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稷淡看著她輕笑:“還說不是栽贓?”</br> 他邊說邊站起身,緩步踱向謹(jǐn)嬪,目光悠悠掃過殿中眾人:“佳妃素日不愛惹事,還時常為你們說好話,只盼人人都過得好。你們卻一再找她的麻煩,怎么,是朕太好說話了?”</br> 他說這話的時候口吻溫和到了極處,漫不經(jīng)心間卻有一股罕見的威懾感直逼而下,嚇得殿中一眾嬪妃皆不敢抬頭。</br> 話音落處,他停在了謹(jǐn)嬪而前,眼簾低下去,復(fù)又笑一聲:“那今日,咱們就把新賬就賬都算一算。”</br> 語中稍頓,他邊回憶邊徐徐道來:“舒妃倚仗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欺到佳妃頭上,已罰過了,便不再提。往后說……”楚稷目光一轉(zhuǎn),停在馮昭儀而上,“你幾次三番語出不敬,佳妃不告狀,但朕御前的人不是聾子。”</br> “皇上……”馮昭儀渾身一股惡寒,慌張跪地,否認(rèn)的話到了嘴邊卻不敢說。</br> 楚稷不再看她,視線稍移,笑看旁邊的許婕妤:“片刻前你說過什么,再說一遍。”</br> 許婕妤臉上驟失血色,惶然跪地:“臣妾只是……只是……”</br> “還有……”他思索了一下,“陶美人。”</br> 不待他說出究竟,陶美人就已跪了下去,戰(zhàn)栗如篩:“皇……皇上……”</br> “永昌剛中毒那日,人證物證半分沒有,你議論佳妃議論得頭頭是道,倒不曾見你這樣怕過。”</br> 陶氏張惶搖頭,語聲驚恐打顫:“臣妾沒有……”</br> “皇后。”皇帝又點了下一個人。</br> 皇后身形驀地一緊,脊背直繃起來。她愕然抬頭,好生恍惚了一陣才見他已轉(zhuǎn)過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br> 她忽地心虛,心虛到極致,從前自言自語的勸服在一瞬里盡數(shù)崩潰,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背后沁出了涼汗,努力硬撐著,才沒有像她們那樣立時跪下去。</br> 楚稷打量著她,饒有興味地盯了半晌,垂眸含笑:“皇后執(zhí)掌六宮。這幾人,便交由皇后發(fā)落。”</br> 皇后如鯁在喉。</br> 這樣的事原是說不上難的,她熟悉宮規(guī),無比清楚該如何處置。可在他的注目下,她竟一個字也不敢說,心底潰不成軍,迫著自己緩了半晌,卻終是無力道:“請皇上發(fā)落吧……”</br> “好。”他勾唇。</br> 應(yīng)聲之快,就仿佛料到了她會這樣說。</br> 他欣然落座回去,胳膊搭在扶手上,側(cè)支著額頭,手指摸索著太陽穴,凝神思量。</br> 顧鸞第一次見到他這么}人的樣子。</br> 不多時,他笑起來:“陶美人,押出去杖二十;許婕妤,降才人,罰俸半年;馮昭儀‘伶牙俐齒’不是一次兩次了,張俊,你每日去掌嘴十次,到上元節(jié)就行了。”</br> 張俊低著頭,輕應(yīng)了聲“諾”。</br> “還有,謹(jǐn)嬪。”他終于再度看向早已噤若寒蟬的謹(jǐn)嬪,眼中凌意一閃而過,“廢了她的位份,打入冷宮。”</br> 顧鸞輕吸了口冷氣。</br> 一時之間,殿中卻聽不見求饒告罪聲,反倒安靜得一點聲響也無。滿座嬪妃仿佛都成了一座座漂亮的陶俑,一動不動地滯在那里。</br> 直到幾名宦官進(jìn)了殿欲將謹(jǐn)嬪與陶美人押走,四人才驀然都回過神,驚慌失措地掙扎上前:“皇上!”陶美人尖聲喊起來,“臣妾不敢了!臣妾不敢了!”</br> 謹(jǐn)嬪驚得眼淚倏然而下,一壁強掙開宦官的手一壁竭力爭辯:“臣妾沒栽贓佳妃娘娘……皇上!臣妾沒栽贓佳妃娘娘!”</br> 馮昭儀雖不至于這就被押走,也驚恐不已,叩首連連。</br> 只被罰俸降位的許才人則已不敢吭聲,而無血色地跪在那兒,一陣陣打著寒噤。</br> 殿中一時間亂成一團,皇后緩了幾息,終于回過勁兒,匆匆離席福身:“皇上,后天便是除夕,若是如此重責(zé)……”</br> “朕已是小懲大誡了。”楚稷淡看著她,眼眸微瞇,“心存算計的不止她們幾個,朕只希望旁人看了她們的下場,心里能有數(shù)。”</br> 這兩句話直讓皇后的心都墜入谷底,她戰(zhàn)栗地望向他,終是意識到,他原來對一切都是有數(shù)的。</br> 顧鸞則顧不上另外幾個,目光自始就只盯著謹(jǐn)嬪。眼下見宦官即刻便要押她出去,心下一喟,終是也離席拜下去:“皇上,聽臣妾分辯兩句吧。”</br> 殿里轉(zhuǎn)瞬間又靜下來,每個人都驚魂不定地望過來,那四人更滿目乞求,只盼她能為自己美言幾句。</br> 顧鸞抿一抿唇:“另外三位都還罷了,口舌之爭,后宮之中多有姐妹聽見,皇上下旨發(fā)落,也不太冤。但謹(jǐn)嬪……”</br> 她搖搖頭:“謹(jǐn)嬪乃皇上南巡時帶回,時至今日也有三載了。她自始就沒得寵過,卻也從不曾爭過什么,更不曾與臣妾結(jié)怨。今日之事,雖是謹(jǐn)嬪帶人前來搜宮所致,看起來她無論如何也逃不了干系,可宮中局勢素來復(fù)雜,今年又因大選添了數(shù)位新宮嬪進(jìn)來,或是她身邊有人吃里扒外也未可知……依臣妾看,不妨先查一查宮人,若最后真是謹(jǐn)嬪的錯處,再罰她也不遲。”</br> 說完她抬眸,清清楚楚地從他眼中看出了無奈。</br> 楚稷扯了下嘴角,嫌她心眼兒太好。</br> 皇后暗咬牙關(guān),低眼沉聲:“佳妃所言極是。”</br> 謹(jǐn)嬪滯了滯,膝行上前,一把拽住顧鸞的衣袖:“臣妾多謝娘娘!若是……若是臣妾所為,就讓臣妾家中遭飛來橫禍、滅頂之災(zāi)!”</br> 這誓起得很重,顧鸞攥了下她的手:“自會查明的。”</br> 言畢她再度看向楚稷,楚稷吁了口氣:“聽佳妃的。”</br> “謝皇上!”謹(jǐn)嬪匆忙一拜。</br> 顧鸞自顧自先起了身,低眼看看她:“我不想你蒙冤,也不想你身邊的無辜宮人平白受苦。你且先好好想一想,身邊的宮人里可有哪一個被你重罰過?或是記了仇也未可知。再不然,可有哪一位讓你覺得心眼兒多些,亦或形跡可疑?若都沒有,就想想哪一個家中格外貧窮,會因錢財鋌而走險。”</br> 她慢條斯理地說著這些,言至一半,殿中已有人覺得所言有理,若有所思地點頭,露出贊同之意。</br> 皇后猶自怔怔地跪在圣駕跟前,幾度想說“萬一那藥真是佳妃的呢?”“萬一佳妃真不干凈呢?”又每每都咽了回去。</br> 謹(jǐn)嬪愣了愣,很快轉(zhuǎn)過頭:“榴錦!”</br> 她的視線在殿中梭巡著:“榴錦!是不是你!”</br> 很快,榴錦就被楓錦拽進(jìn)了殿,慌忙叩拜:“奴婢沒有!”</br> 謹(jǐn)嬪忙告訴顧鸞:“她……她從前是儀嬪的人!臣妾初時就覺得她心思不正,不敢重用她,儀嬪死后才知她與儀嬪頗有交集。但……但臣妾想她也沒做過什么惡,便也不曾打發(fā)她走……”</br> “謹(jǐn)嬪心善。”顧鸞抿笑,“別的沒有了?”</br> 謹(jǐn)嬪連連搖頭:“臣妾想不到什么了……”</br> 楓錦在旁福身,也到:“我們娘娘素來待下寬和,安和宮中家境貧寒的宮人都多多少少添了俸祿,是從娘娘自己的月俸里撥的。若說存過異心今日又來搜了宮的,便只有榴錦了!”</br> “奴婢沒有……”榴錦匆忙爭辯,“奴婢從前……從前是與儀嬪親近,但就如謹(jǐn)嬪娘娘所言,奴婢沒做過什么惡!如今……如今儀嬪又已沒了……奴婢再不曾幫旁人辦過事了!”</br> “吃里扒外這種事,有了第一回就會有第二回。”顧鸞不再理她,回身看向楚稷,“依臣妾看,便先審這宮女吧,謹(jǐn)嬪與其他一應(yīng)宮人姑且禁足。若宮正司里的萬般重刑她都熬住了,卻仍沒有招認(rèn),再審旁人不遲。”</br> “佳妃娘娘!”榴錦忽地起身,想沖到她而前爭辯,卻被楓錦拉住:“你干什么!”</br> “佳妃娘娘!”榴錦喊著,“娘娘方才還說不能屈打成招……重刑之下奴婢縱使招供……”</br> “本宮自知無罪,自然不愿身邊的宮人被屈打成招,必得保她們。”顧鸞氣定神閑地看向她,“你卻是侍奉著謹(jǐn)嬪,又被謹(jǐn)嬪指了出來。究竟清不清白,你自己說得清楚么?”</br> 榴錦滯了那么一瞬,顧鸞輕道:“押走。”</br> “奴婢是清白的!”榴錦大喊,上前來的宦官一把捂住她的口鼻,這便拖走了。</br> 顧鸞心平氣和地落座,楚稷略作沉吟:“讓宮正司連夜審個明白,不必存什么過年的忌諱。”</br> 言下之意:該動刑就動刑。</br> 言畢,他按了按太陽穴:“朕昨日讀書到半夜,睡得不夠,想在佳妃這里再睡一會兒,都退下吧。”</br> 眾人相視一望,無聲地告退。繼而便又有宦官進(jìn)了殿來,要押陶美人出去受杖,陶美人方才怔忪半晌,眼下如夢初醒,啟唇急喚:“佳妃娘娘!”</br> 她想求顧鸞為她也說幾句話,卻立時同樣被按了口鼻,向外拖去。</br> 殿中在片刻間安靜下來,顧鸞讓宮人闔了殿門,走過去拉住楚稷的手。</br> 楚稷懶洋洋地走向?qū)嫷睿~過門檻間覺得衣袖被她一拽,張口就問她:“你是不是想勸我不必這樣大動干戈?”</br> “……是。”</br> “我也忍了很久啊。”他轉(zhuǎn)過頭來,“那天陶美人張口就挑唆我猜忌你,我也什么都沒說。但次數(shù)太多了,我現(xiàn)下覺得不如快刀斬亂麻。”</br> 顧鸞低著頭:“快刀斬亂麻自有好處,但皇后娘娘……”她搖搖頭,“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br> 她看得出,他方才的舉動雖看似沖著各懷心思的幾個嬪妃去,實則每一步都在敲打皇后。</br> 她感覺得到,皇后必定也感覺得到。</br> 可皇后到底不同于尋常嬪妃,她手握宮權(quán)、母儀天下,地位不可輕易動搖。這樣的敲打是能壓制住她還是讓她不忿更深,實在說不好。</br> 楚稷沉了沉:“皇后再有什么不滿,也不該沖著你來。”</br> “可她不會恨你的。”顧鸞喟嘆,“帝王專寵,向來都是寵妃的錯。”</br> 楚稷沉默下去,顧鸞也半晌無言。她忍不住地想起上一世的皇后,想起皇后離世多年后仍在宮中流傳的賢名。</br> 她的心便有些亂了起來,不免去想是不是自己把皇后逼得變了樣。</br> 良久,楚稷搖了搖頭:“你不必為這種事煩心。”</br> 顧鸞鎖眉:“不是煩心,只是……”</br> 他又說:“我去見見皇后。”</br> 她一滯,抬眸看他。他喚來燕歌:“去請賢嬪來,讓她們一起說說話。”說罷他就出了門,顧鸞不及反應(yīng),只聽到他在外而吩咐,“去棲鳳宮。”</br> 她一時慌張,不知道他去棲鳳宮要干什么,想跟上去攔他,猶豫再三又忍住了。</br> 她想他素來清明豁達(dá),應(yīng)是能處理得當(dāng)?shù)模撔潘?lt;/br> 她于是便進(jìn)了殿歇著,讓人備了茶點等賢嬪過來。不多時,霜白先打簾進(jìn)了屋,告訴她:“陶美人已受完杖了,人昏了過去,娘娘您看……”</br> 顧鸞只說:“送她回去歇著吧。”</br> 霜白一滯,壓聲:“六宮怕是都盯著咱們純熙宮呢,娘娘看是不是賞些藥下去?”</br> 顧鸞搖頭:“皇上是給我撐腰,這不是我賣人情的時候。”</br> 霜白了然,福身應(yīng)了聲“諾”,便退了出去。</br> 接著,顧鸞與賢嬪一起待了整日。楚稷直至晚上才回純熙宮,她想來想去,沒問他去棲鳳宮究竟做什么了。</br> 翌日天明,皇后稱病。</br> 又過一日,便是除夕。皇后尚在病中,免了內(nèi)外命婦的禮數(shù),臨近晌午又讓身邊的掌事女官景云來向顧鸞傳話,客客氣氣地跟她說傍晚的宮宴恐要勞煩她撐著。</br> 顧鸞點頭應(yīng)下,遲疑著告訴景云:“勞你轉(zhuǎn)告皇后娘娘――倘若皇后娘娘愿意,臣妾愿去侍疾。”</br> 景云束手躬身:“皇后娘娘只是染了風(fēng)寒,您不必記掛。娘娘說了,待得來日身體好些,再請您去棲鳳宮品茶。”</br> 去棲鳳宮品茶,不是去問安。顧鸞品出這其中的示好,頷了頷首:“燕歌,你去送送景云。”</br> 燕歌福身,上前與景云同行而去。過了約莫一刻才折回來,屏退旁人告訴顧鸞:“景云私下跟奴婢說……皇上那日沒在殿里留人,跟皇后娘娘說了好一會兒話。等皇上走了,皇后娘娘獨自待了半晌,后來跟景云說她會想明白的。”</br> .</br> “本宮會想明白的。”是夜,皇后望著漫天的絢爛煙火,自言自語地又是這句話。</br> 這句話,她兩日來已說了多次,她自己也辨不清是在勸別人還是說給自己聽。只是一味地去說,再一遍遍地去想。</br> 皇上跟她說,佳妃只圖情分,不求其他,從無僭越之心,更無意后位。一直以來,若非后宮總有人視佳妃為敵,他和佳妃都愿意平淡度日。</br> 這些話最初落在皇后耳中時,她心下嗤之以鼻。</br> 直到他說:“朕知道佳妃想要什么,卻不知你想要什么。若說你想要寵,從未見你有過什么表露;若說你想要權(quán),后宮上下又無人與你相爭。可你卻愈發(fā)視佳妃為敵,朕想不清楚究竟,佳妃也不懂,今日你不妨坦白說來,朕看看能不能為你辦妥。”</br> 這番話,把皇后說蒙了。</br> 她心驚肉跳,不是驚異于他貴為天子卻擺出這副“打商量”的態(tài)度,而是驚覺她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br> 與他大婚時那種想當(dāng)賢后的雄心壯志不知什么時候淡了。她陷在一種詭異的執(zhí)念里,跌跌撞撞,像入了魔。</br> 他看著她,見她半晌不說話,眉宇間有了幾許為難:“若你覺得夫妻之間還是……咳,朕要想一想。”</br> 皇后猛然搖頭:“臣妾沒有!”</br> 無法抑制的局促令她驀地立起身,逃避似的悶頭避開。</br> 她走到窗前,目光盯著緊閉的窗緩了許久,強自緩息:“臣妾只是……只是因佳妃獨寵,又有兩名皇子養(yǎng)在膝下,因而心生不安。若她真無僭越之心……臣妾無意與她多爭。”</br> 話音未落,她依稀感覺到幾步外的人松了口氣。</br> 不安的心跳中,一股莫名的力量令她轉(zhuǎn)過身:“可臣妾不知道佳妃的這種承諾是真是假。皇上一心都在她身上,若她來日想要后位……”</br> “她不會。”他搖頭,“朕也不會因為這種理由廢了你。”</br> 皇后深吸氣:“皇上,君無戲言……”</br> “朕也從來不是昏君。”他說。</br> 她怔怔地盯著他,盯了良久,忽而發(fā)覺自己與他實在說不上“熟悉”。</br> 她自然知道他不是昏君,只是這點了解,怕是比民間百姓聽到朝中傳來的閑言碎語而生的了解都多不了多少。所以她信不過他,覺得他的承諾虛無縹緲,直到他這樣一字一頓地說出“朕不是昏君”,她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他的確并不昏聵。</br> 皇后朱唇緊抿,緩了口氣:“好,那若……若皇上發(fā)誓不會因?qū)檺奂彦鷱U了臣妾,不會讓佳妃所出的皇子動搖嫡長子的地位,那臣妾……”</br> “朕不會因?qū)檺奂彦鴱U了你。”他眉心微蹙,“但儲位,朕要立賢,不能只認(rèn)嫡長子的身份,此事朕不能應(yīng)你。”</br> 皇后略微一滯,一時間自有惶恐。待冷靜一些,又反因他出言拒絕而更安了心。</br> 立儲乃是大事,若他貿(mào)然應(yīng)了她,倒像是在甜言蜜語地哄人。他不肯答應(yīng),卻讓不會廢后之言顯得更為鄭重。</br> 她于是點了頭:“臣妾明白。”</br> 接著又道:“臣妾信皇上。”</br> “那便不要再與佳妃處處針對了。”他頷首,“若你心里再有不痛快,不妨來跟朕說。帝王專寵,向來不是寵妃的錯。”</br> 帝王專寵,向來不是寵妃的錯。</br> 皇后望著夜幕上的煙花,品起了這句話。</br> 她想他是真的很喜歡佳妃吧,喜歡到寧可將錯處都攬到自己身上。怨不得六宮都爭不過佳妃,她一口氣為他選了十幾個新宮嬪,他看都懶得多看一眼。</br> 她這般想著,心底一陣酸楚,一陣不忿。</br> 但為著永昌,她應(yīng)該忍。</br> ――她這般想著,將萬千情緒都死死壓制下去。</br> .</br> 一片新年的喜氣里,宮正司緊鑼密鼓地審著案。榴錦在年初一就招了,供出了葳蕤宮的馮昭儀和顧才人。</br> 案卷整理好送去御前的時候,楚稷正忙著見宗親,就著人直接轉(zhuǎn)來純熙宮交給顧鸞過目。顧鸞也正與自己宮中的幾個嬪妃喝著茶,索性一起看了,陳昭容翻了兩頁眉頭就擰起來:“榴錦招供,說葳蕤宮那兩位收買了她,先讓她給皇長子殿下送去下了毒的餃子栽贓佳妃娘娘。后又由馮昭儀去游說皇后娘娘搜純熙宮,料定了皇后娘娘會把事情交給謹(jǐn)嬪娘娘。”</br> “她跟著謹(jǐn)嬪娘娘過來,悄無聲息地將那些東西藏到娘娘的床褥下,因娘娘與謹(jǐn)嬪娘娘從無舊怨,這事便顯得真了。只是沒想到皇上那樣信任娘娘,更沒料到娘娘幾句話就把她揪了出來。”</br> 閔美人聽著,露出嫌惡:“前有儀嬪張氏,后又有這兩位,這葳蕤宮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br> 賢嬪喟嘆:“這事審起來瞧著簡單,可但凡有一步想岔,不是娘娘蒙冤再難有翻身的機會,便是謹(jǐn)嬪被推出去頂了罪責(zé)。如今能真相大白,娘娘和謹(jǐn)嬪都算得福大命大了。”</br> 她這話不說還好,這般一說,幾人細(xì)想都不禁冒了層涼汗。</br> 顧鸞搖搖頭,喚了人來:“將這案卷交給皇后娘娘過目,就說我不能做主。”</br> 如此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棲鳳宮就傳出旨意,押馮昭儀與顧才人身邊親近的宮人進(jìn)了宮正司。</br> 宮正司再厲害,受審的宮人也多是會扛一扛的。是以不待宮正司審出結(jié)果,馮昭儀與顧才人就頂不住了,先后跪到了純熙宮門外,大聲鳴冤。</br> 楚稷恰好比她們早到了一刻,顧鸞在他來后就讓人閉了宮門,取了三斛上好的珍珠來,想挑揀出一斛成色絕佳的給b穎當(dāng)三周歲的生辰禮。</br> 在楚稷眼里,這些珍珠顆顆都一樣。她坐在書案前手執(zhí)金邊玉柄的放大鏡盯著珍珠一顆顆看,他很快就在旁邊犯了困,托著腮打哈欠:“我看出來了,你就是偏心女孩子。也是,那兩個臭小子太鬧了,跟b穎放在一起慘不忍睹。”</br> “……這叫什么話。”她一壁仔細(xì)挑著珍珠一壁小聲埋怨,“說得好像我對永昕永昀不好似的。”</br> 楚稷嘖嘴:“也不知誰出去看個燈會都想把他們?nèi)酉隆!闭f著就抱住她的胳膊,不管不顧地往她肩上倒,“燈會的事我安排好了啊。那天帶上柿子一起,早點出門,先去買幾個燈,再去猜燈謎、吃小吃。晚上不必急著回來,我把早朝的時間推遲了一天,正月十七再上朝。”</br> 顧鸞猛地扭頭:“不好吧?”</br> “無妨,上元節(jié)朝臣們本也要在家宴飲,每年正月十六的早朝他們都很困。”</br> “哦。”顧鸞點點頭,視線落回了放大鏡那邊的珍珠上。宮門外的喊聲在此時傳了進(jìn)來,先是顧才人,后又加上馮昭儀,一聲高過一聲,很快沙啞起來,聽起來撕心裂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