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看著手中的奏疏，臉色陰沉。
在出發(fā)之前，他已經(jīng)想到了海瑞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可沒有想到，竟然如此不讓人省心，他在江陵到底想要干什么？將那邊的士子讀書人全都往絕路上逼，他想要干什么？
“怪不得當(dāng)年恩師一家對他恨之入骨,這哪里是砸人飯碗，這根本就是將人家的灶臺都砸了。”張居正氣憤的說道。
稍微讓人欣慰的是，有劉一儒在那，最起碼也能護(hù)佑著自家，不至于被海瑞下手整治，也幸虧之前萬歷已經(jīng)做出了安排,不然的話，現(xiàn)在還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不過,對于海瑞的彈劾，暫時還不能去管，新政尚未實施成功，等以后再說吧，最起碼在新政之事上，海瑞還是很有作用的。
張居正放下彈劾海瑞的奏疏，再次開始批閱奏疏。
窗外又飄起了雨夾雪，陰冷的厲害。
如今已經(jīng)是二月底，可真正的春天尚未到來，天氣依舊很冷。
張居正的腳旁放著一個銅爐，那是萬歷之前讓田義拿給他的，用來取暖。
銅爐中燒著上好的煤炭，熱氣怡人。
張居正拿起一封奏疏，看著上面的署名，臉色又隨之凝重。
這封奏疏是戚繼光呈送過來的，如今薊鎮(zhèn)邊關(guān)那塊董狐貍不斷扣關(guān)，戰(zhàn)事不斷,現(xiàn)在這封奏疏，難道是那邊又有什么戰(zhàn)事嗎？
懷揣著緊張的心，張居正翻看奏疏。
戚繼光在奏疏中說，去歲董狐貍不斷入侵，毀壞不少邊墻，去年冬天嚴(yán)寒無比，草原災(zāi)亂不斷，生存艱難，恐怕今年董狐貍還會大張旗鼓的南下入寇。為了以防萬一，請求朝廷修繕邊墻，加強防務(wù)。
修繕邊墻，這幾個字就像是一根刺一樣，直接刺入張居正的心中。
修繕邊墻不可怕，可怕的是花錢，這么多的邊墻，修繕起來，這可不少花錢。不只是薊鎮(zhèn)的邊墻，還有遼東、大同、宣府那邊的邊墻都要修繕，這么多的邊墻加在一起,所需要的花費可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一想到花錢,張居正就頭大,新政還不見成效,現(xiàn)在根本沒有錢。
盡管水泥能夠節(jié)省大量成本，可這些東西仍然也要花錢。
嘆了一口氣，將戚繼光的這封奏疏放下，又隨手拿起一本。
就在他準(zhǔn)備翻看處理之際，殷正茂那焦急的聲音從外面?zhèn)髁诉M(jìn)來。
“元輔，出事了！”殷正茂來到門前，見張居正在里面，門都沒敲就跑了進(jìn)來，一臉焦急的走到張居正面前。
“出什么事了？竟然如此驚慌！”張居正急忙問道。
殷正茂從懷中取出一個帶有火漆的竹筒，放在了張居正面前的桌子上。
“元輔，這是遼東剛剛傳來的十萬火急，撫順守備被王杲殺了。”殷正茂臉色陰沉的道。
“什么？王杲又反了？！”張居正驚呼一聲，急忙打開竹筒，將十萬火急從里面取了出來。
看著上面的內(nèi)容，張居正臉色黑到了極致。
“這個該死的王杲，真奸詐狡猾之小人，該殺，該殺，著實該殺！”張居正憤怒的拍著桌子，破口大罵。
王杲，建州衛(wèi)都指揮使，女真人。從嘉靖三十六年開始，就一直打遼東的主意，甚至數(shù)次殺入撫順，劫掠百姓，殺伐不斷。
隆慶末年，他率領(lǐng)手下跑到開原向投降大明朝廷的建州女真人首領(lǐng)哈哈納索要財物，可惜無功而返。
盛怒之下，他率領(lǐng)千余騎兵進(jìn)犯清河，騷擾關(guān)市，最后被明軍擊敗。
惱羞成怒之下，又蠱惑好幾個部落，騷擾邊關(guān)，劫殺百姓。
受限于當(dāng)時國力衰弱，財政匱乏，遼東巡撫張學(xué)顏撫無力進(jìn)剿，只能采取溫和的招撫之策。
王杲奸詐狡猾，見張學(xué)顏向他拋出橄欖枝，于是順勢歸順。為了安他的心，張學(xué)顏承諾王杲可以在撫順參加互市。
這個家伙野蠻至極，奸詐狡猾，二月中旬，他率領(lǐng)手下前往撫順互市。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來參加互市，而是搶奪財物與人口。
當(dāng)時的撫順守備裴承祖手下有一支強悍的兵馬，如果和王杲碰上，勢必能夠攪碎他的陰謀。
為了達(dá)成心中的野望，王杲以商議互市買賣為由邀請裴承祖，將其誘殺，隨后帶著手下?lián)寠Z互市。
等到官軍反應(yīng)過來時，王杲已經(jīng)奔逃而出。
這個王杲逃走之后，并沒有善罷甘休，他糾集部眾以及蒙古泰寧諸部，謀劃大舉進(jìn)犯遼沈，甚至在遼陽城外布置兵馬，一副大舉進(jìn)攻的模樣。
一時間，整個遼東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這個張學(xué)顏，是干什么吃的？一個小小的王杲都無法處理，還被這種宵小之輩威脅？無能，無能到極致。”張居正拍打著桌子，不停的罵著。
“元輔，王杲進(jìn)逼遼東這個事情瞞不住，董狐貍這廝定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勢必會再次進(jìn)攻薊鎮(zhèn)，到了那個時候，一東一北，可是個大麻煩。”殷正茂面容愁苦。
“恐怕不至于此，就怕大板升城那邊也有動靜啊。”張居正的臉上寫滿了擔(dān)憂。
“不至于吧，大成臺吉溫順良和，不可能會做出這種趁火打劫之事吧。”殷正茂臉上詫異的說道。
大成臺吉叫做把漢那吉，是俺答汗的孫子，孛兒只斤氏，屬于黃金家族的后裔。BIquGe.biz
隆慶四年，因不滿俺答汗奪其聘妾，率妻及奶公阿力哥等十人到大同投明，后來被明穆宗封為指揮使。
同年十二月，俺答汗與明朝和談成功，于是翌年達(dá)成通貢、互市和封職協(xié)議，史稱“俺答封貢”。
大成臺吉后來因為促進(jìn)互市的功勞，被俺答汗安排在了富裕的大板升城。
大板升城距離邊墻不遠(yuǎn)，雖然大成臺吉對待大明確實恭謹(jǐn)，可張居正還是擔(dān)憂，一旦董狐貍和王杲的胡作非為，引起連鎖反應(yīng)。
這些草原人，張居正可沒有多少信任。
張居正面色沉重：“小心一些總沒有錯，薊鎮(zhèn)那邊的邊墻毀壞的太多了，去年草原上有遭受了大雪，這正是他們南下的時候，務(wù)必要小心一些。”
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先做好最壞的計劃。
“這樣吧，你先回兵部，做一個大概的計劃，我進(jìn)宮一趟。”張居正看向身旁的殷正茂。
“難道要將這種事情告訴陛下嗎？陛下年幼，是不是有一些不太妥當(dāng)？萬一受到驚嚇，那該如何。”殷正茂擔(dān)憂的說道，他并不認(rèn)同張居正的這個做法，畢竟現(xiàn)在的萬歷太過年。
張居正可不覺得萬歷會被這種事情嚇到，能提出攤丁入畝的皇帝又怎么可能會是一個簡單角色呢？
再說了，這種事情事關(guān)朝廷安穩(wěn)，又豈能不告訴萬歷？
“你放心吧，這事情我自有計較。”張居正說了一句，隨后急匆匆地出了門，朝著皇宮而去。
不久之后，張居正來到了乾清宮暖閣之中。
外面依舊嚴(yán)寒無比，可這暖閣之中溫暖如春，萬歷坐在書桌后面看著書。
看著坐在面前的張居正，他放下手中的書本，開口問道：“先生，來的如此匆忙，可有什么事情嗎？”
“陛下，遼東出了些事情。”張居正一邊說著，一邊將剛才殷正茂拿過來的那封軍報，交給了田義。
在聽到遼東這兩個字之后，萬歷下意識的警惕了一下，這個名字在明末的歷史上是在太過明顯。
從遼東而來的野豬皮，最后竟然奪得了整個天下，看上去有幾分不可思議，卻又在意料之中，這是第二次落后征服文明。
如今是萬歷元年，本以為有大把的時間，本以為這個名字距離現(xiàn)在還很遙遠(yuǎn)，沒想到竟然如此匆忙。
從田義的手中拿過軍報之后，萬歷一臉嚴(yán)肅的看了起來。
“這個王杲，真是可惡至極，他以為大明是他家后花園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萬歷陰沉的罵道。
說起來，這個王杲和努爾哈赤還有幾分關(guān)系。
王杲兒子的妻子，和努爾哈赤是堂兄妹。
萬歷二年，王杲被李成梁擒獲，于京城凌遲處死。王杲之子阿臺為報父仇，屢襲明軍。
萬歷十一年，李成梁兵圍阿臺藏身的古勒城。
阿臺的妻子與努爾哈赤是堂兄妹，努爾哈赤的爺爺覺昌安為避免孫女受到牽連，于是和努爾哈赤的父親塔克世入城勸說阿臺投降。
不料圖倫城的城主尼堪外蘭暗通明朝，趁亂喊道：“李太師有令，誰殺死阿臺，誰就做古勒城的城主”。城中大亂，明軍趁機攻城。努爾哈赤的祖、父死于戰(zhàn)火。
有人說，努爾哈赤的父親和祖父死于明軍之手，所以努爾哈赤起兵反明是為了以報父仇。
可事實并不是如此，無非是一個野心蓬勃之人，為了滿足自己的野望而提出來的一個理由罷了。更別說，害死他祖父與父親的人也并不是明軍，而且王杲。
如果大明能夠一直強盛下去，那么努爾哈赤始終只是一個小小的建州衛(wèi)指揮使，永遠(yuǎn)都是李成梁坐下的一條狗，努爾哈赤起兵反明與否不在于他自己，而在于大明本身。
“臣以為當(dāng)厲兵秣馬，發(fā)兵遼東剿滅王杲。”張居正臉色嚴(yán)肅。
此時的王杲不成氣候，剿滅他易如反掌，就看朝廷愿不愿意花錢了。
張居正此時的想法是盡快將此人剿滅，避免出現(xiàn)之前擔(dān)憂的那種情況。
萬歷說道：“剿滅一個小小的賊寇不成問題，可問題是，自我大明立國以來，遼東這塊地方一直叛亂不斷。
雖然朝廷對那里宣示了主權(quán)，但卻沒有一直徹底歸順，永樂年之時，明軍兵峰之盛，北控外興安嶺，整個努爾干都司都在我大明的范圍之內(nèi)。
可是如今呢？只剩下一個遼東了，而且還一直無法解決上面的那些殘敵，現(xiàn)在將這個王杲剿滅，誰知以后會不會再蹦出來一個其他人？”
其實遼東的問題并不是那些反反復(fù)復(fù)的殘敵，而是如何將他們徹底收復(fù)。
大明朝廷在遼東幾乎一直實施軍管，朝廷的眼中那些關(guān)外野人和關(guān)內(nèi)的漢人根本就是兩個物種，在大明朝廷這兩百多年的時間里，對那里原住民的同化，幾乎處于停滯狀態(tài)。
大明朝廷的民族政策，可謂徹頭徹尾的失敗。想要徹底解決那邊的問題，就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將他們徹底同化。
所以不能將那些女真人一昧的認(rèn)為是異族，應(yīng)該將其分化，再進(jìn)行同化。
造反的女真人數(shù)量其實并不多，女真三部之中，一直動亂造反的也僅僅只是建州女真，至于海西女真和東海女真，基本上都比較安穩(wěn)，也沒鬧出什么幺蛾子。
對于那些臣服的女真，可以采用懷柔的政策，將他們徹底同化，至于那些不服氣的，先狠狠的挫敗他們的銳氣，再將其分化。
這個問題如果放在明末，幾乎無解。經(jīng)過努爾哈赤與皇太極的連番征戰(zhàn)，三部女真最終會被凝聚在一起。
而如今，這三部女真各自為戰(zhàn)，互相看不起，對于萬歷來說，正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將其從山溝溝中遷出來，給他們蓋房子，給他們分田地，培養(yǎng)他們的畜牧業(yè)，然后再用經(jīng)濟將他們拖住，再采用文化同化的方式，慢慢將其馴化。
當(dāng)然，要將他們之中的貴族和平民分開。很多時候，鬧事的是貴族而不是平民。
對于平民來說，跟著貴族混和跟著大明混并沒有什么區(qū)別，誰能讓他們吃飽飯，他們就跟著誰混。
在這個民族意識并不強烈的年代，他們屬于什么民族，全在統(tǒng)治者的一念之間。
或許是因為宋朝之禍，又或許是因為唐朝那失敗的民族政策，使得大明對待草原和遼東，總是謹(jǐn)慎的過分，生怕重蹈覆轍。
然而，這時與那是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
隨著氣候不斷變冷，草原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進(jìn)入了衰落期，遠(yuǎn)遠(yuǎn)不及唐宋時的榮光。
如果大明能夠更放開一些，或許有不同的效果。
“陛下的意思是，畢其功于一役嗎？”張居正疑惑的問道。
萬歷搖搖頭：“畢其功于一役，并沒有什么作用，當(dāng)年成化犁庭掃穴，如何厲害？可最終的結(jié)果呢？又保持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