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世家總論嗚呼自唐失其政天下乘時黥髡盜版袞冕峨巍吳暨南唐奸豪竊攘蜀險而富漢險而貧貧者自強富者先亡閩陋荊蹙楚開蠻服剝剽弗堪吳越其尤牢牲視人嶺蜑遭劉百年之間并起爭雄山川亦絕風云不通語曰清風興羣陰伏日月出爝火息故真人作而天下同作十國世家按此歐文之極研煉者彷佛昌黎諸志銘非庸常史筆所能逮也
五代史德光死述律太后不哭而撫其尸曰待我國中人畜如故然后葬汝按此為彼國起見綱目待諸部寧一如故則葬汝矣故作冠冕語非其本意也史有以修飾而失者皆此類
宋文決推蘇明允為真古文朱子謂退之明允專摹古人聲響必期于肖而后已以韓并數推明允亦至矣
蔡聞之選古文雅正以明允為駁只錄族譜引一篇然如上韓昭文論山陵書圣人復起不易其言亦可以為駁耶明允之言存乎人之善取裨益君國者正多未當概指為駁一例屏之也蔡氏拘儒何足語此
明允上田樞密書足以廉頑立懦當與孟子并垂而棄天褻天之論諸道學又時竊其說
據莊子管仲將死薦隰朋明允管仲論未為定案
晁陳二氏記錄薦明允于歐陽者張益州也世知之有雷簡夫者薦尤力世罕知也
浦二田曰朱子斥明允論六經看圣人全以術欺天下而在陸以為有道而無術則道不行蓋欲以蘇張之術濟孟韓之道期于必行而已矣儲門之旨大率祖漢而祧宋先蜀而后洛端倪于此予置易禮樂詩書諸論而收幾策等竊謂縱橫家規時指事但率其言之所自至不必援經以飾之于世自有用按論明允以浦氏之言為斷朱與儲皆偏
明允之文一味生辣永叔子瞻子由皆閑以甜熟矣雖不必以彼廢此而文品自此而判
宋孝宗蘇軾贊維古于文言必己出綴詞緝句文之蟊賊手扶云漢干造化機氣高天下乃克為之猗嗟古人冠冕百代忠言讜論不顧身害凜凜大節見于立朝放浪嶺海侶于漁樵歲晚歸來其文益偉波瀾老成無所附麗昭晰無疑優游有余跨唐越漢自我師模賈馬豪奇韓柳雅徤前哲典型未足多羨敬想高風恨不同時掩卷三嘆播以聲詩
蘇子瞻于其生也林子中嘗稱之曰父子以文章名世盡淵云司馬之才兄弟以方正決科邁晁董公孫之學于其死也李方叔嘗悼之曰皇天后土識一生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靈之氣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茍非其人簞食豆羹見于色晉鄒湛對武帝言猛獸在田荷戈而出凡人能之蜂蠆作于懷袖勇夫為之驚駭出于意外故也東坡黠鼠賦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不失聲于破釜能搏猛虎而不能不變色于蜂蠆蓋兩運其意而排迭溜利頓覺改觀
東坡賈誼論生之不能用漢文也或謂用字語病然孟子王猶足用為善乃其所本
蘇子瞻作表忠觀碑荊公嘆其似史記秦楚之際諸侯王年表傳記載此說者甚伙艮齋雜說則謂荊公讀此碑嘆賞良久曰此三王世家體也按史記三王世家直書大司馬臣去病諸臣疏中閑以制曰下御史結以制曰可表忠觀碑直敘臣忭言后結以制曰可正用世家記言之體與年月諸表自立議論者迥別尤說甚合
子瞻諸論以志林中平王始皇戰國任俠數篇為上留侯晁錯次之荀卿幃非賈誼俱未平允大臣朋黨二論似為調停小人起見殊與生平大節不符至正統論三篇強辯無理儲同人反推為第一何耶
書籍古人已有畢生讀不盡之嘆何況今日善乎蘇文忠之言曰書富如入海百貨俱有之人各得其所欲求者耳但求之有道須擇其要而取之故韓子曰纂言必提其要紀事必鉤其元
退之曰辱示初笙賦實有意思但力為之古人不難到子瞻曰亦使蜀中見者長意思也韓蘇之貴意思如是蘇于海外教人作文一言以蔽之曰意而已
蘇文忠戒李方叔曰人于出處稍不靜重非徒無益于道德有邱山之損矣非知道者不及此又答方叔書曰不有益于今必有覺于后決不碌碌與草木同腐今之視公何如哉可謂不負其言矣每思此言發人遠想
蘇子瞻黃州怪石供有曰凡物之丑好生于相形吾未知其果安在也使世閑石皆若此則今之凡石復為怪矣海外有形語之國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以其形語也捷于口使吾為之不已難乎故夫天機之動忽焉而成而人真以為巧也
黃山谷謂潘大臨曰子瞻論作文法須熟讀檀弓大是妙論
才之大者無過于左氏司馬子長才之奇者無過于莊子才之全者無過于蘇子瞻左史莊蘇古今之四絕也
蘇子南行敘古之為文者非能為之為工乃不能不為之為工能為者富于取材苦于造句而于篇翰究成撫仿涂飾而已惟胸有古今包羅旁魄隨觸而發無意于文而文焉所謂不能不為者也按此有一末一本之殊
東坡對司馬溫公曰犢子雖俊可喜終敗人事不如求負重有力而馴良服轅者使安于八達之衢為不誤人也
曲洧舊聞東坡見晁伯宇賦曰凡文至足之余自溢為奇怪今晁傷奇太早可作魯直意微喻之而勿傷其邁往之氣伯宇自是文章大進東坡之語委曲如此可謂善成就人物者也
歐公最賞東坡文每一篇到為終日喜謂子棐曰三十年后人更不道著我也后朝廷雖禁止賞錢增至八十萬禁愈嚴而傳愈多士大夫不能誦坡詩便覺氣索而人謂之不韻詳曲洧舊聞
蘇文忠曰夫破人之惑者難與爭于篤信之時待其有所疑焉然后從而攻之可也按此最得告人之旨
東坡赤壁賦此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古今黈訛適為食穿鑿其說謂食者自己之真味受用之正地援引素問精食氣形食味與壯火食氣氣食少火為證殊堪噴飯不知適字穩愜不待解說而明凡強作解事者皆共食之類也至謂一本作樂差近然去適字遠矣適者忘乎其樂者也
東坡好佛然對朝廷言則辟佛其達而知大體如此向見及此適閱丹鉛總錄楊用修已先我得之坡賀坤成節表放億萬之羽毛未若消兵以全赤子飯無數之緇褐不如散廩以活饑民至哉言乎
左傳不如早為之所蘇文柰何不為之所也此運古入化處
蘇子瞻斥荀子薄揚子譏李陵答蘇武為齊梁小兒語鄙孟東野為小儒皆過于刻而朱晦翁斥子瞻亦過于刻曾子曰出乎爾者反乎爾然哉然哉
宋人之苛論古人歐陽永叔啟之蘇子瞻繼之朱晦翁抑又甚之
蘇子瞻論范增未允謂增當去于殺卿子冠軍時按此時項羽為次將增為末將羽誅宋義增無一言其后與羽一心是誅義必羽增同謀也義逗遛本可誅且義不誅章邯不破秦兵正強即沛公何能乘閑入關哉論當日破秦之功自以羽破邯之戰為第一反以誅義為罪謂增當去之不亦傎乎
楊升庵曰朱元晦以王安石列名臣錄安石之禍宋元惡大憝罪浮共驩則深贊之蘇文忠公文章忠義古今共仰乃力詆之以安石之奸則末減其已著之罪以蘇子之賢則巧索其未形之斑此何心哉
池北偶談孔文仲號正人而攻伊川謗為五鬼之魁朱元晦以蜀洛之故甘心蘇氏更有甚焉至謂蘇氏之學害天理亂人心妨道術敗風教一偏之論乃至于此又云朱子左袒王介甫而詆二蘇取呂惠卿而不取秦少游恐難以一手揜萬世耳目也
宋史稱蘇子瞻言足以達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為節義足以固其有守皆志與氣為之也尤為定論
王聞修志堅曰蘇氏上書動至數千言計仁宗神宗好文二蘇受知又深故得盡徹天聽此未可為諫君之法善乎韓忠定之言曰無太長上覽弗竟也無太文上覽弗解也斯語最中肯綮按宋人奏議往往失之太繁至南宋理障重重覼縷不絕尤足厭目蓋北宋不柰許多才學何南宋不柰許多道學何其實才愈大應愈煉不應愈宂道愈高應愈簡不應愈繁不得不推昌黎佛骨表等篇愜心貴當也若在漢則相如諫獵書允推第一
易坎六四納約自牖謂擇簡要之言因君心之所明投之為千古告君良法有宋諸公殊失此義
曾子固下筆目無劉向無論韓愈夫子固豈能勝劉韓學者自立正當如此不然無以為子固也
曲洧舊聞曾子固性矜汰多于效忽元豐中為中書舍人因白事都堂章子厚為門下侍郎謂之曰向見舍人賀明堂禮成表真天下奇才也曾一無辭讓但曰比班固典引如何章不答語同列曰我道休撩撥蓋自悔失言也子固路過徐德占迎接甚恭子固卻立曰君是何人德占因自敘子固曰君便是徐禧耶頷之而去
王安石壻蔡卞稱安石奮百世之下通乎晝夜陰陽而神著雜說萬萬言與孟子相上下著字說包括萬象與易相表里固屬阿譽之說然王氏文辭可取者多言之不可信人如此言之不可以人廢又如此池北偶談載穆公孔暉論安石一書極痛快
介甫多思而喜鑿時出一新說已而悟其非又出一說以解之是謂小人之過也必文
唐宋八家初為八先生集實訂于明朱右茅鹿門特踵其說耳八家之理不必盡醇而其文則南宋以來無能出其范圍者何李一倡秦漢之說而牛鬼蛇神已不可耐是真可八而不可九哉
韓之文揚而明干也柳之文抑而奧坤也歐陽可悅受以兌老蘇可畏受以震離其大蘇乎文而明巽其小蘇乎婉而章百折不窮王為坎守經不渝曾為艮自荀卿以至于蘇曾皆經世之文也去其駁者而醇者不可廢矣一例屏之愚也宋五子則明道之言也宗其是者而非者亦必置矣一例拘之亦愚也
讀八家當去其支辭讀五子當去其理障
公是弟子記[劉原父]進莫若讓勇莫若義貴莫若仁富莫若廉按旨哉數言用之不盡
曲洧舊聞東坡祭劉原父文云大言滔天詭論滅世蓋指介甫也介甫以經術自尊大惟原父敢抑其鋒彼故表之
黃山谷五歲能誦五經其終身所得止于是何耶朱子言山谷善言文至作時便氣餒毋亦所讀之經未能實有所得與
東坡謂秦少游得吾工張文潛得吾易論者謂張尤難蓋不工不可以為易也然工其首務哉
籍湜郊島盡列韓門黃秦陳晁同為蘇客德鄰之契盛有如斯
曲洧舊聞古語大匠不示人以樸蓋恐見其釜鑿痕也黃魯直得宋子京唐史藁一冊熟觀之文章日進無他見其造易句字勝初造處也歐陽文成與始落筆十不存五六班固云急趨無善步良有以也
程伊川上仁宗皇帝書昔漢武笑齊宣不行孟子之說自致不王而不用仲舒之策隋文笑漢武不用仲舒之策不志于道而不聽王通之言按漢書隋書及諸雜紀具在無此二說豈伊川自撰而出伊川素薄文家似此杜撰反不如文家之言信而有征矣又其書以諸葛孔明董仲舒王通自比且云臣雖不敢望三子之賢然臣之所學三子之道也云云是三子儼然真儒矣何又有孟子死千載無真儒之說凡此自言自悖愈駕愈高實蒙所不解也
伊川上仁宗書圣人垂教思以治后世而愚者謂不可行于今則將守圣人之道乎從眾人之言乎謂眾人以王道可行則欲詰瞽者以五色之鮮詢聾者以八音之美其曰不然宜也彼非憎五色而惡八音聞見限也此段卻說得好
東萊博議借駁雜之人情發精粹之天理曲折透快而衷于道不合者亦鮮矣其文之排疊導源于鄒枚之體其理則六經之支流也朱子嘗譏其講左氏彼豈囿于左者哉
東萊為諸生節唐書謂字欲少而事欲多
宋羅從彥謂三代人才得周孔之心而明道者多至漢唐以經術古文相尚而失周孔之心故明道者寡此蓋為專用心于文者發耳不然周孔之心豈在經術古文之外且漢唐之經術古文豈能遠勝三代吾恐正經術古文之有所未至而非以經術古文相尚之咎也夫子首教必以文固指六藝而言然即六經之文辭觀之又豈后人之所敢望者哉程伊川嘗言文辭若一向好著豈能與天地同其大吾謂此正當分別論之一切抽黃配綠雕文刻須之辭固難與天地同其大若天經術古文則正六經之支流而藉以維持古今者可一例屏之哉
朱子讀唐志謂自古之圣賢其文可謂盛矣然初豈有意學為如是之文哉是亦力辟辭章之學而失之過高者也果然則孔子何以有草創討論修飾潤色之說乎又何以分文學為一科乎但文行鏤分輕重孔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教人之旨備矣
書官為襃削官為貶自是通例通鑒綱目每以書官為貶是為自亂其例若必待后人發明而始知則筆削之意晦矣綱目多不愜人意此其一也
有文學有理學理學精矣然文學非得天獨厚而實能讀書有得者不能理學則剿襲腐語可貌為之周程張朱以后土飯陳羹架屋迭床轉不如發為文章見諸事業者實而可征也
文學之名始于孔門四科文即道也即理也舍道與理豈復有文哉宋儒因后世之溺于文辭輕視文學而高自位置曰道學曰理學其流弊仍空言無實不但萬不及孔門之文學并不及后世文辭之學然則人亦務實行耳何必抑文學而伸理學哉
最可笑者宋史之分儒林道學為二也儒之外豈有道哉道之外又豈有儒哉此不惟無益于道而害道滋甚何也道者公也門戶者私也以私害公宋史作之俑也
朱子謂:趙歧注孟子拙而不明,東漢文之弊也。王弼注易,巧而不明,六朝文之弊也。除此二弊,始可言文。
上蔡語錄:橫渠著正蒙時,處處置筆硯,得意即書。伯淳云,子厚卻如此不熟。按熟之一字,難言哉!劉晏會計熟,見錢流地上。庖丁目無全牛,伯樂所見無非馬者,熟之謂也。然得意即書,正足為我輩生手立法。急起而追其所見,東坡亦云[近人有教作文法者,機神一到,捉筆迅埽,瑕字句姑置之,稍縱即逝矣。實得個中甘苦]。
朱子謂橫渠作正蒙不會睡王荊公作字說亦不曾睡后人謂橫渠熬得有益荊公熬得無益然會意之法豈盡可泯閑嘗思得數字如有子為存有土為在自大為臭一和為香之類皆有至理但不知亦蹈連爺搭娘為九烏之誚否
左邱明古論語訓云魯太史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魯君子左邱明則為魯人無疑獨鄭夾漈通志序曰左氏楚人其書多楚語公羊齊人其書多齊語又譏史記本之為俚公羊齊語說見注疏不知所謂楚語及俚者果何在也豈于菟之類與日知錄亦云公羊多齊言淮南多楚語若易傳論語何嘗有一字哉然今取公羊讀之不覺齊語之累也人患不能文耳能文則方言亦增古趣必概斥之何以處大學苗碩之諺孟子镃基之言哉[詩經開口關關二字即是方言]史家紀實更當別論特恨無左公手筆耳鄭顧之徒博覽則有之于文事之妙正隔
維古于辭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后皆指前公相襲昌黎數語古今定案蓋后人才力日薄勢不能自作一語且古語相形杜撰者必覺可笑字字尋來歷實萬不及古人處若以后人指前相襲之見反議古人辭必己出之書為俚為俗豈不妄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