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寧知道分手對少年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話沒張口的他出于人道主義關懷地遞過去張紙巾。
當從對方口里聽到分手兩個字,他臉上透出濃濃的驚愕以至于認為自己聽錯了,少年怎么可能主動對他提分手?
誰都知道宋醉離了他活不下去, 他不在時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閉門不出,這樣的人怎么會主動說分手?
“你的話讓我開始反思我們兩人的差距。”少年平時軟糯的嗓音不緊不慢的,“努力了三年才考上文法學院太不匹配了。”
許寧心里的疑惑按捺不住,雖然文法學院不是什么好學校但起碼是個大學, 少年到滬市時才是初中學歷, 說這話不知從哪里來的底氣。
他心里忽然浮現(xiàn)不太好的預感,難得關心宋醉一句:“你平時在干什么?”
宋醉整天住在別墅里,去過最遠的距離不過是他的學校, 他不懷疑對方平時連游戲都不玩, 每天醒來就是為了在門邊等待他的到來。
他的口吻泛出不常見的關懷,誰知少年慢吞吞說:“雅思上八分, 托福一百二以及收到名校通知書而已,你該不會真以為我天天站在門邊等你吧?”
許寧:???!
他遲鈍的腦子迅速轉動,難怪宋醉每次上課比他還積極, 原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背著他學習。
許寧的心里浮出無端的怒意,明明自以為清醒的人是他, 還在擔心這只金絲雀在外面如何存活, 沒想到人家養(yǎng)好羽毛拍拍身子飛走了。
他還想再問時宋醉走上了臺階, 正想拉住少年的胳膊但一拉之下竟然沒拉動,他差點跌坐到地上,這力氣大得未免有點過分了!
而少年只是站在臺階上冷漠俯視著他, 細長的雙眼皮勾出清冷的弧度, 挺拔的鼻梁落開一塊兒光暈。
他感覺眼前的少年變了個人, 雖然眼神還是呆呆的, 完全沒有以往的聽話,反而平添股鋒利感,找不出從前溫吞的影子。
少年仿佛嫌臟般拍了拍自己的衣袖,頭也不回走到自己的房間,從房間提上封好的行李箱準備離開。
許寧望著宋醉回過神,不可能這么快收拾好所有行李,一看就是早準備好的行李箱,是因為知道自己會分手才先說分手嗎?
以宋醉的個性怎么可能默默學習,養(yǎng)養(yǎng)花還說不定,肯定是不想讓他擔心說出來騙他的。
他望著少年落寞離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空了一小塊兒,感覺有什么東西酸酸漲漲的。
白問秋敷好藥走出房間倚在欄桿上問:“分了嗎?”
許寧點了點頭。
白問秋瞄見宋醉被趕出去的身影吐了口橫亙在胸膛里的氣,能在這里呆三年已經(jīng)是莫大的恩賜,在他看來應該磕頭跪拜再走。
當然他想少年只會手足無措,可下一秒他聽見許寧艱難說了句:“不過是他提的分手。”
*
宋醉不在意兩人的驚愕,提著行李箱走下樓梯,宋天天還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跑酷,舌頭像小狗一樣哈氣。
他伸出手準備摸宋天天的頭,小貓鉆進沙發(fā)躲了躲,他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輕說:“你留在這里吧。”
宋天天對旁人比他親近,傭人們都很喜歡這只怯生生的小貓,只有找他要吃的或者休憩時才會主動趴在他腿邊。
宋天天住慣了開闊的別墅,住在這兒好歹不用跟他住宿舍,不過仿佛察覺出他的想法般,這只嬌氣的小貓抱住他的腿不放。
他嘆了口氣抱上小貓,在仆人們非議的目光下走出別墅大門。
他到滬市以來便住在許家的別墅,在精致的籠子學習,到過最遠的距離是八公里的文法學院站。
當他踏在別墅外地面的那一刻,胸膛里彌漫出無比自由的氣息,像是回到了自由自在的西南。
宋醉搭上了環(huán)城公交車,這三年里他從沒好好看過這座城市,他趴在窗邊目不轉睛看著,從過江大橋到標志性的銀色高塔。
他在熟悉的文法學院站下了車,走到大門邊的早點鋪要了碗咸漿,豆?jié){里不僅有油條片還有蝦皮,撒上切碎的蔥花紫菜,再淋上勺加了醋的醬油入口鮮美。
他剛來滬市就想吃了,但許寧不喜歡滬市的食物不讓他吃,他坐在椅子上瞇了瞇眼,把滿當當?shù)囊煌胂虧{全吃完了。
他找不到可以分享好消息的人,約出了馮思文在甜品店見面,馮思文摸了摸宋天天的肚子:“你怎么把宋天天帶出來了?”
宋醉點了杯白水平淡說:“我分手了。”
“分手?!”
馮思文自動默認許寧說的分手,當他知道是宋醉提的分手后語氣透出濃濃的不敢置信。
“你身上一窮二白的分手以后能干什么?聽我的還是回去吧,你哭哭許寧就心軟了,馬上挽回還來得及,金絲雀在外面活不了。”
他認為許寧不是那么沒心的人,只要宋醉呆在對方身邊對許寧好肯定能感動許寧,在溫室里呆久了根本難以適應外界的生活。
“總有辦法活下去的。”
坐在他面前的少年只是這么說,馮思文感覺性子綿軟的宋醉像變了一個人。
*
下午書房里窗簾將光遮得嚴嚴實實,方助理站在文件柜邊整理文件,鄭秘書低頭在向賀山亭作報告。
不知為什么男人望著書桌上放的小玫瑰有點走神,對于賀山亭來說是不該犯的錯誤。
當然老板是不會犯錯的,鄭秘書開口攬下責任:“對不起,是我把表格上的數(shù)據(jù)看錯了。”
方助理只能歸結為賀山亭從許家回來后工作太疲憊,當鄭秘書離開后他開始說工作外的東西。
“今天許寧分手,宋醉在滬市沒依沒靠的,在外面住不安全。”方助理大著膽子開口,“您看要不要把他接過來住?”
賀山亭向來喜歡獨居,一點大的動靜都忍受不了,他以為會被拒絕時對方竟然默許了。
畢竟兩人關系冷淡,他趁著賀山亭還沒改變主意撥通了少年的電話。
同馮思文告別后宋醉坐上去滬大的車,他閉眼在座位上休憩,日光灑在他的皮膚上如同浸在光里。
忽然放在口袋里的手機響了,劃開屏幕是方助理的聲音:“聽說你跟許寧分手了?”
雖然想不通為什么對方知道自己分手,但他感覺方助理就像自己的一個大哥哥,輕輕嗯了一聲。
“你在滬市有住的地方嗎?”電話那邊的聲音浮出溢于言表的擔心,“如果沒地方住要不要來賀家?”
經(jīng)歷上次同在柜子里的尷尬,少年不好意思再麻煩賀山亭:“我找好了住的地方。”
“真的找好了嗎?”
見方助理還欲再勸,宋醉開了個玩笑:“同賀先生住一起的心理壓力太大了,每天提心吊膽會不會被趕出去,不如住橋洞踏實。”
電話開的免提,少年話音落下方助理感覺書房里的空氣都冰凍住了,皮膚蒼白的男人看不出喜怒說:“讓他去住。”
方助理在心里咯噔了聲,這下他也愛莫能助了,在令賀山亭生氣這方面宋醉從來沒怕過誰。
*
少年不知電話那邊的情形,車在公交站停下,掛了電話走到滬大的新生接待處。
他走到接待處問工作人員:“我是今年入學的新生,請問可以辦理提前入住嗎?”
“不可以的。”工作人員開口,“只有在開學前一周才能辦理入住,這是學校的規(guī)定。”
原本堅定拒絕方助理的少年緩緩低下脖子看了眼手機,不知道現(xiàn)在答應還來不來得及。
他準備轉身離開時瞄了眼學費,加上宿舍費五千五一年。
宋醉的思維還停留在五百塊的學費上,工作人員似乎望出他的想法走過來建議:“生活上有困難可以開學領貧困生補助,如果成年可以去打點零工。”
“什么零工最掙錢呢?”
工作人員聽了這話笑了出來,一聽便是沒打過工的小少爺,沒上大學的學生大多去餐廳里端盤子或者去發(fā)傳單,掙不了多少錢。
望著纖細的少年他開玩笑說:“發(fā)傳單洗盤子一天頂多一百,旁邊賀氏的工地正缺人,一天掙三百不是問題。”
“謝謝。”
宋醉禮貌地離開,不過令工作人員沒想到的是少年真去往離學校最近的工地。
身上只有九百塊的少年拉著沉重的行李箱抱著貓,走到灰塵彌漫的工地。
工地上到處是灰塵,戴著紅色安全帽的工頭在指揮工人,他走上去客客氣氣問:“您好,請問您這兒招人嗎?”
“就你?”
工頭望著少年柔弱的外表差點沒笑出來,皮膚白得跟女孩子似的,就這樣的小孩子他一只手能分別提一個,別說綁鋼筋估計推泥水車都推不動。
邊上一個皮膚黑的工人顫顫巍巍把一袋水泥扛在背上:“你知道這袋水泥有多重嗎?”
然而緊接著少年輕松扛了兩袋水泥,神色沒有絲毫改變,聲音還是文文弱弱的:“這樣可以嗎?”
包工頭:????!
天氣熱工地上正差人手,他立馬安排少年在工地上入住,他領著宋醉走進邊上的宿舍。
工地上的宿舍都是易于拆卸的活動板房,一個房間八張上下鋪,床上擱行李床下住人。
“防人之心不可無,貴重物品不要留在房間。”工頭瞧了眼少年身上的好衣服說,“白天工地別穿好衣服,弄臟了可惜了。”
少年點了點頭。
工地上人員流動復雜,他把脖子上的玉墜仔細收起放在衣服內(nèi)側的口袋,重要證件不放心留在宿舍也隨身帶著。
放好行李后他戴上黃色安全帽走到炎炎烈日下的工地,工頭本來還怕宋醉不習慣工地生活。
沒料到少年對小工駕輕就熟,無論綁鋼筋還是運水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半點沒想象中的嬌氣,如果多在工地上住段時間想必大工也沒問題。
非要說的話就是有點潔癖,大家都直接坐在臺階上吃飯,少年先用紙巾擦了擦地面再墊上層報紙,才坐在臺階上吃盒飯,在工人里顯得格格不入。
還有一點工地上的米飯是不限量的,令工頭心痛的是少年的飯量格外大,一個人就能吃四碗飯,這是招了個什么怪物回來。
夜里工人們在打牌,只有宋醉坐在床上安靜看書,一個工人打趣:“這么晚還不睡是不是想家了?”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笑笑,當其他人睡去他才放下書和衣睡覺,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是枕頭下藏著把鋒利的小刀。
他就這么在工地上留了下來,工地上實行計件工資,他每天都是件數(shù)最高的人之一,包吃包住每天能攢下五百塊。
他對滬市這么高的工資不可思議,他從西南到滬市后便被許寧養(yǎng)在別墅里,對這座城市的印象只停留在摩天高樓上。
在存夠一萬塊后少年白皙的臉變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宋天天大概體會到了養(yǎng)他的不容易,不甘心住在床底下,開始每天去工地上找東西叼回來,有時是易拉罐有時是廢銅線。
工地上散養(yǎng)小動物是很危險的,即便他每天最后一個離開宿舍,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宋天天總能找到機會鉆出去,叼著東西朝他飛奔而來,不像是小貓反而像是小狗勾。
“大家打起精神!”工頭大早上拿著喇叭說,“今天有集團過來的記者拍攝。”
宋醉不知道工地上有什么好拍的,不過同他也沒什么關系,他認真扛起水泥倒在桶里,沒察覺閃光燈對準了自己。
另一邊賀氏的內(nèi)部會議上,因為泰國開發(fā)案復登上政治舞臺的陳明講著江淮的開發(fā)進度。
“在加班加點下江淮一期工程結束,第二期工程將會在明天準時開啟。”他此時容光煥發(fā),全然不見過去的步履蹣跚。
主位上的賀山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陳明,這讓陳明沒有任何顧忌大談自己的計劃。
然而當工地的畫面在投影儀上出現(xiàn)時,神色從容的男人忽然挑起了眉,眼里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明不禁疑惑自己哪句話沒說對,他性子向來想三步走一步,謹慎停下來沒再繼續(xù)講。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竊竊私語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有方助理看見了畫面上的少年。
站在角落的少年戴著明黃色的安全帽搬著水泥,原本白皙的皮膚在烈日下曬成小麥色,漂亮的唇干燥發(fā)白。
他看到照片心都揪起來了,當時以為說住橋洞只是開玩笑,少年如今灰頭土臉的模樣同住橋洞也好不了多少。
賀山亭灰藍色的眼眸收了下來,落魄成這樣也不吭聲,性子這么倔不知像誰。
他的神色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對陳明語氣平靜說了句:“繼續(xù)。”
陳明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打定注意回去要重新對一遍報告,壓下心底的古怪繼續(xù)說著對江淮的計劃。
方助理不禁想賀山亭未免太不近人情,他還以為好歹會皺下眉,會議結束后他整理著會議資料,突然聽見冷漠得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開口:“去工地。”
他收攏文件的手一停,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而賀山亭走出會議室對他說了句:“帶上水。”
他沒想到他老板這輩子會紆尊降貴去工地,畢竟噪音還有灰塵是賀山亭深惡痛絕的東西,他忍不住問:“您是不是也放心不下宋醉?”
宋醉同他見過的孩子都不一樣,從沒聽過少年的抱怨,看起來溫吞綿軟可好像什么都明白。
正當他對賀山亭的良心有點期待時,男人泛冷的聲音傳來:“去看看他住的是莫伊蘭德還是格呂克斯堡。”
方助理被賀山亭的話噎住了,無論是莫伊蘭德還是格呂克斯堡都是德國知名宮殿,果然資本家是沒什么良心可言的。
*
葉今坐上司機的車去金融中心上課,當車經(jīng)過滬大旁的工地時他瞄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少年用推車搬運水泥。
“停車。”
他讓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面,原本大熱天還要上課心里不耐,但一看到在工地上的宋醉樂了,饒有興致走過去。
宋醉同許寧分手的消息傳遍了二代圈,他本來還在想這只金絲雀離開籠子還能干什么,沒想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居然會淪落到在工地上打工。
“好久不見。”葉今笑吟吟沖少年打招呼。
少年眼也沒抬推著車往前走,完全沒把他放在心上,這令葉今有種被無視的氣惱感。
這種感覺從以前就有了,盡管少年安安靜靜站在你面前,可總會覺得他壓根沒在看你。
他抬高音量說:“換個地方就不認識我了?誰不知道你偷東西被趕出來了,沒有學歷只能搬磚,半點比不上白老師。”
他說到最后還不忘夸白問秋一句,所有人的視線朝宋醉望過來,沒料到這么一個文文靜靜的小孩子會偷東西。
“真該讓許寧來看看,沒了他你過的什么日子。”葉今對著少年評頭論足。
因為他知道無論怎么說少年都不會出聲的,被人罵到頭上不過是低頭自己走開,面團一樣綿軟的性子誰也能捏一把。
工人們都圍了過來,工頭看到這個場面也無奈,對方的穿著打扮看著便知不是能惹得起的。
葉今望著眼前木頭般的少年正要繼續(xù)說,然而令他沒料到的是宋醉輕輕開口:“再說一次好嗎?”
盡管對方的語氣很輕,但他心里忽然有不太好的預感,他還沒反應過來宋醉拎起桶水泥,徑直澆在他頭上。
“手抖對不起。”
少年的聲音依然客客氣氣的,眼里沒有任何溫度,葉今緩緩用手摸了摸頭上的水泥,不敢相信宋醉會用桶倒水泥在他頭上。
他不是一個忍氣吞聲的人,在學校便因為打架被開除只能出國,可當他望見標在桶面上的重量后咽了咽喉嚨。
宋醉能拎起一桶水泥也能拎起大半個他,這年頭金絲雀都這么野的嗎?不知道許寧從什么地方帶過來的物種。
在武力壓制面前他什么也不敢說了,自己邊擦著頭邊離開工地,還不忘跟許寧告狀:“你知不知道今天宋醉用水泥澆我頭?足足五十公斤。”
電話那邊的許寧聽到宋醉的名字愣了許久,他本以為少年會聯(lián)系他可手機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從他的生活里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
他壓住心里涌動的情緒,壓根不信葉今的話:“你別一天沒事找事的,宋醉怎么可能欺負得了你?他連瓶蓋都擰不開,要是我知道你找他麻煩跟你沒完。”
下一秒電話掛斷了,葉今從沒這么委屈過,明明受害者是他但說出來沒人信。
明明是只偽裝成金絲雀的猛獸,什么擰不開瓶蓋,分明一口咬斷一個瓶蓋。
而工地上的少年只是用溫水沾濕的紙巾擦了擦粗糙的手指,圍在周邊的工人自覺散開了,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害怕。
宋醉繼續(xù)搬運著水泥,工地上洗衣服不方便,盡管他很小心,他的衣服漸漸變成灰撲撲的,看起來像是只臟兮兮的小鵪鶉。
工頭接到了個電話走出工地,回來后對著他們說:“大家下午去洗個澡。”
“為什么?”
底下的人不解地問,雖然夏天天氣熱不洗澡不舒坦,許多人舍不得水費沒有每天洗澡的習慣。
“今天有大人物會來,你們可得好好收拾。”包工頭的語氣透出嚴肅,“特別是安全帽的繩子說了多少次要系好,不要松松垮垮掛在脖子上。”
這對宋醉沒什么影響,他每天工作后都會洗澡,只是在想集團的記者來都沒這么大的陣仗,不知來的是什么大人物。
他個子矮隱在排隊的人里,聽見前方工人們小聲的議論。
“工地上那只貓可真好看,城里的貓看著就胖乎乎的,我老家的貓瘦得跟竹竿一樣。”
“肯定能賣不少錢吧?”
“少說也有五百塊。”
少年抿了抿唇?jīng)]有再排隊,他走到工頭的辦公室邊敲了敲門,聽到一聲進來后他走進了辦公室。
工頭把桌上貴重的茶葉罐收了起來,宋醉沒有錯過這個舉動,他沒有往前走只是站在門邊:“我來辭職的。”
只要有心人注意到宋天天,即便他再怎么防備也會有疏漏,更何況小貓根本關不住,正好他的學費掙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離開了。
“你這段時間表現(xiàn)不錯。”工頭的眼里流露出錯愕:“真的要走嗎?”
聽到少年應聲工頭沒有多攔,工地上最忌諱手腳不干凈,他痛快讓會計結算了工資。
br />不久一輛黑色的名車停在工地外,工頭畢恭畢敬站在車外迎接賀山亭的到來。
他從來沒接觸過這種層次的大人物,連普通話結結巴巴沾上口音:“我們工地在安全生產(chǎn)這塊兒抓得特別嚴,工人們?nèi)甲屑毾岛冒踩保磭鷫τ∮屑t色標語,上個月舉辦安全講座。”
這些話都是應對上級檢查的空話套話,按理說他應該很熟練,但他在這位年輕的賀先生面前總會緊張,仿佛自己的心思總會被猜得清清楚楚。
當賀山亭走下車他走在前面帶領參觀:“這就是施工完畢的一期,旁邊的二期會在五個工作日內(nèi)開工。”
“這是工人們的居住區(qū)。”工頭邊走邊說,“每間宿舍住八人,上下鋪設計住十六人也能住下,因為搭在陰涼區(qū)所以不用安空調(diào)。”
“里面又小又擠實在太亂了。”工頭在宿舍門邊站定,“我就不帶您進去看了。”
賀山亭的視線從泛黃的窗戶上移開,輕抿著唇問了句:“宋醉在什么地方?”
他問這話只是出于可憐而已,明明是只剛成年不久的小狐貍,就該在漂亮的房子里好好長大。
“宋醉?”聞言工頭臉上出現(xiàn)了錯愕,“他干了大半個月今天走了,沒說去什么地方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話音落下這位大人物驟然冷漠,估摸著是豪門出走的小少爺,同賀山亭關系匪淺的人怎么會手腳不干凈?他突然后悔之前沒好好挽留了。
方助理心里納悶按理說宋醉應該安靜在角落里舔舐傷口,可宋醉行蹤詭異得就像一條魚,讓人摸不著頭腦。
*
好不容易洗完水泥的葉今被葉誠文逼著去精英教育上課,雖然他這段時間在白問秋的輔導下努力學習但雅思還是只考了三分。
“今天怎么遲到了?”
教務老師在門口逮住他。
他說不出自己被人用水泥洗頭這句話,裝作沒聽到般走進機構大門。
老師望見他油鹽不進的行為嘆了口氣:“你爸給你交這么多錢,天天給你請個外教,你說你考個雅思怎么連四分都考不到呢?”
“英語這玩意是人學的嗎?”葉今振振有詞反駁,“華國人學不好英文太正常了。”
“誰逼著你出國了?關鍵是你高考也不行啊,高考一百二十分我閉著眼睛都能考。”教務老師苦口婆心說,“我上個月看到一個雅思八分托福一百二的人沒錢沒申麻省理工。”
“這分數(shù)是人能考出來的嗎?”
葉今感受到越級碾壓,這只有母語級別才能達到這個成績,即便是白問秋雅思只考了七分,窮人根本沒機會請外教,只能對著錄音機練習,不知道這人是誰。
因為水泥在頭上凝固的時間太久,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不過肯定不會是宋醉這種人。
好不容易教務老師離開他終于不用聽魔音穿耳,走進教室坐到座位上,對著白問秋歉疚說:“對不起我遲到了。”
白問秋不僅沒有責怪他反而遞給了他一份筆記:“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明天開始我就不在這里上課了。”
“為什么?”
白問秋眼里浮現(xiàn)歉意:“許寧讓我去投行工作。”
他當初來輔導機構只是為了錢,葉今的爸爸出手大方,偏偏葉今還以為自己是為了他才來的,許寧給他在投行遞了實習,他當然想去投行。
他感覺自己的人生終于擺脫了陰暗,不用住在每月五千塊的便宜房子,領著兩萬塊的微薄工資。
“我在這里租的房子太破了,一個月只要五千塊,每個月的工資還不夠買件衣服。”白問秋不經(jīng)意示弱。
如果是平時葉今肯定會安慰他,不過今天對方的注意力沒放在他身上。
“怎么都比宋醉好,今天我在滬大邊的工地看到他了,住在臟兮兮的工地搬水泥。”
聽到宋醉的近況白問秋舒展開了眉,漂亮無用的菟絲花終于回到了應有的地位,回到許家后傭人們都在議論宋醉的去處。
“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出去肯定養(yǎng)不活自己,過得指不定還不如我們。”
“真慘。”
“有什么慘的?那天我聽說是被偷東西趕出去的。”
“你說他沒文化出來能干什么呢?不像白家公子大學還沒畢業(yè)就去投行實習。”
*
宋醉不知道許家仆傭的議論,他在九月六日這天提著行李箱走出了五十塊的快捷酒店,因為今天是滬大開學的日子。
九月的天氣依然透著熱,他一手抱著貓一手提著行李走進上百年歷史的拱形大門。
br />滬大的校園出了名的漂亮,琉璃頂?shù)慕ㄖ郎桨虚L長的山道可以登上山頂上的藝術館。
他經(jīng)過篤思橋走到新生接待處,上次冷清的新生接待處如今圍滿了新生,他排隊交完學費,抱著地攤上買來的生活用品朝北區(qū)的宿舍走去。
他領了鑰匙打開門,右邊的床鋪上堆放了東西,看來有人比他來得還要早。
同可以登上雜志封面的校園不同,宿舍灰白色的墻壁顯得破破爛爛的,床鋪的木頭泛著舊黃。
怎么也比工地上的板房好。
想得開的少年把房間打掃了一遍,接著用不要的牛皮紙粘貼了破舊的白墻,他的身上還帶了薔薇花的種子,把種子灑在陽臺露出的泥土里,整個房間煥然一新。
他在床底給宋天天搭了個用藤條編成的小窩,小貓興奮得在窩里打滾,時不時露出雪白的小肚皮,完全不記得過往住的別墅有多大。
安置好行李的他坐在桌上預習物理書,他知道學習的機會來之不易,連每分每秒都無比珍惜。
忽然他聽到陣鑰匙轉動門的聲音,一個戴眼鏡的人走進宿舍驚訝說:“這還是我們宿舍嗎?”
吳縝明明記得之前的宿舍破舊不堪,他還在想名氣這么大的學校居然一點都不講究,還沒普通學校住宿好。
他的目光落在桌邊的少年身上,雖然是小麥色的皮膚但看著便是聽話的學生,還會收拾家務,太適合當老婆了。
他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最后名舍友殷子涵走進宿舍,殷子涵是名體育生,人長得個子高渾身腱子肉,來的還有殷子涵的爸爸。
殷爸爸是個健談的人,不動聲色詢問完吳縝的信息,但在桌邊看書的少年沒有透露半分,他忍不住問:“你從什么地方來的?”
“山南。”
山南在西南群嶺最深處,這個地方是眾所周知的貧困區(qū),公路還是近兩年才修通的,他不禁說:“我以前還去山南進過貨,那邊的玫瑰花開得很漂亮。”
“就是個窮地方。”
殷子涵語氣不屑。
正幫兒子鋪床的殷爸爸趕緊出來打圓場:“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看你連被子都不會折。”
“知道了。”
殷子涵煩躁開口。
“多跟同學打好關系。”離開前殷爸爸叮囑,“能讓著點的地方多讓著,送你來滬大不是讓你來玩的。”
不過當門關上后殷子涵顯露出了本性,坐在椅子上打游戲,讓初次見面的吳縝給他收拾衣柜:“當心點!這可是紀梵希的東西。”
吳縝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加上殷子涵肌肉發(fā)達確實不好惹只好老老實實掛衣服。
殷子涵嘗到了甜頭,當他以同樣口吻對宋醉開口時,少年完全沒有理會他。
他試圖提醒少年注意,誰知少年不僅無動于衷還戴上了耳機,顯然沒把他當回事兒,吳縝悄悄在心里為少年豎起大拇指。
殷子涵心里瞬間對這個山里來的安靜少年沒任何好感,他轉頭在吳縝面前顯露著自己的社交:“許家公子你知道嗎?上個月我差點去他舉辦的生日會,這可是你們見不到的上流社會人物。”
他話只說了一半,實際上他只知道許寧在許家開生日會,以他的地位連請柬都沒收到。
不過在他看來自己兩個室友是死讀書的窮人,根本接觸不到上流社會。
而宋醉聞言緩緩扭過頭,他對許寧可太熟悉了,能清晰歷數(shù)出許寧逃課以及掛科的次數(shù),上不上流他不知道,從在公眾場合親熱次數(shù)來看倒是挺下流的。
下午召開新生見面會,少年默默坐在教室里看物理書,殷子涵走到講臺上說:“今天請大家去酒吧,就當為大家在新學期接風洗塵,有要去的舉個手。”
全班都舉起了手,只有一個人沒舉顯得格外突兀,這個人便是坐在角落里的宋醉。
他對去酒吧沒有興趣,有這個時間不如多看兩頁書,臺上的殷子涵不以為意開口:“吃的喝的全免費。”
聽到免費兩個字,上一秒還一心向學的少年悄無聲息舉起了手。
*
另一邊方助理坐在車上,雖說泰國開發(fā)案心知肚明,他還是對著賀山亭報告:“陳明呼吁盡快對投入資金,希望一期工程在這個月開工。”
坐在后座的男人神色平淡:“如他們所愿。”
方助理在心里為陳明致哀,如果在別的地方或許老當益壯有番作為,可偏偏碰上賀山亭還是盡早退休比較安全。
他感嘆看向窗外,忽然在酒吧門口眼尖地瞥見一個身形肖似宋醉的少年。
宋醉仿佛一滴水融進了海洋,找不到任何蹤跡,打電話問只說不用擔心,可怎么能不擔心呢?肯定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舔舐傷口。
望著酒吧門口的少年他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那不是宋醉嗎?連頭上的卷毛都一模一樣。”
賀山亭掀起眼簾朝車窗外望去,那只不翼而飛的小狐貍身邊跟著群年輕人,還有個關系親密的小男生,他抿著薄唇一言不發(fā)。
而宋醉不知道有人在看著他,他跟著認識的吳縝進了酒吧,因為剛開業(yè)人流密集。
他坐在卡座上要了杯白水,身邊的吳縝好奇問:“你喝不了酒?”
小麥色皮膚的少年開口:“我平時不喝酒,長期飲用酒精會損害大腦中樞系統(tǒng),形成不可逆的神經(jīng)傷害從而對記憶力產(chǎn)生影響。”
敢情神經(jīng)傷害還沒影響記憶力嚴重,吳縝默默把自己手上的酒換成了白水,他來之前知道滬大什么人也有,對宋醉的言行也不覺得奇怪,典型的讀書好社交能力差。
殷子涵同少年完全不同,一進酒吧如魚得水,在桌上叫了一桌的酒:“大家以后相處四年,希望有什么話說什么。”
不過他在女生里沒討到歡心,反而都是往宋醉的方向看,這讓他討了個沒趣。
喝上頭的他試圖引起大家注意:“你們知道這酒吧有東歐模特嗎?他們夜里就站在酒吧門口,你們想看我可以叫一個過來。”
坐在角落的少年蹙眉,他不喜歡聽這些東西,端著水杯走到酒吧門口透氣。
夜里的空氣泛著涼,他裹了裹身上單薄的衣服,正準備走回酒吧時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一寸寸在自己身上逡巡。
他警惕轉回頭,夜色下佇立著一個容色出眾的混血男人,模樣在晦暗的燈火里若隱若現(xiàn),藍灰色的瞳色如海面上升起的薄霧。
宋醉對好看的人并沒什么感覺,人都是以碳元素為有機物質(zhì)基礎的生物,但他望著這張臉心跳得格外快,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連邊上的空氣似乎也慢下來。
他突然想起殷子涵說的話,不知為什么想應該是自己付不起的價格,看著便是脾氣不怎么好的大美人。
當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手上,少年下意識倒了水杯里的水,察覺自己的失態(tài)后他捏著杯子忍不住問:“我們見過嗎?”
他的話音落下忽然電話響了,打過來的是馮思文:“你這段時間去什么地方了?如果你心里還是難受的話大膽去找許寧吧。”
宋醉語氣無奈:“你別勸我了,我不想和許家有什么關系,也不想見到許寧身邊的人,沾邊的也不行。”
他感覺已經(jīng)是很久前的事了,不想同許寧有什么聯(lián)系,只想好好學習。
他掛斷電話的下一秒,容色奪目的男人垂下濃密的眼睫,裹挾若有若無的步步為營。
“從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