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鸞不作聲地抬眸打量楚稷的神情,楚稷笑了下：“舞是不錯。”</br> 皇后面露欣慰：“顧選侍是盡了心的。”</br> 楚稷頷首：“晉才人吧。又恰逢佳節，張俊，你一會兒備些賞送去葳蕤宮,討個喜慶。”</br> 張俊應了聲諾,滿座皆向顧氏賀道：“恭喜顧才人。”</br> 顧才人喜不自勝，盈盈下拜謝恩,楚稷嗯了一聲,目光落到顧鸞身上。</br> 他遙遙地指了下方才說話的閔才人：“朕若沒記錯，那是佳妃宮里的人？”</br> 眾人一怔,一時間神色各異。剛得了賞的顧才人挑眉望過去，眼中微不可尋地涌出幾許快意，略帶著三分委屈道：“閔姐姐真是好厲害的一張嘴。妹妹從前住在純熙宮時也與姐姐頗有走動，卻不知姐姐這樣會說話。”</br> 顧鸞薄唇微抿：“是,這是臣妾宮中的閔才人。”</br> 楚稷輕哂：“看著不愛說話,一張口道理倒說得清楚,也晉一例,封為美人。朕記得前幾日剛有不錯的蘇繡衣料供進來，一會兒送去你宮里，你看著給她們分一分。”</br> 顧鸞聽到一半就想笑。他分明就是在成心氣人，偏能說得這樣氣定神閑。</br> 她于是也維持住了氣定神閑的樣子,起身一福：“謝皇上。”</br> 閔美人亦起身謝過了,朝顧鸞笑道：“那明日臣妾可要去找佳妃娘娘挑料子了。”</br> “隨著你挑。”顧鸞莞爾,“只一樣，若有色澤粉嫩活潑的，你好歹給本宮留下一兩匹來,咱們純熙宮還有位漂漂亮亮的大公主呢。”</br> b穎正走著神，突然聽到有人說她,仰起頭望向賢嬪，指指自己：“說我？”</br> 賢嬪撲哧一笑：“你佳母妃夸你好看。”</br> “我好看！”大公主揚起笑容，很懂禮貌地從果盤里抓起幾顆葡萄，跑過去放到顧鸞桌上，軟綿綿道，“謝謝！”</br> 原正神色各異的眾人無不被她逗笑，氣氛隨之又好了不少。接下來的宴席上也是一片喜氣，只顧才人的神色有些黯淡，默不作聲地坐著，一語不發。</br> 桌下，顧曦的手緊攥著帕子，長甲幾乎要將帕子摳破。</br> 她費了這么多心力只想討得圣心，皇上卻連看都沒多看她一眼，只隨口給她晉了才人。</br> 而閔氏，不過說了幾句話，且還是一捧一踩地刻薄她，竟也晉了一例。</br> 這不是打她的臉么？</br> 顧曦銀牙緊咬，幾欲把薄唇咬破，遙遙望著側首與賢嬪小酌的佳妃，她眼里似要沁出血來。</br> 憑什么，佳妃憑什么！</br> 人人都說她與佳妃生得三分像，便可見佳妃生得再美，她也是不差的。今日一舞，她又拼盡了力氣要顯得比佳妃更多幾分才情，可皇上仍是對她半分在意也無。</br> 佳妃究竟有什么好的！</br> 往后的近一個時辰，顧曦便深陷在這份不平里，品不下去佳肴也看不進歌舞。直至時辰晚了，她恍惚聽到皇帝讓眾人告退，囑咐好生歇息，又說自己要隨處走走，喚佳妃同行。</br> 顧曦神思混亂地與眾人一并施禮恭送，隱約聽到皇后不甘心地詢問：“今日閔美人與顧才人都剛晉封，皇上看……”</br> 皇帝卻只說：“朕還有奏章要看，你們都早些歇息。”</br> 皇后訕訕閉口，一瞬里，顧曦禁不住地涌了淚。</br> .</br> 離開宴席，顧鸞跟在楚稷身側沿湖而行，一副恭敬的模樣。待得走出一段，離宮宴的地方遠了，她便湊近了幾步，拉住了她的手。</br> 楚稷笑一聲，將她的手反握住，望著她邀功似的問：“我今晚是不是表現很好！沒多看她一眼！”</br> “我有那么嚇人嗎？”顧鸞笑睇著他，“你不看就不看，還抬閔美人的臉色打她的臉……我可沒讓你這么干！”</br> “哦，這個跟你無關。”楚稷嘴角輕扯，“我只是覺得她心眼太多，想讓她有個數。還有皇后……”他嘆息，搖頭，“嬪妃勾心斗角也就算了。皇后是中宮嫡出，實不該參與其中。”</br> 顧鸞聽言沉默下去。近來她雖在紫宸殿待的時間越來越長，卻也能感覺得到皇后看她愈發不順眼了。</br> 上一世皇后離世早，顧鸞沒跟她打過交道卻聽說過她端莊大氣的賢名，實在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跟她對上。</br> 其實，皇后何必去斗呢？她都看得出皇后并沒有多喜歡楚稷。</br> 若換做是她，既然不喜歡，她大抵就懶得去爭，擔好皇后一職便是了。左右楚稷是個明君，再喜歡哪個寵妃也不會隨意廢后。她好好當著皇后，來日就算皇長子資質平庸未能承繼大統，她身為眾皇子的嫡母也仍是最名正言順的太后，這是一條誰都瞧得見的康莊大道。</br> 可現如今，皇后偏放著康莊大道不走，處處為難別人也為難自己。誠然，她的種種作為終究可歸為一句“在意夫君”，顧鸞也說不得什么，可因知道她與楚稷之間實在沒幾分情，這“在意夫君”說來便也擰巴，讓人想不明白她究竟想要什么。</br> 顧鸞心下喟嘆，搖一搖頭，不再多想這些自己左右不了的事，卻又禁不住地想起了皇長子，想起了賢嬪今日所說的話。</br> 沉吟半晌，顧鸞問他：“你最近去看過皇長子么？”</br> 楚稷淺怔：“常去。怎么了？”</br> “我聽賢嬪說……皇長子已經開始讀書認字了。”顧鸞抿一抿唇，“你看他方才那副累壞了的樣子，我覺得這個年紀開始讀書是不是太早了？日子久了怕是會受不住吧。”</br> 楚稷聞言，面色一沉。</br> 他記得上一世皇后也是這樣，早早地就開始讓永昌讀書認字。那時候他也年輕，尚在摸索該如何做一個父親，亦拿不準怎樣才真對孩子好，便由著皇后來。</br> 后來，永昌就習慣了那樣的“刻苦”，還能時時因此得到夸獎。</br> 可再后來，隨著年齡漸長，學的東西難了，僅有“刻苦”到底是不夠的。永昌天資的欠缺逐漸顯露出來，日漸不如幾個年紀相仿的弟弟，意志就消沉起來，安撫鼓勵都作用寥寥。</br> 他還記得儀貴妃與皇次子意欲謀害永昌的時候，永昌命大死里逃生，醒來卻問他說：“父皇會不會覺得，兒臣死了也很好。”</br> 顧鸞見他沉默不言，手指捏了捏他的手：“楚稷？”</br> “我已勸過皇后了。”他喟嘆，“可孩子在她那里，她不肯聽，我也不知還能如何。倘使將永昌交給旁人撫養……”他搖頭，“她是皇后，若連孩子都被交給旁人，后宮恐怕議論更多。”</br> 顧鸞略作忖度，明白他的意思。皇后從無大過，鳳體也無異樣，沒道理將皇長子交由旁人養育，就是給太后太妃也不足以堵住悠悠眾口。</br> “那若接到紫宸殿呢？”她忽而道。</br> 楚稷一怔，側首看她，她頓了頓：“本朝有過皇帝親自撫養嫡子的先例，其中除卻一位早早地夭折了，其余兩位后來都承繼了大統。你若將皇長子接到紫宸殿，皇后娘娘便知你重視嫡長，可安些心，皇長子也可輕松一些，過個一兩年再開始讀書也不遲。”</br> 楚稷思索著點頭：“這是個辦法。”</br> 顧鸞笑笑：“正好我若在紫宸殿，永昕永昀便也都在側殿待著。皇長子過來，他們兄弟間也可熟絡一些。”</br> 免得她和皇后日漸不睦，惹得孩子之間也兄弟鬩墻，他們的路可都還長著呢。</br> 認真思索了一夜，楚稷在翌日早朝后去看望永昌時與皇后提了此事。皇后淺怔，旋即面露喜色，口中卻道：“皇上政務繁忙，孩子還小，怕是太吵鬧了。”</br> “日常瑣事自有宮人們照料。”楚稷和顏悅色，“朕只是想把他養在身邊。說到底是唯一的嫡出皇子，早日在紫宸殿，哪怕只是左耳進右耳出地聽一聽政務也好。”</br> “是……”皇后品著這話背后的意味，驚喜不已，“皇上說的是，永昌能得皇上教導，自是比待在后宮強的。臣妾素日料理宮務，也不得空教他什么。”</br> 楚稷頷首：“那皇后挑個合適的時候，便送他過去，朕讓人將東配殿收拾出來給他。”</br> “諾。”皇后福身，楚稷不再多言，徑自先回紫宸殿。皇后仍沉浸在喜悅里，好生怔了會兒，趕忙吩咐宮人去收拾收拾日常所需，好盡快將皇長子送去紫宸殿。</br> 若云立在旁邊，見皇后這樣高興，忍不住道：“皇后娘娘……”</br> 景云抬眸，狠狠地剜她一眼，她只做未覺，自顧自說：“佳妃把持著御前，兩位小殿下成日在紫宸殿待著。若咱們殿下也過去，日子久了可就要與他們熟起來了。”</br> “這不妨事。”皇后滿面愉悅地搖搖頭，“他們原就是親兄弟，熟悉些也是應當的。況且……”</br> 朱唇微顫，皇后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br> 況且那兩個不過是庶出。如今皇上重視嫡長子，他們的母妃再得寵也不頂用。</br> 景云上前半步：“是，宮里頭兄友弟恭才是正道，他們能互敬互愛，旁人都要說娘娘這做嫡母的寬和大度呢。”</br> .</br> 楚稷的吩咐合了皇后心意，皇后無意多作耽擱，當日下午就讓乳母將皇長子送去了紫宸殿。</br> 彼時殿中正有朝臣廷議，顧鸞在側殿陪著兩個孩子。聽說皇長子來了，她迎出去，邁出殿門就見一個小男孩困得蔫頭耷腦的，在乳母的暗示下像模像樣地向她一揖：“佳妃娘娘！”</br> 顧鸞銜笑溫聲：“皇上正忙著，殿下先去側殿見見兩個弟弟，好不好？”</br> 永昌懵懂地點點頭，便隨著乳母入了殿。顧鸞自也回側殿去，等了半晌，待得幾位朝臣告退，她步入內殿告訴楚稷：“皇長子來了。”</br> 楚稷即要起身：“我去看看。”</br> “……他睡著了。”顧鸞又道，楚稷微怔，她苦笑著搖頭，“原是想讓他跟永昕永昀玩一會兒，結果不到一刻就睡著了。乳母還想叫他起來，我讓乳母先退下了。”</br> 楚稷嘆息：“皇后真是……”</br> 他知道即便他重活了一世，皇后也仍是“初為人母”，可顧鸞與賢嬪難道不是？</br> 顧鸞也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吧。”</br> 楚稷又說：“你得空去提點提點永昌的乳母。”話音未落，他忽而反應過來，即刻搖頭，“算了，這事你去得罪人，我自己辦。”</br> 顧鸞點點頭，待用過午膳，她自去寢殿里歇下，隔著殿門隱約聽到楚稷“提點”永昌乳母的話。</br> 與其說是提點，其實不如說是“恐嚇”也不為過，無非就是讓她們將個中利害想明白，到了皇后跟前別亂說話。若有哪個想不明白輕重的，便該好好想想自己住在皇城里的一家子。</br> 兩個乳母聽得噤若寒蟬，連連叩首應諾。顧鸞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心里多有些不安生。</br> 上一世她沒有他命長，不知最后是哪位皇子繼的位，但多半不是皇長子。</br> 這一世……</br> 若是皇長子資質不再平庸便罷了，他名正言順地被立為儲君那真是再好不過。皇后安了心，更多的爭端自可免去。可他若還如上一世一般無二，永昕永昀怕是遲早要被推進儲位之爭，到時她與皇后只會更針鋒相對。</br> 翌日清晨，晨省時的皇后顯得分外神清氣爽。一眾嬪妃也都聽聞了皇長子被接去紫宸殿教養一事，無不連聲稱贊嫡長子的尊貴。顧鸞銜著笑，跟著應和了幾句，皇后看她的神情便也比平日溫和了許多，待得眾人告退，若云扶著皇后回寢殿，壓著聲揶揄：“怨不得佳妃娘娘頗得圣心，可真是個能見風使舵的主兒。”</br> “話也不能這么說。”景云不咸不淡地開口，“遠了咱不說，就說跟前的事，佳妃日日伴在皇上身邊，皇上動了要親自教養咱們殿下的心思她必是頭一個知道的。事情還能這么順順當當地辦下來，可見佳妃也是個守禮的人，不曾在這樣的大事上作梗。”</br> 若云睇她一眼：“景云姐姐是慣會幫佳妃說話的。”</br> “奴婢只說這么個理。”景云邊說邊掃了眼皇后的神色，皇后微微抿唇：“你這幾句話，倒也有道理。佳妃她若能一直這樣，本宮也無心與她為難。本宮是正宮皇后，是最盼著六宮和睦的。”</br> 棲鳳宮外，眾妃退出來，馮昭儀的目光就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顧鸞身上：“看來皇上還是最看重嫡子，旁人都比不得呢。”</br> 顧鸞笑笑，無意理會，抬手搭在燕歌伸來的手上：“走吧，該去紫宸殿了。”</br> 眾人齊齊地施禮恭送，待得她走遠，自不免還有人要出言相譏：“這一天天的，也就是在咱們跟前得意。到了皇后娘娘和嫡子跟前，還不是低人一頭？”</br> 賢嬪無意多聽這些，默不作聲地先行走了，閔美人卻聽不下去，清凌凌地劃過去一眼，輕笑：“韓才人這是平日見不著皇上便連宮中禮數都忘了么？嘴皮子一碰連佳妃娘娘都敢編排。方才佳妃娘娘在的時候，倒也不見韓才人這么能言善辯。”</br> 韓才人眉心狠跳：“美人這話說得有趣兒，就跟自己侍過駕似的。”</br> 閔美人就等著她這話，聞言抬手漫不經心地撫過袖口精致的繡紋：“侍沒侍過駕，總歸也晉過位份得過賞，總好過什么都撈不著的。”</br> “你……”韓才人臉色一白，羞怒畢現。</br> 她們這廂斗著嘴，自有不少人湊在近前圍觀，也有無心多聽的，便徑自走了。顧曦搭著宮女的手，腳步走得很急，臉色緊繃著，拐過一道彎才終于露出憤恨：“旁人就罷了，皇后娘娘竟也這樣好哄！皇上抬舉了皇長子幾分，她便對佳妃也有了笑臉，這就忘了佳妃從前是如何打她的臉的！”</br> “娘子小點聲。”身邊的宮女輕勸，“后宮么，大家的指望說到底都在孩子身上。如今皇長子被皇上看重，皇后娘娘自然高興，沒什么不好。”</br> 話音未落，幾丈外遙遙一聲慘叫，顧曦抬眸，就見一宮女被從不遠處地宮門內推出來。經過門檻腳下不禁一跌，整個人便栽在地上，身后緊跟這又走出來一宮女，指著她斥道：“不老實的東西，還想削尖腦袋往娘娘跟前湊呢？今兒我實話告訴你，你跟儀嬪之間那點糾葛咱們娘娘早就心里有數，心存善念才留著你在跟前侍奉，你別給臉不要臉！”</br> 跌出來的那宮女匆忙撐起來，跪在地上爭辯：“我沒……”</br> “你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斥她的那個疾言厲色，“好生在外頭跪著，想想自己都干過什么說過什么，到底配不配這么往娘娘跟前擠！”</br> 說罷她轉身回去，殿門嘭地一聲闔上，獨留跌出來的那個還跪在殿外。</br> 顧曦與身邊的宮女相視一望，提步上前，溫聲開口：“你是謹嬪宮里的？”</br> 跟前跪著的宮女原抽噎著，聞聲忙抹了把眼淚，垂首回話：“是，奴婢榴錦，在謹嬪娘娘跟前侍奉。”</br> .</br> 紫宸殿，顧鸞剛跟楚稷一同用完膳就聽說后宮又出事了。宮人稟話說是聊天聊得話不投機，馮昭儀便先動手掌摑了閔美人。閔美人礙于身份不敢還手，嘴巴卻不饒人，快言快語頂撞了許多。</br> 馮昭儀被頂得來了脾氣，命人將閔美人拉下去杖責，宮人們想著閔美人是純熙宮的，不敢妄動，趕忙來向顧鸞回話。</br> 好一場雞飛狗跳。</br> 兩個人聽得都頭疼，楚稷深鎖著眉心，問顧鸞：“上次打了秦選侍的，是不是也是馮昭儀？”</br> “是。”顧鸞頷首，“馮昭儀平日還算守禮，只是出身將門，性子烈些。舒妃上次罰了她半年俸祿，罰期還沒過呢，便又惹出這樣的事。”</br> 楚稷輕笑：“去傳旨，讓她遷到葳蕤宮去。”</br> 顧鸞啞然：“……你真拿葳蕤宮當冷宮用啊？”</br> “那還是有所不同的吧。”楚稷理直氣壯，“一應吃穿用度又不扣她的，她若能自此心里有數，來日也不是不能再讓她搬回來。”</br> 顧鸞無言以對，只得由著宦官去傳旨。自此之后，一面是皇后為著皇長子的事稱心如意，一面是惹是生非的又被彈壓，后宮一時安寧下來，有了難得的和睦。</br> 轉眼間入了臘月，年關又至。難得不必上朝的日子，楚稷很愿意睡個懶覺，日上三竿還在床上躺成個“大”字。</br> 顧鸞早已起了，用過膳后去瞧了瞧孩子們，回來見他還躺著，手指戳戳他的臉：“起床啦！”</br> “不起。”楚稷眼都不睜開，聲音慵懶，“平時日日上朝也不覺得什么，難得能懶才覺得真幸福。你別管我，你讓我睡死。”</br> “別亂說！”顧鸞瞪他，又雙手一起拽他的手，“快起來嘛，好歹吃些東西再睡，不然孩子們都要看你笑話。”</br> 楚稷坐了起來，轉而往前一傾，下頜掛在她肩頭，雙手順勢把她抱住。</br> 也不說話，他就這么擁著她耍賴。</br> “快起來啦。”顧鸞拍拍他的后背，他迷迷糊糊地嗯了聲，松開她，終于打算起床了。</br> 她抿笑：“我煲了湯，你等著，我去御膳房端來。”</br> 他慵懶道：“讓宮人去啊。”</br> “這湯久不做了，我得先看看火候行不行。”她說。</br> 他“哦”了一聲，只好由著她去，顧鸞便退出紫宸殿，進了殿后御膳房的院子。</br> 打從她回到紫宸殿“當差”，御膳房也時不常地會來幾次。宮人們慢慢地與她也熟了，尤其掌事的王敬，看見她就作揖：“下奴就猜著大姑姑是要親自來端的。”</br> 顧鸞久不聽“大姑姑”這稱呼了，知他故意，不禁一哂：“那可得勞煩公公幫我瞧瞧火候行不行了。論這手藝，我們御前的人終究還是比不上您御膳房。”</br> “娘娘抬舉小的了。”王敬繃不住也笑起來，連連作揖，這便引著顧鸞往小爐那邊去。小爐上吊著小鍋，鍋上熱氣氤氳，飄出陣陣鮮香。</br> 離御膳房不遠的地方就是通往后宮的宮門。一道倩影行至門邊，遙遙地往御膳房望了眼。</br> 她原只是想過來瞧瞧，不料會正好瞧見佳妃的背影，心中頓時恨意叢生，硬是盯了許久才轉身離開，往葳蕤宮去時步履間都夾著恨。</br> .</br> 葳蕤宮里，顧曦手中拈著一截碧綠的菜桿，仔仔細細地端詳了許久，帶著三分訝色笑出來：“昭儀姐姐若不說，臣妾真是一點都瞧不出來。”</br> “若不是早年隨父親在邊疆待過些時日，我也不知還有這樣的東西。”馮昭儀輕哂，“瞧著吧，但凡有個合適的機會，佳妃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