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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沒話找話

    太后這樣說,皇后只得告退出殿。時辰尚早,嬪妃們都還沒到,只有倪玉鸞和方鸞歌在外候著。皇后行至廊下,不必她親自開口,身邊的管事宮女就道了聲:“起來吧。”</br>  倪玉鸞與方鸞歌皆安靜地起身,皇后斟酌了一下言辭,啟唇:“太后娘娘不得空見你們。眼下時辰尚早,我們去廂房說說話吧。”</br>  言畢她便先行提步,往廂房去了。</br>  倪玉鸞與方鸞歌垂首跟著,遲她兩步進了廂房的房門。皇后挑的這間廂房平日里實是當一方會客小廳用,太后見命婦時如不想在殿里,就會在這兒。</br>  是以這廂房中的陳設也講究,座椅主次分明。皇后徑自去主座上落了座,慢條斯理地抿了口宮女剛奉上來的茶,才說:“都坐吧。”</br>  二人都一福身,便各自去側旁的椅子上落座。方鸞歌只覺如坐針氈,后脊繃得筆直,但倪玉鸞已想了那么久要進后宮當娘娘的事,自不覺得面見皇后有什么,神色不見任何異樣。</br>  皇后將她們的這份不同收在眼中,口吻和善:“本宮早聽說過你們。近些日子皇上鮮少來后宮,多虧有你們在御前侍奉著,才教人放心。”</br>  皇后這句話,讓方鸞歌后脊繃得更緊了。</br>  顧鸞簡直料事如神!</br>  今日上午顧鸞就說過,皇上近來都不肯去后宮,又恰有她們三鸞被調至御前,不知各宮嬪妃乃至太后、皇后要怎樣想。可這樣惑主的大罪她們受不住,但凡有人提了這樣的話,必得應對巧妙才好。尤其若這話聽來是夸贊,更不可被夸得昏了頭就全認下來。</br>  于是方鸞歌嗓中緊了緊,死死低著頭,壯著膽子依顧鸞所教的道:“皇后娘娘謬贊。奴婢實是個愚笨的人,雖被調去御前,卻根本沒進殿當幾日的差,平素見不著圣顏。若論侍君的功勞,都是玉鸞姐姐的。”</br>  她的語氣,每一句都拘謹至極,帶著顫音。</br>  恰是這份顫音,讓這番話顯得更真了些。</br>  素日在圣駕跟前當差的人想來是不會這樣拘謹的。皇后想一想宮中歷來的傳言,目光就落在了倪玉鸞面上:“那真是辛苦玉鸞姑娘了。”</br>  倪玉鸞含著笑起身,盈盈向皇后福了下去:“奴婢分內之事,不敢承娘娘這句辛苦。”</br>  “起來吧。”皇后和顏悅色,視線不動聲色地從她身上掃下來,卻將她的一身裝扮看了個盡。</br>  她的衣裳不是御前宮人依例發下去的宮裝。這倒沒什么,各宮都有在主子跟前得臉的人能這樣穿戴。</br>  但——她腕上的玉鐲、頭上的簪釵,也無一不精巧貴重。</br>  說是逾制,倒沒有逾制。可乍一看上去,說她是皇上身前得臉的大宮女有人信,說她是后宮里的小嬪妃也會有人信。</br>  再往深了說,御前一等一的掌事女官、皇上的乳母柳宜,素日穿著都未必有她這樣奢華。</br>  皇后心底盤算著,目光忽地定在她的裙擺上。</br>  她裙擺上壓著一塊玉牌,做工倒不甚顯眼,水頭卻極好,讓皇后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br>  她覺得在后宮里好似見過差不多的東西。也或許自己庫里就有,只是沒太用過。</br>  .</br>  紫宸殿西北邊的臥房里,顧鸞眼見天色漸黑,撐身爬起床,坐到妝臺前悉心打扮。</br>  中秋佳節,女孩子們都會拜月祈福。各宮會設香案,宮女們也常自己拜上一拜,求平安、求團聚、求美滿姻緣。</br>  上一世她大半輩子無心情愛,每每拜月都只是湊個熱鬧,心并不誠。后來年紀大了,索性連這熱鬧也不再湊,只會提前為手底下的小宮女們備好一應祭品,由著她們玩去。</br>  但這回,她想好好拜一次。</br>  求月神保佑,讓她和心里的那個人情投意合。</br>  她不想像嫦娥仙子一樣獨守在廣寒宮里。</br>  梳妝妥當,顧鸞難得地挑了身鮮亮的衣裳來穿。</br>  楚稷賞下來的衣料很多,各色齊全,但她為不惹人側目,總挑清素些的。</br>  今日拜月,她想著要討月神歡心,就選了柿子色的短襖,配粉米色的下裙,再搭一條蓮紅色的云肩。云肩上恰繡著桂花,與中秋時節正相宜。</br>  理好衣裙,顧鸞便出了門。她要先去趟御膳房,御膳房離宮人們所住的地方并不算遠,顧鸞邁進院門,院子里的小宦官一猜就知她必是要拜月,嘿地笑了聲,直接給她拎了只食盒過來,躬著身道:“師父知道姐姐們都要拜月,早已備好了。這里頭脆棗、毛豆、白藕、香梨、宮餅都有,姐姐只管提去就是。”</br>  “多謝。”顧鸞欠身頷首,探手摸出一塊碎銀給他,接過食盒,又笑說,“我還得見見王公公呢。”</br>  她這些日子生著病,聽方鸞歌說柳宜吩咐了御膳房給她備膳,弄得御膳房平白多了個差事。不論給她做菜的究竟是哪一位廚子,她都該先向王敬這掌事道謝才是。王敬一貫會做人,想來得了好處也會分給底下正經為她做菜的手下。</br>  紫宸殿里,楚稷想著晚上的家宴六宮皆在就頭疼,便拖延著,時時不愿動身。</br>  眼下天色已晚,張俊已催促再三,見他仍不動,終是連柳宜都開了口:“皇上,快去吧。闔家團圓的日子若是遲了,太后娘娘又要說您了。”</br>  楚稷只得放下奏章,理了理衣冠,往外走去。</br>  殿外月色寒涼,煙云朦朧的一輪月里,依稀可見嫦娥與桂樹的輪廓。楚稷走得不急,徐徐地往北踱著,走出沒多遠,遙見一倩影從東側御膳房的院子里走出,提著食盒,向西邊行去。</br>  認出那是誰,楚稷腳下滯了滯。</br>  柳宜有所察覺,抬眸也看了眼,分辨出是誰,當即開口:“張俊。”</br>  張俊躬身:“姑姑。”</br>  柳宜氣定神閑:“那是顧鸞吧?病了這些日子怪讓人擔心的。我平日里忙,也顧不上去看她,你喊她過來吧,我跟她說兩句話。”</br>  “諾。”張俊一拱手,便低眉順眼地去了。</br>  他自然知道宜姑姑醉翁之意不在酒。這話說得顧左右而言他,無非是幫皇上遮掩心事罷了。</br>  他疾步趕過去,離顧鸞還有幾步遠時,喚了聲:“顧鸞姑娘。”</br>  顧鸞駐足,偏過頭看向他的同時就注意到了不遠處浩浩蕩蕩的身影。</br>  同時聽得張俊笑說:“你病了好些日子,宜姑姑擔心你,想跟你說說話。”</br>  他邊說邊已伸手接過她手里的食盒:“隨我來吧。”</br>  “諾。”顧鸞輕應,便隨著他往那邊去。美其名曰要跟她說話的柳宜穩穩當當地立在圣駕邊半步未動,她行至圣駕跟前自要下拜見禮。</br>  剛欲俯身,一只手伸過來擋了她:“免了。”</br>  顧鸞淺怔,還是福了福:“皇上萬安。”</br>  語畢,她發覺自己竟前所未有地緊張,緊張到不敢抬頭。</br>  她覺得自己病了太久,形容憔悴,怪難看的。</br>  柳宜的視線在二人間一蕩,開口開得恰到好處:“真是病得久了,人瘦了一圈兒。等你好些,讓御膳房再好生給你溫補一陣。你年輕,養養就好了。”</br>  顧鸞低著頭,盯著地:“多謝姑姑。”</br>  聲音低若蚊蠅。</br>  楚稷只盯著她。</br>  他看得出她虛弱,久病讓她臉上失了血色,在嬌艷的衣裙襯托下被月色一照更顯蒼白。他不自禁地泛起一股心疼,有很多關照的話想說,卻又哪句都說不出來。m.</br>  他莫名地怕他語出關照她會不愛聽,又或讓她困惑不安。斟字酌句半晌,萬般憂心化作一聲:“咳——”</br>  然后他說:“何時能回來當值?”</br>  “……”柳宜看著他,無語凝噎。</br>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引以為傲的這個奶兒子有點傻。</br>  顧鸞怔怔,繼而便有點慌了:“奴婢……”她不知道該怎么答。</br>  她怕他是嫌她病得久了,不想再留她在御前。可養病哪能給得出準日子?就算她近來的病情反復泰半是自己作的,也說不出準話呀。</br>  她只能說:“奴婢盡快養好……”</br>  “你慢慢養!”楚稷脫口而出,心底有一股要剖白的急迫,讓他的口吻顯得很沖。</br>  柳宜無可奈何地望向了月亮。</br>  他覺得喉嚨里噎著,啞了啞,復又續言:“若有什么需要的,讓人來回話。”</br>  顧鸞心頭微顫,一股酸甜漾開,連心跳都慢了兩拍。</br>  “回頭讓太醫多去看看你……”他干巴巴地又道。</br>  柳宜終是看不下去了,無聲地長緩了口氣:“皇上。”</br>  她垂眸靜立,擺出一臉恭肅:“時辰不早了,不好讓太后娘娘多等。”</br>  “……好。”楚稷應聲,終于不再沒話找話,提步繼續往北行去。</br>  顧鸞退開兩步,福身恭送,禮罷,發現張俊還立在身邊。</br>  “張公公?”她打量著他,“公公還有事吩咐?”</br>  “沒事。”張俊笑笑,手里一提那食盒,“我幫你把東西送回房去。”</br>  顧鸞看著他,心弦又緊了一緊。</br>  適才楚稷關照她,她高興,卻在勸自己不要多想。她因為上一世對他有情,可他未見得真對她有意。他待宮人素來是好的,她再清楚不過。</br>  張俊的殷勤卻讓她心底的僥幸又升起來。</br>  張俊精明又位高權重,不會對個小宮女無故獻殷勤。他這樣讓她禁不住地想,楚稷私下里是不是對她也真有記掛,只是她不知道。</br>  她希望那是真的,</br>  她想被他記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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