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今晚注定是將軍府的不眠之夜。
果不其然,克善沒過多久就開始發熱了。蓮香聽了我的吩咐,早早地跟望月
小筑里的兩位教養嬤嬤通了氣,讓她們遞牌子進宮,請太后指一位太醫過府守候
克善。太后很快地指了留在宮中當值的韋姓太醫趕往將軍府,同來的還有兩位年
輕些的太醫,不過也都是醫術了得。
我也有些發熱,不過我原本身子調理得就很好,太醫先給我看了一下,開了
個方子就到望月小筑查看克善的傷勢了。克善比我嚴重許多,身上不下二十道傷
痕。他的底子本身就不好,回京三個月內連日奔波,留下了隱患。所以,這次的
病來勢洶洶,極度危險。克善幾次昏厥,高燒嘔吐,甚至起了斑疹。
將軍府所有的主子也在房里等候著太醫們的診斷結果,新月哭哭啼啼地在一
旁抹眼淚兒,嘴里不住地道歉著,后悔著。我有些不耐煩,早干什么去了,現在
大錯鑄成了之后再來后悔,有用嗎?
太醫在一旁低聲爭論著,新月還在哭個不停。
半響,韋太醫踱步走了過來,我們急忙迎上去,新月撲了過去,抓著太醫的
袖子連聲地問:“太醫!克善怎么樣了!”
韋太醫有些猶豫地沉吟了一會兒,面色凝重地說:“苔白厚膩,脈象虛浮,
他的臉上、手臂上、身上都有些許斑點發出來。”阿瑪急忙詢問:“發疹
子?是麻疹嗎?”
太醫嘆了口氣,搖搖頭:“麻疹顆粒小,顏色鮮紅。如果是,那就好辦了。”頓了頓,復又開口“可我認為,這不是麻疹啊。”
“那這是什么?你快說呀!”新月流著眼淚,嘶吼著太醫,拽得太醫一踉蹌。太醫皺著眉頭,為難地看著新月,艱難地開口:“恐怕……是害了現在正在城
里肆虐的傷寒之癥!”
“什么?傷寒?”新月聽了太醫的話,搖著頭,不能接受一般退后了幾步,
嘴里還嘟囔著:“不會的,不會的,上天對我不會這樣殘忍的,克善一定會沒事
的。怎么會有事呢?我們生死存亡的時候都挺了過來,我只是教訓了他幾下,怎
么會變成傷寒呢?”
“傷害?!”我們聽了,異口同聲地驚叫了出來。
瑪姆急忙上前:“傷寒會傳染的吧?”
“確實如此!”太醫面色凝重地說道:“從今年年初七,這病就在京城附近
的幾個小莊子里蔓延,已經有上萬的人不治了。四月間,皇上明發上諭,已把西
山劃為疫區,凡得此病者,都送到西山區隔離治療,以免繼續蔓延下去。”
大家沉默了,瑪姆猶豫地開口:“那……咱們是不是遵旨辦理為好?”
“不!”阿瑪堅定地說:“此病如此可怕,而且蔓延已久,恐怕西山早已
人滿為患,還談什么隔離治療!送到西山,只是讓克善自生自滅而已,我們絕對
不能放棄克善!他不是旁人,他可是端親王的遺孤!所以,大家聽好,從現在開
始,這‘望月小筑’就是疫區了!你們誰也不要進來,以免傳染!同時,要把府
里的所有奴才都聚集起來,在府里進行大清掃!清掃的方法,太醫會告訴你們。
雁姬,你領著家里的奴才,在府里仔細清掃,不得馬虎!”
額娘點著頭,緊盯著阿瑪:“那你呢?”
“這個病雖然可怕,但是并非不治之癥,”阿瑪回著額娘的話,顯然已經明
白額娘要說什么“韋太醫就曾經治好了好幾個,所以,咱們要有信心!而且,我
在八年前,也得過此癥,現在還不是好端端的?”
“阿瑪,您先等等,我問太醫些事情。”我打斷了阿瑪的保證,如果再讓阿
瑪說下去的話,他估計就要借口照顧克善,而到望月小筑長住了,我轉身問著太
醫“韋太醫,克善怎么會這么快就得了這個病呢?他今天還好好的呢。”
“這個……”太醫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新月,勉強開口“這病如果上了身
,并非立即發作。可能原本是在體內一直存在著的,今日的高熱只是個引子。本
身世子的年紀就小,抗不住這樣的高熱,再加上身子一直沒調理過來,所以……”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新月的這頓‘教訓’!
“克善!克善!”新月叫著克善的名字就要沖進內室,阿瑪急忙攔住她,將
她架起,搖著她的肩膀:“你冷靜一點,這可是傷寒!能傳染的傷寒!”
“不不不!我不管!”新月搖著頭,掙扎著還要沖進去“讓他傳染給我,讓
他傳染給我,傳染給我他就會痊愈了!我寧愿害病的是我,讓他好起來呀!克善
……”說著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
“新月,你冷靜一點!傳染只是多了一個病人,并不能讓克善好起來啊!”
“你叫我怎么冷靜!如果不是因為我打了他,他又怎么會得這么可怕的病?
克善為我出去買生辰禮物,我卻這樣對他,我對不起他!克善啊克善,姐姐對不
起你,你聽到了沒有!克善……”新月掙扎著伸出手來揮舞著,凄慘地對著內室
呼喊著克善的名字。
“這與你無關!也許他早就得了這個病了,早在很多天以前,只是現在到發
作的時候了!你現在一定要振作起來,知道嗎?如果你也倒下了,那才真正的對
不起克善呢!”阿瑪緊抓著新月的肩膀,語氣沉重地安慰著她。
我們大家冷眼看著阿瑪千方百計為新月開脫,而驥遠早就忍耐不住了,握著
拳頭就要沖上去。我一直注意著他,生怕他發怒頂撞那兩個傷風敗俗的人。一個
是阿瑪,一個是和碩格格,頂撞了哪個都吃不消。給驥遠使了個眼色,我上前了
去,順勢扶住了新月:“阿瑪!新月大病初愈,快讓她到椅子上坐一下吧。您看
,她都要站不住了,都得扶著您才能好好站著呢。”
阿瑪這才反應過來一樣快速地松開了抓著新月的手,掩飾地詢問著韋太醫傷
寒都需要注意哪些事情。
我扶著新月到椅子上坐下,就看到烏雅嬤嬤從內室里出來,這時的烏雅嬤嬤
面色陰沉,偶爾瞄到新月的目光也是十分不滿,再也沒有了曾經的溫和,她行了
個禮,對著我們說道:“老夫人,將軍,將軍夫人。”
瑪姆和額娘也回了個禮,阿瑪也拱了拱手當做回
她走到離我們三尺左右的地方站定,才開口道:“還請老婦人、將軍、將軍
夫人、外委把總(驥遠的官職)和格格回到各自的房間里去,等會兒聚集下人徹
底清掃整個將軍府,盡量使府上安全。至于望月小筑,就暫時封閉,不許任何人
進出,這樣如何?”烏雅嬤嬤不卑不亢地說完了這些話,瑪姆也覺得有些道理,
一邊點頭,一邊眼角還瞄向欲言又止的阿瑪。烏雅嬤嬤看沒人回話,才又繼續說
道:“至于吃食和藥材什么的,就請直接將東西放到望月小筑的院子口就好,我
們自會派人去取。”
額娘肅穆地開口:“這傷寒也是非同小可之癥,麻煩烏雅嬤嬤多多費心了。”
烏雅嬤嬤頷首:“這是老奴的本分所在,老奴不會辜負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期
望的,還請將軍夫人放心才是。”
阿瑪突然插嘴,**地甩出來一句話:“我也到望月小筑照顧克善!我得
過傷寒的,這病得過了就不會再犯的!”
烏雅嬤嬤皺了皺眉頭,“雖然將軍是一番好意,老奴有幾句話要說,還請將
軍不要見怪才是。”烏雅嬤嬤看到阿瑪點了點頭,才繼續說道“今日太后娘娘宣
召老奴兩人進宮,一再叮囑,勢必要照顧好格格和世子。如今世子得了傷寒,已
經是辜負了太后娘娘,如果再讓國之根本、國之棟梁的將軍陷于險地,那老奴就
沒有臉面再見太后娘娘了。還請將軍體諒一下老奴對太后娘娘的一片赤誠之心。”說完,就行了一個大禮。
阿瑪強忍著怒氣:“怎么會陷于險地?我說過我八年前得過傷寒!如果你不
信,可以叫我的親隨來告訴你,我得沒得過!”轉身吩咐我的丫頭蓮香“去到門
外將阿山叫過來!”
“將軍這又是何必呢?”烏雅嬤嬤攔住了蓮香,恭敬地開口“老奴并沒有其
他意思,還請將軍體諒!如果將軍八年前不是得的傷寒,再被傳染到了,那老奴
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還請將軍成全了老奴了吧!”說著,就跪倒在地。
我和額娘急忙上前扶住烏雅嬤嬤,這兩位嬤嬤雖然不如蘇麻姑姑那么得寵,
但是也是宮里有頭有臉的,連后妃見了都要禮遇三分的。如果在我們府中受到了
委屈,我都不敢想象我們將會怎么樣。阿瑪這些年風頭太勁,還不知道收斂,已
經得罪了不少人了,可不能繼續得罪人了。
“烏雅嬤嬤,您這話嚴重了。咱們就照您說的辦了。”我笑著看向烏雅嬤嬤
,她總算幫我解決了個難題,我不好說的話她幫我說出來了。不過,想必她們也
應該看出來個七七八八了吧。
“格格有心了。”“行了,那就都回自己院子里去。”瑪姆發話了,“還有
,沐浴更衣,身上的這身衣服都燒了。”
阿瑪有些不甘心,還想開口,卻被瑪姆打斷:“努達海,你在望月小筑呆
的時間最長。雖然你已經不會再得傷寒了,但是咱們一家子百十多口的人都沒得
過傷寒呢,你馬上回院子里去,把身上這身衣裳換下燒了吧。”
“對呀,努達海。”額娘拉著滿心不甘的阿瑪,要阿瑪跟著她走,可阿瑪
猛地甩開了額娘扶著他的胳膊,沖著烏雅嬤嬤喊道:“那新月呢?新月怎么辦?
難不成讓沒得過這病的新月也呆在這里嗎?”
烏雅嬤嬤肅穆地開口:“和碩格格還得留在望月小筑。”
“為什么!”阿瑪語氣沉痛“在這就等于……”
“和碩格格接觸世子的時間最久,而且都是近接觸。恐怕要染上,也已經染
上了。為了將軍府上下的安全,也只有將所有伺候的下人們都留在這里了。”
“那怎么行!”阿瑪怒視著烏雅嬤嬤“新月本來就大病初愈,身子骨弱。如
果同克善一起的話,勢必會傳染到。”阿瑪不死心的繼續開口“還是我留下,讓
新月跟我的家人一同出去吧。”
新月死死地望著阿瑪,拿著帕子撫著胸口,激動萬分。
“還請將軍放心才是,老奴必然會對和碩格格的一切盡心盡力。”
“你……”阿瑪還要說什么,瑪姆打斷了他“努達海!你還有完沒完?!趕
緊回你們院子里去!雁姬!帶努達海回去!”
額娘輕輕地拽了拽阿瑪,阿瑪才滿不甘心地走了。阿瑪終于走了之后,我才
暫時松了一口氣,險些就讓阿瑪得逞了。可是……
和驥遠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滿滿的擔心:看來還沒完啊,絕對不能
松懈了。
阿瑪走了,我們也都散了去,各自沐浴更衣了之后,又聽從太醫的吩咐,連
夜將府里上下清掃了一遍,還在地上撒了些石灰和硫磺(誰知道都撒些什么呢,
瞎掰吧,望天……)。現在我們能做的也只能盡力安排好他們的飲食和供應他
們需要的藥材了。
望月小筑,就這樣隔離了開來。同時隔離的,還有阿瑪和新月這一雙有私情
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