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溫酒十六歲,心里藏了個再喜歡不過的少年。
自別后,便牽腸掛肚的等著他回來。
與她對坐花燭下,共賞明月光。
這一天。
溫酒站在長亭外,看八萬士兵如數(shù)遠(yuǎn)去,送行的人逐漸散去,只余下滿地的落葉飛塵。
夕陽西下,暖陽余暉散盡,狂風(fēng)又起,吹得她裙袂翩然,青絲凌亂。
“阿酒。”謝萬金站在幾步開外喚了她一聲,“天快黑了,回家吧。”
一家老小早就回府了,謝老夫人年紀(jì)大了站不住,兩個小的原本還穩(wěn)得住,可背影看多了,眼睛就開始發(fā)紅。
謝三夫人生怕小六小七在外面就哭開了,連忙帶人先回,留下謝萬金在旁邊看著阿酒。
少夫人平日里看著溫婉賢良,實則是個一出手就能砸出半壁江山銀錢的。
長兄這一走,難保她不會做出什么驚人之舉。
于是,她在看夕陽,聽馬蹄聲遠(yuǎn)去。
四公子在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溫酒抬手將凌亂的發(fā)絲別到而后,回頭道:“四哥先回吧,我想再站一會兒。”
四公子伸手摸了摸下巴,上前道:“這兒有什么好看的?人都走遠(yuǎn)啦,你站在這也看不著,天黑下來,風(fēng)越發(fā)的大,若是把你凍壞了,讓我如何同長兄交代?”
溫酒:“……”
四公子這人平素不怎么講道理。
但是一旦開始同你的講的時候,就讓人完全招架不住,頭都要被他繞暈了。
她伸手扶額,忍不住道:“你不說,他怎么會知道?”
謝萬金想了想,煞有其事的說:“長兄揍我一向不留情面,你是知道的。別看他走的時候一眼都不瞧我,其實啊,早早就交代過,讓我要好生照看你,不能累著不能病了不能……相思成疾。”
四公子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笑吟吟的,露出了兩個淺淺梨渦。
他說話向來三分真七分假,溫酒不由得看著他,多思忖了片刻。
而后,她微微笑道:“四哥。”
“阿酒,你別朝我這樣笑……”
謝萬金連忙往后退了一步,滿臉都寫著你別過來,“你要這樣,長兄會揍我的!阿酒、溫掌柜、大少夫人……”
四公子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連忙道:“我錯了,我以后不同你說這些還不成么?”
溫酒攏袖,負(fù)手,不緊不慢的轉(zhuǎn)身往回走,“回吧,四哥。”
謝萬金松了一口氣,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城外行人散盡,暮色越發(fā)濃重。
溫酒走的不快,四公子始終同她保持著兩步之遙,不大正經(jīng)的說著,“阿酒啊,小六讓我問問你,既然是你自己想精進(jìn)一下繡藝,那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學(xué)了?”
溫酒沒有回頭,淡淡道:“不行。”
謝萬金詫異道:“為何?”
“等她到了我這會兒才后悔就來不及了。”溫酒將心里那幾分窘迫強行壓了下去,很是認(rèn)真的說:“有些事還是趁早學(xué)比較好。”
四公子“嘖”了一聲。
原本他只是隨便找兩句話說,畢竟只有他們兩個人一塊走著回家,這么安靜,氣氛便有些奇怪。
沒曾想阿酒竟然還挺感概。
忽然感覺,猝不及防又被虐了一把。
少夫人這路子,真是同長兄越來越像了!
他加快了步伐,走到溫酒身側(cè),同她并肩走著,忍不住問道:“繡個嫁衣真有那么難嗎?”
溫酒停下腳步,神色微妙的看著眼前的四公子,“要不四公子自己動手試試?”
“試……”
謝萬金剛要開口說‘試試就試試’,但看溫酒這微妙的神情頓時回過神來,無語道:“我是個男子,我繡嫁衣做什么?”
溫酒微微揚眸,一邊往前走一邊道:“萬一日后四少夫人不會繡的話,四哥還能替她繡好啊。”
素來口才極佳的四公子頓時無言:“……”
這嘴貧多了,總會遇見更厲害的人。
阿酒拿長兄半點辦法也沒有,對三公子如同老鼠見了貓怕得很。
除此之外,對旁人就從未輸過。
謝萬金搖了搖頭,感概道:“這同樣都是一家人,怎么差別就這么大?”
溫酒走在前面,當(dāng)做什么都沒聽見到。
身后的四公子舌顫蓮花,也拿她沒辦法。
這兩人說著話,一同回了謝府。
余良和一眾年輕的管事早早接到溫掌柜的傳話,已經(jīng)在庭前候著了。
還有四公子往日里做生意在帝京的人脈,兩廂加起來足有百余人。
暮色四合里,檐下燈火飄搖。
“見過溫掌柜!”
“見過四公子!”
兩邊人各自見過禮,便湊了上來。
余良帶頭,朝溫酒道:“先前南邊的余糧已經(jīng)盡數(shù)運到了北州,給三公子作撥糧賑災(zāi)之用,近些日子在帝京周邊也收了一些以備不時不需,姑爺此次出征,便讓小安小羅他們隨軍押送去了……”
兩步開外的地方,一年過五十的賬房先生同謝萬金道:“四公子……”
他剛一開口,就被四公子打斷了,“等會兒,你直接同少夫人說,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溫酒正聽著一眾管事們說話,聞言,不由得回頭看向謝萬金。
從前她只知道謝四在外頭的生意做得極大,畢竟前世她做了首富,這人也是坐擁家財無數(shù),為此沒少杠起來。
眼前這些個人,還只是他在帝京城附近常用的,放眼天下,不知謝萬金還有藏了多少這樣的手下。
若不是今日謝珩出征,軍需不足,不曉得四公子何時才會露這一手。
四公子微微點頭,右手輕抬,廣袖飄搖間,瞬間就把眾人的目光全都引到了溫酒身上,“這是我謝家的大少夫人,有誰不知道的,今個兒睜大眼給本公子瞧仔細(xì)了!我謝家所有,上至諸公子,下至小廝侍女,在外的鋪子莊子所有管事皆聽她吩咐,爾等日后見她當(dāng)更勝見我!都聽明白了?”
“是!”眾人齊齊應(yīng)了,又專門轉(zhuǎn)身朝溫酒行了一禮,折腰作揖,“小的見過大少夫人!”
溫酒還了個半禮,“諸位多禮了,眼下糧草短缺,舉國維艱,還有勞諸位齊心協(xié)力,共渡難關(guān)!”
眾人連忙道:“少夫人嚴(yán)重了!”
“北邊大災(zāi),這糧草雖然奇缺,但是也不至于一點都沒有了,我等定盡心竭力,為少夫人解憂!”
“行了行了。”謝萬金道:“廢話少說,人也見過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眾人:“……”
四公子,你平日可不是這樣的!
話最多的難道不是你嗎?
但是這些話,不能當(dāng)著謝萬金的面直說,眾人只好一個勁兒的盯著四公子,希望他能從他們的眼神里看出點來什么。
結(jié)果謝萬金壓根不理會他們,“十日,本公子給你們十日,一個人收不到千斤糧,以后就別往我謝府來了。”
方才開了口的眾人,紛紛找了由頭,飛似了離府而去。
只余下溫掌柜這邊的一眾管事們。
謝萬金轉(zhuǎn)頭道:“眼下光靠我們大晏的余糧肯定是不夠的,我去南華走一趟。阿酒,家中上下,就靠你多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