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男人彎腰這個舉動, 宋醉的臉上拓下暗色的陰影,他坐在天臺上抬頭,兩人的距離二十五公分不到, 在晦暗里對上那雙藍色的眼睛。
明知道對方在開玩笑,可他的心臟不爭氣地跳了起來,快得數不出心跳的頻率, 沒計較這句寶貝兒。
“沒看到。”
賀山亭慢條斯理哦了一聲,宋醉不太自然地轉移話題:“你知道我在這兒?”
“不知道。”男人揉了把他柔軟的頭發站直身,“隨便找了找,運氣好抓住了。”
輕描淡寫得像是在說我抓住了一只野生幼崽。
宋醉伸手撫順自己被揉亂的卷發, 正想告訴對方以后別亂動他的頭發了, 忽然聽到男人問:“搬過來跟我住好不好?”
少年放在自己頭上捋毛的手愣住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對方這么鄭重其事的請求。
“為什么?”
他不明白為什么讓他搬過去, 他在學校住得挺好的,出租屋的面積小住兩個人也勉強。
男人凝望著他輕輕開口:“這樣你有什么事我可以第一時間知道,看不到你我會擔心。”
或許是泛低的音色在風中格外有蠱惑力, 宋醉差點就要點頭,清醒過來后搖了搖頭, 大概只是客套話吧。
賀山亭仿佛不在意般挑眉:“你知不知道我一夜多少身價?肯跟你住你還不樂意,小孩兒跟誰學的這么挑。”
大有住到就是賺到的意思, 宋醉忍不住想說跟你學的,可望著男人冷淡的眉眼,他默默聽沒有反駁。
對方沒再提一起住的話他悄悄松了一口氣,風吹起他襯衫的衣角, 少年小心翼翼藏起袖下的傷疤。
他不喜歡太近的距離, 太近了就會看到狼狽的姿態。
*
余銘和高明宇從醫務室回了宿舍, 輸完液的余銘臉色蒼白, 高明宇安慰著他同時也在安慰自己:“說不定那個人是嚇我們的。”
余銘聽了這話心里稍稍安慰,周校長不會不管他們的,大學校長不只是一個名頭,人脈威望不容小覷。
“而且檔案上沒問題就真的沒問題了嗎?”高明宇東看看西看看壓低聲音,“我問過法律系的同學,未成年的案底會封存,在學校都是看不到的,公檢法說造謠才是造謠。”
余銘的臉色紅潤了點,可就在高明宇話音落下那一秒,他聽到樓下傳來警鈴的聲音。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宿舍的門就被重重敲開了,兩人的眼里流露出惶恐。
宋醉回到宿舍時望見一輛警車揚長而去,他壓下疑惑走上樓梯,身后傳來莫名閃躲的視線。
他本以為會聽到談論可什么也沒聽見,他走回宿舍發現宋天天不知什么時候被扔回了宿舍,殷子涵伺候主子一樣喂著罐頭。
“我看到樓下開走了輛警車。”宋醉對桌上的吳縝開口,“樓里發生什么了?”
吳縝聽到他的問話立馬從書海里清醒:“余銘跟高明宇都被警察帶走拘留了,說是違反治安條例拘留五天,聽說后面還面臨起訴,我太快樂了。”
“他倆就是造謠你進看守所的人。”殷子涵幸災樂禍,“這下好了自己進看守所。”
宋醉突然感覺他們這么說話好像反派,年輕的反派頭頭抱起自己的貓問:“誰報的警?”
“上次那個混血男模。”吳縝忍不住感嘆,“你說真的會有人點他嗎?我在他身邊都快怕死了。”
宋醉沒想到阿亭會報警,他機器般靈敏的大腦陷入混沌,然而仍認真糾正:“已經從良了。”
吳縝在心里想估計是生意不好不得不從良,畢竟除了沒見過世面的少年誰會點。
“原來已經從良了。”吳縝客觀開口,“他對你挺關心的,知道你被造謠立馬去了余銘宿舍,打不通你的電話一直在找你,怎么也有大半天了。”
宋醉的心臟驀地跳了起來,舔了舔抿起的唇,柔軟的唇泛出水光。
他本以那句看不到他會擔心是客套話,可男人好像說的是真的,在聯系不上他的這段時間默默幫他處理了麻煩,沒人再敢沖他指指點點。
卻一句話沒提。
說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好像在溫暖的日光下曬太陽,身體里血液染上溫度,難以言喻的情緒遍及心臟,少年漆黑的長睫微微顫了顫。
他低頭抱著宋天天做了一個決定。
*
賀山亭坐在黑色的車上看著公司文件問:“那個警察查到了嗎?”
“調閱監控查到了。”說話人恭敬回答,“他的名字叫吳正柏,以前是西南有名的刑警,今年調到了滬市,跟女兒生活在一起。”
“去見見他。”
車調轉方向朝郊區開去,夜里路面不堵車,經過半小時車停在一棟普通居民樓前。
賀山亭走下車上樓,手下擋在他身前敲開了吳正柏的門,吳正柏是個腿有些跛的中年人,開門見他愣了愣。
“您進來吧。”
“你不問問我是誰?”
賀山亭淡淡問。
“我之前查過您侄子跟宋醉的關系。”吳正柏倒了杯茶,“冒昧問句您今天來有什么貴干?”
賀山亭走進屋微微頷首,但沒有接過殘著茶污的杯子:“宋醉你知道多少?”
吳正柏對這個答案不意外,他凝神了一段時間篤定開口:“他是一個極度危險的罪犯。”
吳正柏的思緒回到了三年前,當時他接管了一樁地下拳場的案子,拳場的老板背景深,將拳手關在鐵籠里搏斗,以搏殺結果為賭注。
這本是一個很隱秘的拳場,但有天接到了一個女孩兒的舉報,他們連夜搗毀了這個違法窩點,查封了上千萬的海外資金。
他緩緩敘述這個案子:“這個案子辦得很順利,所有相關人員都進了監獄,但只有他逃了出去,三個月里不知所明,關于他的指控證據全部消失。”
“就連被他打得半死的男生也拒絕起訴他,當時他只有十六歲。”
吳正柏的語氣里透出憤怒:“才十六歲就能下殺手,案子結束后我一直關注著他,我以為他能好好做人沒想到他搭上了您侄子,他肯定是有預謀的,因為您侄子能帶給他理想的生活。”
“我來滬市后去他學校調查過,轉學來的第一學期徘徊在年級倒數,之后成績不停躥升,可沒人注意到這一變化,因為他告訴班主任不要告訴許寧,因為想給您侄子一個驚喜。”
“真的是為了驚喜嗎?您侄子不過是他的踏板而已,一個貧困山區的少年搖身一變成為前途光明的學術新星。”
吳正柏深呼吸了一口氣下結論:“就像披了層綿羊的皮,您侄子需要小心。”
在他看來今天賀山亭會來是因為關心許寧,不想讓自己侄子和一個底層出身的少年有什么關系,誰知對方僅僅問:“地下拳場是什么樣的?”
吳正柏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地下拳場都差不多,臺下圍了一圈人,要么站要么倒,為了提升可看性還會強迫服用興奮劑。”
他見賀山亭臉色驟然難看不禁開口:“您沒去過那種地方想象不到手段能多臟,我還是不繼續說了。”
“繼續。”
吳正柏只好接著講:“比如把烈性犬同人關進鐵籠,烈性犬一咬就是一塊兒皮,普通人根本無法抵抗撕咬,死了十多個孩子,聽說只有宋醉活了下來。”
賀山亭的唇緊緊抿成一條冷漠的直線。
“您也覺得他可怕吧,這么一個人竟然能為偽裝成單純無害的乖學生。”吳正柏禁不住感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原以為對方會贊同他的話,可容色冷漠的男人只是壓著嗓子說。
“他只是想活下去。”
吳正柏對這個觀點不敢茍同,可緊接著對方問得他啞口無言:“活下去有什么錯?如果這便是不擇手段的話每個人都是野心家。”
他突然不明白賀山亭今天的來意,還沒等他開口男人離開了,他后知后覺反應對方一句話沒提自己的侄子。
*
賀山亭坐回車子閉了閉眼,車停在宋醉租的房子下,他睜開眼打開車門下了車,免得宋醉明天找不到他。
天色漆黑得沒有絲毫光,老舊的單元樓格外寂靜,正當他準備打開門進去時賀山亭聽見一陣細微的呼吸聲。
在黯淡的屏幕光下賀山亭低頭瞥見沒帶鑰匙的少年坐在門邊倚著墻睡著了,垂下的額發遮住黑漆漆的眼,縮著腿像是只無處可去的狐貍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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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宋醉全部的東西了。
明明說不搬過來卻可愛得把所有家當都帶上了,這么可愛的宋醉卻要經歷那樣的黑暗,在地下拳場遍體鱗傷活下來,如果說他之前只是想看著小孩兒好好生活,現在想摟回家不讓人任何碰。
賀山亭斂下情緒晦暗的眼,突然想抱抱這只狐貍崽崽,一如三年前。
察覺到他的到來少年警惕地睜開漂亮的眼,仰頭問:“我身上有很多毛病,大多數不討人喜歡,你確定要跟我住在一起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