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2016年4月5日,19:20
這對尋常人家來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時間。
一家人圍著桌子,吃吃飯,聊聊天,看看新聞聯播,一天也就這個時間是放松的。
在海港城,也是一樣。
李賀不在家,只有三歲的孩子和孩子的媽媽蔣雯。
母子兩個正在看電視,門鈴響了。
蔣雯打開門,門口是一個三十多歲高高瘦瘦的男子。門口燈光黑暗,蔣雯看不清來人的長相,慌張的問了一聲:“你找誰?”
男子問:“李醫生在家么?我不太舒服。”
李賀是市醫院的醫生,醫術高超,人又長得帥,經常有女病人借看病上門騷擾,讓蔣雯不厭其煩。男的找上門還是第一次。
“李賀今天值班,你到醫院找他吧。”
蔣雯說完準備關門,卻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孩子找媽媽跑出來看,就看到蔣雯倒在地上。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危機意識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頓時嚇得瑟瑟發抖,哭了起來。
男子一把抓起他,消失在了夜幕中。
2016年4月5日,22:05
任翊飛脫了衣服,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赫然亮起的,是李賀的名字。
李賀是任翊飛的高中同學,品學兼優,考試總是全校前五,因此任翊飛對他的印象很深刻。在任翊飛的印象里,但凡是領域的佼佼者,總會活的很累,下意識地便不想與這種人做朋友,壓力太大。
再次聯絡是前段時間的同學聚會。聽說李賀做了醫生,任翊飛覺得要是有個病痛的沒準兒還能靠的上這個老同學,便彼此交換了聯系方式。只是沒想到,自己還沒找他,他倒是先找上自己了。
任翊飛接起了電話,說道:“喂,李賀。”
“任翊飛。”李賀的聲音就跟他慣用的手術刀一樣沒有溫度,在電話那頭說道:“上次同學聚會,好像聽你說起自己是警察。”
“嗯,對啊!”任翊飛老實說道,“不過我只是個戶籍警。”
“我想請你幫個忙。”李賀說道:“我兒子被人綁架了,對方什么口信都沒有留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報警。你能幫我嗎?”
任翊飛扯了扯嘴角,頗為無奈地想,我可以拒絕嗎?
“可是我只是個戶籍警……”任翊飛軟綿綿地拒絕,“……可能幫不上你什么……”
“我也知道貿然找你尋求幫助有些難為你,但是你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人。”
任翊飛多少也知道李賀的性格,特別驕傲的一個人,輕易不求人,現在對方開口了,又是兒子被綁架這種事兒,不幫有點兒說不過去,磨磨蹭蹭地掀開被子下床,一邊套上拖鞋一邊說:“那你稍微等一下。”
走出臥室門,任翊飛在客廳窗戶透出的昏暗月光中沿著過道走到另一扇門前,敲了敲門,喊道:“哥,我能進來嗎?”
一個低沉而帶有磁性的聲音傳出來:“進。”
任翊飛開門進去,任家的大哥——任宸羽正背對著門,坐在書桌前寫著什么。任翊飛走到他旁邊,低著頭踢著地板,小聲說道:“我有一個朋友的兒子被綁架了,想請你幫忙。”
任宸羽放下筆,神色一凜,問道:“怎么回事兒?”
任翊飛搖了搖頭,把手機遞給他:“我沒打聽,你自己問吧。”
任宸羽露出一個頗為無奈的神情來,接過電話:“你好,我是任宸羽,阿飛的哥哥。可以請你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嗎?”
“你好,我叫李賀。”對方說道,“事情是這樣的……”
任翊飛看著任宸羽的眉頭一點點鎖緊,然后站起來走到了窗邊,便知道這件事情大概沒那么簡單,有些百無聊賴,偏偏自己還不能走,只能拿眼睛去瞄書桌上攤開的東西。
那上面是一沓警校學生的操行評定。
任宸羽今年32歲,當年在警校學習的時候,他是以綜合成績第一名畢業的。畢業之后立刻被安排進了海港市刑警大隊,工作期間表現優異,不到五年就升上了副隊長。當時才27歲的任宸羽還有一個同為警察的女朋友,名叫楚琪,兩個人在警校學習的時候就彼此愛慕,畢業了之后理所當然的談起了戀愛。本來已經準備要結婚了,卻不曾想在一次約會途中居然出現了槍擊事件,任宸羽因為路上堵車而逃過一劫,楚琪卻死了。
任宸羽為此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市局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把他從一線撤了下來,讓他去警校當教官。這一撤,就是五年。
五年來,任宸羽教出了不少的學生,他們在自己的崗位上都有著不俗的表現。可是任宸羽只要想到楚琪的死,就對重回前線這件事有一種莫名的抵觸。
一個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怎么去保護別人的安全呢?
任翊飛時常覺得任宸羽這些年過的太苦了,這種苦不是來自于物質,而是從楚琪死后到現在,任宸羽心中沒有一刻放下過對自己的檢討和對楚琪的愧疚。他覺得如果那天自己準時赴約的話,也許楚琪就不會死。雖然殺害楚琪的那個瘋子已經伏法,可任宸羽卻覺得沒有能保護好楚琪的自己,也是害死她的人之一,他始終不愿意放過自己。
活著的人把死去的人放在心里這么多年,想想就覺得是件好累的事情。
操行評定停留在一個名叫唐影的警員的成績單上,任翊飛看著附有警員一寸照片的成績單,不由得感慨臉蛋……不是,考試成績不錯啊!無論是筆試還是體能,放在他哥哥的嚴苛標準里也算上佳。
不過他哥哥的評語嘛……就一言難盡了。
性格乖戾、剛愎自用、特立獨行、缺乏團隊意識、拒不受教。雖專業成績優異,但性格存在較大缺陷,暫不建議推薦。
任翊飛摸著下巴,這個唐影,該不會就是最近這一年間,氣的自家哥哥好幾次賭氣說再也不要教學生了的人吧?
想想如果真的能把任宸羽從警校那個保護殼中拉出來,也算是功德無量呢!
任宸羽掛了電話,神色凝重。把電話還給他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道:“你這個朋友的案子……”
任翊飛立刻伸出手阻止他欲說出口的話:“打住!哥,我并不想知道跟這件案子有關的任何信息!”
看他這個態度,任宸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我說阿飛,你好壞也是個警察,怎么說都不該撇的這么清吧?”語氣里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和寵愛。
任翊飛笑了起來,露出臉頰兩邊深深地酒坑:“那我不是資質平平、邏輯欠缺、還粗枝大葉嗎?”
這是任翊飛在警校就讀的時候,任宸羽給他的評論。
任宸羽放下筆,總有一種自己挖了個坑結果坑了自己的感覺。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記得這么清楚根本就是故意的。”
任翊飛露出臉頰兩邊深深的酒坑,帶著犯規的笑:“我們家有你這個無所不能的大哥坐鎮就夠了。”
縱是任宸羽在面對學生的時候是何等的嚴厲,可面對任翊飛的時候還是撒不出火來,也許有的人生來就有這種本事,可以讓每一個人都對他溫柔以待。
“其實你這個朋友是很謹慎的。他不是不愿意報警,只不過對方什么話都沒留下。在不清楚對方來歷的情況下,冒然報警的確不是一個好主意。”任宸羽眉頭微皺,“只不過找我的意義也不大。”
任翊飛在心里默默地比了個小樹杈,立刻點頭道:“對對對!我也覺得還是要通過正規渠道報警比較好!”
任宸羽默默地瞥了他一眼:“你這是能推就推啊!我的意思是,在不動用過多警力的情況下,要讓綁匪現身,恐怕要找另一個人。”
2016年4月7日,9:00
任宸羽走進楊樓古巷派出所,這里隸屬景區,雖說地方不大,但是卻比其他地區顯得更加繁忙和雜亂。
門口停著一輛警車,后駕駛座的推拉門敞開著。任宸羽隨手拉住一個匆匆向外走的警員,問道:“紀風飏在哪兒?”
警員匆匆指了指院內,還沒等他再開口就出去鉆進了警車。
緊接著便聽到從里面傳出一聲洪亮的吼聲:“紀風飏人在哪兒!!!!”
任宸羽不禁莞爾,走進院內,正看到一個像是剛畢業一樣的小警察戰戰兢兢地對另一個中年男人說道:“所、所長,沒找到風、風哥。”
中年男子忍不住說道:“給他打電話!這都幾點了!傻愣著干嘛!”
他約莫四十多歲的年齡,高約六尺二寸,塊頭很大。年輕的時候抓捕罪犯的時候在臉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刀疤,導致從那之后整張臉就變得有些猙獰,不熟悉他的性格的人,天生就會對他產生幾分懼怕。
小警察立刻說道:“是!是!”腳底抹油般跑走了。
任宸羽笑著走過去:“看來不是我一個人在找他。”
中年男子這才注意到他,臉上表情終于松動了一些,如果不是肌肉僵硬的話,可能還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愉悅的驚喜來。
“阿宸。”對方說道,“你也是來找紀風飏的?”
任宸羽點了點頭:“師父,好久不見。”
這個中年男子,就是任宸羽剛參加工作時候的師父,閆俊雄。任宸羽聽說他五年前查出有糖尿病,不宜擔任強度太高的工作,便被調到了派出所當指導員。
閆俊雄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好小子!來,進來說。”
任宸羽跟著他進去,在略顯臟亂的破沙發上坐下,桌子上放著一個大海碗,里面又幾粒剩下的米飯,看程度像是隔了夜的,煙灰缸里面還有抽的只剩下煙嘴的紅雙喜煙頭。
閆俊雄倒了一杯水給他,在他面前坐下,問道:“阿宸,你找紀風飏有什么事嗎?”
任宸羽沒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外面,問道:“師父,他總是這樣……找不到人嗎?”
說起這個,閆俊雄重重地嘆了口氣:“找他弟弟去了。”
任宸羽在警校的名單上看到過紀風飏的名字。他的理論成績和體能測試出現極其嚴重的兩極分化,理論成績幾乎門門都是赤字,邏輯學更是慘不忍睹。只有在刑事偵查這塊兒比較亮眼,但是據他的教官說,他對案件的敏感度幾乎全部來源于“非人類一般的直覺”,然而僅憑直覺是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刑事警察的。
相反的,任宸羽在體能測試方面也有著“野獸一樣的行動能力”,無論是力度、反應度、敏捷度都堪稱優異。那一年是射擊考核改革的第一年,實彈射擊考核在目標設置上革新了靶標,更換了新的場地,并且在大綱設定的時間上縮短了一分鐘。在完全陌生且嚴苛的考試環境下,紀風飏在固定目標射擊中,僅用了12.75秒的時間便4發全中,移動目標射擊中甚至打出了令人驚詫的Double Tap。如此果斷的行動力,任宸羽只在他讀警校的時候見到過,并且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不可能有人比“他”做得更好。
然而,紀風飏卻性格沖動、缺乏耐心,考慮事情從來都是直來直去,所以就業后被分配到了看守所做監所警察。紀風飏不知道是心大,還是真的不在乎,毫無異議地便接受了這一安排,并且表現優異。
就在警局考慮對他進行調動的時候,紀風飏的弟弟卻突然失了蹤。這五年來,紀風飏一直在找他,完全無心工作,甚至因為擔心弟弟的安危,在監獄里對一個犯人執行暴力,非但錯失了晉升的機會,反倒被一腳踢到了楊樓古巷派出所,每天只能處理一些鄰里糾紛、小偷小摸、打架斗毆之類的瑣事。
想到這里,任宸羽神情嚴肅地問道:“師父,您實話告訴我,警局里面……真的沒人知道紀蔚南的下落嗎?”
紀蔚南就是紀風飏的弟弟。跟他哥哥的大而化之完全相反,紀蔚南是一個敏感、細膩、內斂的人。他從不主動與人交往,教過他的老師都說他有點兒孤僻,除了面對紀風飏的時候還有點兒笑臉,其他時候都沒什么表情。雖然體測成績勉強能看,但專業分卻很高,大概是心思過重,檔案上的照片上看起來有些陰郁。同屆的同事都說有時候覺得他在謀劃一些什么事情的時候根本沒人猜得到,帶著不符合他年齡的深不可測。這樣的一個人,不會什么都沒留下,就這么失蹤了。
閆俊雄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怎么會這么問?”
“我只是在想,依照您的性格,怎么會容忍紀風飏無組織無紀律這么多年。”任宸羽說道,“五年前,您被查出有糖尿病。五年前,紀蔚南失蹤。表面上看,這兩件事并沒有什么關系。不過……”任宸羽的手指點了點桌子上的米飯和煙灰缸,“……糖尿病人,要控制碳水化合物的攝入,控制飲食,以及戒煙戒酒。”
閆俊雄并沒有因為被任宸羽戳穿了謊言而出現絲毫的慌亂,反而大笑了兩聲,笑聲從胸腔里面傳出來,顯得格外坦蕩。
“你猜的沒錯,我的病是假的。這幾年,我也的確是在看著紀風飏。他是個好苗子,我不想讓他毀了。”閆俊雄一邊說著,一邊鎖上了門。“阿宸,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五年前,我市警方有一次大型的反黑除惡行動。”
五年前任宸羽已經從一線上撤了下來,但是對于這次的大型行動還是有所耳聞,了然道:“我記得這次行動,代號是叫‘除魔’。”
“當年警局抽調了包括我在內的四名警察,成立了反黑行動小組——當然,明面上,是我們四個。”
任宸羽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這種行動,明面上的人往往是靶子,背后有多少人付出心血甚至是性命,就很少被人知道了。
“所以,紀蔚南是你們派遣出去的臥底?”
“一開始,是的。”閆俊雄對此并沒有否認。“然而如果你看過他的檔案的話,該知道他其實是不適合的。”
警方對派出去的臥底都有自己的標準,首先必須是生面孔,剛畢業的最好。其次家中必須有兄弟姐妹。第三必須長相平凡,身上不得帶有明顯特征。第四,臥底人員必須有相當高的自保能力。
紀蔚南失蹤的時候,的確剛參加工作不久,還是外事警察這種從不拋頭露面的工作。然而即便是整個人的氣質有些陰郁,任宸羽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實在是一個長的很“好看”的人,與紀風飏刀斧刻出來一般的五官不同,紀蔚南的面容柔和,眼睛大而明亮,鼻梁小巧,鼻頭圓潤,剛進警校時候的照片上還有些沒有退下去的嬰兒肥。
任宸羽沒有見過紀蔚南,但是也聽說紀蔚南有先天性的哮喘,根本沒辦法從事高強度的訓練。也是因為哮喘的緣故,身高的變化讓他的體重掉的厲害,父母雙亡之后紀風飏又是中藥又是食療,才保證了他的基本體重和體脂。
這樣一個人,的確不符合警方挑選臥底的要求。
閆俊雄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當時,我們最重要的一個目標,是泰籍華人林嘉佑,英文名Atichart Wongpuapan.表面上他是正當商人,和國內的多家企業都有合作,實際上卻和泰國當地的黑社會勢力牽扯不清,并且根據海關傳來的消息,這個林嘉佑,和越南毒販祿氏眉也有過聯系。祿氏眉落網之后,曾經供出一個叫阿才的接應人。我們盯了阿才很久,才終于抓到他和林嘉佑聯系。可惜林嘉佑這個人警惕性很高,大概察覺到了我們在盯著他,竟然提前出境。無奈之下,我們才啟動了臥底計劃。”
“既然紀蔚南不合適,為什么還要派他去呢?”
“不是我們選的他,是林嘉佑選的他。”
閆俊雄的話出乎任宸羽的意料,他不由得露出驚訝的表情來。
“紀蔚南不知道從哪兒聽到的消息,竟然一個人去了泰國。你知道從警人員的護照是統一上交,未得批準不準離境。紀蔚南利用自己的身份之變,趁著我們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便私自行動,等到他再傳來訊息的時候,他已經接近了林嘉佑。”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自己潛意識的映射,任宸羽竟然從閆俊雄的這段話里面隱約聽出欣賞來。
“我們不是沒有派更合適的人選去接近他,可是都失敗了。所以當聽到紀蔚南成功的時候,我們其實是有些慶幸的。經過商量之后,我們把這件事上報給了高層,得到了準許之后,才將紀蔚南這個名字從警察系統中徹底剔除。”
“原來是這樣……”任宸羽一開口才察覺自己松了口氣,“可您為什么說‘一開始’呢?后來發生了什么?”
“紀蔚南失蹤了。就在兩年前,人間蒸發一樣,徹底失去了聯絡。”閆俊雄說道,“如果不是他失蹤之前傳來了林嘉佑涉黑販毒的證據,我們都以為他叛變了。我們憑借著他傳回來的資料,聯合泰國警方對林嘉佑進行了追捕,卻被他洞察先機,跑掉了。這兩年,兩國警方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已經隱約察覺到了他的蹤跡。可是紀蔚南是死是活,卻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任宸羽剛恢復的心跳頓時又縮進了,他有點兒不敢去想紀蔚南的遭遇。
也開始有點兒理解紀風飏的做法。
紀蔚南的下落,紀風飏未必猜不到,可是他沒有求證,或者說壓根兒不敢求證。
還想再問點兒什么的時候,剛才被閆俊雄吼了一通的那個年輕警察敲門進來,弱弱地說道:“所長,風哥回、回來了。”
“他還知道回來!”
閆俊雄從座椅上站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任宸羽跟著他,只見他徑直走進了一間辦公室,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中氣十足地喊道:“紀風飏!上班時間你跑哪兒去了!手機要24小時開機你不知道嗎!”
“見了個線人而已。”
低沉、帶有磁性和濃重的后鼻音。
任宸羽勾頭看了一眼,一個男人隱藏在辦公室的一角,只露出半張棱角分明的側臉,兩條腿翹在桌子上,低著頭握著手機不知道在干什么,面對閆俊雄巨大的威懾力,竟然連頭都沒有抬。
“你這是什么態度!”閆俊雄不禁向屋里走了兩步,指著他說道,“擅自離崗!玩忽職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個警察!”
“不做警察可以了吧?”
閆俊雄反應了一下,才猛地又將嗓門提高了些:“你說什么?!”
紀風飏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任宸羽才真正意義上和他打了個照面。
他的身高與自己相差無幾,身材精瘦,能隱約看到警用襯衫下面包裹著的肱二頭肌,皮膚顏色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眉毛濃密,略狹長的雙眼中,一雙黑色的眼珠此刻帶著巨大的侵略性,鼻梁高挺,雙唇有些微厚。他比檔案上的照片看起來成熟了許多,但也多了幾分陰狠。
他跟紀蔚南,怎么看都不像是兩兄弟。
“我說,”紀風飏和閆俊雄對峙著,慢慢重復,“不做警察,可以了吧!”
說完,沒有絲毫猶豫便擦過閆俊雄的身體,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你給我站住!”
閆俊雄的話音未落,紀風飏便覺得一個黑影迅速地閃到了面前。他立刻伸出雙臂阻擋,隔斷了對方強有力的拳頭,即便如此,從手臂上還是傳來劇烈碰撞后的麻木。
紀風飏趁機瞄了一眼對方,身高、體重、體脂應該都與自己差不多,而且靈敏度和力道也不相上下!
這家伙,到底是誰啊?
任宸羽顯然并沒有打算就此收手,一陣腿風貼著臉頰掃了過來,紀風飏迅速蹲下,同時出拳擊向對方的下腹部,被對方一個側身,躲了過去。
兩個人在派出所的院子里無聲地交手,勢均力敵,不分上下,惹得留守的同事紛紛出來圍觀。
“都給我住手!”
閆俊雄氣急敗壞地聲音傳進兩個人的耳朵里面的時候,紀風飏的拳頭就在任宸羽的臉前,而任宸羽的雙手,也放在他的喉管處。
“你們當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場嗎!”閆俊雄走過去把兩個人拉開,罵道,“這是警察局!兩個警察!在警局里面大打出手!傳出去像什么樣子!還有你們!都不用工作嗎!看什么看!”
任宸羽收回自己扼住對方喉管的手,摸了摸鼻子,小聲說道:“不是你說的要攔住他嘛……”
聽閆俊雄說他也是警察,任宸羽也放下了拳頭,不發一言地轉身離開。
“阿風。”閆俊雄突然叫住他,聲音中帶著一絲嘆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紀風飏的腳步停了下來。
“你以前,正義感很強,總是充滿熱情。你曾經說過,你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當警察。現在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
“以前……”紀風飏像是想起了什么,背對著他,說道,“以前小南也好好的待在我身邊,可現在他在哪兒?你們把他弄到哪兒去了?我把以前的紀風飏還給你們,可誰把他還給我呢?”
閆俊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
也許在紀風飏的心里,對他們也有幾分恨意吧?
看著紀風飏走出派出所的大門,任宸羽快速說道:“那個,師父啊,我改天請你吃飯啊!先走了!”
說完不等閆俊雄反應,也一溜煙跑了。
閆俊雄忍不住咬牙:“一對臭小子……”
出了派出所大門,任宸羽追上紀風飏,攔住他:“紀風飏,我們談談。”
紀風飏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說道:“我不認識你,跟你沒什么好談的。”
“如果是跟紀蔚南有關的呢?”
紀風飏一把拽住他的領子,眼神變得凌厲起來:“你有小南的下落?!”
“現在沒有。但是我有辦法幫你找到他。”
紀風飏眉頭微皺,死死地盯著他,似乎在判斷他的話有多少的可信度。
“你幫我查一起綁架案,我幫你找到你弟弟。”任宸羽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真誠地問道,“跟我合作,如何?”
紀風飏慢慢地松了手,說道:“不是合作,只是交換。”
第2節
2016年4月6日 13:30
開車去往李賀家的路上,任宸羽說道:“一般的綁架案,綁匪不是為了私人恩怨,就是為了錢。不過綁架這種行為對尋仇者來說,風險大,收益小,所以大部分都是為了利益。”
“綁匪打電話了嗎?”
“沒有。”
“那就不單是為了利益。”紀風飏看著前方的車流,說道,“綁架案發生的地方是李賀家,綁匪也很清楚知道自己綁架的人是誰,針對性太強了。綁架時間是晚上7點多,到現在過去將近16個小時,不留一句口信,也沒有索要贖金,不正常。”
任宸羽何嘗不知道綁匪的動機不純,然而紀風飏從學校畢業之后就進了看守所,對于他的一些傳聞也都變成了聽說,剛才那段話也有試探的意思。
看來紀風飏也不全然沒有邏輯性,不知道是這些年一個人有所成長,還是當年的考核出了問題。
“你覺得還有什么?情?仇?”
“這就要看一看李賀的社交情況了。現在急需證實的只有一件事——”紀風飏一字字說道,“——這個綁匪,躲在見不得人的地方,究竟盯了李賀多久。”
顯然的,綁匪是個男性,獨自作案。只要他腦子正常,就不會選擇跟一個在身型、體力方面都跟自己不相伯仲的同性產生碰撞,尤其又是在小區。他在擄走孩子的過程中圖的是效率,越不引人注意越好,所以他挑了只有母子兩個在家的時候。如果不是非常熟悉他的人,那就一定觀察了李賀很久。
到了李賀家門口,紀風飏跳下車,任宸羽隔著窗戶對他說道:“我只請了半天假,下午還要回學校。晚上我會找兩個學生來協助你。還有,師父那里我會替你請假的。”
任宸羽說的是“請假”,而不是“曠工”或者比這更嚴重的字眼。
紀風飏點了點頭,沒多說什么。任宸羽知道他心里其實對自己也沒什么好感,便驅車離開。
紀風飏沒有急著去敲李賀家的門。他站在原地,默默地觀察了一圈周圍的環境。
雅苑新村,花園式公寓,獨門獨院。李賀的工作不錯,一個年輕的醫生。妻子是同醫院的護士,但是顯然的,兩人的工資加起來并不夠他們負擔這么貴的小區。如果不是有別的賺錢渠道,就是背后有優渥的家境。
每棟公寓之間大概有五米的間隔,既保護了隱私性,鄰里之間又不會過于疏遠。彼此之間交情談不上,更沒有什么熱心腸。
大門正對著綠化帶,低矮的灌木叢,顯然不適合藏下一個成年人。
每隔十米有一個荷葉形路燈,紀風飏走過去,地面因為被清潔工清掃過,所以干干凈凈。他蹲下身,路肩(馬路牙子)上有半個鞋印。
鞋印是前半個腳掌,正印在路肩的正上方,應該是有人曾經在這里停留過,并且一只腳放上去做支撐導致的。
紀風飏掏出手機,從正面和四個方位分別取向之后,扒開了灌木叢,伸手在里面仔細地摸索著。
不多時,他站起來,將半支煙頭卷進了紙巾里,這才走到李賀家門口,按響了門鈴。
門口右上角安裝了一個攝像頭,地上鋪著一塊地毯,地毯擺放在大門中間,邊緣緊緊貼著門框。地毯上的毛料顏色鮮明統一,沒有粘連,應該剛清洗過沒多久。
大概因為剛剛經歷兒子被綁架的事件,李賀顯得謹慎了許多,從貓眼里向外看了一眼,隔著門問道:“誰?”
紀風飏沒有亮出警官證,而是說道:“我是任宸羽的同事。”
中午吃飯的時候任宸羽已經和李賀聯系過,李賀打開門,紀風飏走進去。
公寓是錯層設計,一進門便是一個不小的玄關,上了臺階是客廳,餐廳應該在客廳里面,用一堵墻隔開。右手邊并排有四扇門,第一扇門開著,另外三扇門緊閉著。
紀風飏換了鞋進去,開著的那扇門是書房,其他三間應該就是臥室了。
夫妻二人,和一個年幼的孩子。臥室的使用度不高,應該有1-2間沒有住人,可依然房門緊閉。主人家最起碼有一個人是非常注重隱私的。
“請坐。”
李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些粘連的聲音算不上好聽,感覺有些拖泥帶水。紀風飏只看了他一眼,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謝謝。”
頭發清爽,面容干凈,衣服平整,十指整潔。
一個一絲不茍、循規蹈矩的、嚴謹到有輕微強迫癥的醫生。
“我聽說了你的情況,所以來了解一下。”紀風飏這時才將警官證拿出來,打開放在桌子上。“你太太呢?”
李賀認認真真地翻看了他的警官證,確認沒有問題之后才回答道:“她被打傷了頭部,有輕微的腦震蕩,又受到了驚嚇和刺激,現在正在休息。需要我喊她出來嗎?”
“如果方便的話。”
李賀點點頭,走到最里面的那間房門口,推門進去。幾分鐘之后,蔣雯披著一件外套,頭上纏著紗布,神形憔悴地從里面走出來。
“李太太,你好。”紀風飏沖她說道,“我已經從同事口中了解了李淼被綁架的過程,未免有不盡不詳的地方,我希望您可以仔仔細細地再說一遍。”
“昨天晚上,只有我和淼淼兩個人在家。當時,我正在輔導淼淼做功課,然后我聽到有人敲門……”
蔣雯的陳述和任宸羽告訴他的沒什么太大的差異,事實上,雖然紀風飏不喜歡任宸羽,但他也從沒有懷疑任宸羽的記憶力。
但他依舊又向蔣雯確認了一遍:“你能盡量準確地告訴我綁匪出現的時間嗎?”
“我不太確定……”蔣雯還沒有從李淼被綁架的恐懼中緩過來,精神有些恍惚。“……我只知道,電視上在播新聞。”
李賀的手在她的后背上輕輕拍打著,像是一種安撫。
“那綁匪的樣子呢?例如身高,身材,或者臉上有沒有什么明顯特征?”
“我沒注意……我們沒說幾句話,我就被打暈了。”
紀風飏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也許是因為沒有能提供有利線索而覺得自己沒有用,蔣雯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兩只手緊緊地攥住紀風飏的胳膊,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我沒有看清楚他的臉,是不是就找不到他了?是不是救不回我兒子了?他會死嗎?啊?他會死嗎?我怎么這么沒用啊!我怎么這么沒用……怎么這么沒用……”
竟然隱隱帶上了些許哭腔。
紀風飏能體會她失去血緣至親的那種痛苦和害怕,柔聲安慰:“李太太,你兒子暫時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李賀攙扶著蔣雯起來,對他說道:“我想,我還是先把她送回房間。”
紀風飏點了點頭,李賀扶她回臥室的時候,蔣雯嘴里還一直無意識地念叨著。
紀風飏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下午三點。
李賀安撫了蔣雯好一會兒才出來,一臉歉意:“抱歉,我太太的情緒從醒了之后就一直不太穩定。”
“這沒什么,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紀風飏說道,“對了,李先生,我看到你門口裝的有攝像頭。攝像頭是一直開著的嗎?”
“是的。我每次下班回家之后都會看一次錄像,看看周圍有沒有出現什么可疑的人。昨天晚上的錄像我還留著。”
“我可以看一下嗎?”
“當然。”
紀風飏跟著李賀走到書房,書房的電腦主機開著,屏幕已經進入保護界面。李賀把屏幕點開,上面顯示的正是昨天晚上案發前后的錄像。想來在紀風飏來之前,李賀也在反復看這段只有不到兩分鐘的畫面。
錄像時間顯示4月5日晚上17:20,一個陌生男子敲響了李賀家的門。
他身形消瘦,帶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同色T恤,深色牛仔褲,帽檐壓的很低,故意沒有露出臉。棒球棒背在身后。
然后,蔣雯來開門。從畫面上的角度看過去,蔣雯的頭頂差不多在男子的嘴巴上方。
“李先生,李太太的身高是多少?”
“1米62.”
因為人頭骨的大小形狀不同,會出現幾厘米的誤差,但是大抵可以確定綁匪的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零之間。
紀風飏身高一米八零,李賀比他高出小半個頭,目測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
之后便如蔣雯所說,男子用棒球棒打暈了蔣雯,抱走了孩子。
“紀警官,你剛才說我兒子暫時不會有事,是真的嗎?”
紀風飏點頭:“雖然綁匪到現在還沒有打電話過來,但是不管他如何故弄玄虛,這都是一起貨真價實的綁架,而且絕非尋仇。”
“你真的這么確定嗎?”
“如果是尋仇,不必兜這么大圈子。你看,你們家只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和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只需要把兩個人殺了就足夠你痛苦不堪,可是對方只是打暈了你的妻子,甚至沒下多重的手,這還不足以說明他的綁架目的嗎?”
“可是如果對方想要錢的話,為什么現在還不打電話過來?他不急著用錢,又為什么綁架我兒子?”
“拖慢綁架進度。”
李賀不知道是沒聽清楚還是沒聽明白,又問了一遍:“什么?”
“他的目的是綁架,但是綁架卻不是為了錢。”紀風飏進一步解釋說,“有一點你說的很對,就是他不急著用錢。一個急著用錢的人,不會在你家門口觀察那么長時間,也不會專門挑在小區內進行綁架,畢竟很容易被鄰居撞見。他因為某個目的綁架了你的兒子,但是為了達到目的他可能還需要一個時間,所以他拖慢了綁架的進度,也許是想等你著急,也許是想等別的,但總之,錢絕對不是他想要的。”
“等一下……你剛才說他在我家門口觀察了很長時間?”
“是的,最起碼不少于你值班表上的三個周期。”紀風飏篤定道,“這個人,他認識你,但是你可能不認識他,不然你看了這么長時間的錄像,不可能沒有一點兒印象,除非你有意包庇。他不是你的熟人,但也絕對不是陌生人。”
“這……”李賀覺得素來好使的腦子此時一片混亂,根本轉不過來。“……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靜觀其變。”
就像一場游戲,對方設置了游戲內容,自然也要負責推動游戲進程。
然而游戲玩法,就各憑本事了。
海港市警察學校,教職員辦公室。
唐影敲了敲門,高聲說道:“警員編號44757,唐影,有事請教任教官!”
“進來。”
唐影推門進去,對著任宸羽了個禮。
“教官!”
任宸羽抬眼看他:“什么事?”
唐影下巴微揚,像一只驕傲的天鵝。
“我想知道下個禮拜和NPUC的交流學習警員名單中,為什么沒有我!”
“本來推薦名單上是有你的,但是我覺得你不適合代表學校學員形象和教學理念,所以把你的名字去掉了。”
“為什么?!”唐影怒瞪著他,眼神犀利,仿佛要有火光閃現。“我的考核成績一直都很靠前。”
“該不會僅僅因為考核成績優異,你就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夠資格代表學校出去了吧?”
唐影垂在身體兩邊的雙手緊握,如果面前這個尖酸刻薄、嚴肅古板的男人不是他的教官的話,他一定會砸爛他那張得意洋洋的臉!
然而,他還是強壓下心頭的不滿,努力讓自己表現地謙卑:“請教官指導!”
反倒像是沉默地挑釁。
“你是個成年人,不要讓別人來指出你的缺點!”任宸羽似乎覺得還不夠似的,又火上澆油了一句:“掃盲的事情去找你小學老師!”
唐影險些咬碎了牙,任宸羽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到底是我有問題,還是你對我根本有偏見!教、官!”
“在認為別人對你有偏見之前,不如你自己先反省為什么偏見會造成!”任宸羽沒有回答他,而是說道:“二十分鐘之后校門口集合,穿便裝。現在,出去!”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兩個人的交流在這種斗雞一樣的氣氛下中斷,唐影也知道任宸羽的決定從來不會更改,縱然快要被氣的要死,但還是大聲地回答道:“是!教官!”
說完,轉身踩著重重地腳步離開,以此表示抗議。
在走廊里,唐影撞見警校的另一名教官,高旻。
唐影立刻站在原地敬了一個禮:“教官好!”
高旻是一個很和藹隨和的人,笑呵呵地對他說道:“好啊好啊!”然后就慢悠悠地走進了辦公室。
“我說阿宸,你是不是又欺負小朋友了?”
任宸羽略一思索就知道他說的是誰:“你碰到唐影了。”
“是啊。”高旻把手里的教材放到桌子上,說道,“氣呼呼的,像炸了毛的貓,走路都帶著怨氣吶!”
“他自己想不開,跟我沒關系。”
“是嗎?”高旻露出一個懷疑的眼神,笑著調侃道,“我怎么覺得,他只有撞見你的時候才想不開吶?”
“錯覺。”任宸羽顯然不想多談唐影的事,一邊換衣服一邊問道,“對了高哥,嫂子的病怎么樣了?”
提起妻子,高旻的態度就沒那么輕松了,嘆了口氣:“還在等合適的骨髓。唉,就算找到了,也要很大一筆錢吶!”
高旻的妻子患有慢性髓性白血病,光治療費幾乎就已經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積蓄,一旦找到合適的骨髓,術前術后差不多還要40萬左右,也難怪高旻心煩。
“如果有需要的話盡管開口。”
“可能會先抵押房子吧!”如果不是必要,高旻也不想跟人開口借錢。“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有個案子,不過暫時需要保密。”
“那趕緊走吧!”
“嗯。”
任宸羽開著車到校門口的時候,唐影和李子明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上車。”
兩個人拉開后車廂的門,鉆進去。
唐影賭氣不愿意理他,李子明問道:“教官,我們要去哪兒啊?”
“有一起綁架案,暫時對外保密,需要幾個幫手。”任宸羽跟兩個人交代道,“去了之后,少說話,多做事,知道嗎?”
“是,教官!”
聽說有案子,李子明有些興奮,坐回椅子上碰了碰唐影的手臂:“影子,有案子誒!”
唐影冷笑。
他無比、萬分的確定任宸羽就是故意刁難他!
說他有缺點,還說的有多不可原諒似的,可還不是要用他嗎?
等著吧,遲早有一天,他會干掉他的。
第3節
晚上7點左右,任宸羽帶著唐影和李子明到了李賀家。
跟李賀正式打了個招呼,又向紀風飏介紹了一下兩個學員,任宸羽把盒飯放到桌子上,在他旁邊坐下,問道:“怎么樣了?”
“沒電話,有線索。”紀風飏拿起飯盒打開,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八塊的啊?”
任宸羽理直氣壯地說道:“八塊是標配!”
紀風飏無語,埋頭吃了起來。
任宸羽之前從警備處借了一套監聽設備出來,唐影和李子明正在一旁調試。紀風飏三兩口把最便宜的八塊盒飯給吃了,然后才把白天的時候找到的煙頭和半個鞋印照片交給任宸羽。
“煙頭上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線索,即便有,也不一定用得上。聊勝于無吧!相比較起來,鞋印說不定更有用一些。”
中國還沒能做到每個人的DNA都入庫,除非之前有采集過DNA,否則要想通過DNA找到一個人是很難的。而每個人因為腳掌大小、走路習慣、受力位置的不同,往往能推測出這個人的運動習慣,如果是更好運氣的,比如鞋面紋路是某一款限量或者定制,就能直接找到主人。
任宸羽卻沒有去管紀風飏發過來的照片,而是用紙捏著那截煙嘴看了看,問道:“你不抽煙吧?”
紀風飏格外認真地答道:“小南有哮喘。”
任宸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弟控的世界他不懂。
“鉑金蘇煙,市價近兩千一條。”
正在這時,李賀的電話響了起來。紀風飏下意識看了一眼表,正是19:20。
李賀一看是個完全陌生的號碼,立刻抓起手機。紀風飏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并按下了監控設備的錄音鍵,才點了點頭。
“喂。”
一個經過變聲器處理過的聲音傳出來:“李醫生,你的孩子在我手上。明天之前,準備50萬。”
李賀出身中產階級,如果聽說自己的寶貝孫子被人綁架,想必爺爺奶奶也不會吝嗇這50萬。然而李賀還是按照紀風飏事先交代他的話說道:“銀行這會兒已經關門,50萬需要提前預約,明天取不出來。”
對方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才又故作兇狠地說道:“你只管取錢!我會再聯絡你!”
“等一下!”聽出他不愿多談,李賀趕緊說道:“我怎么知道我的孩子是否平安?我要聽他的聲音。”
“好。”
李淼在電話那邊只喊了一句“爸爸”,就被掐斷了。
“怎么樣,李醫生,是你兒子的聲音吧?”
“五十萬我可以給你,你不要傷害我兒子。”
“李醫生,你放心,我只是求財,你兒子的命我沒興趣。”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干脆、果斷。
接到了綁匪的電話之后,李賀才像是孩子被綁架了的父親一樣全然沒了主意,問紀風飏:“接下來怎么辦?”
“報警。”紀風飏說道,“約定地點、交贖金,這是綁架案管用的套路。而距離真正交贖金之前,綁匪還會有2-3次的迷惑性行為,但是沒有人能保證對方會在哪個時間、哪個地方、哪一次是真的要交贖金,僅靠我們這幾個人是不夠的。更何況警方部署行動,也要事先和當地分局打招呼。”
“這個綁匪,抽兩百塊一盒的高級煙,卻只索要50萬的贖金……”唐影在一旁輕輕笑了,似乎帶著一股嘲弄。“……他圖什么?”
這個表情竟然讓紀風飏險些恍惚了起來。
好像……
跟小南好像……
“不圖錢,當然就是圖別的。”任宸羽轉臉對李賀說道:“李先生,明天你該去取錢就去取錢,我會讓兩個學員跟著你。報警還是要報的,不過基于綁匪目前的目的不明,我會安排他們暫時不要露面。明天可能還會安排一些人到醫院去調查一下你的人際關系。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希望你能提前告訴我們,免得我們今后在配合上出現不愉快。”
“我沒什么不方便的。”李賀說道,“只要能救出我兒子,我都行。”
“那就好。今晚綁匪應該不會再打電話,我會留我的學生在這里幫你們盯著,希望你和你太太能好好休息。畢竟這才是剛開始。”
“我盡量。”
之后,任宸羽看著李賀報了警,并且在電話里面和同事交代說暫時不需要派人來,又對兩個學生——主要是針對唐影——叮囑了一番“不許節外生枝”、“要照顧家屬情緒”、“不許多添麻煩”之類的話,這才對紀風飏說道:“你走嗎?送你回去。”
紀風飏本來就不該管也不想管這個案子,只不過是與任宸羽有言在先才不得不盡力,此時聽到他這么說,便站起來說道:“走吧。”
上了車,紀風飏對他說了家庭住址,任宸羽開著車,主動開口:“你弟弟的事情,白天的時候沒有空跟你說。在我說之前我想問問你,你能承擔的最壞的結果是什么?”
紀風飏沒有直視他,而是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只簡單地說了一句:“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任宸羽松了口氣。在尋找紀蔚南的這些年,紀風飏雖然從沒放棄過希望,但也預設了結局。
“五年前的除魔行動,你還有多少印象?”
“我記得警方展開的一次反黑除惡行動。”紀風飏皺眉,“你提起這次行動,是說這次行動和小南的失蹤有關嗎?我不是沒有想過這個時間節點上的巧合,可是小南當時在外事處,警方派臥底,從來沒有派內勤人員去的。”
“的確不是警方派他去的,是他自己利用職務之便,瞞天過海。”任宸羽又問道,“你對林嘉佑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林嘉佑……”紀風飏的記憶力不算好,這個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才些微有些文字出現,“……他好像,是在逃人員吧?”
任宸羽點了點頭:“紀蔚南臥底的對象就是他。”
紀風飏激動地險些站起來,如果不是任宸羽還在開車的話,他也許會抓住他。
“那小南呢!林嘉佑在逃的話,小南他呢?還在林嘉佑身邊嗎?”
“這也是我下一步要弄清楚的。兩年前,紀蔚南在和警局的最后一次聯絡中,傳來了林嘉佑涉黑販毒的證據,可是泰國警方實施抓捕的時候,林嘉佑已經跑了,紀蔚南也徹底從人間蒸發。但是要查兩年前的檔案和參與人員,已經超出我的權利范圍,恐怕這次真的得找我爸出面才行了。”
言語間竟然有些不甘不愿。
“你爸?”
“嗯。”任宸羽似乎不太樂意談他,嘟囔了一句,“他是公安局局長。”
紀風飏覺得他今天接連受到了好幾次打擊:“任璞是你爸?!”
“親爸。”
也許是有了紀蔚南的下落,微微讓紀風飏緊繃的神經松懈了些。他頗有心情地拍了拍任宸羽的肩,一副默哀相:“兄弟,我同情你。”
任宸羽斜了他一眼:“我仿佛聽見有人在笑。”
“難怪你會當警察。”紀風飏問他,“喂,有個當警察的父親,是什么感覺的?”
“表面上看,特權頗多,辦事方便,事實上,束手束腳,壓力巨大。”任宸羽老實說道,“不過我高中之后就幾乎沒有麻煩過他,他太忙了,又刻板,又嚴肅,想利用關系找他開后門簡直就是找死。”
“那你當警察,豈不是自尋死路?”
“因為從來沒想過還有第二條路。”任宸羽回憶道,“小的時候,我媽在讀會計,白天要上班,晚上要上夜校,我爸當時在刑警大隊做副隊長。我童年最深的印象就是,半夜有時候警局會打電話來,因為時間太晚,我爸不能去麻煩鄰居照顧我,就把我放在他的雅馬哈摩托上,帶著我去現場。他怕我丟,就用手銬把我拷在公安局的偏三輪上。有時候時間太長,我坐在兜里面就睡著了。所以我總覺得,我好像就是在犯罪現場旁邊長大的一樣,如果不去犯罪,就該去做警察。”
聽他這么說,紀風飏有種難以言喻的復雜心情,好像有點兒傷感,又有點兒同情。畢竟跟任宸羽的童年比起來,自己的童年算得上是無法無天了。
“聽你這么說,你該有更好的發展才對,怎么會待在警校里面做教員的?”
“因為覺得自己不配做警察。”任宸羽又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五年前,你丟了弟弟,可我死了未婚妻。雖然罪犯已經伏法,可我總覺得這是一根刺,扎在心里怎么也拔不掉。”
紀風飏由衷地說道:“抱歉,我真的沒想到你還有這種遭遇。”
最起碼紀蔚南還有生的希望,可任宸羽的未婚妻,卻是再也活不來了。
“沒事,我知道楚琪已經死了,這是事實,無法改變,就算我再怎么逃避她也活不過來。不過,現在想想,五年前真的發生了好多事。”
紀蔚南失蹤,楚琪意外身亡,還有……
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兄弟、伙伴。
不能面對五年前的人,另有其人。
“算了,不說這些了。”任宸羽問道,“你呢?為什么當警察?”
“因為只有這一條路。”他的答案和任宸羽的竟然有種神奇的相似,只不過紀風飏的心情卻完全不同。
“我大概是那種大人口中的壞孩子,經常跟人打架、被老師請家長,成績更是差得很。初中的時候我曾經想過畢業后就不讀了,跟著我爸媽學做生意,可是小南卻堅持讓我無論如何都要考高中,哪怕是個不入流的高中也行。我本來以為他只是怕我文化程度低,說出去被人嫌棄,后來才知道他早就幫我選好了路。
初中畢業后,我爸媽掏了些贊助費,給我在市里一家三流高中安排了一個名額。那所高中風評特別不好,被人稱為流氓高中,卻很合我的意。我就這么浪蕩了兩年,想著混到畢業就好了,卻沒想到高三的時候,小南竟然考了進來。
他是那一年的中考狀元,市里有那么多好的學校請他去,他都沒去。我在學校看到他的時候很生氣,因為我覺得他可以有更好的前程,而不是在這種完全沒有前途的破學校。小南卻說在任何學校讀書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最重要的是,他要幫我考警校。”
“哥,我幫你查過了。”彼時的紀蔚南,戴著一副老氣橫秋的黑框眼鏡,纖細的胳膊里卻抱了一大堆的參考資料。“去年警校的最低分數線只有485,高考滿分750,你只要綜合考到200分,其他三門考過95就行了。雖然這所高中不是很好,但是課業壓力也沒那么重,我可以抽出空來幫你補習。”
說到這兒,紀風飏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來:“你能想象嗎?一個高一的學生,一本正經地跟一個高三的學生說,我可以抽出空來幫你補習。”
紀風飏當時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問他:“我成績有多差你不是不知道吧?”
“我想過了。”紀蔚南無比認真地點頭,“理綜可能不太好補回來,只能走文綜這條路了。數學的分數差一點沒關系,在文綜上補回來就行了。語文和英語都有固定的套路,背就好了。”
紀風飏雖然說得輕松,但任宸羽也知道他根基差,要一年的時間補回之前的十幾年,著實下了不少功夫,也不由得從心底里佩服起了紀蔚南。
“你是他的拳頭,他是你的大腦。”任宸羽說道,“我在警校里面聽說了。”
也難怪這幾年,紀風飏從未有過放棄尋找的念頭,甚至不惜一切代價。
“你放心,我肯定會幫你找到紀蔚南的。”
看著他誠懇的樣子,紀風飏第一次發自真心地說道:“任宸羽,謝謝你。”
送完紀風飏,任宸羽回到家。自從他和任翊飛都開始工作了之后就從家里面搬了出來,只有周末才會回去,導致吳秋萍看到他的時候,竟然還有些詫異:“今兒是刮的什么風,把你都給吹回來了。”
任宸羽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他老媽,趕緊討好道:“媽,說的跟我平常都不回來似的。”
吳秋萍故意板著臉,置氣道:“反正我現在有兒子就當沒兒子,養條狗能沖我搖搖尾巴。”
任宸羽立刻不敢說話了,站在門口去留兩難,抓著頭發跟犯了多大的錯似的。看他這個樣子,吳秋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罵道:“行了行了,多大個人了還跟小孩兒似的。人都回來了我還能攆你走嗎?做這副委屈樣子給誰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你后媽。”
任宸羽立刻陪著笑,說道:“瞧您說的,我開心著呢,一點兒都不委屈。”
“你就這么一說,我也就姑且這么一聽。”吳秋萍顯然太了解這個兒子了,壓根兒不吃他那套。“好端端的突然就這么回來了,找你爸的吧?人在書房,我也就別在這兒礙眼了,跟個門神似的。”
任宸羽無奈地喊了一聲:“媽……”
早知道就帶著阿飛一起回來,反正吳秋萍就是喜歡任翊飛比喜歡他要多得多。
去了書房,任璞果然在。任宸羽走過去,老老實實地喊了一聲:“爸。”
“你回來的正好。”任璞去掉老花鏡,把手里的文件遞給他:“看看這是什么。”
任宸羽拿起來看了一眼,只見紅色的文件頭下面赫然是一行加粗的黑體字:——海港市公安局關于成立特別行動小組的通知。
“這是……”
“今天上午省里發下來的文件,讓各單位推薦負責人。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省廳已經同意了。”
任宸羽根本還沒有準備好重回一線,現在被任璞以這種方式硬推上去,心中的抗拒意識更甚。
“爸,你說你好歹也是公安局的局長,就這么推薦自己兒子,也不怕別人說你以權謀私,敗壞你名聲。”
任璞瞪了他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告訴你,我這叫舉賢不避親!什么叫以權謀私?明知你合適,就因為你是我兒子所以故意捂著不讓人知道,這就叫高風亮節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任宸羽說道,“成立特案組是件好事兒,現在警力資源不足,多少能分擔一些同仁的壓力。但是讓我當組長,我真的做不了。”
“你還沒做呢,怎么知道你做不了?”任璞說道:“我知道,你因為楚琪的事兒一直耿耿于懷,可我問你,楚琪是因為你死的嗎?”
“是我沒保護好她。”
任璞嘆了口氣,說道:“阿宸啊,楚琪她是個成年人了,你不可能隨時隨地的看著她、守著她。她會有自己的事,會有落單的時候。要按照你這理論,大家就都別出門了。阿宸,這個世界上,罪惡是永遠存在的,只要它存在一天,就沒有人能保證可以躲開。正因為如此,才需要我們警察。”
“爸,你說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過不了自己這關。”
“你不邁出這一步,你就永遠都過不了。”任璞說道:“阿宸,過去的事情就要讓它過去,不要讓它影響到你的未來。”
任宸羽還是有些猶豫,但是又不好忤了任璞的面子,便說道:“讓我考慮考慮。”
“阿宸啊……”任璞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如果楚琪在世,她也會支持你的。”
楚琪是任宸羽心中的一個魔障,卻也是他的指路人。
“先不說這個了。”任宸羽說道,“爸,我有件事兒想要你幫忙。”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兒了。”任璞點了一根煙,“你先說說看。”
“5年前的‘拔魔行動’,當時我們派出去有一個臥底,叫紀蔚南。他當時潛伏在林嘉佑身邊,2年前中泰兩國警方圍捕林嘉佑的時候,被他跑掉了,紀蔚南也失去了行蹤。當年圍捕林嘉佑時候的資料,我想調出來。”
“好端端的,你調五年前的檔案干什么?”
任宸羽沒辦法說是跟紀風飏做了交換,只得說道:“當年的行動,林嘉佑跑了,我們失去了一個臥底的消息,所以嚴格來說這個任務是失敗的。我想知道失敗的原因。”
“阿宸啊,你應該知道,我是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就讓你調檔案的,還是這么重要的檔案。”
任宸羽小聲威脅:“你不讓我調,我就自己想辦法弄。到時候出了事,你別說我沒跟你打招呼。”
任璞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敢!”
“反正我媽說了,有我就當沒我。”任宸羽梗著脖子說道,“到時候你也當沒生過我就行了。”
“放屁!”任璞忍不住罵了一聲,瞪了他半天之后才說道:“你當警察局是你老子開的嗎!哦,我一句話,就能給你調檔案?你要檔案重開,必須得有正當理由!正當理由懂嗎!”
任宸羽自然之道這事兒難辦,可都答應了紀風飏,總不好失信于人。現在被任璞這么一說,又覺得自己實在荒唐。正是一籌莫展之際,突然瞄到了桌上那份紅頭文件。
“那不是要成立特別行動小組嗎?”任宸羽指著文件說道,“林嘉佑既然在逃,總得有人抓他吧?抓他這事兒,我管了還不行嗎?”
任璞這才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確定:“你管了?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我管了!”
“那行。”任璞重新坐了下來,說道,“明天早上,你帶著申請去找我簽字。”
“謝謝爸。”
等任宸羽走了之后,任璞才笑了起來,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之后,說道:“小閆,謝謝你的通風報信。這事兒成了。”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么,任璞哈哈笑道:“他可是我兒子,他心里打什么算盤,我能不知道嗎?”
跟老子斗,兒子你還是太嫩了。
任宸羽顯然并不知道他被自己的親爹給設計了,雖然目的達到,可代價也不小。
躺在床上,任宸羽不知道怎么的,腦子里全是楚琪。
他想起楚琪曾經對他說,任宸羽,你這個人吧,雖然硬邦邦的,一點兒柔情都沒有,但我怎么就覺得你這么像我心里面那個英雄呢!
楚琪死后,任宸羽曾經有一次夢到楚琪。他在夢里問她,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看錯了人,我根本就不是個英雄。
楚琪帶著讓他心動的笑容,說道,任宸羽,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個英雄。
恍恍惚惚間,他似乎又聽到楚琪的聲音,就在耳邊,說著,你一直是個英雄。
第4節
市公安局機要室,趙萌對任宸羽說道:“呶,這些就是當年‘除魔行動’的檔案了。”
當年留下的檔案很多,除了文字和照片資料之外,還有在公安內部管理系統中曾經被更改過的臥底警員和線人名單,任宸羽在這其中倒真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
“謝謝。”
“你怎么突然好奇起了五年前的案子了。”趙萌端了杯自己泡的花茶,倚在桌子上問他,“難不成這次行動跟楚琪的死有關嗎?”
“那倒不是。”任宸羽說道,“只是受人之托。”
看出他沒有交談的心思,趙萌說道:“好吧,你慢慢看,我不打擾你了。有事喊我。”
趙萌和楚琪是同班同學,又和任宸羽是同屆,當年兩個人談戀愛的時候,他們這群朋友都是看在眼里的。任宸羽不是什么時下流行的暖男,跟浪漫什么的更不沾邊兒,可就有一點兒是很多人學都學不來的,就是除了楚琪之外,眼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楚琪在她們這群女學生里面算不得頂漂亮,但任宸羽當年頂著警校三劍客之一的名號可是出盡了風頭。連楚琪都說不清楚任宸羽當年看上她什么,就在寢室里面有些傻乎乎地笑著跟她們說大概是撞了大運吧!卻沒想到最后竟然落的這樣的下場,讓人不免欷歔。
趙萌離開之后,任宸羽開始翻看當年的資料。如果不是當時楚琪意外身亡,也許參與“除魔行動”的人員中還會出現他的名字,現在肯定又是另外一番際遇了。
紀蔚南臥底時期傳回來的消息并不多,三年間一共只有五次,但是這五次信息每一次都讓林嘉佑元氣大傷,而且時間微妙到總是在對方差不多卸下防備的時候。
看著這些消息,任宸羽不知道為什么想起警校培養出來的狙擊手,悄無生氣地潛伏在暗處,小心翼翼地偽裝著自己,不動聲色,不急不躁,在外界環境風云變色之時巋然不動,在最合適的時機將對手一擊斃命。
然而,幾次大型交易都被破壞,還是讓林嘉佑生出了十分的戒心出來,最后一次交易的地點特地選在了泰國南半島與馬來西亞的交界處,這里地形空曠、海岸線狹長,要想上島只有水路和半空,而馬泰交界處設有空中管制,使得上島只有一條路。四面開闊的視野又非常利于監視外界環境和逃跑,使得抓捕行動困難重重。
中泰兩國警方經過精心的部署,算好了路線和時機,在交易雙方因為交易成功、進行慶祝的深夜進行抓捕,共抓捕犯罪分子25人,其中包括對方頭目Kiattichai Wanitsakul、其副手Jeerasak Tassorn、林嘉佑的副手Chuanpit Wongkrachang三名重要罪犯,擊斃32人。然而警方因為國際關系失去制空權,卻讓林嘉佑利用這個漏洞逃跑。
根據警方后來寫的案件報告中指出,林嘉佑逃跑的時候,身邊負責掩護的有一男一女,男子根據相貌描述應該就是潛伏在林嘉佑身邊三年的紀蔚南,只是為什么他會掩護林嘉佑逃跑,其中的原因已經無從得知了。報告中不乏有暗示紀蔚南叛變的言辭,這些話如果被紀風飏知道的話,光用想的就知道他會是什么反應了。
后來泰國警方在宋卡府發現林嘉佑最后出現過的跡象。根據泰國警方傳來的資料,在乍那區一間破房子里,除了有人逗留過的痕跡之外,還發現有大量的血跡,以及兩只被注射過的空針管。針管內殘留的液體經過化驗后得知,其成分和近兩年才在中國被繳獲的新型毒品“紅冰”有著七成的相似。
“紅冰”是在冰毒的基礎上進行提純,其威力至少是普通冰毒的兩三倍,吸食者一旦染毒,立刻就會深陷,而且用量持續增長,毒癮很難戒掉,是近幾年國際重點緝毒的對象。
現在市面上流傳的軟性毒品以K粉、搖頭丸和大麻居多,這主要是由于“金三角”地區罌粟種植和冰毒生產仍保持較大規模的緣故。但是毒品純度越高,造價就越高,市面上的價格也就更貴,很多小型的販毒群體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說白了,他們的目的是賺錢,所以追求的還是快速、高銷量、高盈利。即便是近兩年繳獲的“紅冰”,也是反復稀釋之后的。
然而,在乍那區發現的那兩只針管,里面的液體海洛因純度高達62%,只要一小瓶,大概0.2克左右的劑量,就足以致命。如果當初交易成功,這種高濃度海洛因流傳到世面上,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光景。
在泰國警方拍攝的照片上,現場環境雜亂,血跡呈片狀型分散,那兩只空的針管就在地面上一灘明顯的血跡旁邊扔著,血檢報告表明血跡來自于同一個人,只是不知道是誰的。
注射性毒品的危害本就遠遠大于吸入性毒品,現場已經空了的針管,也不知道誰是使用者。
林嘉佑當初逃走的時候身邊只有兩個人,而紀蔚南的音訊全無讓任宸羽不禁肌肉發緊,脊背發涼。
當然也不是全然沒有好消息。這種種跡象恰恰表明了紀蔚南還活著。顯然的,這個時候林嘉佑正在籌備著逃跑。誰會在逃跑的時候帶一個死人在身邊呢?
可如果紀蔚南活著,又為什么兩年了沒有絲毫的消息傳回來呢?
去往李賀家的路上,任宸羽的腦子里一直浮現出那些照片和文字。五年前抓捕林嘉佑,依舊留下了許多疑團,表面趨于平靜,實則暗藏洶涌。
到李賀家正好是中午,客廳里面只有李賀和李子明兩個人在。任宸羽忍不住皺眉,問道:“紀風飏和唐影呢?”
“風哥去買午飯了,影子去查電話來源了。”
聽他這么一說,任宸羽的聲音不由得又提高了一個八度:“誰允許他去查的!”
李子明沒想到他會這么生氣,一時有些氣短,磕磕巴巴地說道:“那個……上午陪李先生去銀行的時候,綁匪又來電話了……影子說不能坐以待斃,所以……”
李子明并不明白,任宸羽生氣的不是唐影去查案這件事。他能主動、積極地去查案,這是好事。他生氣的是唐影未經報備就擅自行動。一來,唐影目前所有的知識都是來源于學校,沒有任何的實戰經驗,而犯罪行為是不會照本宣科的。二來,警方行動是集體行為,有相應的部署和每個人的位置,一個人從自己的位置上走掉,就會造成這個位置的空缺。沒想到他教了唐影這么久,他還是這個樣子。
唐影不在,任宸羽憋了一口氣出不來,粗聲粗氣地沖李子明喊道:“錄音呢!”
李子明還深陷在任宸羽不明所以的憤怒中沒有緩過神來,慢半拍地問道:“啊?”
任宸羽心想我也真是服氣了!帶來倆人,一個反應過度,一個反應不過來,這還能更心累嗎?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教學上的失敗!
“上午綁匪打電話的錄音!”
“哦哦!”李子明立刻調出來給他,說道,“綁匪這次約了交贖金的時間了。”
綁匪打電話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左右,電話相較于上一次更加的簡短。
“李醫生,錢準備好了嗎?”
“我已經在銀行了。明天上午九點,銀行會準備好50萬。”
“那就好。明天下午兩點,在火車南站交贖金。”
“我怎么給你?”
“我會讓你知道的。”
通話到此為止,時長不足1分鐘。
任宸羽反復聽了好幾遍,電話里面的背景音有些亂,隱約還能聽到廣播的聲音,似乎是在喊著什么活動打特價之類的。
任宸羽正在認真思考著這是哪兒,敲門聲響了起來。李子明過去開門,紀風飏和唐影兩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任宸羽隨口問道:“你們怎么會在一塊兒的?”
“門口遇到罷了。”紀風飏把盒飯放到桌上,問道,“怎么樣了?”
他指的自然是紀蔚南的消息。
任宸羽刻意隱瞞了紀蔚南有可能出現的遭遇,只是簡單說道:“人應該活著,對你來說就算是好消息吧?”
長久以來壓在紀風飏心口的那塊大石仿佛隨著任宸羽這句話突然變成了粉末,被風吹散了。雖然他還沒有找到“活著的”紀蔚南,可他知道任宸羽不會用謊言來騙他,否則頭一天晚上也不會問他能承擔什么結果。
紀風飏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氣,突然變得精神百倍,聲音也歡快了一些:“好吧!讓我們先把這個綁架犯揪出來!”
唐影眼睜睜看著他從消極怠慢變得積極向上,舉著筷子看著他,也不知道在問誰:“風哥……這是怎么了?”
任宸羽也很開心看到他充滿活力的樣子,大抵這才是那個在警校流傳的熱情洋溢的紀風飏。想不到只是“紀蔚南沒死”這個消息就能讓他有如此大的轉變。
不過……
任宸羽看了一眼唐影,才一個上午而已,稱呼就從“師兄”變成了“風哥”,這態度轉變的會不會也太快了點兒?
想到這兒,任宸羽又變得神情嚴肅了起來,喊道:“唐影!”
紀風飏詫異地看著他,不明白為什么僅僅是一個稱呼,他卻聽出了一股嚴厲的味道啊?這個口吻不知怎么的總讓他想起上警校時候的魔鬼教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唐影卻已經習慣了,立刻站起來,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到!”
李子明也趕緊放下了筷子,左右看看,手足無措。
“誰讓你擅自去查電話來源的!個人行動在集體行動中需要報備,你不知道嗎!”
唐影抿著嘴,下巴微揚,一臉倔強。
紀風飏下意識地把胳膊插在了兩人中間,調解道:“他有跟我報備的,是我沒有及時跟你說。那個,影子啊,告訴教官,你去查電話來源,查到什么了嗎?”
唐影還是不說話,任宸羽還想開口,立刻被紀風飏制止:“好啦,給風哥一個面子。”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唐影在很多時候都和紀蔚南有些像,比如昨天那個輕蔑的笑意,又比如這會兒不服輸的表情,所以紀風飏總是不自覺地就拿他當成弟弟一樣。
唐影這才看了一眼紀風飏,說了句:“我是給風哥面子。”
氣的任宸羽都快繃不住笑出來了。
唐影走到門口,從鞋柜上把一個檔案袋拿過來,扔給任宸羽,說道:“電話是從藍夢廣場附近的一個IC電話亭打來的。IC電話在海港市幾乎快要絕跡了,可是藍夢廣場一直都是走的懷舊風,所以還有幾個能用。
我去詢問了附近的商家,但是根本沒有人留意到有誰使用過IC電話,大部分商鋪門口的攝像頭也因為拍攝距離和角度的限制什么也沒有拍到,只有一個賣童裝的店家拍到了電話亭的一角。我已經把關鍵畫面打印了出來,這就是。”
紀風飏向他吹了個口哨,故意對任宸羽說道:“影子做的蠻不錯的嘛!是不是啊!”
任宸羽翻看著唐影打印出來的照片。監控錄像的鏡頭都比較模糊,處理成照片更難以辨明,只能通過右下角的時間顯示判斷出在10:05分的時候,的確有一個年輕人,帶著一頂黑色棒球帽和口罩,抱著一個孩子進了電話亭。根據他和電話的高度可以判斷出來他的身高在175左右,穿著一件藍色的連帽衫,下半身因為攝像頭死角看不到了。不過讓人稍感安慰的是,孩子看起來很正常,手里拿著一個變形金剛的模型,既沒有掙扎,也沒有哭鬧。
看身高和身形倒是和在李賀家門口拍到的綁匪相差無幾。
任宸羽干巴巴地說道:“雖然找到了電話來源和綁匪畫面,但沒有直接向我報備也是事實,只能算功過相抵。”
唐影冷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紀風飏確定任宸羽對唐影是有一部分的欣賞在的,否則不會從那么多的警校學生中挑中了唐影來接觸這個案子。只是他也不明白為什么任宸羽面對唐影的時候會如此嚴苛。與其說任宸羽是出于討厭,倒不如說……
紀風飏想起自己讀警校之前跟人打架的時候。雖然他從上了高中之后就沒有輸過,可雙方碰撞的那么激烈,總免不了受傷。每次受了傷不敢被爸媽看到,就撒謊說住在朋友家,然后悄悄給紀蔚南打電話。
紀蔚南有著跟他截然不同的溫和性子,可每到這個時候,他就變得特別兇……倒也不是會罵他什么的。他會拎著藥店的袋子,摸黑找到紀風飏藏身的地方——多半是教室,也有可能是KTV或者網吧之類的——然后一言不發地給他上藥。
真的是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連表情都沒有,上完了藥轉身就走,然后很長一段時間不跟他講話、不跟他一起上下學、不過問他的功課,徹頭徹底拿他當個隱形人。
最長記錄是三個禮拜,那次真的把紀風飏給嚇壞了,著實老實了兩個月——放暑假的時候——然而一開學,面對新一輪“高中第一扛把子”的挑釁,又很快地故態復萌便是了。
紀風飏本以為這個狀態會持續到他老得走不動了為止,卻不想他旺盛的體力在進了警校之后就迅速被消耗掉了,每天被教練操練到一門心思只想去死,自然也沒有心情去跟別人逞兇斗狠。現在想想也不知道紀蔚南那個小身板,到底是怎么挨過警校嚴苛的訓練的。
紀蔚南失蹤的這幾年,紀風飏總忍不住會想,是不是我現在變好了,所以你就放心丟下我一個人了?
意識到自己又陷入悲觀的情緒中,紀風飏不敢再想下去,岔開話題道:“影子啊,你是怎么知道,電話來源在藍夢廣場的?”
“背景音中的廣播。藍夢廣場最近要推出一個春日祭的活動,街上到處都是廣告和看板。”唐影挑釁地看了一眼任宸羽,意有所指:“不過,我想某些沒有絲毫生活情趣的歐吉桑,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想到的。”
紀風飏幾乎要給唐影點贊了。
見過不怕死的,沒見過這么不怕死的。
果然好樣的!
在任宸羽掀桌之前,紀風飏主動說道:“明天交贖金的事情,交給我來安排,可以嗎?”
任宸羽其實并沒有介意唐影的話,畢竟在他心里,唐影就是個張牙舞爪的小崽子,靠虛張聲勢來嚇唬敵人罷了。
“你有把握嗎?”
紀風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壞笑來:“游戲開始了。”
第5節
2016年4月8日,12:40
臨出發前,唐影最后幫李賀檢查了一下監聽設備,叮囑道:“根據以往的綁架經驗,綁匪這次試探的可能性很大。我們已經提前聯絡了當地的派出所,除了我和子明之外,他們也會派人協助,所以不用緊張。”
李賀吞了吞口水,問道:“錢被紀警官帶走了,沒問題吧?”
“放心吧,錢在風哥手里,比在你手里還要安全。”
唐影檢查完畢,確認沒有問題之后,說道:“走吧!”
李賀開著車出去,李子明和唐影開車跟在后面。看著前面屬于李賀的那輛車,李子明有些躍躍欲試地興奮:“我怎么覺得這么緊張啊!既緊張,又興奮!”
唐影戴著耳機,聽著李賀那邊的動靜,提防著綁匪臨時改變地點,答道:“你覺得綁匪今天會出現?”
“不會吧……”李子明猶豫著開口,“除非他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菜鳥。不過看他前面做的這些,可不像是個菜鳥。”
“既然不會,有什么可緊張的。”
李子明內心忐忑:“可是萬一這個綁匪不走尋常路,真的就是今天交贖金呢?”
“我們不是也做好萬全準備了嗎?”唐影拍了拍他的椅子背,說道:“好好開車,別跟丟了。”
“知道了。”
南火車站距離李賀家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大概是李賀心里著急,便不由得加快了車速,到達南站的時候才1:40。
紀風飏比他們到的更早一些,中午飯都沒吃就來踩點。在暗處把裝錢的箱子交給李賀,對唐影二人叮囑道:“我會在鐘樓對面最高的那個房頂觀察,別的同事我也安排好了。你們兩個就待在車里別動,等我的指令。”
唐影點了點頭,說道:“風哥,你覺得綁匪今天會出現嗎?”
紀風飏勾著嘴角,篤定道:“我會讓他現身的。”
眼看著火車站巨大的鐘樓上,時針緩緩走到1點的位置,紀風飏在制高點默默地看著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派出所的人照樣開著巡邏車在外圍大大方方地巡邏,絲毫沒有隱藏自己的意思,但是從紀風飏的角度俯瞰整個火車站廣場,就會發現他們始終和李賀保持30米左右的距離,呈方形分散的廣場的四角,暗中觀察。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綁匪始終沒有出現。
紀風飏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綁匪正按照一般綁架案的套路,先來個投石問路,恐怕接下來還會有幾番折騰。
李子明等的有些心慌,忍不住說道:“也不知道師兄是怎么想的,周圍竟然會有巡邏車,綁匪怎么敢出現啊!”
唐影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一舉一動,隨口說道:“有巡邏車不奇怪,沒有才奇怪。犯過罪的人周圍環境的改變比尋常人更敏感,沒有巡邏車對他來說才是草木皆兵的信號。”
“可是這樣的話他照樣不敢出現啊!”
“他本來也沒打算出現。”
直到4點,綁匪也沒有出現。
“師兄,”李子明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進來,“看這個樣,綁匪今天不會出現了。我們要不要撤了?”
紀風飏用望遠鏡看著李賀的方向,對方也在頻頻看表,露出焦躁的神情來。
“再等等。”
紀風飏正說著,就看到一個可疑的身影慢慢地逆著人流靠近李賀,顯然其它人也注意到了,從四面八方悄無聲息地圍了過去。
可疑人顯然是做慣了偷偷摸摸的事情了,一雙小眼睛跟探照燈似的提溜亂轉,即便表面上看起來與常人無異,走路也帶著那么一股子的躡手躡腳。趁著李賀看表的空檔,他迅速加快了腳步,一把將李賀手中的箱子搶走,撒腿跑了起來!
唐影和李子明正打算下車追,只聽到紀風飏在對講機里面喊了一聲:“唐影和子明原地待命!不要動!”硬生生被截在了車里。
唐影不耐煩地抱著雙臂,兩腳不停地敲著地板,看著窗外的同事迅速追上可疑人物。可疑人物似乎根本沒有抵抗的意思,瞬間就被制伏。
而對面樓上,紀風飏也沒有動,依舊注視著下面的動靜。
“誤會!誤會!”可疑人物被壓在地上,扭頭對警方嬉皮笑臉地說道,“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誰跟你是自己人!”警察邊給對方拷上手銬,邊罵道,“一個月抓你三四回!三胖,你他媽還要不要臉了!”
被抓的人正是這個區活躍的慣犯,晉三胖。平常在火車站這片兒小偷小摸慣了,不過倒也從來沒有干過搶劫的勾當,也不知道今天是抽了什么風了,竟然有膽子搶錢了。
李賀也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跑到他面前,一把拽起他,快速地質問道:“我兒子呢!你已經拿到錢了!我兒子呢!”
“吶!這位小哥,大家都是文明人,得講道理不是!”晉三胖晃了晃手里的手銬,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是拿了你的箱子,可我不知道你兒子在哪兒!你不能冤枉我啊!我可是良好市民!”
抓他的警察都快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說道:“就你這德行,還良好市民哪?良好市民要都跟你似的,我們警察要忙死了!”
晉三胖舔著臉發表“高見”:“警察叔叔,水至清則無魚啊!我這也是為了社會主義和諧做出自己的一份貢獻!不然怎么能體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性吶!”
警察叔叔的腦子里不約而同地出現了同一句話:果然不要臉……
晉三胖遠遠的看到紀風飏朝這邊走了過來,趕緊高舉雙手沖他揮了揮:“紀警官!你得幫我啊!”
紀風飏慢悠悠地晃過來,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怎么著三胖,警察叔叔用不用給你頒一個社會主義突出貢獻獎啊?”
晉三胖嘿嘿笑了笑:“從善不欲人知,不用了,不用了!”
紀風飏瞥了他一眼,這才對其他同事說道:“三胖是我安排的,箱子里沒錢。放了他吧。”
聽到這話,李賀匆忙打開箱子,果然看到里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些銀行工作人員用的練功券。
李賀看著紀風飏,一把拽住他的領子,眼神里帶著怒火,一連串的質問脫口而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為什么要把錢換走!綁匪呢!我兒子呢!”
“綁匪不是他。”紀風飏不急不慢地說道,“你不用急,我已經有了綁匪的線索,只是火車站人太多了,容易被他跑掉,所以暫時沒有抓人。”
警局的同事正在給晉三胖開手銬,晉三胖還在一旁胡咧咧:“看吧看吧!我說什么來著!我是好人!”
李賀卻沒有那么樂觀,他是真的被晉三胖的出現嚇著了,沒見到錢,又沒見到兒子,這幾天累積下來的負面情緒便一股腦全爆發了出來:“沒抓到人怎么辦!抓錯了怎么辦!綁匪撕票了怎么辦!啊?你告訴我!我兒子出事了誰負責!誰負責!”
說著,竟然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哽咽了起來。
紀風飏最不會應付這種場景,以前在監獄里面遇到的都是逞兇斗狠之徒,從沒見過一個大老爺們在自己面前哭的,周圍還有不少人已經往這邊兒看了,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倒是晉三胖,拿小短腿碰了碰李賀的腳踝,說道:“我說你一大老爺們兒,哭啥啊!那不是你報警說兒子丟了嗎!你要是不相信警察,那你別報警不就行了嗎!”
紀風飏趕緊出聲打斷他:“晉三胖!閉嘴!”
“干啥呀!言論自由,咋還不讓人說話了!”
紀風飏瞪了他一眼:“你說的還少嗎!”
說話間,唐影和李子明也過來了。
唐影有些心急,問道:“風哥!這到底怎么回事兒啊!這人是誰?綁匪呢?”
紀風飏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圍觀人群,低聲說道:“回去再說。”
時間倒退到幾個小時以前,晉三胖和往常一樣在火車站入口處來回溜達,尋找著合適的時機,準備撈點兒外快。
這會兒不比春運那會兒了,那會兒人多,入口外面排了老長的隊,個個都心急如焚,根本不等自己的大包小包進安檢機人就沒了,順手牽羊的不要太開心。
這都溜達了一上午了,還沒開張呢!
作為一個畢生追求就是混吃等死的底層勞動人民,他心很累啊!
正在這時,一個年紀輕輕、穿著普通的T恤牛仔褲的小姑娘下了出租車,匆匆忙忙給了司機錢,快步跑了過來,焦急地跟排隊安檢的人群解釋著什么,很快就越過重重人群,到了安檢口。
晉三胖咧開大厚嘴唇笑了笑,嘴巴上的干皮還有些疼,悄無聲息地湊了過去。
果不其然,小姑娘把包放到滾動帶上之后人就走了進去。晉三胖伸出肥厚的手,正準備把包撈過來,突然從背后伸出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哪個不長眼……”晉三胖罵人的話正欲說出口,便在回頭看到來人的時候硬生生給咽了回去,臉上堆滿了笑:“喲!這不是紀警官嘛!好久不見啊哈哈……”
紀風飏皮笑肉不笑:“我說三胖,這么久沒見,抓你還是一抓一個準啊!”
晉三胖尷尬地笑了兩聲:“嘿,嘿嘿,那不是就這點兒手藝嘛!不能荒廢啊!”
“少給我廢話!”紀風飏板起臉,用力拖著他往外走,說道:“就你這熊樣還手藝呢?狗改不了吃屎。”
晉三胖的臉徹底垮了下來,一邊向后撐一邊說道:“別別!紀警官!紀哥哥!紀爺爺!我是真沒見到過跟你弟弟長得像的人!你能放了我嗎?你這么每天盯著我,我怎么開張啊!”
要說晉三胖這個人,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樣樣不拉,簡直十項全能,以前紀風飏當監所警察的時候沒少跟他打交道。但是他也就這點兒膽量了,殺人放火是肯定不敢的,讓他去調戲個小姑娘他都慫,人又胖,拽不動,以前在看守所沒少被人欺負。
紀風飏曾經有一次也不知道是好奇還是可笑,說三胖,你說你跑個三步都喘,咋還那么喜歡招警察叔叔呢!
晉三胖一邊胡拉著碗里的米飯,一邊舔著臉說,號子里管飽啊!
從那之后紀風飏算是看出來了,這人這輩子是沒啥追求了,爛泥一個。
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別看晉三胖是這個德行,可他圓滑得很,不然也不能在火車站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謀生。就他那雙小眼,認人賊準,眼里過一遍基本上就能看出這人多大年齡、什么身份、干嘛去的、怎么回的。
在尋找紀蔚南的這些年,紀風飏也沒少找過他,晉三胖活了三十多年就沒見過這么執著的人。
把他拉到一個沒人的角落里,紀風飏沒好氣地說道:“不找弟弟,就找你!”
晉三胖哭喪著臉:“那你還是找弟弟吧……”
紀風飏看著他,冷笑了兩聲:“晉三胖,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晉三胖立刻擠出一臉肉來,特別狗腿:“哎呀我這不是開玩笑呢嗎!紀警官您有什么事兒盡管吩咐!我保證圓滿完成黨和組織交代給我的任務!我就是祖國的一塊磚!哪兒有需要往哪兒搬!”
紀風飏踹了他敦實的屁股一腳:“少跟我貧!我跟你說,一會兒會有一個男人,提著一個箱子在廣場上的鐘樓下面等人。如果等到四點,他還沒有走,你就去把他的箱子搶過來。”
晉三胖一聽,立刻向后蹦了兩步,兩只手在身前搖擺著,速度之快帶動全身的肥肉都晃了起來:“那不成!打家劫舍的事兒咱不能干!我是一個有節操有底線的人!我……”
“晉三胖,你是不是覺得看守所里面的警察叔叔還不夠照顧你啊?”
“沒沒沒!”晉三胖立刻軟了,“不是,警察叔叔,你總得告訴我,干嘛吧?”
“警察叔叔自然有警察叔叔的理由。”紀風飏說道,“總之你按照我的話去做,我保證你沒事兒!”
晉三胖將信將疑:“我說紀警官,你該不會要干什么違法亂紀的事兒吧?不是我晉三胖說你啊!你說你工作又好,又有能力,干嘛非要作死呢!”
“喲,從你嘴里還能說出這話呢!”
“那可不!”晉三胖拍著胸口說道,“咱是誰啊!鼎鼎大名的晉三爺啊!”
“說你胖你就喘是吧!交代你的事兒,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晉三胖最后確認了一遍:“真的沒事兒?”
“沒事兒!還有獎呢!”
晉三胖站直,敬了個歪七八扭的禮:“謝謝警察叔叔!”
紀風飏指著錄像中定格的畫面說道:“你們看,在唐影他們的四點鐘方向,50米左右,有一個穿藍白條紋上衣、軍綠色連帽外套、深藍色牛仔褲的人。當時我們抓捕晉三胖的時候,附近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圍觀了一下,只有他,第一時間是向外走的。這個人,像不像綁匪?”
雖然看不到臉,可身材偏瘦,1米75左右的身高,還有走路的姿勢和刻意低著的頭,怎么看都和綁匪如出一轍!
唐影一錘手,說道:“原來如此!難怪你找人去搶李賀的包!就是為了引蛇出洞啊!”
李子明卻有些不明白:“可是,你為什么不讓我們抓人呢?”
“綁匪顯然不打算露面,他到現場,無非就是想看看李賀到底有沒有報警。可是他沒想到會有人去搶包,還正好被巡邏的警察抓個正著,所以他第一時間想的就不是查看周圍,而是先隱藏自己,卻不知道,他想試探我們的同時,我們也在試探他。不讓你們行動的原因,是因為你們才是真正打算抓他的人,不想你們暴露罷了。”
任宸羽的眼神里帶著難以隱藏的欣賞,就知道當初找紀風飏這個決定沒有錯!
聽他的教官說,這家伙上學的時候就是這樣了,身體的反應比大腦快,往往他說不出來原因,卻已經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也正因為他不想那么多,反而會有出人意料的舉動。
這下李子明是徹底服了,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師兄,厲害啊!”
李賀卻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迫切地問道:“接下來怎么辦?”
紀風飏篤定道:“經過今天的變故,綁匪應該開始著急了。我想他很快會再打電話過來了。”
任宸羽笑了笑,嘴角兩邊隱約露出細微的紋路:“不怕他著急,就怕他不急。”
人只有在急于求成的時候,才會露出馬腳。
果不其然,六點左右,李賀的電話響了。任宸羽立刻按住他:“不要接。”
包被搶,劫匪還被抓個現行,按照規矩是要請李賀回警局問話的。李賀越是不接,越說明這是個意外。
果然,電話只響了一次便沒有再響,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果然又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固定電話。
十點左右,又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這次李賀才在紀風飏的首肯之下,接聽。
電話里,綁匪慢慢開口:“李醫生,為什么不接電話?看來你對你兒子的生死并不關心。”
“我沒有!警方找我問話!我沒辦法接!”李賀立刻否認,按照事先紀風飏交代他的話,率先發難:“我還想問問你!為什么要約在火車站那么混亂的地方!為什么一直不出現!為什么會突然出現一個搶劫的人!不是說好的今天交贖金的嗎!還有我兒子呢!你什么時候把我兒子還給我!”
對方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在判定他的話是真是假,但很快又問道:“你沒有告訴警察吧?”
“沒有!”李賀說道,“我兒子呢!”
“他很好,已經睡了。”綁匪說道:“從明天起,你正常上班。記住,不要報警。只要我看到一個警察,你兒子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我不會報警的!你不要傷害他!”
然而,對方沒等他說完,就已經掛斷了。
循著來電顯示回撥,電話已經沒有人接了。
任宸羽把前后兩個電話號碼抄給唐影,說道:“你不是喜歡調查電話來源嗎?你明天去查查看,這兩個電話分別是從哪兒打過來的。”
唐影默默接過紙條,一副不怎么想理他的樣子。
任宸羽也不計較,繼而對李賀說:“李先生,明天你就按照綁匪所說的,去醫院照常上班。醫院是一個公開的環境,綁匪應該是想要更好地監視你的行動。他現在是驚弓之鳥,行動之前肯定會慎之又慎的。醫院人來人往,也更方便我們觀察。而且,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兄弟……”紀風飏搭著他的肩,一臉苦相:“……先別感覺了,都十點了。我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頓飯,快要餓死了。”
李賀趕緊開口:“我請你們吃宵夜吧!”
“不用了,我們有紀律。”任宸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機說道:“我來點外賣!”
唐影在一旁涼薄地扎了他一刀:“歐吉桑還會點外賣吶!”
任宸羽擠出一個笑來:“不好意思,雖然是不久前才學會的,但還是讓你失望了。”
唐影還想補刀,被李子明拽了拽衣袖,仿佛在說暫時熄火吧,不然一會兒教官不請客了怎么辦!
任宸羽迅速點了五人份的外賣,然后說道:“這幾天綁匪打來的電話錄音,再給我聽一聽。”
唐影按下播放鍵,還是沒忍住:“歐吉桑點的東西真的能吃嗎?”
“吃不死人就行了。”
紀風飏覺得這兩個人在一起也是超級好玩。一開始任宸羽給他的感覺是很沉穩,很內斂的,可是遇到唐影就莫名變得孩子氣了許多,竟然會在嘴炮上跟人較真。唐影呢?平常看著侵略感也沒那么重,頂多算是個急于表現自己的小孩兒,可面對任宸羽就突然跟炸了毛的貓似的,時時警惕,一不注意就撓你一爪子。
不過很快,紀風飏的注意力也被電話錄音吸引了,變得全神貫注了起來,屋子里只有電話錄音和幾個人呼吸的聲音。
綁匪一共打了三通電話,第一通是告知李賀自己綁架了李淼,第二通是和李賀預定交贖金時間和地點,第三通電話就是剛才。
綁匪用了變聲器,語速很平穩,語調卻很高,顯得好像很激動,卻因為太明顯而刻意。
他們查聲紋,會從語速、語調、語氣、音高四個方面進行測試。綁匪好像對他們的調查手法很了解,語調、語氣、音高都改變。一個真正激動的人,又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平穩的語調呢?
而最重要的,綁匪從頭到尾,都沒有讓他們覺得,他有多希望擁有這筆贖金。可他們擠破了腦袋也不知道綁匪究竟要什么。
他們調查了李賀的人際關系,幾乎所有和李賀接觸過的人,對李賀都只有一種評價——李醫生是個好人。
雖然有些冷冰冰的,有些驕傲,可是作為一個醫生,無論醫術和醫德都是值得稱贊的。社會關系也并不復雜,沒樹什么敵人,近期在手術上也沒有出現過什么失誤。
綁匪既不為錢,也不為仇,還能為什么?
而且,電話中處處透露出的詭異又是怎么回事呢?
正當幾個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門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李子明甚至由于過于投入而嚇了一跳,一臉驚魂未定。
任宸羽如觸電般猛地跳了起來,顯得有些急迫:“我去開門!”話音未落,人就已經走到了門邊。
拉開門,一個穿著“后廚”工作服的年輕人低著頭說道:“您好,請問是任先生訂的餐嗎?”
聲音清爽,就像汽水的氣泡被戳破一樣。
任宸羽看著他,壓低聲音說道:“是我。”
對方似乎靜止了一秒鐘,然后才抬起頭,帶著久別重逢的熟悉笑容,嘴巴一抿便露出右臉頰的酒窩:“阿宸,好久不見。”
“是很久了。”
對方依舊維持著那股溫和的笑意,把餐盒遞給他:“這是你點的餐。”
任宸羽沒有接,而是說道:“我在這邊辦案。”
“哦。”對方顧左右而言他,“你看看餐齊不齊。”
“可是我跟同事有一點怎么也想不通。”任宸羽卻不由分說,把他拉進屋里。“你也來聽一聽。”
對方露出為難的表情,抓了抓頭發,語氣里似乎帶著一抹嘆息:“阿宸,這么做不合規矩……而且、而且我也要趕快回去,店里只有阿勛一個人……”
“這里我說的算。”任宸羽把他按到沙發上,按下播放按鈕,隨著綁匪的聲音傳出來,說道:“更何況只耽誤你幾分鐘而已。”
對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頂著其他幾個人巨大的眼神壓力,把錄音聽完。
“李醫生,你的孩子在我手上。明天之前,準備50萬。”
“怎么樣,李醫生,是你兒子的聲音吧?”
“李醫生,錢準備好了嗎?”
“李醫生,你放心,我只是求財,你兒子的命我沒興趣。”
“李醫生,為什么不接電話?看來你對你兒子的生死并不關心。”
……
隨著他的眉頭慢慢皺起,嘴巴也不自覺地嘟了起來,任宸羽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輕松。
唐影看著他,不由得在想,這個陌生闖入的、穿著傻里傻氣地紅色圍裙的、長的又瘦又單薄的男人到底是誰?
為什么……任宸羽似乎很信任他?
錄音很快就播完了,任宸羽緊緊地盯著他,問道:“還需要再播放一遍嗎?”
對方慢慢地搖著頭:“阿宸,這是全部的錄音嗎?是不是綁匪每一句話的稱呼都是‘李醫生’,而不是別的?”
任宸羽突然如醍醐灌頂一般,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知道綁匪是誰了!”
紀風飏在這方面就完全不行了,一臉懵逼:“誰啊?”
任宸羽說道:“李先生是個醫生,他的職業會讓他接觸許許多多不同的人,你說過綁匪可能認識他,他卻不一定認識綁匪。現在可以確定了,綁匪就在醫院里!是病人家屬!”
“等一下……”紀風飏完全不知道他這個結論是怎么得來的,問道:“不是已經調查了李先生最近沒有手術上的過失嗎?”
任宸羽進一步解釋道:“雖然綁匪很謹慎的改變自己的聲紋,可是一個人說話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因為習慣大多是自己意識不到的。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罪犯都會盡量避免讓警方查到自己和受害人有關,而一旦稱呼對方的工作性質或職務,就表示自己和受害人有關,甚至認識受害人。這個綁匪很聰明,不會犯這種錯誤。我想大概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稱呼會暴露自己。會叫‘李醫生’的除了同事就是病人或病人家屬。李先生沒有手術失誤,這不代表他就不會得罪人。”
唐影雙手抵著下巴,說道:“難怪綁匪會讓李賀照常上班了。只有在醫院里,綁匪才能隨時知道他的動向。”
李子明問道:“那接下來怎么辦?”
“接下來我們得找一個人潛伏進醫院。”
可是,找誰合適呢?
任宸羽環視了一圈,雖然大部分都不算是警隊的在編人員,但常年的警校學習還是讓他們身上烙下了深深的痕跡。
唯獨一人。
任宸羽看向紀風飏。
大概因為從小就是流氓頭子,工作后又被扔進了看守所,所以在紀風飏的身上,看不到那股正氣凜然,反而透著股野性未馴、逞兇斗狠的氣質。
“那個……”送餐的年輕人站起來,弱弱地開口,“……很晚了,我要走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任宸羽突然叫住他:“子陽!”
對方的腳步頓了頓。
“回來吧!”任宸羽說道,“回到警隊來吧!”
對方微微側了一下頭,最終還是沒有回過頭來。
“再說吧……”
留下這句話,他便走出門去,騎上電動車離開了。
任宸羽在門口駐足了一會兒,才又回到客廳。
紀風飏終于可以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他是誰啊?”
“他叫易子陽。”任宸羽又看了一眼門口,“也是警察——曾經。”
這是紀風飏第一次在任宸羽臉上看到那種可以稱之為遺憾的表情,一時間竟然無法張嘴問出原因。
“啊!”李子明突然驚聲尖叫了一聲,眼睛瞪的大大的,指著門口,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我我我……我知道他是誰了!易子陽!天哪!他是易子陽!”
唐影看著他,一臉的困惑:“我知道他是易子陽啊!你這么激動干什么?”
“不是啦!”李子明拉著唐影的袖子,激動地不能自已:“他就是那個易子陽啊!哎喲影子!你對警校的八卦到底是有多不關心啊!就是他啊!十年前的‘極限考察’中只用了一半時間就突圍成功、迄今也沒有人能破記錄的那個易子陽啊!”
“極限考察”是警校學生最后一年才會經歷的一次大規模、高難度的附加考核,雖然看似72個小時的考核時間很充裕,卻因為對地圖的不熟悉、生存環境艱難、突發狀況應對不及時或者直接“死”在任務中,而使得大部分人都無法完成考核。
紀風飏是參加過“極限考察”的,當時他和搭檔用了56個小時13分鐘完成了任務,所以深知考核的艱難。所以當他聽到李子明的話之后,當即問任宸羽:“一半的時間?騙人的吧!”
“的確有些言過其實,但相差不多。”任宸羽記得清清楚楚:“40個小時21分鐘。”
紀風飏驚的下巴都要掉了。
就剛才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子?
“等一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問道,“‘極限考察’向來都是兩人一組,跟他一起破紀錄的那個人……該不會就是你吧?”
任宸羽搖了搖頭:“是另一個人。”
“誰啊?”
任宸羽嘴角的弧線繃緊,許久之后,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重重地砸下一個名字:“葉霆煜。”
第6節
2016年4月9日,李淼被綁架第五天。
早上八點半,李賀準時出現在了醫生門診,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面對著同事對于這幾日他的行蹤或好奇或關心的詢問,他也只是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說著,沒什么的,只是妻子生病了而已,謝謝關心。
醫院大概是永遠不缺生意的地方,一上午人來人往,時間很快過去,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正常,讓李賀戰戰兢兢的綁匪電話也沒有打來。他不知道綁匪有沒有在暗中觀察他,但是他看著在門診進進出出的人群,覺得好像每一個人都很可疑。
上午的高峰期很快過去,幸好沒有什么疑難雜癥,下午的時候人相對少些,李賀也終于得以喘氣。
這時,門診室的門被人敲了敲,接著一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醫生。”
李賀抬起頭來,赫然看到紀風飏就站在門口。他迅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才面無表情地說道:“進來吧。”
紀風飏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填寫了姓名、性別、年齡之后,李賀公式化地問道:“你哪兒不舒服?”
紀風飏縮著身體,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四周,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覺得……最近總有人在跟蹤我。”
李賀頓時無語,隔了許久之后才說道:“呃,這位……紀先生,被人跟蹤應該找警察。”
“不是的!”紀風飏神神秘秘地朝著李賀勾了勾手,李賀從善如流地把頭湊過去,努力聽完之后琢磨了半天,才懂了他那句話的意思:“我懷疑TA不是人!是個影子!一個影子一直在跟著我!”
這人大概瘋了吧……
李賀問道:“紀先生,您是什么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
紀風飏立刻大聲強調:“這不是感覺!是真的!”
“好吧,是我用詞不恰當。”李賀又重新問了一遍,“我的意思是,TA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跟蹤你的?”
“一個禮拜前。”紀風飏說道,“一個禮拜前,TA襲擊了我,從那之后TA就一直跟著我,不管是我上班、回家、約會、睡覺,TA都跟著我!這種感覺很可怕,我覺得TA隨時都要傷害我!”
李賀敏銳地抓到了他話語中的信息:“你說你一個禮拜前遭遇了襲擊是嗎?你有沒有哪兒受傷?”
“我撞到頭。”紀風飏摸了摸后腦,撇著嘴說道:“就是這個地方。”
李賀走過去,拿著他的手放到左邊半個腦殼上摸了摸,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傷似的。
李賀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建議你還是先去做一個腦部CT,看看海馬體有沒有受傷。”
紀風飏充分暴露出他無知的本性來:“什么體?”
“海馬體,大腦的一個控制系統。”李賀耐心地解釋道,“在你的‘左右’腦半球,是中樞神經的控制系統之一。”
紀風飏這才知道自己摸錯了地方,但他很快說服自己,反正我就是個神經病。
“需要住院嗎?”
“那要看CT結果。”李賀把單子遞給他:“去吧!”
紀風飏這才拿著單子離開。
CT室和神經內科在同一個樓層,門口的椅子上坐滿了等著拍片或者等著取片的人。紀風飏一副仿佛背后真的有什么人的樣子一步三回頭,走得極慢,實則卻在暗中觀察這一層的可疑人物。
神經內科和其他科不同,這里的病人多少都能從行為舉止上看出些不正常來,例如面癱、癲癇、癡呆、帕金森等。也許正是因為不正常的人太多,一時間反而看不出誰可疑。
做完了CT等結果的時候差不多快到四點,通常這個時間醫生會通知第二天來取片,但紀風飏本來也不是來看病的,就坐在長椅上一邊和周圍的人聊天,一邊聽護士站的兩個護士在聊天。
“412的那個病人還沒有醒嗎?”
“一直沒醒過。他這個樣子,估計懸。”
“真可憐,不是才27歲嗎?長得還挺好看的,怎么就吸毒了呢!”
紀風飏聽到這兒,還覺得不屑一顧,甚至有點兒鄙夷。
長得好看怎么了?碰什么不行,非要碰毒品!年紀輕輕的,自己就把人生給斷送了,怪得了誰?
“別亂說,他可不是吸毒。聽說是被人強制注射地高強度精神麻痹性藥物,因為身體承受不了,所以才導致的精神紊亂,昏迷不醒。你都不知道,這一個月他雖然一直昏迷,但是每次都在夢中痛苦掙扎。醫生已經提出‘安樂死’的建議了,可送他來的人一直不同意。”
聽到這兒,紀風飏忍不住支起了耳朵。
“真是……光聽聽我都覺得好嚇人。”
“可不是么!像他這樣,還是安樂死比較人道吧……”
看到醫生來了,兩個護士便停止了交談。
本來就是兩個護士的閑話家常,紀風飏也沒放在心上,可是不知怎么的,取完片子準備去找李賀的時候,路過412,紀風飏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
411和412是個雙人間,擺放著兩張床,但是411的病人好像不在,412的床上躺著一個青年。
雖然蓋著被子,但紀風飏還是一眼就看清了他。
他很白,是一種透著病態的白,臉頰消瘦,兩邊的肉都凹了進去,裸露在外面的手背異常纖細,可以看到手背上的針孔穿過的血管,病號服下的手腕,瘦可見骨。
紀風飏猛地推開了門,沖了進去,撲在病床邊,嘴唇抖動了半天,最后才吐出了兩個字:“……小南……”
警校辦公室,唐影敲門進來,徑自走到任宸羽面前,說道:“你讓我查昨晚那兩通電話的來源,我查到了。”
任宸羽靠在椅子上,看著他,說道:“沒猜錯的話,兩通電話和藍夢廣場打來的電話應該屬于同一個街區,而且,相距不會很遠。”
“沒錯。”唐影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些許愉悅的神情,說道:“這兩通電話雖然一個是公用電話,一個是IC電話,可的確都在朱雀宮附近。通過昨天下午的那場意外,他的確亂了陣腳,做不到那么縝密了。”
“朱雀宮……”任宸羽無意識地轉著手中的筆,“……挨著旅游景點,并沒有什么住宅區,老平房倒是有一些,不過住的都是附近賣文物古玩的商販。而且,那附近最近是不是在拆遷?”
“朱雀宮后面那塊地被耀世集團買了下來,據說是要蓋一個和藍夢廣場同等規模的商業廣場,就跟藍夢廣場對著,藍夢廣場也是耀世出資建造的,如今蓋新廣場,還要在兩個廣場中間搭天橋,有點兒雙子大廈的意思。”
“那塊兒的商販個個都是人精,又以固定攤位居多,最近幾天如果乍然出現陌生人,還帶了個孩子,一定會有人注意到的。”任宸羽笑了笑,嘴角兩邊的法令紋充滿了算計。“要知道轄區里面都住了哪些人,有誰能比戶籍警更了解呢?”
大多數人都覺得基層警察整天這個不管那也不管,卻不知道一個轄區里面成百上千號人物,但凡戶口所在地屬于本轄區內的人物,不管你是好人還是壞人,遵紀守法還是前科累累,每一號人物的來歷,轄區民警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只是你平常不找他,他沒事兒也不來找你罷了。
而戶籍警,則是一個對所有轄區的常住人口和流動人口都了如指掌的存在。
沒想到某人為這個案子躲了一圈,最后還是沒躲掉。
任翊飛夾著手機敲著鍵盤,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我覺得我肯定是被我老哥給算計了。”任翊飛對著電話那頭抱怨道,“我不管,反正雨花臺那片兒向來是你管的。”
邵鴻錦聽他這個賴皮的語氣,顯然是不打算管的,心里也是一陣服氣。
“大哥,我是文物稽查大隊的,你讓我查個文物還成,查人這事兒還真不歸我管。”
他跟任翊飛在比誰更咸魚這件事情上,這么多年了都難分勝負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任翊飛打定了主意肯定不會離開派出所半步,絞盡腦汁組織著語言:“別的不說,就那些商販,一個個如狼似虎的,你把我這么一個涉世未深的小羊羔放進去,能安全嗎?你能放心嗎?你良心上過得去嗎?”
邵鴻錦無比肯定、擲地有聲地回答了兩個字:“我能!”
“邵鴻錦你變了,你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讓我幫你寫情書的此間少年了。”任翊飛似真似假地嘆了口氣,“你說要是白芷知道那封讓她聲淚俱下情意綿綿恨不得立馬以身相許的情書是你找人代筆的,會不會氣的永遠不回來了。”
“爸爸!”
“乖。”任翊飛老懷安慰地喝了口水,“去吧!”
掛了電話,邵鴻錦看著眼前熱鬧非凡的雨花臺,慢慢晃了過去。
雨花臺是這條街的名字,然而當地人卻甚少這么叫它,反而隨著時間的遷移,賦予它一個更直白的稱呼——古玩街。因為靠近古寺廟,這里做的便都是些古玩買賣的生意,因此而得名。
其實每條行業有每條行業的規矩,尤其古玩這個行當更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這就跟賭石是一個道理,賭對了飛黃騰達,賭錯了傾家蕩產。
連政府都默許了這么一個地方的存在,并且存在了這么多年,邵鴻錦自然沒想過要打破這條傳統。
他會來這里當然不是因為任翊飛的“威脅”,事實上在任翊飛打電話給他之前,他就已經在雨花臺附近了。他喜歡來這里的原因純粹是因為上班比較的……枯燥乏味與無聊,所以就過來轉轉。
邵鴻錦所就職的部門,就整個警察隊伍來說算是很特別的一個,特別的就好像眾所周知的緝毒大隊,但是它遠沒有緝毒大隊那么有名。
——文物稽查大隊。
從崗位職責上來說,官方的解釋應該是這樣的:
“依照國家有關法律法規,負責對全市古遺址、古墓葬等田野文物、館(庫)藏文物及出土文物等方面的違法、違章行為進行稽查,并依法實施處罰;負責對文物市場經營活動、文物保護區內基建工地的違法行為進行監察;協調和配合公安機關處理有關文物刑事案件等工作。”
但是,干這行的人都知道,這個工作遠沒有崗位職責上寫的那么高端大氣上檔次,尤其是在海港市這樣一個雖然古老但是到處充斥著現代化氣息的地方,所謂的“文物稽查大隊”大抵應該只是由國家出錢養一群未雨綢繆的處級公務員差不多的性質。
——當然,這只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
邵鴻錦明顯不是這么想的。
他小的時候的夢想是做一個考古學家,或者歷史學家也可以,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覺得這兩個夢想在求學的過程中都太枯燥了,所以他想,也許盜墓賊是個不錯的選擇,或者倒賣古董的販子。
成年之后,他知道盜墓賊或者古董販子都是在打法律的擦邊球,作為一個有自制能力并且具有辨別是非能力的成年人,他覺得他完全沒有為了自己的夢想舍生取義的覺悟。
斟酌再三,邵鴻錦覺得也許、大概、可能性極大的,文物稽查大隊的警察對他來說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于是在他畢業之后,上頭處于對他的專業和天賦的考慮,幾乎是絲毫沒有猶豫的,就把他踢到了現在的崗位上,對此邵鴻錦表示他完全愿意喜大普奔。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一個雙贏的決定,邵鴻錦甚至覺得這個決定簡直是棒極了!
沒錯,天賦,上頭的人覺得他有天賦。
愛迪生曾經說過,天才就是1%的靈感加上99%的汗水,但那1%的靈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要重要。
邵鴻錦曾經這樣想,哦,愛迪生真是個天才!他這句話說的多么的精辟!
就好像自己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眼前這個所謂的十八世紀銅無量壽佛像高15.5cm,在之前香港的春季大型古玩物品交易會上被人以180萬人民幣的價格拍走,所以此時此刻出現在這里的東西無疑是個現代工藝技術下仿制出來的贗品一樣。
他果然是個天才。
小販大概覺得他是個懂行的,拿著那尊無量壽佛舔著臉過來準備開始長篇大論的忽悠他,結果邵鴻錦伸出三個手指頭,說道:“三百,不能更多。”
小販立刻把手里的無量壽佛收了回去,尖聲質問道:“你是來砸場子的嗎?”
邵鴻錦搖了搖頭,無比真誠:“你這銅銹是才弄上去的吧?就算是現代工藝下造出來的贗品,你這冒牌貨的成色也太差了,跟埋了幾百年之后重見天日的真貨沒法兒比。三百塊已經是人情價了。”
小販真心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挫了,他有些哀怨的看著邵鴻錦,一臉憂傷。
“邵警官,給條活路行不行啊!這一個禮拜你都逮著我八次了!怎么你們查案子還帶買七送一的嗎?”
邵鴻錦無比慈愛的拍了拍他的頭,就像是他手上的無量壽佛一樣慈愛。
“一個禮拜七天我能逮著你八次,你怎么不反省一下你為什么那么喜歡往我面前湊呢!”
小販欲哭無淚,他想說這條街就這么大,你讓我往哪兒躲?
街上的其他人都只是略帶鄙夷的看了一眼慘遭邵鴻錦毒害的小販,覺得明知道邵鴻錦是這樣的人還偏偏去招惹他簡直是找死,除了活該之外實在是沒什么可說的。
邵鴻錦接著轉,被他注意到一家正在裝修的新店鋪。
整個店鋪外面的格局和其他的所有店鋪一樣,是統一的復古風格。除此之外邵鴻錦沒什么好評價的,因為外部的裝潢除了一個牌子之外什么都沒有,簡直樸素的有些寒酸。
邵鴻錦隨手捅了捅身邊的一個少婦,問道:“新來的?”
少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眼含春,語調中都透著那么一股子的風情:“可不是么!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那叫一個細皮嫩肉啊!”
少婦是一個寡婦,照她說她那個死鬼老公,之前做生意的時候坑了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結果被人砍死了,除了一大筆的封口費,就留下這么一個爛攤子給她。
“什么來歷知道嗎?”
“喲,看你這話說的!”少婦半捂著嘴笑了起來:“這又不是我生閨女,還能跟我這么一個小寡婦匯報身份來歷了?你要是想打聽啊……改天得空了,我拉上幾個人去小姑娘那里慰問慰問。”
“成啊!”邵鴻錦從口袋里摸出兩張紅票票塞給她:“這錢就拿去給我大侄子交營養費吧!現在的學校,跟搶錢似的。”
“可不是么!”少婦也就大大方方的把錢收了:“我說小邵,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可別挑來挑去的把自己給耽誤了!”
“放心吧!耽誤不了!”邵鴻錦點著頭應和:“我心里有人了。”
是的,在邵鴻錦的心里,住著一個女孩,雖然他現在還沒有找到她,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他也始終沒把她放下。
邵鴻錦相信他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
“對了小嫂子,除了他之外,這幾天附近還出現過別的陌生人嗎?身邊可能還有一個孩子。”
少婦捂著嘴咯咯笑了起來:“瞧你說的,這條街人來人往的,哪天沒有帶孩子的陌生人?不過……你要說最近兩天看到的半生不熟的……倒真有一個。”
“男的女的?長什么樣子的?大概住哪兒?”
“男的,長的文文氣氣的,倒也不覺得高,中等個兒吧。不怎么說話,以前肯定是沒見過,也不像是游客或者客人,每次從這條街過得時候都匆匆忙忙的,跟趕時間似的。要說住哪兒,這個還真沒留意。”少婦眼珠子轉了轉,似乎明白了什么,問:“你打聽他,是不是他有什么可疑啊?”
“現在還不知道。”邵鴻錦叮囑她,“總之讓街坊們留意一下。”
“這有什么問題。”
“那就先謝謝小嫂子了。”
交代完該交代的事情之后,邵鴻錦就溜達著離開了。
路過新裝修的店鋪的時候,忍不住多留心了一點兒。店鋪的新主人、少婦口中水靈靈的小姑娘正從里面走出來,清爽的娃娃頭,鵝蛋臉,皮膚白嫩,杏核一般的雙眼明亮,一個介于少女和輕熟之間的清秀靚麗。
對方看到他,朝他微微點了點頭,抿嘴一笑,臉上便出現兩個小巧的梨渦。
既然碰了面,邵鴻錦主動打起了招呼:“新搬來的?”
“是啊。”對方說道,“還在裝修。”
“我是文物稽查大隊的,經常會到這里來。”邵鴻錦指了指自己警服上面的警號,“有什么困難的話可以找我。”
“謝謝。”對方又露出兩個小梨渦來,“我還是盡量別找你吧。”
言語間透出一股子靈巧和狡黠來。
邵鴻錦也笑了起來,跟她道了聲再見,便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女生的笑容緩緩收起,眼神也失去了溫度,像是松了口氣一般,又重新回到了屋里……
第7節
412病床上的躺著的人,正是紀蔚南。
距離他當初失蹤,已經過去五年了。原本就單薄消瘦的身體,此刻更像是被人全部抽空了一樣映入紀風飏的眼中。紀風飏甚至有那么一刻都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的弟弟!
任宸羽帶著唐影趕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到紀風飏趴在紀蔚南的床頭,肩膀抽動著,看不到臉。
就連他們這些從未見過紀蔚南的人,聽醫生說了他的情況之后都覺得慘,更何況是和他一脈傳承的紀風飏。
任宸羽猜紀風飏大概不想他們看到自己這副樣子,沒有立刻進門,過了好一會兒,透過窗戶看到紀風飏已經調節好了情緒,只是眼眶紅紅的。
唐影并不知道在紀蔚南身上發生的事,也不知道這兩兄弟間相依為命的深刻情感,小聲問道:“教官,這就是風哥的弟弟嗎?”
任宸羽點了點頭。他曾經在警校的資料上見到過紀蔚南的照片。照片中的紀蔚南戴著眼鏡,消瘦的臉頰讓他看起來俊美、知性,眼神里更是透露出一股清冷的味道。
他沒想到,如今見到的紀蔚南,居然會讓他有一種破敗的感覺。
從他兩年前宋卡府失蹤到現在,他去了哪兒?又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任宸羽的心中充滿了疑問,但是顯然現在還不是去探究真相的時候。
任宸羽走進病房,拍了拍紀風飏的肩膀,喊了一聲:“阿風。”
紀風飏搓了搓臉,站起來。
“你們來了。”
“你坐。”任宸羽把手里一本破舊的筆記本遞給他,“這是你弟弟擔任臥底期間寫的日記,我從市局借了出來。”
紀風飏盯著那本深綠色封皮的硬皮筆記,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伸出手去。
“謝謝。”
接觸到孫策的那只手微微顫抖著,手指冰涼。
“如果你不方便處理李賀的案子的話,我可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紀風飏打斷了。
“不用。”紀風飏把筆記放到桌子上,看著病床上緊閉雙眼的紀蔚南,眼神中隱隱透出一絲堅定來。“小南失蹤,生死未卜的時候我都扛過來了,現在看到他還活著,就在我身邊,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動力了。”
任宸羽一直覺得紀風飏是單純的樂觀派,只要給他一丁點兒甜頭,他就能用滿腔熱情和活力來回報你。這一刻,任宸羽突然對他肅然起敬了起來。
此時再說服他休息當真是有點兒看不起他了,于是便說道:“那好吧。醫院這邊主要還是你盯著,綁匪有進一步行動了我也會通知你。還有一件事……”
任宸羽想告訴紀風飏,早上去市局的時候,任璞又提起了成立特別行動小組的事。他想邀請紀風飏加入小組,可是目前這個狀況,紀蔚南前路未卜,任宸羽便覺得不是個好時機,只能暫時按下不提。
紀風飏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點了點頭。
離開醫院的時候,唐影忍不住問道:“教官,你想跟風哥說什么?”
任宸羽自然不會將這件還沒有正式下文件的警局內部決策告訴他,但也不想撒謊,只能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跟你沒關系。”
唐影本來看到紀家兄弟可憐的樣子,心里還有點兒傷感和低落,提不起什么性子跟任宸羽計較,然而現在他充分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對待更年期的老男人,真的是片刻不能縱容啊!
2016年4月10日 10:00
李賀查完房,回到辦公室,感到異常的疲憊。
這已經是李淼被綁架的第六天。期間綁匪只要求過一次贖金,他也不知道李淼好不好,有沒有被虐待,心理壓力異常的大。
就在此刻,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李醫生,早上好。”
“不早了,已經上午了。”
綁匪表現的極為平和,甚至親切,李賀也佯裝鎮定的和他打太極。
“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你到底什么時候能把兒子還給我?”
“李醫生,你放心,你兒子很安全。”
李賀話鋒一轉:“綁架別人小孩卻不急著收錢,你到底想干什么?”
電話那邊靜止了一會兒,綁匪開口:“今晚九點,虹灣公園,我到時候再和你聯系。”
“我還沒見到我兒子好不好,怎么放心給你錢?”
“我會讓你見到他。”
通話到此結束。
4月10日,10:40
任宸羽掛了電話,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面前的桌子。
還沒有到營業時間,易子陽對于任宸羽這個一早便坐在門口等著他的不速之客也是沒脾氣,頗為無奈地說道:“阿宸,你就算在我這兒坐到天荒地老,我也沒辦法幫你的。”
“我這不沒說什么嗎?”任宸羽厚著臉皮說道,“你忙你的,我就是找個地方靜靜,靜靜。”
易子陽和任宸羽有段時間沒見,自從楚琪死了之后,兩個人都在刻意保持距離。但是在這之前,易子陽可不記得任宸羽是這么無賴的人,也不知道在他身上都發生了些什么。
易子陽打定了主意不要去理會他,轉身開始擦拭起餐廳的桌椅。
不一會兒,任宸羽開口問道:“綁匪說晚上九點在虹灣公園交贖金。子陽,你覺得綁匪這次會現身么?”
“我不得不說,時間地點都是最適合收錢的地方。”易子陽系著圍裙用力擦拭著桌面,連邊角的油漬也沒有放過,過長的劉海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半個溫潤的側臉。“現在是四月份,晚上九點天已經黑了,監視起來視線有盲區,虹灣公園在雨花臺地段,朱雀宮附近晚上有夜市,人流量非常大,要抓人并不容易。表面上看,倒是一個很符合逃跑的地方。”
“聽你的意思,你覺得綁匪今天也不會出現?”
“你真的關心綁匪會不會出現嗎?”易子陽反問。“越是復雜的犯罪,越是需要長時間的準備。中間的程序越多,漏洞越多。犯案的時候越謹慎,越估計不到細微之處。按照我對你的了解,你應該已經碰到了綁匪的衣角,所以他是否出現,對你來說不重要。”
“怎么會不重要!”任宸羽佯裝嚴肅地說道,“真不重要的話,我就不會這么慎重了!”
“你慎重,只不過是因為你還在等,而等待的過程最難熬。”
“我有什么可等的。”
“等綁匪告訴你他的真實目的。”易子陽笑著望向他,“阿宸,你那套,唬唬你的學生還行,唬我就算了吧!”
任宸羽不再板著臉,而是笑著把手機塞進了褲子口袋,站起來,說道:“我也該走了!子陽,你知道我總會等你的。”
4月10日,19:00,市中心醫院
411病床上的病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叫黎睿。
這個名字,即便是對從不讀書看報、也不關心八卦新聞的紀風飏來說,也并不陌生。
耀世集團的總經理,商業巨頭黎家的大公子,年輕、能干、務實、多金。可惜的是天妒英才,一個月前,黎睿被發現腦子里面長了一顆惡性腫瘤,被迫住院。當時吸引了一大批的記者堵在醫院門口進行采訪,還有不少同事被調過來維持治安。
耀世集團在國內外都有生意,只可惜再多的錢也換不回健康的身體,腦子里的腫瘤壓迫著神經,病發的時候頭疼欲裂。醫院的醫生不敢隨便做手術,只能先用保守治療。黎睿的家人已經聯絡了境外的醫院,看看他這個情況能不能動手術。
黎睿還有一個弟弟,剛剛才離開的,叫黎智,據說是還在上學。看得出來黎智非常尊敬黎睿,一沒事兒就會來看他,跟他說說話,或者是推著他出去轉轉。
紀風飏有時候覺得人跟人的際遇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他和紀蔚南是兄弟,黎睿和黎智也是兄弟,不同的是一個是哥哥病了,一個是弟弟病了。可如果他能選擇,他寧愿現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
紀風飏給紀蔚南擦了擦臉,又擦了擦身,還幫他掖了掖被角。
黎睿坐在旁邊的病床上看電腦,間或面帶微笑地跟他說幾句話:“你對你弟弟可真好。”
黎睿總是文質彬彬,即便是被病痛折磨,不病發的時候也將自己收拾的衣冠楚楚,看起來倒不怎么像個商人,反倒是哪家出來的貴公子。不過想想,去掉商業巨子這個身份,他倒的的確確是個貴公子沒錯。
紀風飏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來,說道:“小南有哮喘,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我爸媽從小就教育我,說我是哥哥,哥哥是要保護弟弟的。小南小時候很乖的,很安靜也不愛說話,所以總被人欺負。可誰要是敢欺負他,我一定揍死對方!我爸媽八年前就去世了,只剩我跟小南兩個人相依為命,感情自然很好。”說著說著,又變得悲傷了起來,用一種心疼的眼神看著紀蔚南:“沒想到,他才離開了五年,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了。”
黎睿沉默了幾秒,說道:“你放心吧,有你在,他一定會醒的。”
紀風飏點了點頭,說道:“我相信他。”
黎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從床上站起來,打開窗戶,點燃了一根煙,朝紀風飏眨了眨眼,說道:“別告訴護士,她很兇的。”
紀風飏點了點頭,但還是善意地提醒他:“吸煙有害健康。”
黎睿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有裂開的趨勢:“你這句話,我一個朋友曾經也經常說。”
“那你們關系一定很好。”紀風飏注意到他手中的煙,隨口問道,“你這個煙……什么牌子的?”
“鉑金蘇煙。”黎睿吐出一口煙霧,問道,“你喜歡?我那兒還有很多。”
“謝謝,我不抽煙的。”紀風飏把看了一天的日記本合上,小心翼翼地塞在了紀蔚南的枕頭邊。
綁匪打電話給李賀,今晚收贖金,雖然不知道真假,但任宸羽一定有他自己的計劃。任宸羽手邊能用的人雖然很多,可那些小孩兒沒有實戰經歷,這個時候不能少了他。
隔著被子握了握紀蔚南的手,紀風飏在心里說,小南,你暫時缺席的那個位置,我會替你補上去。
所以,我等著再次和你攜手的一天。
看著紀風飏站起來,黎睿問道:“你要走了嗎?”
“是啊,有些事情不得不做。”紀風飏說道,“我弟弟如果有什么異樣,就拜托你了。”
黎睿點了點頭。
在窗戶邊看著紀風飏離開醫院,黎睿走到紀蔚南的床邊,俯下身子,拿出手絹擦了擦紀蔚南的臉頰,自言自語道:“Leo,我真的很想看看,你心心念念的紀風飏,到底值不值得我把你還給他……”
4月10日,19:00,“后廚”西式餐廳
正是晚上高峰的用餐時間,小小的餐廳里面坐滿了人。
阿勛把今晚第三份被客人退掉的餐點送進后廚房。易子陽正在煎一份西冷牛排,阿勛把盤子放到他面前,面無表情地說道:“子陽,客人要的是五分熟。”
“啊?”易子陽緩過神來,趕緊低頭看了一眼退菜,果然一看顏色就煎老了。
“我再重新煎一份!”易子陽說著就去拿新的牛排放在一邊解凍,準備切芥藍的時候,被阿勛伸手攔住了。
阿勛看著他,說道:“你如果真的不放心,就去吧。”
易子陽下意識否認:“我沒有……”
“子陽,我是你弟弟。也許你覺得這些年你把自己都騙的很好,可我能看出來。”阿勛繼續說著,“我不是逼你去面對過去,我只是覺得你現在也沒有過得很好。與其這一輩子你都要這么過下去,不如去做個了斷。”
易子陽泄氣一樣雙手撐著灶臺,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才把圍裙摘了下來,塞到阿勛手里。
4月10日,20:45,虹灣公園
九點三刻,對很多城市來說,年輕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但顯然的,現在的年輕人并不喜歡公園。
更多人偏好酒吧、咖啡館、KTV、肯德基……
所以公園里大多數是些溜狗的、散步的、帶孩子的不那么年輕的族群。
唐影有輕微潔癖,所以并不喜歡這種地方。平常尚且不喜歡,更何況是蹲點喂蚊子。
四月份的晚上氣溫雖低,卻帶著春末初夏的濕熱氣息,真不是個躲草叢的好日子!
這時候他突然有點兒羨慕能爬樹上待著的任宸羽了,空氣清新視野開闊。他都有點兒懷疑任宸羽是不是因為昨晚那起爭吵故意整他的!
“教官,李賀已經進公園了!”李子明的聲音在耳機里響起:“正向子陽那里走過去。”
“我看到了。”任宸羽在樹上,下面人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楚。
李賀拿著黑色的手提袋,神色如常地踱進公園。
“子陽,李賀朝你那邊走過去了。”
“我看到了。”易子陽推著推車朝李賀走過去:“先生,要煙嗎?”
邊說邊朝李賀打眼色。
“不要,謝謝。”
易子陽又走向他旁邊的一對夫妻:“二位要水嗎?”
“唐影,注意向李賀靠近。”
任宸羽看了眼手表,指針正緩緩走向九點。
“大家注意,綁匪隨時可能出現,大家要注意留意周圍可疑的人。”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李賀的手機在九點準時響起。
“李醫生,你很準時。”
“你在哪里?”
“你不用知道我在哪兒。錢帶來了嗎?”
“我還沒見到我兒子。”
“一分鐘后在旋轉木馬上,你會看到你兒子。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你放心,我只要見到我兒子平安,自然會把錢給你。”
李賀一邊說著,一邊朝公園里的兒童區走去。
果然在旋轉木馬上看到李淼。
“淼淼!”
李賀叫了一聲,李淼抬頭看了看周圍,在看到李賀的一瞬間,露出稚氣的笑容,喊道:“爸爸!”
欲從旋轉木馬上下來找他。
李賀想起綁匪的話,沖他喊道:“淼淼!別過來!”
李淼驀地停在那里,不知所措。
旋轉木馬不停旋轉著。
李賀圍著旋轉木馬旋轉的方向對李淼喊道:“李淼,聽話,乖乖坐著,爸爸一會兒就來接你回家。”
“怎么樣,李醫生,你兒子還是活蹦亂跳的吧?”
“我怎么給你錢?”
“這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逛公園李醫生會吧?”
“我懂了。”
李賀掛了電話,真的好像飯后散步般,在公園里溜達起來。
此時,一個黑影悄悄地接近李賀,問道:“你就是李賀吧?”
李賀把箱子往懷里抱了抱,警惕地問道:“你是誰?”
對方說道:“我是來收錢的。”
“子陽,你去看著孩子!”任宸羽迅速從樹上跳下來,命令道:“其他人抓人!”
4月10日 22:00
唐影怒氣沖沖地從審訊室里面出來,走到紀風飏的辦公室,把手里的訊問筆錄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紀風飏老神在在地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看了他一眼,勾著嘴角輕笑:“看你這個樣子,肯定什么都沒問出來。”
任宸羽隨后走進來,轉了轉頭,說道:“那家伙,狡猾得很,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說重點。”
“你們啊,就是在正規警察系統待的時間太長,待傻了。”紀風飏說道,“你們知道,抓的人是誰嗎?”
“誰?”
“他姓賴,叫賴木子,家里排行老三,大家都叫他賴三。”紀風飏說道,“他的‘光輝歷史’,打會跑那天就開始了。”
任宸羽挑眉:“你認識他?所以我們說抓人的時候,你才沒有露面?”
紀風飏點了點頭:“以前在監獄時候認識的老朋友了。打架斗毆、偷盜搶劫、賣淫嫖娼,哪件他沒做過?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簡直五毒俱全。但是,他也沒那個腦子搞出這么縝密的綁架案。”
任宸羽都被氣笑了:“那你不去審他?讓我們去?你明知道沒結果的吧!”
“審當然要審,不過現在才開始。”
紀風飏朝著在門口勾頭看他們的小民警勾了勾手指頭,小民警屁顛顛兒地跑進來,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風哥!”
紀風飏摸了摸他的頭:“乖。叫什么名字?”
“陳秉乾,大家都叫我餅干。”
“哦,餅干。”紀風飏說道,“有個任務交給你。”
餅干立刻立正:“保證完成任務!”
紀風飏笑了笑,傻了吧唧的。
“你跟兩個師弟去一趟海鮮市場,拉一些冰塊回來,最好是冰柜里面凍新鮮水產的那種。記住了,越大越好。”
唐影疑惑道:“風哥,要冰塊干什么?”
“買回來你就知道了。”紀風飏賣了個關子,“去吧。快去快回。”
等唐影、李子明和餅干離開之后,紀風飏才問道:“那個易子陽……”
“我讓他回去了。”任宸羽說道,“沒有看好孩子,他很自責。畢竟離開這個崗位太久了,他還沒適應。”
“綁匪根本就是在試探警方,又怎么會讓我們輕易救回孩子。”
“話是這么說,可今天之后,不知道孩子會怎么樣……”
“你放心,賴三雖然是老油條,但對付他我還是有辦法的。”紀風飏說道,“等影子他們回來,我們不主動提審賴三,他自己也會主動開口。”
易子陽回到家,看到陽臺亮著的燈,心里面才算踏實了下來。
他從小就被人遺棄,放在了孤兒院的門口,不知道父母是誰,也沒有兄弟姐妹。小的時候,有很多人到孤兒院來領養小孩,但很多人都失望而歸。他們把孤兒院想得太好了,去了才發現有很多孩子是因為天生就有殘疾,所以才被遺棄的。
易子陽是為數不多的長得好看又聽話的孩子,所以當時很多人想領養他,但是子陽都不同意。剛開始,他總想著,他走了,阿勛怎么辦?后來又多了一個值得他牽掛的人,就更不能走。
阿勛也是個孤兒,比他小了四歲。父母遺棄他是因為2歲的時候去做檢查,醫院說他大腦發育異于常人,懷疑智力發育遲緩。可孤兒院的孩子們都知道,阿勛可聰明了,是孩子王,鬼點子特別多!而且阿勛長得好,一笑起來就能露出好看的月牙眼,大家都很喜歡他。不過阿勛最喜歡黏著子陽,后來易子陽考警校的那幾年,阿勛郁悶了好長時間,月牙眼也不見了。
回到家,打開門,看到阿勛正和安琪在沙發上看電視,于是子陽便笑著說道:“安琪也來了啊!”
安琪是阿勛的女朋友,也是孤兒院的孩子,只不過12歲那年才被送進去。她的母親和繼父發生口角,繼父酒醉之下便殺了她的母親,還想殺了安琪。安琪在極度害怕之下,反而失手殺了繼父。為此,安琪受過很長時間的心理治療,這才逐漸恢復。
安琪去孤兒院的時候,子陽已經考上了警校,這段往事還是阿勛說給他聽的。因此對于安琪,易子陽也格外心疼。
安琪看到他立刻站起來,跟易子陽打招呼,說道:“子陽哥~”
易子陽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拘謹,說道:“你們繼續看你們的,我洗個澡就睡了。”
“沒事,反正我也要走了。”安琪長得可愛,笑起來更像是一個芭比娃娃。“阿勛,你送我吧!”
阿勛瞇著眼說道:“好。子陽,我去送送安琪!”
“去吧。”
看著阿勛和安琪的感情這么好,易子陽也替她們感到開心。
易子陽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看到阿勛已經回來了,在客廳里面收拾著。易子陽滿腦子想著李淼的安危,也睡不著,便坐在沙發上問他:“你前段時間說想和安琪開個玩具店,計劃的怎么樣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想起這個阿勛就有些頭疼:“現在地段好一點兒的商鋪租金就很貴,而且一交就是一年,還要裝修、進貨……雖然青柚姐說她有些存款,可以入股,但還是差了好多錢。”
易子陽想了想,說道:“阿勛,其實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把‘后廚’盤出去。”
“子陽……”阿勛有些欲言又止:“你真的打算重新做回警察嗎?你不是一直擔心……”那個名字是禁忌,阿勛也不太想提。
“嗯。”子陽說道:“阿宸跟我說,如果他該死,誰也無能為力。與其讓別人面對他,不如我親自面對他。”
雖然易子陽一股釋懷了的樣子,但阿勛知道他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么瀟灑,又不想刻意撩起易子陽的情緒,便笑瞇著眼說道:“我想和安琪還有青柚姐再商量看看,等這個案子結束了我們再談這件事。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去睡覺吧!看你一臉倦容熊貓眼的樣子。”
易子陽也笑了,揉了揉阿勛的頭發,說道:“那我去睡了。”
躺在床上,易子陽就察覺到自己真的是累了,全身酸痛,眼也疼,很快就沉入了夢想。
過了很長時間之后,阿勛悄悄打開了門,走了進來,看到易子陽已經睡著了,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到陽臺,關掉了陽臺的燈。
然而,就在陽臺燈滅的一瞬間,易子陽突然睜開了眼,坐了起來,警惕地問道:“誰在那兒!”
阿勛立刻說道:“是我啦子陽!”
易子陽這才放松了精神,問道:“阿勛啊……你干嘛要關燈?”
“我就是想讓你睡得好一些。”阿勛在心里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把憋了很久的話說出口:“……子陽,你這又是何必……”
自從他走了之后,易子陽睡覺就喜歡留一盞燈。阿勛曾經問過他為什么,易子陽便像是思緒飄向了很遠的地方一般,很久才說道:“留一盞燈,才能照亮回家的路。”
這個習慣,慢慢地便成了一種病態。
有一年冬天,外面下著雪,陽臺的燈泡半夜里燒了,易子陽也是立刻就坐了起來,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燈泡,沒找到還非要出去買。阿勛被吵醒了,硬是拉著他不讓去,說外面下著大雪,又是半夜,便利店早就不開門了。可子陽就像是沒聽到一樣,硬是往外走,最后還是阿勛把自己臥室的燈泡換到了陽臺上,子陽才不鬧了。
不管表面表現得再怎么不在乎,可阿勛知道,子陽心里一日也沒有平靜過。
易子陽似乎聽懂了阿勛的嘆息,又似乎沒聽懂,喃喃道:“這只是習慣……只是做警察的習慣……”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誰。
阿勛知道再這么下去他又要魔怔了,趕緊說道:“好了,我不關燈了,你睡吧!”
說完便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易子陽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看著陽臺的光亮,卻再也睡不著了。
第8節
4月11日,3:10,楊樓古巷派出所
審訊室里,賴三依舊在暖氣片上拷著,本該是坐立不安的,他卻無比自在。
打架進來過、偷竊進來過、性騷擾進來過、嗑藥進來過……這次他就收個錢,坐個一年半載對他來說比吃飯喝水還簡單。
所謂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他理所當然的破罐破摔,反正警察夠證據就起訴他好了,坐牢有免費飯吃,還有免費床睡,比他出來還舒服。
而且,他喜歡那些警察郁卒不已的樣子。
除了4月份的晚上還有些涼之外,倒也沒什么不好的。
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打開,進門的人說起來也是老朋友了,賴三咧著嘴朝紀風飏笑了笑,露出一口發黃的豁牙:“喲,風哥!”
也許是因為常年沒個正經,縱然笑著也讓人覺得不懷好意。“沒想到在號子外面還能跟你碰上!要說沒緣分,誰信吶!”
紀風飏倒也不惱,把從閆俊雄那里順過來的煙點上,然后塞到賴三嘴里。
“賴三,你當是我想在號子外面看見你啊?”紀風飏笑出了聲,但笑容里卻沒有幾分真誠,指著他說道:“你小子,可真會給我找麻煩啊!”
“嗨!我這不是不知道這是你的案子嘛!”賴三圓滑地回應著,“我不給誰面子,也不能不給風哥面子啊!”
“是么?我可沒看出來。”
說話間,唐影走了進來,對紀風飏說道:“風哥,東西買回來了。”
紀風飏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唐影和李子明戴著厚厚的毛線手套,陸陸續續搬著幾個長、寬、高都在30厘米左右的紙箱進來,放在了地上。
審訊室本來就不大,進來幾個人加幾個箱子更是塞得滿滿的。紙箱底部已經有一些洇濕了的痕跡,兩個人把箱子靠暖氣片放下,拆開了之后,露出里面方方正正的冰塊來。
審訊室里因為冰塊冒出來的絲絲涼氣而給人感覺瞬間下降了好幾度,紀風飏環視了一周,眉頭微皺,似乎覺得少了點兒什么,然后把唐影叫過來,貼著他的耳朵交代了一句什么。
唐影聽完之后笑著看了賴三一眼,那個眼神帶著一絲輕蔑和幸災樂禍,讓賴三心中逐漸涌現出一股莫名的寒意來。
賴三雖然在監獄里面和紀風飏沒少接觸,但在外面倒是真的一次也沒撞見過。說白了,即便他們兩個是龍蛇之分,但也各有各的地頭。他只知道紀風飏身手敏捷,下手兇狠,壓制監獄里面重刑犯的模樣倒是比對方還要兇狠幾分,可平常沒事兒的時候,又總是跟他們笑呵呵的,身上帶著那么幾分匪氣。
可是正經辦起案子來的紀風飏,賴三沒見過,也就有點兒摸不透他的手段,心里當即弱了幾分。
唐影出去之后,紀風飏拍了拍李子明的肩,吩咐道:“去,把他衣服脫了。”
李子明沒想到紀風飏提出這么一個要求,張了張嘴:“啊?”
“風哥!”賴三立刻夾緊了腿,佯裝鎮定道:“沒必要做這么絕吧!”
紀風飏一副聽不懂的樣子,勾著嘴角調侃了一句:“你腿夾那么緊干什么?不會是監獄里養的習慣吧?”
賴三地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想反駁些什么,又怕真的把紀風飏給激怒了。此時在他眼里,紀風飏跟以前任何時候都不一樣,像是一個索命的惡鬼。
紀風飏沖李子明喊了一嗓子:“愣什么啊!去啊!”
李子明有些踟躕:“師兄,這……這不合規矩吧……”
這句話像是瞬間提醒了賴三,他壯起膽子喊道:“你……你要干什么?暴……暴力執法我可以告你的!”但是怎么聽,話語間都有些底氣不足。
紀風飏壓根兒沒理他,對李子明說道:“我就是讓你扒個衣服,一個指頭沒讓你碰他,你哪兒來那么多規矩!”
李子明抓了抓衣角,鼓足勇氣走到賴三身邊,低著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眼睛一閉就把賴三的衣服褲子全給扯了下來。賴三兩只手被拷在暖氣片上,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姿勢特別難受,現在還被人扒了衣服,就更覺得臊得很。
唐影雙手開工各抱了一個立式電風扇進來,插上電,開到最大,對著賴三吹了起來。
紀風飏看著賴三,笑容已然不在:“等你什么時候想說了、想好怎么說了、想好說什么了,再叫我。”
說完,紀風飏就離開了審訊室,鎖上門,留下賴三一個人。
出去之后,唐影才露出一絲絲興奮來,圍著紀風飏說道:“風哥!我太佩服你了!這下那個賴三肯定能說實話了!”
紀風飏勾著他的脖子,一臉嚴肅:“這種手段只能背著任宸羽用,不然你等著被他訓吧!”
唐影猛點頭,再不能更同意了!
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任宸羽那種歐吉桑怎么可能知道變通!
“萬一被發現了也別說是從我這兒學的。”
紀風飏放開他,像是跟他做了個約定似的朝他眨了下眼。
他可是被警校的教官給訓怕了,被任宸羽知道自己帶壞他的學生,還不得被扒皮抽筋。
回到辦公室,紀風飏對任宸羽說道:“至多六個小時,賴三一定會招供。審問賴三的事兒我就不管了,你們有什么行動再通知我。”
“你要去醫院嗎?”
紀風飏點了點頭,拿起外套:“小南一個人在醫院,我不放心。”
任宸羽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開口說道:“他現在……是靠的丁丙諾啡和美沙酮嗎?”
“我讓醫院停掉了。”紀風飏穿上外套,說道,“那兩只高純度的紅冰對他的身體損傷太大了,能活下來就是奇跡。雖然現在改用藥物替代,可根本沒辦法和毒品比較,他還是會出現毒發反應。丁丙諾啡和美沙酮的副作用太大,既然沒有用,干脆停掉。”
任宸羽皺了皺眉:“硬性戒毒……他現在的身體受不了吧?”
“醫生說他的身體損傷這兩年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只是一直無法清醒。”紀風飏笑了笑,卻是笑容苦澀。“也許是毒品后遺癥,也許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誰知道。”
“他現在昏迷不醒,沒有心理依賴,停藥也許反而是個好時機。”任宸羽安慰他:“現在有你陪著他,我想他會醒的。”
“這我倒是一直相信。”紀風飏還是那副篤定的口吻,“現在,我反而比任何時候,都更相信他。”
4月11日,5:00 市中心醫院
真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分,整個醫院里面靜寂無聲。
黎睿背對著門熟睡著,紀風飏趴在病床邊,身上只披了一件外套,一只手還緊緊握著紀蔚南的手背。
突然,從手心傳來細小地動靜,紀風飏猛然驚醒,病房里還是漆黑一片,瞪大了眼睛看著病床上的紀蔚南,似乎這樣就能看清楚一切。
細微地抖動從手掌傳來,紀風飏趕緊打開病房的燈,果然看到紀蔚南的眉頭已經緊緊地皺了起來,面部猙獰,眼皮顫抖著卻沒有睜開,全身開始不自覺地抽搐。
“小南!”紀風飏一把把他抱起來,緊緊地扣在懷里,摸著他的頭發說道:“小南!我在!不要怕!撐下去!”
紀蔚南蜷縮在紀風飏的懷里,兩只青筋暴露的手死死地拽住紀風飏的衣服,嘴唇發白,聲音細小,哆哆嗦嗦地不知道在說什么,可紀風飏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哥……哥……”
“我在!小南!”紀風飏還是第一次面臨紀蔚南毒發,意識模糊,全身抽搐,他知道這是染上毒癮不可避免的后遺癥,正因為知道,所以才無能為力,只能死死地抱住他,不讓他傷害自己。“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
疼痛從骨髓里一點點地鉆進四肢百骸,像有千萬只針扎進身體里一樣。紀蔚南發出疼痛難忍地哀求,無意識地念叨著“求求你”,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
紀風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他知道,紀蔚南肯定不愿意自己成為一個癮君子,戒斷過程中的所有過程都是必須要經歷的。
聲響驚動了一旁病床的黎睿,他坐了起來,看到紀蔚南這副樣子立刻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去按鈴。
紀蔚南還是緊閉著雙眼,卻本能地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抓住紀風飏,力氣之大險些捏斷紀風飏的骨頭。“哥,你為什么不救我……為什么不救我……好疼……特別疼……”
隨即他又拼命地搖頭,僵直地十指放開紀風飏,死死地咬緊牙關,陰冷感在身體里面躁動著,他的牙齒打架,只能拼死咬緊嘴唇。
紀風飏又重新把他攬過來,扣著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說道:“你疼的受不了了,就咬我。”
紀蔚南拼命地搖頭,他知道面前的人是他的哥哥,他們一脈傳承,血濃于水。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害他!
紀蔚南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了起來,上下牙齒打著顫,嘴里面無意識地呢喃著:“冷……”
紀風飏把外套披在他身上,然而這種冷是從內向外滲透,多一件衣服少一件衣服根本就沒區別。
紀風飏除了緊緊地抱住他之外,別無他法。紀蔚南冷的整個人縮成一團,連腳趾都蜷了起來,虛汗卻從他的額際冒出來,被紀風飏摟著的后背也逐漸潮濕。
紀蔚南說不出自己到底是冷是熱,口干舌燥,指甲陷進肉里,腦子里更像是有一把錘子再狠狠地捶打著,好的、壞的畫面在腦海中反復碰撞,仿佛要炸裂一般,最后都凝聚歸結成一個熟悉的影子——
“哥,救我……”
護士拿著藥物和注射器快步走進來,準備靠近的時候,紀風飏卻伸出一只手做出了一個阻止的動作,然后不斷地拍打、撫摸著紀蔚南的后腦和后背,聲音溫柔:“小南,我來救你了……你已經安全了,不要怕……”
4月11日,8:00,特案組
紀風飏的推測沒錯,早上6點多的時候,賴三就在審訊室里面吵著要出去,不過唐影沒理他,反正紀風飏走之前說了六個小時。
等到8點的時候,唐影叫醒任宸羽:“教官,賴三撐不住了,要招供。”
任宸羽揉了揉脖子,坐起來,說道:“我去洗把臉。”
又是冰塊又是風扇的,紀風飏用了什么手段,任宸羽大概也猜得到。之所以沒管,是因為紀風飏在警局待得時間久了,而且雖然表面上沒個正行,但卻是個頗有正義感的人,他自有分寸。
而唐影不同。他年齡小,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任宸羽偶爾能從他的行為中看出一些憤世嫉俗,尤其在對待罪犯的態度上,唐影在日常測試中總透出那么一股不擇手段的恨意,這讓任宸羽不得不把他看的死死地。
不過經過紀風飏表演這么一出,大概他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又一夕之間化作泡影了吧……
任宸羽覺得頭疼,因此去見賴三的時候臉色有些差,沖他喊道:“吵什么吵什么!”
“警官!警官!”賴三凍得嘴唇都紫了,身體一直在發抖,好像還尿了,哭喪著臉說道:“我要招供!”
任宸羽示意唐影把他帶出來,換上衣服,又給他拿了件厚的軍大衣裹上,問道:“要不要給你沖個暖水袋啊?”
賴三倒是也沒跟他客氣,點了點頭。
媽的,他快冷死了!那個紀風飏,簡直不是人!
唐影去燒了壺熱水,又去門口的雜貨店買了個暖水袋給他灌上,看他好像緩過來一點兒了,任宸羽這才開口:“說吧!想好怎么說了嗎?”
賴三喝了口熱水,咽下去,說道:“我真不認識那個人!”
任宸羽示意唐影做好筆錄,繼續問道:“不認識他你幫他去搶劫?你當我傻?”
“我真不認識,是對方聯系的我!”賴三說道:“我最近吧,手頭有點兒緊,本來就打算弄個手機啊錢包啊什么的……”
任宸羽都要被他氣笑了,說道:“當著警察的面兒也敢這么說,膽兒挺肥啊!”
“不不不,”賴三立刻解釋道:“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下手嘛!”
“你繼續說!”
“就前幾天有一下午吧,我就在藍夢廣場瞎晃。你也知道,藍夢廣場那兒凈是有錢人,我要是能順一錢包,再順倆手機,那不得夠我逍遙一陣子的啊……”
任宸羽不耐煩地打斷他:“說重點!”
“誒誒!馬上就到重點!您別急啊!”賴三接著說道:“然后,我就看到一小年輕,帶一小孩兒,剛從電話亭里出來。警官,您也知道,干我們這行吧,別的沒有,就是眼毒!我一看那小年輕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現在誰還用公共電話啊?我一想這肯定是手機沒電了唄!手機沒電又帶了個小孩兒,跑又跑不快,這多合適啊!我就想對他下手來著。我就順著人流朝他靠近,他也沒察覺到我。本來我想著一切挺順利的啊!可誰知道我還沒下手呢!他就把我給抓了!”
“他把你給抓了?”
“可不是嘛!我當時給嚇一跳,還以為自己被識破了,誰知道,對方那叫一個熱情啊!拉著我一個勁兒地問我是不是賴三,說是我小學同學。我他媽都畢業那么多年了,誰記得你是誰啊!他非說要請我吃飯,我尋思著有這好事兒我不摻一腳,我傻啊!于是我就同意了。”
“那他有沒有說他叫什么?”
“說了!他說他好像叫什么陳明。反正名字挺普通的,我覺得耳熟,尋思著大概真是我小學同學?然后我倆就去吃飯了,就在那附近一個海底撈。”
“繼續。”
“就去海底撈的路上,他那孩子說口渴,陳明就去給他買了瓶水。到了海底撈,這孩子坐上椅子說困,就睡了。我當時還挺好奇地,這孩子看到吃的怎么還犯起困來了!就多嘴問了一句,我說你要不要給孩子吃點兒東西啊!他突然就特別小心,問我想不想賺錢。那我肯定想啊!就問他有啥路子,他就跟我說,他說他前段時間倒騰了一批假古董,聯合著人給賣了,最近這幾天就要給他送錢。但是怕被警察盯上,不方便露面,就讓我替他去。事成之后給我10%的提成。”
“然后你就去收錢了?”
“那必須啊!”賴三說的理所當然,理直氣壯:“我又沒倒賣假古董!我就是一收錢的!被抓了也不能判我多長時間,抓不到我不就有了一筆橫財了么!”
任宸羽冷笑道:“你倒是把自己摘得挺干凈啊!”
賴三立刻賭咒道:“天地良心!我說的句句屬實!不然就讓老天爺劈死我!”
“得了吧,老天爺要是開眼,早就劈死你了。”任宸羽懶得跟他打嘴炮,問道:“我問你,你們在哪兒吃的海底撈?”
“就藍夢廣場那塊兒,叫……叫……哦,對了!叫佳客來!對!就叫佳客來!”
“你們吃飯那天是幾號,記得嗎?”
“那得有兩三天了!”
“具體點兒!”
“6……不是,7號!7號下午!”
“你說的這些我會找人去查的。”
唐影重新把賴三關了回去,然后問道:“你覺得他的話可信嗎?”
“差不多。”任宸羽說道:“他要有綁架人的那個膽兒,不會到現在還是個混混。”
“如果賴三說的是真的,那就說明綁匪的確是認識他,最起碼是見過他,并且知道他身份的人。”
任宸羽點了點頭:“八九不離十了。”
這時,任宸羽的電話響了起來,是任翊飛打來的。
“老哥,”任翊飛說道,“錦鴻剛才打電話來,說那個嫌疑犯的落腳之處找到了。”
任宸羽立刻拽上外套,一邊招呼著唐影和李子明往外走,一邊說道:“你把地址發我手機上,然后跟邵鴻錦一塊兒在那兒等著!”
第9節
2016年4月11日 13:10
任宸羽看著青綠色燈光下表現得異常冷靜的青年,問道:“姓名?”
“黎智。”
“年齡?”
“23.”
“性別?”
“男。”
“職業?”
“海港大學生物化學系學生。”
“2016年4月5日,19:20,你在哪兒?”
對方并不說話,只是看著任宸羽,笑了,笑容里有股森然的冷意。
“想不起來沒事兒,我可以來幫你回憶回憶。”
說著,任宸羽拿出一沓照片出來,第一張李淼的,說道:“這個小男孩,他叫李淼。4月5日晚上,他被人綁架了。”
第二張是藍夢廣場的IC電話亭,因為是從視頻上截下來的,所以照片非常模糊。“這一張是4月7日上午10:05,綁匪約定首次交易地點。從監控錄像中可以看到兇手身高在175cm左右,穿藍色連帽衫,戴黑色棒球帽。”
第三張是從海底撈的視頻中截取的。
“這是兩個小時之前,我的同事調出來的監控。也是4月7日下午2:10,在藍夢廣場附近一家叫佳客來的海底撈拍攝的照片,同樣是這個男子,穿著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而與上一張不同的是,在這張照片上,露出了男子帽子上的徽章,是一個銀色的骷髏。”
說完,任宸羽將從黎智藏匿的地方搜到的衣服和帽子放在桌子上,看著他,問道:“這是你的吧?”
“所以呢?”黎智似乎早就有所準備,絲毫不見慌亂:“就因為我戴過一模一樣的帽子和徽章,你就要說我是綁架這個孩子的兇手嗎?這個帽子在運動商店里面很常見,徽章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戴。更何況,我為什么要綁架這個孩子?”
“當然不止這些。”任宸羽繼續說道:“我們在被綁架的孩子家附近,找到了一些煙頭和半張鞋印。只要拿你的唾液去驗DNA,再找到你當時穿過的鞋子,就能證明你到底是不是綁匪。最重要的是,我們抓到了賴三,他可以清楚地認出是不是你教唆他去找李賀拿錢的。”
黎智先是低聲笑了起來,笑聲嘶啞,然后越笑越大聲,仿佛要把喉嚨刺破一般。
“孩子是我綁的,那又如何?反正,他也活不長了。”
任宸羽猛地一拍桌子,質問道:“孩子在哪兒!”
黎智看著他,抿著嘴不發一言,毫無懼意。
易子陽不方便直接參與審問,一直站在一旁看著。他看得出來,黎智早已失去理智,而且他綁架李淼也絕非為了錢。他將任宸羽拉到一邊,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地眼神,之后在黎智面前坐下,問道:“我知道你家世優渥,在學校的理化成績很好,還有一個女朋友叫曾籬。照理說你是天之驕子,你也不缺錢,那你為什么要綁架李賀的兒子?你跟他有仇?你有個哥哥在住院,聽說是腦子里長了顆瘤,可李賀不是他的主治醫生,他跟你哥哥應該沒有交集才是。”
“因為我討厭他,我看他不順眼。”黎智瞪著眼睛看著他,秀氣的臉上露出怪異無比的表情:“他是天之驕子,得天獨厚,從小就不知道什么是失敗。你知不知道,他那個好像高人一等的樣子真的很令人討厭啊?!我很好奇,我真的很好奇,像李賀這樣的天才,如果他的兒子遭遇危險,他會不會變成草包!結果呢?他被我耍得團團轉!”說到這里,他戴著手銬的手指著易子陽和任宸羽,露出一股滿足的神情:“還有你!還有你們!你們這群沒用的臭警察,也一樣被我耍的團團轉!七天,今天是第七天!你們知不知道中間我有多少次機會可以殺了那個孩子?而你們只能看著,卻無能為力!”
易子陽知道,黎智這是在挑釁他們,想讓他們亂了陣腳。而任宸羽的表情也似乎真的是快要殺人了。
易子陽歪著脖子想了想,樣子有些無辜,還有些可愛,然后說道:“我不太了解李賀,但是我總覺得,你說的這個人,反倒跟我聽說過的另一個人很符合。”
黎智突然變得有些緊張了,雖然他極力掩飾,但是閃躲的目光還是出賣了他。看到他這個樣子,易子陽在心里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我記得,你哥哥黎睿,也曾經被不少業內人士評價為奇才。”易子陽說道:“我好像看到過關于黎睿的采訪。你們的父親雖然也是個實業家,可性格算不上好,抽煙喝酒打女人,還在外面花天酒地,所以你們兄弟兩個小的時候經常看到自己的母親被父親無故打罵。后來有一天,你們的母親因為實在無法忍受,便拋棄了你們離開了家。在黎睿成人的那一年,你們的父親因為酒駕撞了人,不但丟了性命,還賠了對方大一筆錢。從那天起,你哥哥就接管了你父親留下的所有產業,直至擴大成現在的規模。而你,不過是靠著他的庇佑,才能有現在這么悠閑的生活。”
黎智的眼神已經變得凌厲而兇狠,他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從小就生活在你哥哥的光芒之下,或者說是陰影之下。你的成功在外界看來也是黎睿給你的,你需要迫切地做些什么來讓大家都關注你,好證明你并不比他差。當你看到李賀的時候,你仿佛看到了哥哥的翻版,所以你綁架了李賀的兒子,你想證明你也是個不輸給你哥哥的天才。”
易子陽的語速越來越快,連任宸羽認識他這么多年都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犀利的時候,而黎智的表現也越來越焦慮和急迫。
“可是你現在還是被我們抓了!不管李淼死沒死,你終歸還得給我灰頭土臉的坐在這兒接受我們的審訊!你跟本就不是一個天才,你就是一個失敗者!”
“啊啊啊啊啊!!!!”黎睿尖叫著企圖向他撲過去,但是被任宸羽眼疾手快地壓在了桌面上。
黎智用一種怨毒地眼神看著易子陽,易子陽毫不畏懼,湊近他,問道:“李淼在哪兒?”
黎智依然不說話。
易子陽又問了一遍,這次問的更加細致了些:“李淼,那個被你關起來的孩子,他在哪兒?”
他斷定李淼現在還沒死,黎智一定把他關在一個隱蔽的地方。
“你們找不到他的。”黎智說道:“你們一定找不到他的……他一定會死……一定會死……”
“所以他被關在一個無人問津的地方。”易子陽笑了起來,右臉頰的酒窩趁著他格外乖巧。“我想海港城這樣的地方并不多。”
任宸羽松開對黎智地鉗制,黎智整個人像脫水了一樣,癱坐在地上。
出了審訊室的門,易子陽斂起笑容,說道:“把海港市的地圖調出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李子明迅速打印了一份地圖出來。
易子陽拿著筆,在上面畫了幾條線,說道:“第一次交贖金的時候是在火車站,這次交贖金是黎智準備最充足的一次,卻沒想到被阿風亂了陣腳,火車站這個位置,基本上可以不做參考。
第二次交贖金是在虹灣公園,而打電話的藍夢廣場和雨花臺在同一區域內。據阿風所說,第二次交贖金的時候,晚上8點他還在醫院,9點就要求交贖金,從市中心醫院到虹灣公園開車要45分鐘,他一定不會把孩子藏的離這兩個地方太遠!所以,藏孩子的地方,就在虹灣公園、藍夢廣場和市中心醫院為三點的這個區域里。而我們要找的,就是在這個區域里面,所有荒廢了的、不被人注意的死角,尤其是密閉的空間。”
任翊飛有點兒看不懂易子陽的畫風了。易子陽長的乖巧,尤其是還有酒窩,再加上性格又非常的溫和,所以一直沒什么存在感,總給人一種小孩子的感覺。這怎么就進了一趟審訊室出來,就變的氣場這么強了?還有這縝密的思維和語速是腫木回事啊?!連發號施令這種簡直像是為任宸羽量身定做的事情在他做起來也是毫無違和感啊!易子陽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雙重人格!是不是!
任翊飛忙著研究易子陽的“病變”,完全沒注意到他說了些啥,倒是唐影有些好奇地問道:“為什么是密閉空間?”
“因為孩子長期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而周圍又沒有信賴的人的話,他會哭。”易子陽解釋道。“如果黎智將他關在一個人很多、或者開放的空間內,李淼的哭聲早晚會吸引來人。黎智做事謹慎,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好了!”任宸羽說道:“從現在起,我們分成兩組進行區域搜索!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李淼給找出來!”
4月11日 23:00海港市西區雨花臺區
星河廣場是雨花臺區目前正在建設的最重要的商業項目,由耀世集團出資建設,與藍夢廣場遙遙相望,建成之后集餐飲、娛樂、消費于一體,可惜還未竣工便出命案。
電梯停在負四樓的地下停車場,由于工人都在地面上工作,所以電梯一直閑置著。
一名穿著灰白格風衣的男子站在置業大廈負四層的電梯口,目測了一下電梯的面積,又走進去按了關門鍵,再開啟,抬頭看了一眼電梯的逃生口。
然后,他蹲了下來,打開身邊的勘察箱,從里面掏出手套,戴在了手上。
任宸羽他們趕到的時候,就看到這名男子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而在電梯的地面上,是一具尸體。
聽到背后傳來的腳步聲,堅定而又充滿力量,陌生男子慢慢說道:“死者男,兒童。死后面部青紫,腫脹,面部皮膚和雙眼球瞼結膜下有點狀出血現象,尸斑呈暗紫紅色,尸冷緩慢;口唇、指(趾)甲呈紫色。身體無明顯外傷,初步鑒定為窒息死亡。”
任宸羽皺著眉頭,說道:“死了多久了?”
“尸體溫度10℃,與周遭環境溫度相等,雖然電梯內溫度較高,但兒童的體溫下降較成年人慢一些。死者臀部出現片狀尸斑,是死時拖曳造成,死亡姿勢為坐姿。指壓尸斑處稍有褪色,變動尸體位置,原有尸斑不完全消失,新體位下有微弱尸斑出現。結合初步檢驗情況,死亡時間在10-12個小時左右。”
“10-12個小時?”任宸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們抓捕黎智的時間是中午,可根據雨花臺附近的居民所說,他從早上到我們抓人這段期間并沒有出來過。你剛才說他是窒息死亡,而且你說他死之前遭到拖曳……這也就是說,這是謀殺!”
唐影和李子明面面相覷,都有點兒不敢相信。
陌生男子站起來,從容開口:“從尸體表面特征來看,并不排除謀殺的可能性。”
“可是黎智已經被我們抓了!難道他還有別的同黨嗎?”
“這就不是我的專業范疇了。”
任宸羽這才注意到他很高,比自己要高出小半個頭,目測身高應該在185以上。
他去掉手中的手套,微笑著伸出手,嘴角露出細密的笑紋:“你好,我是程文修,沒想到第一天門診就遇到命案。”
“你好。”任宸羽跟他握了握手,但顯然現在不是互相聯絡感情的時候,于是說道:“死者是我們最近一直在調查的一件綁架案的當事人,名叫李淼。”
“嗯,我剛才已經從民警口中大概了解了被害人的情況了。”程文修說道,“辛苦你們了。”
對任宸羽來說,辛苦倒是其次,心里憋屈才是首要的。
他們以為自己已經觸碰到了真相,卻沒想到李淼竟然死了!
如果這里面沒有出人意料的魔術手法的話,黎智怎么可能在這么多人的監視之下金蟬脫殼,到星河廣場殺了李淼呢!
見任宸羽面色凝重,程文修也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說道:“我先把尸體帶回去做進一步檢驗。”
任宸羽點了點頭:“麻煩你。”
技術科的同事還在現場取證,希望能夠找到有用的線索。
這時唐影走過來,對他說道:“報案人是在星河廣場項目實施工程公司的工人。晚上10:25的時候,110接警中心接到報案,說星河廣場地下四層的電梯內發現有一具男童的尸體。轄區民警到達現場之后,就發現電梯門是開著的,露出男童的尸體。”
任宸羽皺起了眉頭,問道:“為什么工人會發現李淼的尸體?”
“這倆人吧,就屬于屎殼郎搬家,連吃帶拿。他們兩個本來想趁著工人都休息的時候偷一些建筑垃圾和廢料出去賣點兒錢,所以才會在工地里面轉悠。誰曾想在工地里發現尸體,這倆也給嚇著了。看他們那慫樣,不像是會殺人的主兒。”
“兇手是不會寫在臉上的。”任宸羽意義不明地評價了一句,自言自語道:“李淼為什么會死在這兒……”
“教官,現在看來,黎智還有所隱瞞。”唐影問道,“要不要連夜審他?”
任宸羽搖了搖頭:“他今天的態度絕不是要李淼死的態度。明天你和李子明聯系當地派出所,在這附近問一問,看看中午的時候有誰在這附近出現過。”
唐影點了點頭:“是。”
第10節
2016年4月12日 14:00
易子陽低頭翻看著手里的驗尸報告,腳步匆匆地走進辦公室。
“阿宸,李淼的驗尸報告出來了。”
任宸羽伸手接過去,隨口說道:“謝謝。”
易子陽笑了笑,沒說話。
文件夾中除了驗尸報告之外就是李淼的尸檢照片,尸體拍照可以直觀地反應死者的尸表特征,對外傷檢驗有著很好的輔助作用,然而在李淼的案子中,尸體拍照就凸顯不出什么了。
尸檢結果和程文修的初步判斷并沒有錯,李淼死于機械性窒息,也就是受暴力作用下導致的快速窒息,例如吊死、勒死、掐死、悶死、溺死等。
“口鼻周圍表皮有擦傷情況,皮內、皮下都有充血……”任宸羽看著尸體現象的描述,不自覺念出來:“死者曾被人捂住口鼻,口鼻兩邊的明顯指狀淤血,說明著力點在這附近,而尸體僵硬后這些淤血就會浮現出來。會出現指狀淤血,說明兇手當時用很大力。殺死他的人,肯定是成年男性。”
“還有這兒。”易子陽敲了敲驗尸報告上的某一行:“死者胃里查出咪達唑侖的成分。咪達唑侖是處方藥,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你還記不記得黎智是什么專業的?”
易子陽略一思索:“生物化學?”
“不止是生物化學,還是醫學生化。”任宸羽補充道,“他可以清楚地掌握李淼的給藥量。但是我有一點想不通,就是黎智如果想要殺了李淼,為什么不一次性給夠藥量?反正從我們上午抓捕黎智,到我們發現尸體,中間有半天多的時間,足夠把一個孩子致死了。”
“你的意思是……黎智只是想把李淼藏起來,而沒有真正動殺心?”易子陽在腦子里重新過濾了一遍案件經過,不自覺地點著頭:“李淼5號被綁架,到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中間黎智可以殺人的機會太多了,的確沒必要拖到現在。”
“所以,綁架李淼的人的確是黎智,可殺死李淼的人卻不是他。”任宸羽說道,“黎智也許只是想把李淼藏起來,卻沒想到黃雀在后,有人在他之后,殺死了李淼。”
“阿宸,我有一個不太符合常理的想法。”易子陽看著他,神情嚴肅,卻還是勇敢地說道,“顯然,殺死李淼的另有其人,所以有沒有可能,黎智做了別人的替死鬼,李淼的綁架案根本就不是他做的,或者說他不是主謀。”
任宸羽不置可否:“你懷疑是誰?”
易子陽抿了抿嘴,沒有回答,而是問道:“煙頭上提取的DNA和黎智的對比結果出來了嗎?”
“5點前就能出來。”
易子陽還想開口,就看到李子明和唐影從外面跑過來。
李子明喘著氣,拿起桌上不知道是誰的水杯猛灌了一大口涼開水,然后才穩了穩情緒,說道:“教官!有發現!”
“快說!”
“你不是讓我和影子去調查案發時候都有誰出現在現場嗎?可是那里是施工工地,工人人來人往的特別多,誰也沒有留意到什么可疑人物。我跟影子連口水都沒喝上,中午實在是撐不住了,就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去買咖啡——說起來這家的咖啡真難喝啊!不過點餐的女生倒是蠻可愛的——等咖啡的時候我看沒有什么人,就跟點餐的女生聊了一會兒,我還要走了她的電話……”
任宸羽聽到李子明講兜了這么大的圈子竟然是在跟他吹噓咖啡店的女生,整個兒想殺人了,但還是按捺住內心的不耐煩,說道:“講重點!”
“重點就是賣咖啡的女生告訴我,今天上午10點多鐘的時候,她曾經賣過咖啡給一個女人,因為那個女人買了好多杯,所以賣咖啡的女生就好奇多問了兩句。原來那個女人,是‘耀世集團’現任總經理的秘書!她的咖啡是買給今天來監督工地進程的人的。”
“耀世集團……”易子陽微微撇眉:“……黎睿?”
4月12日 16:20 海港市中心醫院
病房里,紀風飏坐在黎睿的病床前,把手機開了錄音放在了床頭的柜子上,然后說道:“黎先生,我想以警察的身份向你提幾個問題,你別緊張。”
黎睿點了點頭,“請問。”
“我想知道你和你弟弟黎智的關系怎么樣?”
“我們關系很好。”黎睿說道:“我們和你們兄弟的情況差不多,也是很早就失去了父母,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只不過我們沒有你們那么美好的童年就是了。”
“那黎智的事情,你是否都知道?”
黎睿笑了:“你弟弟的事情,你全都知道嗎?我當然不會全都知道,畢竟他是成年人了。”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瞞你了。”紀風飏一邊說,一邊注視著黎睿的表情:“你弟弟黎智參與了一場綁架案。4月5日晚上7點多,他綁架了一個孩子。而就在昨天晚上11點,我們發現了這個孩子的尸體。現在黎智已經被警察暫時看押。”
在最剛開始紀風飏說黎智綁架的時候,黎睿露出一個異常吃驚的表情,但是這個表情維持的時間很短,之后便歸于平靜,只是在聽到孩子死了的時候,黎睿才皺緊了眉頭。
“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黎睿說道:“小智……小智他不缺錢!我完全不懂他為什么要去綁架!”
“這也是我們好奇的。”紀風飏故意沒有說實話,轉而問道:“你上午不在,所以我照慣例需要問一下,你上午去了哪兒。”
“公司現在正在開發一棟商業大廈,我上午就是和一些項目負責人去查看項目進程的。”
“你有腦瘤,病痛纏身,還這么敬業啊?就沒想過交給別人嗎?”
“小智是學生化的,公司的事他不懂,我爸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耀世集團也是他的畢生心血,我不能放任不管。”
紀風飏點了點頭,似乎表示一種理解,復又問道:“你是什么時候到的?什么時候離開的?”
“我是上午九點到的工地,十一點二十左右離開的。離開后就直接開車回了醫院,之后就沒有離開過了。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
紀風飏不置可否,說道:“黎先生記的真清楚。”
“我從小時間觀念就很強,如果和人約好時間,通常是既不遲到又不早到。”
“你在工地的一個多小時,有沒有離開過?”
“沒有,幾個項目經理一直跟著我,連咖啡都是我讓秘書去買的。這些你都可以去問”
“我會的。”紀風飏說道:“謝謝你的配合。”
“應該的。”黎睿似乎對黎智很不放心,接著問道:“小智他……他真的是綁匪嗎?”
“他親口承認了。”
“是嗎……”黎睿好像一瞬間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一樣,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黎先生,你好好休息。”
說完,紀風飏就拿了手機,走出了病房。
撥通任宸羽的電話,紀風飏說道:“任宸羽,我問過黎睿了,一會兒我把語音給你發過去。”
“好。”任宸羽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出來,顯得更加低沉了。“根據你的觀察,你覺得他是兇手嗎?”
紀風飏抿著嘴,沉默了幾秒鐘,反問道:“他出現在星河廣場的時間,正好是李淼死亡的時間。任宸羽,你問我他是不是兇手,不如問問你自己。”
任宸羽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道:“保持聯系。”便掛了電話。
不一會兒,紀風飏就將錄音發了過來。
4個人圍成一個圈,來來回回的把這段錄音仔仔細細地聽了好幾遍。
李子明大概真的累了,看著任宸羽,有氣無力地說道:“如果按照黎睿所說,全程都有人跟著,他的確沒有犯案時間。”
任宸羽反而說道:“就是因為他的不在場證明太充分了,好像早就準備好了似的,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易子陽點了點頭:“而且如果真的按照黎睿所說,他和黎智的關系那么好的話,黎智綁架了一個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在親人面前表現的滴水不漏吧?”
“可是黎睿在住院,兩人見面的時間不多。”唐影皺眉,“而且,黎智和黎睿顯然在對待兄弟關系上是兩種態度。彼此矛盾,一定有一個是在說謊的。”
任宸羽當機立斷:“再審黎智。”
4月12日17:30
任宸羽把筆錄放在桌子上,在椅子上坐下,喊了一聲:“黎智。”
這次他沒有帶易子陽,而是帶了唐影和李子明進來。
黎智蔫頭耷腦的,全然看不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該有的朝氣。
“你不用再問我了,我不會告訴你李淼的下落的。”
“不,我們已經救出他了。”任宸羽說道,“他被你關在星河廣場負四層的廢電梯里面。”
他這個舉動相當的冒險,像是一場賭博。
黎智一開始沒有絲毫的反應,似乎他們找不找得到李淼跟他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之前被易子陽逼問時候的激動和冷酷更像是刻意的演出。
突然,黎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雙目圓睜,瞳孔放大,嘴角微微抽動著,兩只手在空中無意識地揮舞,手里的手銬嘩嘩作響。
“你們救出他了?他說什么了?啊?他說什么了!”
不用任宸羽下命令,唐影和李子明便左右拉住黎智,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老實點兒!”
任宸羽并沒有因為他失控的舉動而表現出一絲絲的意外,反而無比鎮定地再次開口:“你覺得他能說什么?該說的,你不是都已經說過了嗎?”
黎智這才意識到自己上了任宸羽的當,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他緊抿雙唇,再次低下頭,不再說話。
“黎智,讓我來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吧!”任宸羽已經在腦子里將整件事情串聯了起來,此時黎智的態度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
“綁架李淼和打恐嚇電話的人,的確是你,蔣雯、監控錄像和在綁架地點找到的衣物都可以證明這一點,你是逃不掉綁架的罪名的。可是有一點兒對不上,就是在綁架地點找到的那些衣物里面,少了一雙鞋子。”
任宸羽說著,把之前紀風飏在李賀家門口拍到的半張鞋印照片放在黎智的面前,黎智沒有抬頭。
“這幾張照片,我們拿在綁架地點找到的鞋子進行了對比,沒有一雙是吻合的。既然綁架地點沒有,那這雙鞋子在哪兒?”
黎智的眉頭輕微松動了一下,手指也不自覺地搓動著。
“我猜應該在你家——當然不是雨花臺那個臨時的住所,而是你和黎睿一起住的地方。只要搜查令下來,我們就可以進去搜屋。你說,我們能不能找到這半個鞋印的主人?”
“這個鞋印的確是我留下的,我已經什么都承認了,你們為什么還……”
“別急,事情還沒完。”任宸羽勾了勾嘴角,越是迫切地想證明自己有罪,越是可疑。
“你不抽煙的吧?你從被抓到現在被關了一天多,這期間你沒有絲毫的戒煙反應。”
“這跟這件事有關系嗎?”
“當然有。”任宸羽把煙頭的照片也放到他面前,“煙頭和鞋印是同一個時間、在同一個地點被找到的。你說,煙頭是怎么來的?”
黎智緊抿著嘴,不再說話,肩膀卻微微顫抖著,雙腳的腳尖也點了起來。
任宸羽嘆了口氣,語氣中似乎透出一股悲憫來:“黎智,整個綁架案,如果不是你無意中被攝像頭拍到,其實指控你綁架的證據是不足的。換句話說,疏漏都出在你的身上。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場這么精密的綁架案,卻留下了半個腳印和一個煙頭這么明顯的證據,這符合常理嗎?”
“你想說什么就直說。”
任宸羽這才直入主題:“李淼死了。”
黎智猛地抬起頭,這才露出真正震驚的表情來。
任宸羽把李淼的驗尸報告又要一次放在他面前,從綁架案發生到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在黎智面前攤開,那些照片和機打出來的冰冷文字讓人頭皮發麻。
“你看清楚死因了吧?”任宸羽敲著桌面,“謀殺。在你千方百計想頂下這一切的時候,那個真正的幕后黑手,卻根本沒有考慮過你的處境,只是一味地將你推向絕路!”
“……不,這不可能……”黎智搖晃著頭,表情痛苦不已,語無倫次道:“……不會的……”
“黎智,你告訴我,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參與了這場綁架?”任宸羽乘勝追擊,“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黎智雖然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但心里還存有一絲微弱的希望,他緊閉雙眼,因為太過用力而眼皮發顫,臉色蒼白,說道:“就是我做的,你們起訴我吧……”
“黎智!”
正當任宸羽準備厲聲斥責他的時候,審訊室的門響了。
易子陽拿著DNA檢驗結果進來,放在桌子上,看著黎智,慢慢開口說道:“煙頭上的DNA,和你的DNA進行了對比,相似度50%。黎智,你是學生物化學的,你該知道這代表什么。”
黎智整個人像垮掉了一樣,用手遮住臉,哭了起來。
任宸羽沒有再逼他,叮囑李子明和唐影看好他,走了出去。
“我去申請逮捕令。”
易子陽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任宸羽的電話響了起來。
“阿宸!黎睿不見了!小南也不見了!”
第11節
4月13日 21:00 海港市中心醫院
黎睿不見了,紀蔚南也不見了。
紀風飏只不過是去結個住院日賬單的時間,兩個人就不見了。
紀蔚南昏迷不醒,自然不可能自己跑掉。他早知道黎睿有問題,可是怎么也沒想到黎睿居然會把紀蔚南帶走了!
整整一天,音訊全無。任宸羽已經用盡了各種方法想要從黎智口中掏出一些信息,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李淼的死給他帶來的打擊太大,還是說有別的更令他難以接受的事實,總之黎智一句話也不吭,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樣子。
他們查遍了醫院的每一個角落,可是都沒有發現黎睿和紀蔚南的蹤跡!只是醫院的攝像頭在那個時間段捕捉到了兩個醫生裝扮的人,推著一輛平車出去。可是誰也沒有多想。
媽的,黎睿的幫手還有誰!帶走紀蔚南到底是為了什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紀風飏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病房里轉來轉去,他想要冷靜,可是只要想到紀蔚南再一次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他就冷靜不下來!
為什么?為什么黎睿要帶走小南?為什么!
突然,紀風飏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見他飛快地沖出門去,沖向了護士站,問道:“我想知道411和412的病人是什么時候住進來的?”
護士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驚住了,愣了一下,這才說道:“你是什么人?”
任宸羽及時趕到,掏出警察證,說道:“你好,我是警察,請配合我們的調查。”
護士這才查了查住院證明,說道:“一個月前,他們兩個是同一天送進來的。”
紀風飏又問道:“那當初送412的病人過來的人是誰?”
護士又看了看,頗為疑惑地說道:“送他來的人沒有登記姓名,但是住院費卻從來沒有拖欠過……”
紀風飏立刻斥責道:“這么嚴重的一個病人,誰送過來你們不知道!病人被偷運出去,你們也不知道!你們也太不負責任了!”
護士也反駁地理直氣壯,翻著白眼說道:“我們是負責病人的安危,不負責病人親友!這么多病人還指望我們一個個的去查族譜嗎!”
“你!”
眼看紀風飏都想殺人了,任宸羽及時攔住了他,說道:“阿風!你冷靜一點兒!”
“我他媽怎么冷靜!”紀風飏因為擔憂、氣憤,已經紅了眼,直勾勾地盯著任宸羽,問道:“今天要是你弟弟消失了五年!再出現躺在病床上像個活死人!現在還被人帶走了!你能冷靜?!”
任宸羽被他問的啞口無言。
紀風飏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紀蔚南要是身體健康,他可能還沒有這么擔心,可紀蔚南已經經不起折騰了!他這兩天親眼看著他本來睡得好好地,突然全身痙攣,四肢抽搐!每次聽見他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喊著:“哥,救我!”紀風飏都恨不得殺了自己!
他的弟弟,他從小寶貝到大的弟弟,居然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而他,又再一次把他弄丟了!
紀風飏重重地砸著墻壁,任宸羽在一旁看著,卻無計可施。
這時,唐影從病房里跑出來,喊道:“風哥!電話!”
紀風飏接過來,里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紀風飏,你聽得出來我是誰嗎?”
紀風飏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黎!睿!”
黎睿的聲音有些得意:“沒錯,是我。”
“你他媽把小南帶哪兒去了!”
“星河廣場。半個小時之內,我要見到你。”黎睿說道:“你一個人來。”
說完便掛了電話。
紀風飏二話不說就往外走,任宸羽拉住他,問道:“你去哪兒?黎睿說了什么?”
紀風飏甩開他的胳膊:“是兄弟就別跟過來!”
任宸羽把車鑰匙塞給他,說道:“你去哪兒不得有個車啊!”
紀風飏愣了一下,說道:“謝了。”
眼看著紀風飏走出醫院,唐影問道:“教官,真的不跟嗎?”
任宸羽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不跟?不跟由著他去死?通知交警大隊,全程跟蹤紀風飏的位置。”
紀風飏開著車一路狂飆,無視紅綠燈而惹得其他的司機亂罵,好幾次險些就出了事故,但都被他躲了過去,終于在黎睿要求的時間內,趕到了星河廣場。
此刻,已經是晚上的10點鐘。遠遠的就看到星河廣場的頂樓站著一個人。紀風飏把車停在樓下,飛快地沖了上去。
推開頂樓的大門,眼前的景象嚇了紀風飏一跳。
黎睿就站在樓邊,手里拿著一把槍,指著紀蔚南的頭。紀蔚南坐在輪椅上,頭低垂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
紀風飏也掏出槍,指著他喊道:“黎睿!放下槍!”
“開槍啊!只要你一開槍,你的寶貝弟弟就會腦袋開花。”黎睿笑了起來:“看看是你快,還是我快。”
紀風飏在黑暗中與他對峙著,汗水卻從額角流了下來。黎睿卻顯得非常地平靜。
最終,紀風飏還是敗下陣來,說道:“我們兩個各退一步,我放下槍,你也放下,有什么話我們好好說。”
“紀風飏,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黎睿說道:“紀蔚南的命在你手上,就看你自己了。”
咬了咬牙,紀風飏把槍放下,舉起了雙手。
黎睿低聲地笑了起來,后來越笑越大聲,平日里看起來有些嚴厲的臉此刻顯得格外猙獰。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了。”紀風飏說道:“是你殺了李淼,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我現在只想知道,你為什么要帶走小南?”
“因為我想知道,你到底可以為他犧牲到什么地步。”黎睿說道:“紀風飏,你是不是很好奇啊?好奇你弟弟失蹤的這五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紀風飏激動地往前了一步,卻在黎睿的槍口下又退了回去,問道:“你知道小南發生了什么?”
“我當然知道!”黎睿說起來有些得意:“因為我見過他,在清邁。”
紀風飏已經通過任宸羽看過了當年的檔案,但是從黎睿口中聽到,卻是另一種心情。
黎睿拿槍口摸索著紀蔚南的臉,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一般,嘴角帶著笑意:“他那時候可真漂亮!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像個精致的白瓷娃娃。林嘉佑拿他當個寶貝一樣四處炫耀,我都能感受到四周傳來的嫉妒和敵意的眼神……”
紀風飏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厭惡地看著黎睿停留在紀蔚南臉上的槍口,厭惡他此時此刻那種沉醉的表情。但是他忍住了。
“你是說,你在林嘉佑身邊看到過他。”紀風飏又重復了一遍黎睿的話,問道:“既然林嘉佑這么喜歡他,他為什么又會是現在這種樣子?”
“紀風飏,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黎睿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當然是因為他接近林嘉佑的目的不純!因為他是個警察!因為他不止是個警察還是個該死的臥底!”
果然,曾經的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猜測都他媽是真的!
紀風飏險些咬碎了牙。
好,好,好,紀蔚南你干的真好!你他媽瞞著我去做了臥底!還跑到泰國那么遠的地方!你把自己置于那么危險的境地之中還不知道保護自己,然后半死不活地出現在我面前!你以為你這事兒做的特別漂亮嗎?你他媽翅膀長硬了是不是!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然后呢?”
“然后?讓我想想……”黎睿也不知道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的,過了很久才突然說道:“……然后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中毒了啊!他中了‘緹希雅’——你知道那是什么嗎?林嘉佑的團隊新研發的高純度液體海洛因,只要一小瓶,不用多,大概0.2克?就足以致命了!不過林嘉佑始終還是沒狠得下心來,不然,你的寶貝弟弟,早就沒命了。”說完,他看著紀蔚南,說道:“也是啊……換做我,我也狠不下這個心的……”
“所以,是你把他弄回國,又送他進醫院治療的。”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這中間,應該還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
“沒錯。林嘉佑當初想跟我合作,利用耀世集團在碼頭的人脈來運送毒品,被我拒絕了,差點兒喪命,是他機智,救了我。”黎睿說道,“雖然我人離開了泰國,卻一直在關注林嘉佑的動向。我知道他在查誰是臥底,我當時就有感覺,他要找的人就是你弟弟。事實證明我的感覺沒有錯,我的人尾隨著林嘉佑,最后在宋卡府找到了他。”
紀風飏死死盯著黎睿手中的槍,生怕他在情緒激動之下開槍。
“既然你是要救他,為什么現在又要傷害他?”
“因為我不甘心!我是救了他的命,可是他總也不醒,毫無生氣,一心求死!我聽到他喊你的名字,他喊著讓你救他!明明是我救了他,可他還在指望著你!我有時候真想搖醒他問一問,當他徘徊在生死一線的時候,你在哪兒?他心心念念覺得一定會救他的哥哥在哪兒!可是我沒辦法!我想讓他活下來!只有你能讓他活下來!”
“這么說,我還得謝謝你。”紀風飏說的是真心話。要不是黎睿,他可能永遠都見不到紀蔚南了。“可是,這跟你弟弟綁架李淼、你殺了他有什么關系!”
“因為我要知道我能不能放心把他交給你啊!”黎睿又笑了起來,笑容讓人不寒而栗:“說起來,我的小智也很乖呢!從小到大都依賴著我,我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讓他綁架,他就綁架,我讓他認罪,他就認罪。怎么樣,你們是不是覺得很刺激啊?可是事實證明,你們終究是一群廢物,在我給你們的時間內,你們沒能找到我。”
紀風飏覺得黎睿已經徹徹底底的瘋了:“你綁架一個無辜的孩子,就是為了要證明我們沒用?為了證明我是一個不夠格的哥哥嗎?”
“對啊!我知道你在做警察。李賀的孩子被人綁架,按照他的性格一定會報警。”
紀風飏眉頭微蹙:“不,不對,即便李賀報警,也不一定是我接手。”
“可是,賴三卻是你的老熟人。”黎睿似乎為自己的計劃而洋洋得意,“讓警方對賴三束手無策的時候,會找誰呢?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讓賴三開口呢?只是我沒想到,李賀竟然有一個做警察的朋友,倒是省去了我不少麻煩。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你的確很聰明,從頭到尾都在誤導我們。”紀風飏問道:“那現在呢?你贏了,我們出局了,你想怎么樣?”
“我快死了。”黎睿說道:“我腦子里那個該死的瘤,每天都在折磨我!折磨得我生不如死!可是我不能就這么孤孤單單地走了!我要他陪我!”說著又把槍指向了紀蔚南,這次還上了膛!
“不要!”紀風飏說道:“黎睿!你放了他!”
“放了他?”黎睿看了看紀蔚南,又看了看紀風飏,想了想,說道:“我可以放了他,但是我要一命換一命。”
紀風飏想也不想就說道:“可以!”
黎睿沒想到他這么干脆,反而楞了兩秒,然后才拿眼神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的邊緣處,說道:“你站過去!別耍花樣!”
紀風飏看著他,一步步地走向邊緣處。
黎睿又說道:“跳下去。”
紀風飏站著沒動。
星河廣場很高,站在上面往下看,讓人忍不住有種暈眩感。
黎睿的唇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怎么,怕了?”
“我跳下去,你就能保證放了小南嗎?”紀風飏問道:“我又憑什么相信你?”
“你是否相信我根本無所謂。”黎睿說道:“因為你別無選擇。跳!”
紀風飏看了一眼紀蔚南,低聲說了一句:“小南,我相信你一定會醒。”
唐影在對面的星河廣場頂層,JS7.62㎜警用狙擊步槍安靜、平穩地架在他的右邊脖子上,左手放在握把上方的發射機保險上。透過變倍白光瞄準鏡,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樓上的動靜。
在紀風飏張開雙臂的一瞬間,耳機里傳來任宸羽指令的同時,唐影果斷地扣下了扳機。
53式7.62mm步槍彈以破空之勢在一秒內劃破空氣,朝著黎睿的位置劃了一道微弱地拋物線,從背后直中心臟。
黎睿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絲不可置信的驚恐,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左胸口冒出來。
“紀風飏……”他的身體軟了下來,手里的槍也掉在了地上,子彈鉆進身體里面更多的是灼燒感,他憋著最后一口氣,說道:“……林嘉佑還活著……他不會放過Leo的……”
“黎睿!”紀風飏快步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急聲問道:“……跟你一起帶走小南的人是誰!林嘉佑他在哪兒!”
黎睿只是最后看了紀蔚南一眼,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閉上了眼……
“阿風!”任宸羽趕到了樓上,看了一眼黎睿的尸體,說不清是同情更多還是厭惡更多,徑直朝著紀風飏走了過去:“你們沒事吧?”
紀風飏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小南也沒事。”
話音剛落,一個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紀風飏……你他媽是白癡嗎!”
兩個人都被這聲音震驚了,不約而同地看著發聲的人,一時間居然都沒有了反應。
紀蔚南的呼吸有些急促,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瞪著紀風飏,罵道:“讓你跳樓……你就跳樓……你腦子……被驢踢了?”
紀風飏激動地跳下來,沖上去,一把抱住他,喊道:“小南!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早就醒了……”
早在紀風飏出現在樓上的那一刻,他就恢復意識了。只是他能聽到他們說話,卻睜不開眼,張不開嘴。
直到他聽到紀風飏要跳樓,才強逼自己清醒了過來。
紀風飏已經很久沒聽到紀蔚南喊他的名字了,紀蔚南通常喊他哥,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連名帶姓地喊他。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紀風飏似乎只會說著一句話,反復重復著:“真的太好了……”到最后居然帶著哽咽。
紀蔚南卻笑了起來,如深秋中的一抹夕陽,透著清淺的溫暖。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
“哭得丑死了。”
2016年4月13日23:00
第二天,聽到了黎睿死亡的消息之后,黎智整個精神崩潰了,大哭了起來。沒多久,便將綁架并殺害李淼的過程交代的清清楚楚。
三天后,海港市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
看著手里的結案報告,易子陽說道:“星河大廈的負四層是停車場,所以,黎睿殺害李淼的時間,應該就是在他取車的時候。”
任宸羽點了點頭:“一般來說,成年人窒息時間到達5分鐘就可以造成大腦細胞不可逆死亡,兒童的時間會更短。黎睿的秘書已經證明了,黎睿是自己開車走的,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跟著。”
放下手中的報告,易子陽嘆了口氣:“不過是一念之差,一條無辜的生命竟然就這樣沒了……”
敲門聲在辦公室里面響了起來,任宸羽看了一眼來人,笑開了眼:“阿風。”
紀風飏走進來,跟易子陽打了聲招呼,問道:“你找我來,有事嗎?”
“我和子陽都已經打算重回一線了。”任宸羽把《海港市公安局關于成立特別行動小組的通知》抽出來,放到他面前,“這個通知已經放在我這兒好多天了,我想給你也看一看。”
紀風飏只是瞄了一眼,便心中有數。
“小南已經醒了,身體恢復的還不錯,接下來就是戒斷的過程。”紀風飏把這份文件推回去,慢慢說道:“抱歉,警局的工作,我不會做了。”
“別呀!”任宸羽說道:“你想照顧他我能理解可你也不用不做了吧?”
“阿宸,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紀風飏笑了起來,卻說出完全不符的話:“從小到大,我和小南干什么都一起,玩一起,打架一起,上學一起,從警一起,我們唯一沒有在一起的五年他就這么慘,我怎么放心讓他再一個人?現在小南是染毒癮也好,戒毒也好,我都要陪著他。”
任宸羽的確沒辦法理解。任翊飛是在幺妹任曉晗4歲的時候,任家領養的,那時候任宸羽已經13歲了,自然沒有紀風飏和紀蔚南這樣深刻的感情。
但是任宸羽卻知道強行脫毒的過程有多么的殘酷,在不用藥物控制的情況下,戒斷過程會出現疼痛難忍、失眠、發寒、煩渴、發熱、精神恍惚、臆想、焦躁的情況。
“你確定你一個人能應付得來,不把紀蔚南送去專業的戒毒機構嗎?”
紀風飏果斷搖頭:“小南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我不要他跟那些人在一起,看著別人毒發時候的丑態,那只會讓他想到自己,反而會刺激他。”
任宸羽還想要說服他,易子陽按住他的肩膀,沖他搖了搖頭。
一起長大的情分,他比任何人都懂。
更何況是親兄弟間割舍不掉的血緣呢?
“唉……”任宸羽放棄一般嘆了口氣,說道:“……你說這都什么事兒啊!”
“別這樣。小南能回來,我已經充滿感激了。”紀風飏反過來安慰他:“也許這是一個考驗。”
“不管怎么說,我都隨時歡迎你的加入。”任宸羽笑了起來:“阿風,我希望有一天,你和紀蔚南都可以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以前是子陽,現在是你們,我都會一如既往的,等你們回來。”
從任宸羽的口中聽到這么煽情的話比任何人都讓紀風飏感到溫暖。
“你放心,我一定會帶著小南,再次出現在你面前。”紀風飏捶了捶胸口,“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說到做到。”
——《十日追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