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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病


  刺客沒留下活口,這件事丟給了刑部去查,導致刑部的人焦頭爛額不知從何處下手。
  聞人湙在朝中任事的時間曾幾次修訂舊律,幾次的建設都撼動不少舊臣的勢力。私底下對聞人湙不滿的人并非少數,要說被他抓住了把柄想要斬草除根也不是沒可能。
  正是因為這樣,刑部就更不好查了,別說找不到從誰開始查,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敢深挖,接到這個苦差后刑部上下都是苦不堪言。

  而聞人湙雖然傷得不重,皇帝還是給他批了假,允他在這段時間只管好好休養,有事讓人傳信即可,另外又賞賜不少上好的物件,以及兩大箱名貴的補藥。

  聞人湙受賞夠,連帶著跟他在山坡里滾打一圈的容鶯也沾了光。

  容鶯心里也清楚,是因為聞人湙的存在,才讓她的父皇突然想起來,原來自己還有一個小女兒,如果不做點什么似乎太過冷漠,于是連帶著給她送了賞賜。
  多是些女兒家的物件,從頭到腳一應俱全,有布料也有成衣。

  容鶯平日里不太注重裝扮,若不是重要場合,她都會以舒適自在為主。賞賜的簪釵大都名貴精致,發冠上鑲著鴿卵大的寶石,蜻蜓眼項圈由大小均勻的珍珠與寶石整齊組合,墜著一顆剔透的紫瓔珞。
  洗華殿的宮人看到送來的名貴物件,也是小小地驚嘆了一下,驚嘆后又覺得可惜。

  即便是再好的珍寶,也要看是誰擁有,若是沒有權勢傍身,這些好東西戴在身上反而會給自己招來禍端。
  容鶯對于此事是深有感觸的,她沒有守住寶貝的能力,還不如知趣一點。

  不幸的是回宮第二日,容鶯因為感染風寒沒有去書院。聆春在小廚房熬好了藥,端進屋子準備給她喝。

  本來正蹲在一個箱子前搗鼓舊物的容鶯,忽然聞到一陣苦澀難聞的藥湯味兒,心知是聆春端藥來了,立刻僵著身子一動不動。

  “公主來喝藥吧。”

  三花咬著容鶯的裙帶叫個不停,她還是沒起身,表情十分不情愿。

  “公主已經是大姑娘了,不要再孩童心性,不過是喝藥有什么難的,憋口氣悶聲喝下再用茶水漱漱口便結了。”聆春將藥碗放下,并不準備耐著性子哄她喝藥。

   容鶯扭了腳,現如今走路還一瘸一拐的,突然又染上風寒,而書院里的夫子很嚴厲,該做的課業都要補上。她雖然想盡快好起來,卻也不情愿喝藥。

  “二皇子殿下與平南王世子的賭約就在五日后,公主就不怕拖了后腿被殿下怪罪?”

  容鶯聽到這句才想起來容麒和蕭成器的比試近了,容麒可不會管她是否身體不適,只會因為她的拖累從此更加為難她。緩了一會兒,藥的味道越發濃郁了。“你加糖了嗎?”

  聆春:“加得夠多了,甜不甜苦不苦的好不到哪兒去,公主快喝吧。”

  容鶯到小桌前坐下,才端起藥碗就差點干嘔,抖著手正要放下藥碗,聆春突然開口:“聽聞帝師惡疾難愈,從記事起就開始喝藥,也不知是如何熬下來的。若是如同公主一般,怕是會覺得了無生趣。”

  聞人湙常年飲藥,以至于苦澀的藥香浸染衣物。從前容鶯在瓏山寺幾次見他喝藥如飲水,還曾猜測是否他的藥沒那么苦。聞人湙只讓她自己試試,她不過小抿一口就皺著眉吐出來,喝了許多水來消解留在口中的苦味兒。

  聆春說完,再看容鶯的時候,她已經閉上眼屏息喝藥了,一張嬌俏的臉滿是痛不欲生。

  一口氣喝完,碗底還剩一層淺淺的藥渣,容鶯一言不發喝茶漱口,沒喝兩口就臉色一變起身沖出門去。

  聆春的臉色再次沉了下去,侍女隨即問道:“聆春姐姐,那我再去熬一碗?”

  她閉了閉眼,忍不住嘆息一聲。
  “去吧。”

  沖出去后容鶯將藥吐了個干凈,聆春遞去清茶漱口,她心虛地不敢看聆春,心中又懊悔又煩悶,解釋道:“我不是故意想吐出來。”

  “公主無礙便好,藥已經命人去重煎了。”聆春雖然有些不耐,但好在已經習慣了,容鶯喝藥就吐也不是第一次,以往還會煎兩份備著,這次也是因為她疏忽中給忘記了。

  第二份藥煎好送到寢殿的路上,正巧撞見了來找容鶯的李愿寧。侍女通報的時候,容鶯正裹著毯子坐在書案前溫習功課,聽到李愿寧來找她了,表情立刻變得欣喜,緊接著侍女又說:“平南王世子也在。”

  容鶯愣住,不解道:“蕭成器為何會來?”

  大約是上次馬場相見蕭成器給她留下的印象實在不算好,一聽到這個名字她都下意識想躲起來,但人家都到洗華殿了,她總不好不讓他進來,只好不大愿意地說:“請他們進來吧。”

  李愿寧如往常一般穿著輕便,暗紋的對交穿衫子,下身是石榴紅三裥裙,與其他貴女比起來身上的裝飾很少。而蕭成器的穿著從上到下都盡顯富貴,頭上明晃晃的金冠就罷了,鬢角還別了一朵嬌嫩的玉蘭。

  容鶯看了一眼就默默移開目光。

  “世子怎么也來了?”

  蕭成器毫不見外就在她對面坐下,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聽聞你病了,特地來看看怎么樣,畢竟過幾日就要比試了,若你耍賴中途換人我可不依。”

  李愿寧年紀雖小,卻比在京城被捧著長大的蕭成器要穩重,看不慣他言行輕佻。“公主應邀到府中,卻因我們的疏忽讓公主受驚,我來道歉探望是應該的。”

  容鶯知道李愿寧是真的為她擔心,心中也有愧疚。“這本就不怪你,而且你也派人去尋過我,應當是我給將軍府添麻煩了……”

  蕭成器撐著腦袋打斷她:“這有什么麻煩的,公主不知道嗎?當晚可是我找到了你和帝師。要不然帝師背著你走那么久都得累死了。他還很不領情的樣子,我還以為公主要謝謝我呢,但是一直沒等到,所以我就親自來了。”

  李愿寧瞪他。“你不是說來賠罪的嗎?”

  他瞇著笑眼看容鶯:“公主要我賠罪嗎?”

  “不……不用了。”容鶯被他這么看著略有些不自在,別開眼不看他。

  “公主”,他盯著容鶯,存心要逗她。“公主怎么一見我就臉紅?”

  聆春看到容鶯被一個浪蕩子這樣輕浮的逗弄,心中也有了火氣,將藥碗放在書案上,說道:“公主染了風寒身子不適,恐會將病氣過給二位貴人。”

  李愿寧聽懂了意思,起身想拉著蕭成器一起走,卻被蕭成器扯住重新坐了過去。

  蕭成器瞥了眼藥碗,搖搖頭。“怕什么,你我二人從小習武,身體康健得很。要我說公主身子弱,練練騎射也有好處,興許就不用再喝這些黑乎乎的藥汁了,多難聞啊,多喝一口我都會吐出來。”

  容鶯雖然不太想被蕭成器纏上,對他說的這番話卻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蕭成器如同找到了知音,又說:“我就知道公主是聰明人,不會不懂我的意思。而且這藥都是爛七八糟的蟲啊草啊的一起熬,說不準原本能好的都被毒死了。”

  李愿寧不耐煩地打斷他。“你能不能少說兩句,當初你在馬場上隨手一指將公主害慘了,不知收斂反而得意忘形。即便你是平南王之子,也要明白如何收斂鋒芒,不要仗著自己有靠山四處惹禍。”
  她有些氣急,說完后又忍不住后悔,覺得自己說了些無用的廢話。
  平南王的功績朝野上下無人不知,蕭成器也絕對算得上天之驕子,這種話他都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自己再說一遍沒準還要被他當成是說教。

  正懊悔中,卻發現蕭成器竟然沉默了片刻,不僅沒有反過來譏諷她,反而難得正經地說:“知道了,我以后肯定改。”

  容鶯發覺兩人氣氛變得古怪,不知道該說點什么,蕭成器主動問:“方才她說,我將你害慘了?”

  他眼神微沉,斂起了輕佻的笑意。“是二皇子為難你?”

  容鶯想了想,覺得還是因為自己太愚鈍了,于是搖頭。“是我太笨了,連弓都握不穩。”

  馬場之前,蕭成器對容鶯沒什么印象,連她是哪位嬪妃所生都不知曉,也從來沒興趣打探皇子公主們的事。當時只覺得她身為公主這么膽小十分有趣,不曾想過自己無意之舉會給她帶來什么麻煩。
  “再笨如何有我那堂弟蕭壑來得笨,他不僅射不中靶子,讓他摸一下馬都要驚叫不止。本就是一場游戲,與自己的弟弟妹妹有什么好計較。”

  蕭成器看到容鶯的態度,大致也能猜到是容麒責罵過她,心中不禁煩躁,遂說道:“反正你也扭了腳,就不要比試好了,免得到時候輸給我容麒找你麻煩。”

  李愿寧驚訝他會這么說,又問:“那你裝作輸給二皇子不就能了結了嗎?”

  他冷哼一聲,言辭不屑。“我怎么可能會輸?即便是裝的也不行,不就是一只鳥,讓給他得了。”
  說到此處他想起什么,眼神忽地一亮,說道:“這次隨匈奴使團來京的有一批商隊,我高價買了一只兔猻,你們肯定沒見過。方才進來看到了一只三花貓,想必公主也是愛貓之人,那兔猻你定然也會喜歡,屆時你了病愈,邀你來平南王府看兔猻?”

  容鶯好奇,問他:“什么是兔猻?”

  蕭成器便說:“長得貓樣兒,但又不盡相同,公主見了便知,要知道全京城可就這么一只稀罕的‘貓兒’。”

  李愿寧:“難怪你這么輕易就說不比,原來是不稀罕那只隼了。”

  “當然不是,”他扭頭沖容鶯笑,鬢邊的玉蘭花瓣跟著顫了顫。“我可是為了公主才不比的。”

  ——

  蕭成器突然反悔不想比了,這件事傳出后,大多數想湊熱鬧的人也只是有些悻悻然,只有容麒非但不覺得省心,反而更加氣悶憋屈,像極了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反而不知道該怎么出氣。
  按理說不用比試就能得到那只白隼,他應該要高興才是,但此刻卻只覺得胸口有團火在燒,恨不得立刻捉了蕭成器來將他打一拳。

  他甚至懷疑,蕭成器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有想過真的和他比試,只是讓他精心練習御射后,再輕飄飄一句不比,故意找著法子氣他。
  然而此刻若他氣不過想逼著蕭成器比試,怕是要被人背后說不知好歹,得了好處還不依不饒。

  容麒惱極了蕭成器,徹底將容鶯忘到了腦后。

  為了不喝藥,容鶯索性打著請教功課的名頭,一早就去聞人湙的院子避難。之前因為公事,聞人湙大都是不在的,自此一遭后兩個人反而都清閑了下來。
  聞人湙見她來找自己也不意外,吩咐封慈在院子里多添了張椅子,兩人在院子里各自做各自的事。容鶯有看不懂的地方請教他,他也會耐心地講解。

  只是《尚書》這種古籍對于容鶯來說,不僅讀起來晦澀難懂,還非常枯燥乏味,不過半個時辰就開始犯困。

  太陽暖洋洋地曬著,偶爾風一吹,斑駁樹影也跟著搖晃。容鶯伏在石桌前,纖細的腰身彎曲著,朱紅的腰帶一直墜到地面。她看得累了,趴在書上小憩,沒有挽起的發絲滑落肩側,露出一段白凈而纖細的脖頸,就像嬌嫩脆弱的花莖,輕輕一掐就能摧毀。

  聞人湙移開眼,執卷的手指緊了緊。

  那夜在山中,他背了一個嬌弱得像花似的小姑娘,聽到她貼在耳邊碎碎叨叨地說了許多話。感受到她溫熱的氣息近在頸側,冰涼的發絲滑進衣襟,他當時沒有太多感觸。
  直到他精疲力竭地回去歇息,當晚又夢見了她。

  夢里也是那樣纖細腰肢,白嫩如花莖的頸子,以及她嬌柔中帶著微怯的嗓音,在夢中破碎而纏人。
  夢醒后,他去凈手時,仍覺著那聲音還在耳邊繞,使他心神不寧。

  容鶯一無所知地埋頭小憩,一片葉子被風吹落,恰好落在她露出來的后頸,翠綠葉子在雪膚對比下很是扎眼。
  她并沒有睡著,正想伸手拂去,卻忽然感到一點冰涼落在了那處。
  耳邊有衣料摩挲的聲響,那點冰涼很快又與葉子一同消失了。

  她裝作睡著,忽然覺得被觸碰到的那處肌膚莫名滾燙。

  聞人湙將落葉拿走,卻沒有立刻扔掉。
  藏于袖下的手指攥緊,指甲掐進肉里,連著落葉被碾碎,汁液染在了指縫和手心。

  他面色平靜,另一只手輕飄飄地又翻過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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