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席卷天地的寒風(fēng)過后,汴梁城也算是迎來了初雪。
起初,雪勢飄零,夾雜些許細(xì)雨,點點灑落。后來,也不知老天爺怎的竟是發(fā)了脾氣,不過半個時辰,雪勢越大,整片天地間全都是鵝毛飄灑,紛紛灑灑,遮人耳目。
霎時,立于高處,舉目遠(yuǎn)眺,便只能瞧見一片銀白。
......
汴梁城,橋洞處。
普智雙手合十,盤膝坐地,略微仰面,瞧著天上遮天蓋地的鵝毛大雪,沉默無言。
他的身前,擺放著一根長鎏金錫杖,錫杖上的幾枚金環(huán)隨風(fēng)晃動,叮鈴叮鈴。
錫杖末尾,擺著一件上寬下窄的紫金缽盂。
忽有一片劍光劃破天穹,刺張揚穿飛雪。
一位白發(fā)白袍的少年,自滂沱大雪中,踩著劍光,緩步走出。
普智輕輕皺眉,正要發(fā)問,卻發(fā)現(xiàn)耳畔傳來‘啪嗒’一聲清脆的響聲,紫金缽盂里,多了一枚微微泛亮的銅板兒。
寧不凡拋出銅板兒后,飄然落地,迎著普智,拱了拱手,“大師見我來,卻不驚詫?”xしēωēй.coΜ
普智想了一會兒,默然道:“昨夜你入汴梁時,小僧便瞧見了你,你來尋小僧,在預(yù)料之中,又怎會驚詫?”
他說話間,伸手摸向紫金缽盂,將里面躺著的那枚銅板兒捻起握在掌心,笑了笑,“前些日子,王十九那廝為了搶這枚銅板兒,踹了小僧幾腳,今日寧施主怎么又將這枚銅板兒放入缽盂里?”
寧不凡走前兩步,也不顧忌什么形象,隨手撥開一層厚實雪面,然后盤膝坐下,輕緩道:
“兩年前,我初入江湖,抵達(dá)江北城后,我從一位名為李三思的讀書人手中,奪來兩枚銅板兒。這玩意兒雖不貴重,卻在我懷里,陪我走了半座江湖......到了今日,也算是成了我的一個念想?!?br/>
“之后,我在汴梁之時,逢危難之際,也沒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東西,便只好將這兩枚銅板兒當(dāng)成信物贈出去。放出話說,只要拿著這枚銅板兒尋我,我便會答應(yīng)一件事情。”
寧不凡送出去的兩枚銅板兒,里面藏著淡淡的問心劍意,因而會微微泛亮,這整個人間,藏著問心劍意的銅板兒,也就只有這么兩枚罷了。
即便將這兩枚銅板兒丟入一大堆模樣相似的銅板中,也不難區(qū)分出來。
寧不凡收下了拓跋渠的銅板兒,便應(yīng)下了對飲之請。
普智聞言,笑問,“寧施主不收小僧的銅板兒,便是......不應(yīng)小僧之請?”
寧不凡隨手抓起一抔細(xì)雪,再往上輕輕一拋,“我聽說......在我沉睡的這幾個月里,你在汴梁各個街道為世人講述了一些關(guān)于紅塵仙的故事?!?br/>
“你想做些什么,我心中清楚,只要越多人知道紅塵仙的名號、誦念祂的名號,祂復(fù)蘇的速度也就越快。得益于你,我沉睡之時,腦海中充斥著嗡鳴誦念之聲,直至此時,仍然刺痛異常,好不難受?!?br/>
普智輕輕嘆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心中有淡淡的惋惜。
寧不凡伸出一指,輕輕點向紫金缽盂,緩聲道:“你要紅塵仙降世,無異于殺死寧鈺。而這枚銅板兒,是寧鈺贈你之物,又怎會應(yīng)下殺死自己的要求?今日,我將這枚銅板兒還你,希望在來日,你能說出一個合乎情理的要求。”
普智輕緩點頭,“小僧行事,皆為蒼生?!?br/>
寧不凡擺了擺手,笑道:
“這天底下,為了蒼生的攏共有三方勢力。第一方勢力,便是你九霄天的老祖與曾經(jīng)的聽雨軒老祖宗,他們是要以刀劍殺我,取出神器,重新鎮(zhèn)封龍脈?!?br/>
“第二方勢力,便是我父親寧立與天機(jī)閣王十八之輩,他們費盡了心思,要讓紅塵仙降臨救世,是要以人間大義殺我,我不死,就是對不起人間,我不死,就是對不住天下?!?br/>
“第三方勢力,則是村長爺爺與如今的云瀟瀟。他們心系人間,卻始終想不清楚,究竟前兩種人用出的法子,孰對孰錯?因而,村長爺爺始終是一個靜靜的觀望之人,從不輕易出手?jǐn)_亂局勢?!?br/>
于是,無論是曾經(jīng)幫寧不凡的人,還是曾經(jīng)害寧不凡的人,走到最后,都會為了天下,選擇殺死寧不凡。
前一步,后一步,皆是死。
寧不凡平靜望向普智,問道:“敢問大師,我究竟做錯了什么,為何你們一定要我死?難道我就不能活著嗎?”
普智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若小僧是寧施主,為天下計,愿自墜地獄?!?br/>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寧不凡起身,抖了抖袍子上的雪,“大師德行高深,可我只是個貪生怕死的俗人。若是有朝一日,天下正逢劫難,我或許也會思慮著為蒼生效一份力,但更多時候,我只會想著自己身邊的家人與朋友?!?br/>
你佛愿入地獄,可我又不是你佛,我憑啥去?
普智輕緩點頭,“寧施主無錯,小僧亦無錯?!?br/>
寧不凡很想問上一句——既然沒有人錯,為何我會淪落到如此境遇?
可,他還是沒有問出口。
既然事已至此,已然不重要了。
寧不凡迎著普智,行了一禮,“大師保重,寧鈺告辭?!?br/>
普智緩緩抬眉,眸中有七彩火焰燃起,他從寧不凡的背影里,看出了蕭瑟與悲涼。
然后,普智再次看到了一些未來的碎片。
萬丈天穹,成百上千的金色火焰洶涌燃燒,無數(shù)隕星炸裂著自天而落,墜向人間。
一道道模糊的身影遙遙立在高處,這些人身前是高達(dá)數(shù)百丈的金黃大門,磅礴大氣,氣勢恢宏。
這是天門。
天門之外,一位白發(fā)年輕人的身影,赫然入目。
他白袍染血,眸子猩紅,面色猙獰,背著天門,面向人間,提劍欲出。
畫面到了這里,便是戛然而止。
普智眸中七彩光芒漸漸消退,輕聲自語,“他在滅世?!?br/>
面朝人間,提劍欲出,怎么瞧......都像是要向人間揮劍。
紅塵仙一心為蒼生,寧鈺則一心為自身。
因而,能夠看到這一幕畫面的人大多數(shù)都覺著,這滅世之人,大概便是寧鈺了。
于是,一些人要提早殺死寧鈺,另一些人則要讓紅塵仙復(fù)蘇,同樣是殺死寧鈺。
——為了天下,為了人間。
此時,道心向來堅韌的普智,卻陷入了迷惘。
他之前不了解寧鈺,便覺著......寧鈺屬實該死。
如今,普智與寧鈺見過幾面之后,又覺著......寧鈺雖不心向天下,卻也算是個不錯的人,即便未來寧鈺擁有了滔天實力,也不會想著屠盡人間。
這其中......是否有什么誤會?
“唉——”
普智搖了搖頭,散去思緒。
他之前是第二方勢力,既然始終看不明白,便做第三方勢力,成個看客......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