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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煙花

    最讓江淮難受的不是和薄漸搞到一塊兒去, 是他今天凌晨睡的, 早上六點還要起床。
    薄漸探索欲強, 什么都想去試試。
    他送了薄漸一條領(lǐng)帶,薄漸倒是現(xiàn)收現(xiàn)用……把領(lǐng)帶系到他身上了。江淮手被綁到后腰, 手腕磨得發(fā)紅。他想掙開,薄漸按住他手,低笑道:“別亂動……弄壞了, 我下周還怎么系著它去辯答賽?!?br/>     “……”
    “我操-你……”
    他后脊背那一條鼓出的細細的骨索撞到宿舍門上。
    薄漸溫文地在唇邊比:“噓。宿舍門質(zhì)量不好, 隔壁還住著別的同學。”
    江淮猛地收聲, 喉嚨干得疼。
    他眼睛卻是濕的,他想抬手遮住眼,有些生理性淚水, 他不想讓薄漸以為他哭了。可江淮兩只手都被綁住了。
    他腳沒沾地,也沒處扶,整個人抵在門上,靠薄漸撐著他。
    門合頁細微地響著。
    這一點響聲在江淮腦子里無限放大, 讓他恍惚覺得整條走廊上的同學都能聽得見。他想罵薄漸, 卻又不敢出聲。
    “別怕?!北u輕輕親在他眼皮上:“你可以哭給我看?!?br/>     清早,薄主席又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樣,向江淮同學發(fā)出了“一起刷牙”和“一起洗臉”的邀請。
    往常薄主席會邀請江淮和他排排站,一起洗漱。
    但今天早上江淮沒搭理他。
    薄漸坐在床邊, 拉拉江淮的t恤角:“你生氣了么?”
    “……”
    昨天壞掉的宿舍燈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自己好了,昨晚薄漸這位對個人生活品質(zhì)有較高要求的體面同學,在睡前還把一片狼藉的宿舍整理整齊了。
    江淮沒什么表情, 隨手從旁邊窗臺上的小薄荷掐了片葉子扔嘴里嚼了:“松手?!?br/>     小薄荷葉命喪江口。
    薄主席乖乖縮回手。
    所幸江淮下周的月考并沒有受到薄漸這一番胡作非為的影響,發(fā)揮正常。
    江淮的正常水準就是級部前二百稍往里。
    他不是那種各學科均衡發(fā)展的學生,他偏科,還偏得挺嚴重……但他現(xiàn)在瘸腿的不是物理。從高二下學期開始,到暑假,到高三上學期,不算專題訓練,江淮私底下刷過的物理套題起碼有兩本“天利38套”,他物理考不好不是因為腦子笨,是因為他整一年高一都基本沒上過課。
    他做題慢,過去大半年,基本都折在物理上。
    現(xiàn)在理綜合起來考,物理110分,他基本能穩(wěn)95分往上。
    數(shù)學的話,江淮數(shù)學一直還可以。老林就是數(shù)學老師,他講題出了名的細,課下不拖堂,但基本每次都要到下節(jié)課打鈴才出教室,讓同學來找他問問題。
    化學和生物江淮一直都考得還不錯。
    英語也還可以,他早起,背得也勤。做一張英語卷子沒做一張數(shù)學卷子,一張物理卷子那么費勁,一般一個中午,如果不午休,江淮能刷一整套英語再加幾篇完形填空的專項練習。
    他用在學習上的時間很多,但出于某種說不大清的較勁心理,江淮不大愿意讓薄漸看見他為了學習這么“廢寢忘食”,所以他拿午休時間刷題都不會回宿舍,在教室買兩塊面包呆一中午,微信上留一句“中午有事不回去了”。
    他沒有說,但薄漸大約是知道的。他也一直沒有問江淮,就是回“好”。
    那張“小江暑假計劃”背面上的每一個數(shù)字,江淮都記得清清楚楚。
    如果要考到688,語數(shù)英三門的平均分要138。
    但他現(xiàn)在還考不到。
    甚至到高考,他語文可能都遠遠考不到“138”這個成績。
    語文現(xiàn)在是江淮最瘸腿的一門課。
    他花的心思少,臨時背一背也管不上多大用處。雖然上次考試,他語文作文55分,還忝列“年級模范作文”,但他語文總分只有110。
    一卷滿分九十,但他也只得了55分。
    努力會有進步,但江淮估計他就是從今天開始,天天學語文,天天背語文,住在級部語文組辦公室里……他高考語文都考不到138。
    周末回家,江淮又草草地在“小江暑假計劃”背面寫了幾個鉛筆字。
    他立目標高考語文能考到128。
    剩下十分,從別科里出。
    “小江暑假計劃”這張八開紙越來越破破爛爛,原本只是在正面用中性筆畫五子棋棋格似的做了一個雜亂且不美觀,只有江淮自己看得懂的暑假學習計劃……
    但現(xiàn)在背面也快被他寫滿了。
    都是一個個只有江淮自己知道含義的阿拉伯數(shù)字。
    進了高三,時間就愈發(fā)緊迫。
    各科老師發(fā)火時,都常常說一句話:“你們知道你們離高考還有幾天嗎?還不知道努力?”
    像有一堵墻,堵得人喘不上氣。
    同學愈發(fā)沉悶。
    江淮第一次發(fā)覺高考原來是這么沉的一件事,它系著未來,沉甸甸地壓在人頭上,讓人一天到晚惴惴不安。不是不努力,他中午留在教室刷題,也總有別人沒走,也在刷題,他有時洗漱完,十一點多去宿舍樓外透氣,一樓的自習室也總是亮著燈。他不知道那盞燈要幾點熄,也沒有見過。
    這些事他從沒見過,也從沒想過。
    高考于他是件沉甸甸的事,卻與未來沒有關(guān)聯(lián)。
    他從沒想過為未來讀書。
    他讀書是為當下。
    做一件他想做的事。
    有時刷題刷得多了,刷得頭昏眼花,江淮就又想抽煙,但他剛剛把煙盒和打火機帶到宿舍來,還沒等拆,煙就都不見了,變成了一罐棒棒糖。
    江淮就只能叼著棒棒糖去天臺吹風。
    他想:今天還好,明日可期。
    到元旦,終于下下一層很薄的雪。
    是元旦放假前一天夜里下的,江淮在宿舍睡覺,聽見簌簌地似雨聲的聲音。他爬起來看,把窗簾撥開一個角,窗臺覆了一層薄薄的有半指厚的雪,連大理石磚的顏色都遮不住。
    他還沒打開窗戶,用手指頭拭雪,頸窩從后被蹭了蹭。少年手臂穿過他腰,抱著他,懶而啞道:“你怎么偷偷起床了?!?br/>     薄漸用手指耙著江淮細軟的頭發(fā)。
    都睡覺了,居然還不拆發(fā)繩,薄主席心想。
    于是薄主席擼了江淮的頭繩,戴到自己手腕上。
    江淮頓了頓,還是懶得跟薄漸計較:“下雪了?!?br/>     “嗯。”
    “我起來看雪,”他扭過頭,“你起來干什么?”
    剛睡下沒多久,還沒到十二點。
    薄漸耙著男朋友的頭發(fā),男朋友睡下剛剛起床,眼睛還濕漉漉的。江淮頭發(fā)長了些,到肩膀下面一截了。
    他原本是想趁著江淮睡著,到江淮床上來睡的。
    但江淮現(xiàn)在醒了。
    “被你吵醒了?!北u親親江淮的臉:“現(xiàn)在睡不著……我們做一次吧。”
    江淮:“……”
    薄漸做起來兇,一弄就弄到很晚。
    宿舍隔音又不好,好像他每每要看到江淮眼睛發(fā)酸,忍不住淌眼淚才滿意。
    江淮覺得十分操蛋。
    元旦三天假江淮基本都呆在家里,偶爾出去玩一兩個小時滑板。他放假在家,江總總以為她的可憐兒子受盡學習虐待,一天要寫23個小時作業(yè),每天都恨不能把菜做出花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阿財受江淮連累,又胖兩三斤。
    但到放假最后一天,江儷忽然說有朋友找,出去了一上午。
    江淮話不多,和江儷也交流不多,但江儷的交際圈他大致是知道的。
    因為江儷幾乎沒有朋友,她把這些年所有時間都用在工作上,不交往對象,不出去和朋友聚餐,江淮偶然看過江儷微信……里面分門別類的都是各個部門的同事、上司,還有客戶。
    江儷在國外工作五六年,國內(nèi)更不可能有什么朋友。
    江淮其實早差不多猜出來了。
    江儷到中午才回來。她拎著一兜菜,心情還不錯,換了大衣和鞋。阿財在客廳趴在地毯上玩涂畫板,江淮今天難得沒悶在屋里,在外面慢騰騰地喝水。
    江儷過來,笑笑:“中午想吃什么?”
    江淮放下水瓶,從她手里接過菜,似隨意問:“alpha還是beta?”
    江儷愣了下。
    江淮抬眼:“男女?”
    江儷默了。
    “沒什么。”江淮拎著菜,輕描淡寫道:“就是如果以后要考慮結(jié)婚的話,你總要和我提前介紹介紹我是多了個繼父還是繼母。”
    江儷看上去有些緊張地瞥了眼阿財。她猶豫了會兒:“你早猜出來了?”
    “嗯。”他應。
    “也沒什么好說的?!焙蛢鹤诱f這種事,江儷有些尷尬,手絞著,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是個alpha叔叔……他追求我,但我沒答應。他是我上司,這幾天回國來問我想法?!?br/>     江淮被江儷扯著衣服拉到廚房。她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沒讓阿財聽見。
    江淮問:“那你喜歡他嗎?”
    “我都多大年紀了,還喜不喜歡的,”江儷皺眉,“結(jié)婚不是一拍腦袋就能決定下來的事,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感情只是一部分……你還小,不懂這些。”
    江淮誠實道:“那你就是喜歡唄?!?br/>     江儷:“……”
    江儷還是尷尬,不好意思和兒子說這些:“算了,這些事都不用你管,你安心學習,你高考前我也不會去想這些事……中午吃什么,土豆燉牛腩可以嗎?”
    江淮沒回。他看著江儷:“那你還想考慮什么?家庭條件?”
    “這個肯定也要考慮的?!?br/>     “那他什么條件?”
    江淮表情不多,手卻攥了攥。
    他心想江儷這么遮遮掩掩的……可別他媽是給他找了個二十出頭的“繼父”。
    別的他都行,就這,讓他對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男人喊……喊叔叔他也喊不出口。
    江儷遲疑道:“他……不是和你說了嗎,他是我上司?!?br/>     “多大年紀?”
    江儷:“四十多?!?br/>     她看見兒子忽然松了口氣似的:“哦?!?br/>     江儷皺了皺眉:“他也離過婚,有個女兒,比你大兩歲。他這兩天回國主要就是來找我,問我想得怎么樣了……他還想和你見一面,我沒答應。他也不光是我上司,他是我老板。”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淮:“你怎么想的?”
    “上市公司老板。”江淮輕輕挑了下眉梢:“我要當富二代了?”
    江儷:“……你能不能說些正經(jīng)的?”
    “正經(jīng)的,”江淮低頭,“就是結(jié)不結(jié)婚無所謂,你覺得你會幸福就好。”
    高三校歷已經(jīng)倒計時。
    一模定在三月一號。
    一直有“一模成績差不多就是你高考成績”的這么個說法,所以還沒到寒假,家長群就先活躍了,積極交流教育經(jīng)驗,每天向群友分享“去年高考的學長告訴你,高考有個好成績,假期要這樣做!”、“全國卷高考出題組老師為你指點迷津,如何更高效率地覆蓋高考知識點!”、“原來考到680的尖子生都是這樣學習!你看看你學到了嗎?”這類以高考為主題的qq看點及朋友圈文章。
    江淮十分慶幸江總從來不刷家長群。
    他扛不住。
    除夕在一月月底。
    今年冬天天氣暖,到年底也都沒有再下雪。江儷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在家過過年,這次她在家,就熱鬧許多。
    江淮不會包餃子,阿財更不能指望,兩個人在家過年都要靠外賣度日。
    但今年就不會了。
    江儷從中午就開始忙。今天除夕,江淮沒安排復習,下午帶滑板出去玩了,臨到天黑才回來。冬日黑天早,其實才五點多。江總還在廚房進進出出,她熬了粥,和了餡,燉了湯,還做了些別的醬肉和臘腸。
    江淮拎著滑板到門口往里瞟:“待會要我?guī)湍銌???br/>     江儷在揉面。她瞥過江淮臟兮兮的滑板和臟兮兮的手,皺緊眉頭:“去換鞋,去換外套,把手洗干凈。用不著你?!?br/>     “……哦?!?br/>     這是江淮過過的最閑的一個年。
    他不是三級殘廢,有些活還是能幫江總干的,但江儷一直沒讓他進廚房。
    今天江淮也不想學習,最后和阿財一人蹲一邊,光腳蹲在地毯上下塑料小跳棋。
    阿財?shù)男⊥仁窍忍旎危r候做過手術(shù),但是還是沒法和正常小孩一樣。
    但江總說等明年,她再送阿財去國外做矯正手術(shù)。到時候她復工,把阿財帶在身邊也方便。正好不至于江淮去上大學,她去工作,阿財被一個人扔在家里沒有人管。
    江淮對此沒意見。
    阿財換了新的學校,新的老師、新的同學都對她挺好,可她身體上總歸還是有殘疾。
    塑料小跳棋下了一個小時,江淮輕輕松松贏阿財五把。
    阿財輸?shù)脷饧睌摹⒁货瓴徽?,抱著自己的跳棋盒憤憤離去。
    江淮微瞇起眼,手掌撐著,坐在地毯上。
    打開的電視還在播放新聞聯(lián)播。
    他突然覺得他好像不是一個人了。
    或者說挺久以前,他就不是一個人了。
    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一直播到零點多。
    從今年到明年,從舊的一年到新的一年。
    電視晚會喧喧嚷嚷,阿財依舊趴在地毯上看自己的動畫片。餐桌上擺滿了菜菜湯湯,江總做了許多菜,忙了一晚,現(xiàn)在還在廚房打掃衛(wèi)生。
    江淮靠在窗邊,低眼看著電視。
    臨到11點59分,中央臺右上角顯示出一個微透明的時間計時。
    11:59:01
    11:59:02
    11:59:03
    ……
    窗縫透著低弱的冷氣。
    倒計時。
    十秒。
    電視中的晚會歌舞結(jié)束了,剩一片喜氣洋洋的紅色,主持人們倒數(shù)著距離新年的最后時刻:“十、九、八……”
    江淮給“bj”撥過一個語音通話。
    “七……”
    薄漸接了。
    江淮懶懶地笑:“接得挺快。”
    “六……”
    薄漸輕聲說:“原本就想打給你的?!?br/>     “那巧了。”江淮說。
    電視人聲如沸。
    “五,四……”
    江淮微微瞇起眼,窗外漆黑,“嗖——”地竄上一束煙花,火花般的四濺迸開,像一燃即熄的星子。
    “嗖”,又是一朵。
    尖銳破空的煙花聲驟然頻繁開來,如同漫天星火,金紅青紫,都迸裂到一起。
    春晚的最后倒數(shù):“三,二,一!”
    右上角透明的計時轉(zhuǎn)至00:00。
    很吵,江淮卻聽得見薄漸很輕的呼吸。
    “聽見了嗎。”他低聲說:“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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