著大家伙停下，不要打，要講理。</br> 顧曉莉望著這一切，聲音遠去，她聽不到那些人的動靜，只能看到那些影子，一晃一晃地就在眼前，拖著很長的虛影，在眼前晃啊晃，猶如秋日里的狗尾巴草晃動著那散軟的毛絮。</br>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她腦子里一片虛無，渾身都是麻木的。</br> 她沖過去，要護著她娘，可是她娘，把她推開了。</br> 她娘把她推開了，推倒在那里，她同學的腳就踩在了她身上。</br> 踩得好痛。</br> 其實蜜芽兒已經漸漸意識到，顧曉莉也許并沒有把她當成好朋友，她也不可能和顧曉莉成為交心的朋友了，可是到底從小一起玩到大的，認識了這么多年，彼此那么熟，她不可能眼睜睜帶看著她被踩踏。</br> 所以她拖她出來。</br> 現在看著她那仿佛傻了的樣子，蜜芽兒攥著她的胳膊問：“你傷到了嗎？哪里覺得疼？”</br> 哪里疼？</br> 顧曉莉麻木地抬起手，捂住了心口。</br> 這里疼……她的心口疼。</br> 蜜芽兒捋開袖子，見她那白細的袖子上一片淤青紅腫了，真是觸目驚心。</br> 縱然平時有些小間隙，可看到這樣也實在是不忍心：“先去我家抹紅藥水！劉燕兒，劉燕兒，你過來，帶顧曉莉去我家抹紅藥水！蕭樹禮，你也別鬧了，過來這邊！”</br> 這邊亂糟糟的，小孩子們簡直是瘋了，在陳勝利來到之前，她擔心劉燕兒也出什么意外。</br> 誰知道顧曉莉卻忽然抬起頭，一把推開了蜜芽兒。</br> “你走，我才不用你管！我娘，我娘——”</br> 她抬起頭，望向她娘，她娘已經被小學生們圍上了。</br> 蜜芽兒被推了一個趔趄，簡直是不敢相信，不過看看顧曉莉那備受打擊的樣子，也說不得她。</br> 再看看現在小院里亂作一團，卻見豬毛還沒把陳勝利叫來，再這么鬧下去了不得，當下騰地起來，正好看到旁邊的劉燕兒在人群中險些跌倒，她直接拽起劉燕兒，招呼著自己身邊的哼哈二將——兩個哥哥過來。</br> “牙狗哥哥，你嗓門大，來，大聲喊，勝利叔叔來了！”</br> 牙狗一愣，想了想后，終于用盡所有的力氣大喊：“勝利叔叔來了，帶著人來了，抓打架的小孩了！！”</br> 這一聲喊，可以說是驚天動地。</br> 一時之間，所有的小孩子都停止了動作，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望向牙狗這邊，也有的人擔心地翹頭看向院墻外面。</br> 雖然只是暫時地被蒙住了，可是風一吹，想起陳勝利，再想起家里的父母，他們的沖動頓時消散了。</br> 劉瑞華趕緊扶起來倒在那里的柯月，莫暖暖抱起了孩子。</br> “同學們，現在全都回教室去！”</br> 劉瑞華扯著嗓子大聲喊道。</br> 理智回籠的小孩子看看倒在地上的柯月，再看看劉瑞華，忐忑地進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