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世間最沉重的兩個字,向來是令無數(shù)人從心底感到畏懼的,無數(shù)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遠離死亡,為了茍且活著,做出了違背本心之事。
可,對于某些人來說,這個世上有太多太多比死亡更沉重的事情。ωωω.ΧしεωēN.CoM
王十九曾為了友情,以二品之姿,一步踏天,連破兩境,消耗了所有的壽命,只為了一抒心頭的郁氣。
李不二曾為了愛情,不惜自囚己身至牢獄,若非寧不凡告知他真相,只怕他現(xiàn)在仍在刑部大牢待著。
寧不凡也曾為了破局,掀開棋盤,做出無數(shù)謀劃,將自己陷入必死之地,拼著肩上的箭傷和穿胸的利劍,也要將棋閣五位二品巔峰活活算計至死。
如今,眼前這位鬢角霜白的佝僂老者,為了一報司涯的救命之恩,以自斬左臂為代價,只為了感受劇烈疼痛,讓腦海保持片刻的清醒,只有這樣,才能盡量拖延時間。
簫聲忽停,王安琪將狹短洞簫握在手心,心底閃過無數(shù)洶涌波濤,面上盡是掩飾不住的不可置信之色,她不禁震驚于這位佝僂老者的狠厲,也很難理解,為何這人要死死攔住自己,即便是付出性命的代價。
江湖傳承斷絕,世俗武者止步于二品巔峰,僥幸有些許人破了一品之境,便可稱得上是世間武者之極限,步入一品入脈之境,延壽三百,已脫離凡人范疇,或可稱其為,修行者。
修行者,已可不遵循世俗王權(quán)限制,即便是數(shù)萬人圍剿,也可輕易脫身而去。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為何要為一個小小的凡人拼死效力?
紅裙少女眼神復(fù)雜,沉默片刻,輕聲道:你,可以不用死。無懼生死之人,可以獲得她的尊重。
佝僂老者低頭看了眼掉落在地的斷臂,緩緩搖頭,回應(yīng)道:姑娘,也大可以止步于此。
他的斷臂處,仍在汩汩冒著血液。
王安琪心生不忍,解釋道:我要報仇。在她心里,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本就是天理。
佝僂老者目光凝視在紅裙少女臉上,嘴角含笑:我要報恩。在他心里,救人性命,必要以死報之,此非天理,而是人理。
報恩與報仇,本就是世間兩個極端,水火從不相容。
王安琪心里產(chǎn)生了些許波瀾,她由衷的敬佩這個江湖武者,若非道不同,與之為友也是不錯。
我若用簫,你毫無勝算,不過,我會給你一個與我較量的機會。談話間,王安琪將捏在手心的狹短洞簫在指間旋轉(zhuǎn)轉(zhuǎn)幾圈,然后將握著洞簫的左臂放置身后,負手而立。
盤膝坐地的佝僂老者,渾濁的目光忽而清澈透亮,他微瞇雙眼,以刀抵地緩緩站了起來,身上凝聚著一往無前的氣勢。
姑娘,可想好了?若是王安琪用簫音,自己毫無勝算,但若是她棄簫不用,那便有了一絲勝算。
紅裙少女輕輕頷首,右手向前攤開,認真道:聽雨軒入世弟子王安琪,請閣下賜教。
佝僂老者沉默半響,喃喃道:
小時候,我崇拜江湖上的俠客,最喜刀劍,于是我偷偷從做木匠的父親那學(xué)來了些許技藝,為自己雕刻了一把刀,每日砍竹習(xí)練,那是我的第一把刀。后來土匪來了,殺光了全村的人,而我早早去了竹林練刀,因此僥幸未死,從那刻起,我更加勤奮練刀,過了十余年,自學(xué)成才,用雕刻的木刀殺盡了山上一百二十八個土匪,再用土匪頭子渾身骨骼打造了一柄骨刀。那一日,我在血流成河的山上,破境入三品地坤,然后,便棄木刀改用骨刀。那是我的第二把刀。
王安琪仔細傾聽,這是對這位佝僂老者的尊重。
佝僂老者目光柔和,似在懷緬,輕輕一笑,說道:從那時起,我便拿著骨刀闖蕩江湖,身處江湖十余載,方破境入二品聞道,后來,又歷經(jīng)四十余年風雨,這才到了聞道境巔峰,我一直以為那便是世間武者極限,沒有武道進取之心,便覺得江湖實在無趣至極,我厭倦之心,欲退隱江湖,了此殘生。可這數(shù)十年來江湖闖蕩,其間我做過不少善事,也做過許多惡事,我殺人,人也殺我,一來一往,便結(jié)下了許多仇家,在我退隱之后,有二十余名二品巔峰高手欲殺我后快,那一戰(zhàn),我殺盡二十余名二品高手,身負重傷,將死之時碰到了一個少年,他就是你要尋仇的江家那位少主,他欲救我的性命,可我卻心存死志,那時,他告訴我,二品境并非武者巔峰,其上有一品入脈,更有不惑上境,我這才重新燃起了斗志。
王安琪臉上并無任何不耐,她靜靜的聽著,聽著這位老者的一生,聽著屬于他的江湖風雨。
佝僂老者輕咳兩聲,繼續(xù)道:江家少主司涯,他給了我一把刀,這把刀內(nèi)蘊藏魂意,助我習(xí)練武道,這才讓我僥幸引氣入體入了一品入脈之境,這是我的第三把刀。說著,他輕輕抬起右臂,目光在猙獰長刀上緩緩游走,似是有些不舍。
我入了一品之后,刀意大漲,幾近巔峰,可我卻越發(fā)迷茫,我的資質(zhì)雖是不俗,可并無絲毫傳承,此生大概是不能再做突破了,但是,我知道,這并不是刀之一道的真正巔峰,刀啊,殺伐之物,哪里才是像我手中這般軟弱之物,我拼命研習(xí)刀法,深悟刀意,數(shù)年來,卻仍是不得寸進,那時候我就在想,若是,能讓我真正看見刀之一道巔峰何在,即便讓我即刻死去,我也心滿意足,不虛此生啊!
王安琪聽聞此話,越發(fā)沉默,凝重的朝佝僂老者行了一禮,這人,是一個真正虔誠的求道者,若非眼光所限,此人或許早已入了不惑上境。
佝僂老者又是搖頭一笑,溫和道:
我這一生,別無所愛,唯獨癡迷于刀,遙遙一甲子恍然而過,歷經(jīng)滄桑,卻不曾觸碰刀道巔峰,實在令人扼腕嘆息,也是我平生之恨。方才,我于你的簫聲里憶起我這一生,感慨良多,若有所思,似有所得。直至我奮力揮刀斬去左臂之時,于迷茫恍惚中越過無盡迷霧得以窺見真實,于是,我看到了一些東西,那是一團模糊的光影,我只是看了一眼,便想通了一些我這一輩子都沒有解開的問題,想通了一些,關(guān)乎于刀之一道的困惑。
姑娘,你當真要看?
紅裙少女捏著狹短洞簫的手心,冒出許多汗水,濕滑黏濘,心底閃過濃濃的忌憚,她忽然睜大了雙眼,愕然發(fā)問:你......不惑了?
若非不惑,又怎能忽明世間至理,若非不惑,又怎能輕易觸及道路之終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