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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出來了


  “你…怎么會有情蠱。”
  天邊已是夕陽垂暮,老鴉嘶鳴。
  殷晴聽燕歸說:“它是我同命蠱。”
  同命蠱,又稱本命蠱,系于心脈,同生共死,能力非常。
  殷晴恍然大悟:“所以…你是自己養的?不過同命蠱,不應當是那種一聽就很嚇人,特別厲害的,能殺人于無形的蠱么?”
  “情蠱…聽起來好像沒有什么威懾力。”殷晴小聲嘟囔。
  燕歸嗤笑一聲:“你懂什么?世人難逃七情六欲,而情蠱,可操控人心,以情愛欲望為餌食,情字難解,中蠱者會喪失喜怒哀樂,被蠱蟲蠶食心脈,致其哀莫心死,痛不欲生,要么被蠱物折磨噬心而亡,要么發瘋發狂自取滅亡。”
  燕歸回頭,笑意盈盈,目光卻森冷如冰珠:“任其自尋死路,這不算殺人于無形嗎?”
  殷晴打個寒顫。
  彼時她并不懂情愛為何物,不知世間心死大于身死,有時形如傀儡的活著才是折磨。

  燕歸低頭,將短笛放在手心轉溜。
  苗疆蠱門,每位內門子弟,在幼時便要在百蠱中選其中之一,以血肉喂養,精心澆灌,謂之本命蠱,其威力遠大于尋常蠱物。
  “為什么會選情蠱?”
  燕歸不由得回想幼時,老翁在他擇蠱那日,將一眾蠱物擺于眼前,說:“選一個。”
  小小少年掃視一圈,并未擇定。
  白發老翁錯認他眼高于頂,暗自吐納呼吸,從口舌之中吐出一物,其物長如小指,金光燦燦,正是他養育半生的本命蠱:“金蠶蠱,若謂之本命,可水火不侵,刀槍不入,我傳之于你,不必再費心煉化。”
  蠱門中人,凡能者皆身負百蠱,蠱物雖大多陰毒可怖,卻分高低優劣,各式不同。
  其中金蠶蠱,以十二毒物,煉化七七四十九天而成,進可攻,退可守,可護主心脈,保其重傷難死,亦可攻其不備,殺人于無形中,算得上蠱中圣物。
  金蠶蠱對宿主要求苛刻,極難馴化,若能得高人傳承,自然省時省力。
  這天大的便宜落在他眼底,竟激不起半分波瀾。
  燕歸興致缺缺,轉而擺弄一株嬌艷奇特的花,此花共分七瓣,兩尾略長,艷麗奪目,狀似鬼蘭,燕歸以匕首劃破指尖,將血滴于其上,抬頭,對老翁微微一笑:“我要這個。”
  “情花。”老翁滿面溝壑,雙眼精光爍爍:“你要煉情蠱?你可知你爹正是…”
  燕歸小小年紀,笑容乖張:“您這故事我都聽了千萬回——我爹正是命喪情蠱,遭其反噬而死。可他是他,我是我,他駕馭不了,您又怎知,我會步其后塵?”
  “情花須與血肉培植,以命飼蠱,蠱方能成。”老翁緩緩道,他并不贊許:“情蠱成效過慢,它并非首選。”
  燕歸毫不在意地開口:“您教我殺人便要挑其軟肋,掌控人之愛恨,尋其心之所在,豈不是最好下手之處。”
  情之一字,亦是世上最鋒利的一把刀。
  所謂鈍刀子割肉才疼,操控人心,為其所用,以溫柔情愛殺人,才是殺人誅心。
  “你想以情蠱殺人。”老翁看著燕歸,目色復雜難解:“你和你阿吉(爹)不一樣,他只想用情蠱留人,留住一個…不愛他的人。”
  “所以他會死。”
  燕歸目露譏誚,笑容冷淡,他看向老翁,聲音很輕,卻字字如誅。
  “既然下定決心用蠱物留住娘,又在半途心慈手軟,遭其反噬不是必然么?我若是他,既做了,便不會中途后悔。”
  燕歸談及父親,卻是目光冷漠,唇畔微微揚起,仿佛在說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我不可憐他,亦不會重蹈覆轍。”
  為情為愛,作繭自縛,這世間有誰可憐有誰無辜?大多不過自作自受。
  老翁直直看著眼前含笑說出這番話的燕歸。
  這個不足七歲的孩子,不知是夸他七竅玲瓏,早慧過人,還是該說他年紀輕輕,便這般心狠手辣。
  老翁嘆息:“愛恨情仇,是世間最致命的毒。”
  他望向站在情花之下的燕歸,那雙在歲月洗禮之下渾然黯淡的老眼,藏著歷經風霜的智慧,他說:“孩子,你還太年輕了,有些東西,也許只是你以為你能夠掌控,但當它來時,一切都會變。”
  它是什么?沒有人追問。
  燕歸很平淡地開口:“不會有那一天。”
  “情蠱危險萬分,若能完全掌握,可稱蠱中之最,其反噬自然也是蠱中之最,若你能扛得住,自會大有所成。”
  老翁不再阻攔,只是點到為止。
  一切皆是命運,既有定數,又何必多加言說。

  轉眼芒寒色正,星河燦爛,又是一簾月。
  到入夜時分,燕歸早早指使殷晴去拾柴,自個兒卻是高坐樹干,眺望遠方,眉目微鎖,不知在看何物。
  殷晴本是不肯:“為什么你不和我去?”
  燕歸回頭:“是誰昨夜喊冷?”
  殷晴跺著腳答:“…是我。”
  燕歸又笑:“那是誰想要去洛家?”
  殷晴泄氣咬唇:“也是我…”
  燕歸彈顆石子,砸在她腦門上,逼她一個踉蹌,后退幾步:“那還不聽話?乖乖地去?”
  殷晴捂著腦袋,悄悄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轉身,走入重重密林之中。
  “等等!”
  “怎么啦?”殷晴蹦蹦跳跳地回頭,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改變主意,打算和我一起去了?”
  “想的天真。”燕歸冷哼。
  少年手腕一轉,如同變戲法一般,從手中飛出一只亮著熒熒螢火的小蝴蝶,撲朔著翅膀,在夜空中閃閃發光,像璀璨星辰墜落手心,看起來漂亮極了。
  “去。”燕歸指尖一橫,蝴蝶聽話地飛向殷晴,圍著她來回打轉。
  殷晴自小長在昆侖,在那天寒地凍的冰天雪地里,萬物皚皚一色,莫說蝴蝶,連多余的顏色都未曾見過。
  如今望著眼前這只五彩斑斕的蝴蝶,看它光彩奪目的翅膀,在夜里熠熠生輝,自然兩眼放光,又驚又喜,轉瞬便將“要一個人去拾柴”的委屈拋之腦后。
  燕歸看她那幅歡天喜地的模樣,用手墊在后腦勺,躺在樹上,翹著腿,懶懶散散地笑:“沒見過世面的傻子。”
  一只尋蹤蝶就能讓她開心成這樣。
  “太好看了——它是哪來的?”殷晴喜笑顏開。
  “怕你這傻子找不到回來的路,又要我多跑一趟。”燕歸半點不留情,趕人:“還不快去撿柴。跟著它,它會帶你回來。”
  殷晴“哦”了一下,沖他擺手,轉身離去:“我走啦!”
  有了這五彩繽紛的小蝴蝶作伴,連獨自撿柴都變得高興起來。

  燕歸盯著她遠去的背影,低笑一聲:“太蠢了。”
  這么容易被忽悠,還惦記著要去洛家,武林大會三教九流齊聚,魚龍混雜,看她怎么能在這惡鬼橫行,吃人不吐骨頭的江湖活下去。
  直到那道黃衫背影徹底融入黑夜之中,消失不見。
  燕歸才沉下臉,握緊短笛,對著夜色重重之下的樹冠高枝,側目冷嗤:“跟了我一路,該出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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