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
許平君從驪山回長安后,先直奔霍府。
霍府的人看見皇后娘娘突然駕臨,亂成了一團(tuán)。許平君未等他們通傳,就闖進(jìn)了霍光住處。霍光仍在臥榻養(yǎng)病,見到許平君,立即要起來跪迎。許平君幾步走到他榻前,阻止了他起身。一旁的丫頭趕忙搬了個坐榻過來,請皇后坐。
“霍大人可聽聞了孟大人的事情?”
霍光看了眼屋中的丫頭,丫頭們都退出了屋子。
霍光嘆道:“已經(jīng)聽聞,天妒英才,實(shí)在令人傷痛?!?br/>
“云歌獨(dú)自闖入深山去尋孟大人了。”
霍光這才真的動容,“什么?這么大的雪孤身入山?她不要命了嗎?”
“這是云歌拜托本宮帶的話,本宮已經(jīng)帶到?!痹S平君說完,立即起身離開了霍府。
霍光靠在榻上,閉目沉思。半晌后輕嘆了口氣,命人叫霍禹、霍山和霍云來見他。
“禹兒,你們?nèi)艘煌ハ虮菹律蠒驼f‘突聞女婿噩耗,又聞女兒蹤跡不明,老父傷痛欲絕,病勢加重。身為人子,理盡孝道,為寬父心,特奏請陛下準(zhǔn)臣等入山尋妹?!菹氯敉妻o,你們就跪著等他答應(yīng)?!?br/>
霍云不太愿意地說:“之前對孟玨退讓是因?yàn)椴幌胨耆镜交实垡贿?,可皇帝畢竟年輕,急怒下亂了方寸,竟開始自毀長城,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情??!我們作壁上觀,坐收漁翁之利不是更好?”
霍山也滿臉的不情愿,“云歌這丫頭偷了我的令牌,我還沒找她算賬呢!還要為她跪?我不去!她又不是真正的霍家人?!?br/>
“你……”霍光咳嗽起來,霍禹忙去幫父親順氣,“爹放心吧!兒子和弟弟們立即進(jìn)宮求見皇帝。爹安心養(yǎng)病,云歌的事情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們?nèi)齻€一起去,皇帝不敢不答應(yīng)的。”
霍光頷了下首,霍禹三人正要出門,門外響起霍成君的聲音。
“不許去!”
她走到霍光榻前跪下,霍光忙要閃避,“成君,你如今怎可跪我?”又對霍禹他們說:“快扶你們妹妹起來。”
霍成君跪著不肯起來,“云歌和我,爹爹只能選擇一個。爹若救她,從此后就只當(dāng)沒生過我這個不孝的女兒?!?br/>
她語氣鏗然,屋里的人都被唬得愣住。
霍光傷怒交加,猛烈地咳嗽起來,霍禹急得直叫:“妹妹!”
霍成君卻還是跪著一動不動。
霍光撫著胸說:“他們不知道云歌的身份,你可是知道的,你就一點(diǎn)兒不念血緣親情嗎?”
“云歌她念過嗎?明知道許平君和我不能共容,她卻事事維護(hù)許平君!明知道太子之位對我們家事關(guān)重大,她卻處處保護(hù)劉奭!明知道陛下是我的夫君,她卻與陛下做出茍且之事!明知道劉賀與我們家有怨,她卻盜令牌放人!這次她敢盜令牌救人,下次她又會做什么?爹爹不必再勸,我意已決,從今往后,霍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霍光盯著女兒,眼中隱有懾人的寒芒,霍禹三人嚇得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霍成君卻昂著頭,毫不退讓地看著父親。
半晌后,霍光朝霍成君笑著點(diǎn)頭,“我老了,而你們都長大了?!鞭D(zhuǎn)了個身,面朝墻壁躺下,“你們都出去吧!”語聲好似突然間蒼老了十年。
霍成君磕頭:“謝謝爹爹,女兒回宮了?!?br/>
幾人走出屋子后,霍山笑著問霍成君,“云歌究竟是什么人?不會是叔叔在外面的私生女兒吧?”
霍成君笑吟吟地說:“二哥倒挺能猜的。管她什么人呢!反正從今天起,她和我們再無半點(diǎn)關(guān)系?!?br/>
霍山點(diǎn)著頭,連連稱好。
霍禹冷著臉說:“娘娘,臣就送到此處,先行告退?!?br/>
霍成君委屈地叫:“大哥,云歌和我們結(jié)怨已深,你又不是不知道,難道你也幫著她嗎?”
“云歌的生死,我不關(guān)心,可父親臥病在榻,身為人子,你剛才做的,過了!”
霍禹大步流星地離去,霍成君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突地扭頭,快步跑出了霍府。
剛出霍府就有人迎上來,她一邊上馬車,一邊問:“陛下知道云歌闖山了嗎?”
“剛知道?!?br/>
霍成君身子一滯,屏著呼吸,悠悠地問:“陛下什么反應(yīng)?”
“陛下十分惋惜,感嘆孟大人夫婦伉儷情深,加派了兵力,希望還來得及搜救到孟夫人?!?br/>
霍成君長長地出了口氣,全身輕快地坐進(jìn)了馬車,舒暢地笑起來??磥韯⒃冞@次動了真怒,殺心堅(jiān)定,云歌也必死無疑了。
許平君回宮后,立即命人準(zhǔn)備香湯沐浴,傳來宮里最巧手的老宮女,幫她梳起最嫵媚的發(fā)髻,又讓宮女們把所有衣裙拿出來,挑出最嬌俏的。裝扮妥當(dāng)后,所有宮女都稱贊皇后姿容明麗。
鏡中陌生的自己,原來也是嫵媚嬌俏的。
那個人是她的夫,她以為他要的是相濡以沫,從未想到,有一日她也會成為“以色事人”者。
窈窕的身影穿行過漫天風(fēng)雪,飛揚(yáng)的裙帶勾舞著迷離冶艷。
劉詢抬頭的一瞬,只覺得素白的天地頓成了落日時的紙醉金迷。明媚艷麗,令人不能移目,可心里卻莫名地驟然一痛,未及深思,柔軟的身體仿似怕冷一般縮到了他懷里,“陛下可受驚了?”
仍帶著沐浴后的清新,他不禁頭埋在她的脖子間深深嗅著,她畏癢地笑躲著。他因生病已禁房事多日,不覺情動,猛地抱起了她向內(nèi)殿行去。
鮫綃帳里春風(fēng)渡,鴛鴦?wù)砩霞t淚濕。
他熱情似火、輕憐蜜愛;她曲意承歡、婉轉(zhuǎn)迎合。
她將他心內(nèi)的空洞填滿,他卻讓她的心慢慢裂開。
**緩收,風(fēng)流猶存。
她在他懷里軟語細(xì)聲,過往的點(diǎn)滴趣事讓他笑聲陣陣,笑聲表達(dá)著他的歡愉。
當(dāng)“云歌”二字時不時融在往事中時,他仍在笑,可笑聲已成了掩飾情緒的手段。
許平君含淚央求:“陛下派的人應(yīng)該妥當(dāng),可臣妾實(shí)在放心不下云歌,求陛下派雋不疑大人負(fù)責(zé)此事?!?br/>
劉詢凝視著她,笑起來,起身穿好衣服,欲離開。許平君抓住了他的衣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的腳下,“陛下,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在過往的情分上,派雋不疑去搜救?!?br/>
看著她陌生的嫵媚俏麗,劉詢一直壓抑著的怒火突然迸發(fā)。事不過二!云歌愚他一次,連她也敢再來愚弄他!
“你是為云歌而求?還是為孟玨所求?”
“臣妾……臣妾同求。”
劉詢腳下使力,踢開了她的手,譏嘲道:“孟玨和你還真是好搭檔?!?br/>
許平君愕然不解,心中卻又迷迷蒙蒙地騰起了涼意,她爬了幾步,又拽住了劉詢的衣袍,“孟玨與臣妾是好朋友,孟玨自和陛下結(jié)識,一直視陛下為友,他為虎兒所做的一切,陛下也看在眼里,求陛下開恩!”
劉詢冷笑著說:“朕看在眼里的事情很多,你不必?fù)?dān)心朕已昏庸!你以為我不知道孟玨在背后搗的鬼嗎?他將我害進(jìn)大牢,差點(diǎn)取了我的性命,還假模假樣地對我施恩。還有,你的未婚夫婿歐侯是如何死的?你要不要朕傳仵作當(dāng)你面再驗(yàn)一次尸?”
她仰頭盯著他,在他冷厲的視線中,她的臉色漸漸蒼白,“他……他……他是被我……我克死的。”
劉詢大笑起來,“他倒也的確算是被你克死的,他不該癡心妄想要娶你,否則也不會因毒暴斃?!?br/>
許平君身子簌簌直抖,緊抓著他的衣袍,如抓著最后的浮木,“他……他是中毒而亡?”
劉詢微笑著說:“此事你比誰都清楚,你不是不想嫁他嗎?還要問朕?”
她的手從他的袍上滑落,身子抖得越來越急,瑟瑟地縮成一團(tuán)。
劉詢眼中有恨意,“朕一直以為你良善直爽,不管你有多少不好,只這一點(diǎn),就值得我敬你護(hù)你,可你……你毒殺未婚夫婿在前,計(jì)謀婚事在后?!彼麖澫律碜?,拎著她問:“張賀為何突然間要來給我說親?我以為的‘天作姻緣’只不過是你的有意謀劃!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樣的人?可以任你擺弄于股掌?劉賀的事情,你有沒有參與?我雖然知道了你之前的事情,但想著你畢竟對朕……”劉詢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手越掐越緊,好似要把許平君的胳膊掐斷了一般,“……朕也就不與你計(jì)較了!可你竟敢……你倒是真幫孟玨,為了孟玨連朕都出賣!”
許平君泣不成聲,身子直往地上軟。
劉詢?nèi)娱_了她,她就如一截枯木,毫無生氣地倒在地上。劉詢一甩衣袖,轉(zhuǎn)身出了殿門,七喜匆匆迎上來,“陛下去……”
“擺駕昭陽殿!”
“是!”
不一會兒,宣室殿似已再無他人。寬廣幽深的大殿內(nèi),只有一個女子趴在冰冷的金磚地上,間或傳來幾聲哀泣。
何小七輕輕走到殿門口,看著里面的女子,眼中隱有淚光。
他走到她身邊跪下,將一件斗篷蓋在了她身上,扶著她起來,“許姐姐,不要哭了,陛下他已經(jīng)走了,你的眼淚傷的只是自己?!?br/>
許平君看著他搖頭,眼淚仍在急落,“你現(xiàn)在可愿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做宦官了嗎?”
何小七沒有忍住,眼中的淚滾了下來,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們已經(jīng)都死了,我若不進(jìn)來,遲早也……到了這里,無妻無子,身家性命全系在陛下身上,陛下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么事來?!?br/>
許平君嘴圓張,眼中全是驚恐的不能相信。
“皇帝是皇帝,他姓劉名詢,不是我們的大哥,也不會是姐姐認(rèn)識的病已?!?br/>
許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漸漸地變成了認(rèn)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來,走到鏡前坐下,慢慢地梳理著發(fā)髻,慢慢地整理著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來求見過陛下嗎?”
“沒有?!?br/>
她眼中有了然的絕望,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忽地抿唇笑起來。
“小七,你知道嗎?云歌對我極好,她處處都讓著我、護(hù)著我。其實(shí)她對病已也有過心思的,可因?yàn)槲?,她就退讓了。我們被燕王抓住時,她讓我先逃,為了護(hù)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引開殺手。可我對她并不好,我明知道她對病已的心思,卻故意裝作不知道,她為孟玨傷心時,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刻,我卻因?yàn)橐稽c(diǎn)私心,讓她獨(dú)自一人離開長安,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br/>
何小七勸道:“只要是人,誰沒個私心呢?云歌她也不見得對姐姐就沒私心。”
“我知道你們都以為她和劉詢在偷情?!痹S平君微笑著說,“可我知道她不會,這世上我也許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著許平君。
“自她和我相識,每一次有了危險,她最先考慮的是我,每一次我面臨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雖然她叫我姐姐,其實(shí)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顧著我。這一次我也終于可以有個姐姐的樣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情嗎?”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余你我,姐姐說吧!”
許平君輕聲叮囑完,何小七震驚地問:“姐姐,你確定?”
“我確定!”
“好!”
許平君見他答應(yīng)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來,問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嗎?”
“我去昭陽殿,一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許平君行到昭陽殿外,正對著殿門,跪了下來。殿內(nèi)立即響起嘈雜聲,霍成君和劉詢已經(jīng)歇息,聽到動靜,她不悅地問:“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夏嬤嬤在簾帳外回稟道:“皇后娘娘面朝殿門,跪在了雪地里?!?br/>
霍成君“呀”的一聲,從劉詢懷里坐了起來,“趕快準(zhǔn)備衣裝,本宮去……”
劉詢將她拽回了懷中,“睡覺的時候就睡覺,有人喜歡跪就讓她跪著好了?!?br/>
聽到劉詢的話,眾人心里都有了底,全安靜了下來,該守夜的守夜,該睡覺的睡覺。
霍成君婉轉(zhuǎn)一笑,似含著醋意地說:“臣妾這不是怕陛下回頭氣消了又心疼嘛!”
劉詢笑著去摟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這里,還吃這些沒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讓朕早為你折腰!”
霍成君閉上了眼睛,靠在劉詢肩頭,輕聲嬌笑著,心卻不知道怎的就飛了出去,冷雪寒林、懸崖峭壁,只覺得茫茫然,他真的就這么走了嗎?
劉詢面上好似一點(diǎn)不在乎,可胸中怒火中燒,懷中的溫香軟玉、淺吟嬌ti竟只是讓他的心越發(fā)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飄著。
昭陽殿外的屋檐下掛了一溜的燈籠,光線投在飛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瑩剔透,襯著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樣子就如一個個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隨著屋檐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參差不齊地飄浮在半空。
許平君仰頭呆呆地望著昭陽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淚光。即使這般的美景,他都不會陪她一起欣賞了,縱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前塵往事斷斷續(xù)續(xù)地從腦中閃過,只覺得天地雖大,余生卻已了無去處。歐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玨嗎?那般的巧合,她卻簡單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處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對心底的陰暗。忽想起張神仙給她算命時說過的話,“天地造化,飲啄間自有前緣”,只覺意味深長,慢慢細(xì)品后,一個剎那,若醍醐灌頂,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這里,哪里就能看到這般美麗的景致呢?
若不是當(dāng)年自己強(qiáng)行掬水,何來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歐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么?她在當(dāng)日費(fèi)盡心機(jī)想嫁給劉病已時就已經(jīng)種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隨機(jī),其實(shí)都是自己一手造成。與其為昨日的因自懲,不如為來日的果修行。
許平君微微地笑著,從頭上拔下簪子,以簪為筆,以雪地為帛,將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燈圖”勾描出來。一邊畫,一邊凝神想著該作一首什么樣的詩才能配得起這如夢如幻景。
清早。
劉詢起身去上朝時,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神情哀傷凄楚、祈求他回心轉(zhuǎn)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靜,見到他時,只是深深地埋下頭叩首。她的姿勢卑微謙恭,可他覺得她就如她肩頭的落雪一般清冷干凈。
他心中只覺煩躁,微笑著,匆匆而去,任她繼續(xù)跪著。
他離開不久,劉奭披著個小黑貂斗篷跑來,站到母親身前,替母親把頭頂和身上的落雪一點(diǎn)點(diǎn)拍落,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一直咬著唇,不肯哭出來。
“娘,你冷嗎?”
許平君微笑著搖搖頭。
“姑姑能把師傅找回來嗎?一定可以的,對不對?”
許平君想了會兒說:“娘很想和你說‘可以’,但你已經(jīng)是個小大人了,娘不想哄你,娘不知道?!?br/>
劉奭在她面前默默地站了會兒,“娘,我去了。”
“好?!?br/>
劉奭“咚咚”地跑進(jìn)了昭陽殿,霍成君見到他,立即命人給他寬衣、拿手爐、倒茶、拿點(diǎn)心,使喚得一群宮女圍著劉奭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殿下怎么突然有空了?”霍成君的目光里面有狐疑。
劉奭搖著霍成君的胳膊,“娘娘,您一直很疼虎兒,虎兒求您救救母后。母后再跪下去,會得病的。”
霍成君釋然地笑起來,一面拿起個橘子剝給他吃,一面說:“你父皇正在氣頭上,等氣過了,我們就去說幾句軟話,你父皇肯定會原諒皇后娘娘?!?br/>
劉奭吞下口中的橘子后,擔(dān)心地問:“真的嗎?”
“當(dāng)然!”
他放下心來,臉上也有了幾分笑意,隨手抓起碟子里的糕點(diǎn)吃起來,霍成君端了碗熱奶給他,“慢點(diǎn)吃!早上沒有吃早飯嗎?”
劉奭點(diǎn)點(diǎn)頭,“我一起來就聽說母后跪在雪地里,立即跑過來看?!?br/>
霍成君笑問:“你母后怎么肯讓你來找我?”
“母后……母后……”劉奭低下了頭,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話,好一會兒后才說:“兒臣自己來的,兒臣知道父皇寵愛娘娘,娘娘說的話,父皇應(yīng)該會聽?!?br/>
霍成君看到他的樣子,忽地嘆了口氣,“若我將來的孩子有殿下一半孝順,我就心滿意足了。”
劉奭立即說:“會的,弟弟一定會的。”
老人都說小孩子說的話準(zhǔn),霍成君開心地笑起來,“殿下覺得我會有兒子?”
“嗯!”劉奭很用力地點(diǎn)頭。
霍成君又給他喂了瓣橘子,“等你父皇散朝后,我就去幫你母后求情。”
劉奭給霍成君行禮謝恩后,高高興興地去了。
朝堂上,幾個大臣向劉詢稟奏民生經(jīng)濟(jì)狀況。
劉詢越聽越怒,“什么叫糧價飛漲?今年不是個豐收年嗎?一斤炭火要一百錢?那是炭火還是金子?”
大臣哆哆嗦嗦地只知道點(diǎn)頭,“是,是,陛下說得是!長安城內(nèi)不要說一般人家,就是臣等都不敢隨意用炭,為了節(jié)省炭,臣家里已經(jīng)全把小廚房撤掉了,只用大廚房?!?br/>
劉詢氣得直想讓他“滾”,強(qiáng)忍著,命他退下,“雋不疑,你說說,怎么回事?”
“今年是豐收年,即使因?yàn)檫@幾天大雪成災(zāi),運(yùn)輸不便,導(dǎo)致糧價上漲,但也沒道理瘋漲。據(jù)臣觀察,除了糧食、炭火,還有藥材、絲綢在漲,只不過這兩樣?xùn)|西一時半會兒感覺不到而已?!?br/>
劉詢點(diǎn)頭,沒有生病的人不會去關(guān)心藥價,也沒有人天天去做新衣服。
“這些東西彼此影響,繼續(xù)漲下去,只怕會引起民間恐慌,民眾會搶購囤積,一旦發(fā)生搶購,物價就會被推得更高。最后的局面就是,不需要糧食和炭火的人庫存充足,而真正需要的人購買不起。根據(jù)司天監(jiān)的預(yù)測,今年冬天會大凍,若糧食和炭火不足,就會出現(xiàn)凍死和餓死的人。”
劉詢只覺得腦疼欲裂,“你說的這些朕都知道,你沒說完的話朕也知道,若凍死、餓死的人多了,民間就會有怨言,怪朕昏庸無能。朕想知道的就是為什么好端端的物價會飛漲?”
“既然糧食本來充足,臣的推斷應(yīng)該是有人操縱市場,想從中漁利?!?br/>
大殿內(nèi)“嘩”的一聲炸開,嗡嗡聲不絕。
杜延年反駁說:“商人為了利益,囤貨抬價的事情不是沒有發(fā)生過,可這次是整個漢朝疆域內(nèi)的糧食都在漲,還有炭火、藥材、絲綢,哪個商人有這么大的能耐?”
田廣明譏笑道:“雋大人以為這事我們沒想過嗎?我們正是仔細(xì)考慮了才不會胡言亂語,故作驚人之語。難道全漢朝的商人都聯(lián)合起來了?那當(dāng)年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還要什么軍隊(duì)?”
劉詢喝道:“都閉嘴。雋不疑,你繼續(xù)說?!?br/>
“臣想過,并不需要所有商人聯(lián)合起來。人都有從眾心理,就如搶購,并不是搶購者真需要,只不過看別人買了,他就也去買。此理放在商人身上也行得通,只要業(yè)內(nèi)的一兩個大商家開始囤貨抬價,清醒的商人為了追逐利益,自然會先握緊手中的貨品,相機(jī)而動,眾多的小商人則是看大商家都如此做,一種自然而然的跟隨?!?br/>
“如果朕下令發(fā)放賑災(zāi)糧,可會把糧價壓下去?”
“那要看陛下有多少賑災(zāi)糧,而那些大商家有多少資金,如果他們能把陛下發(fā)放的賑災(zāi)糧通通吸納,陛下的政令只怕于事無補(bǔ),反倒會引發(fā)潛藏的危機(jī)?!?br/>
劉詢頷首,雋不疑已經(jīng)點(diǎn)到了他的猶豫之處。邊疆不穩(wěn),糧草若不充足,危機(jī)更大。他一籌莫展中,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里。他曾派人跟蹤孟玨很長一段時間,暗探的回復(fù)常常是“孟玨又去逛街、轉(zhuǎn)商鋪了”“什么都沒買”“就是問價錢”“和賣貨的人、買貨的人聊天”。他一直以為孟玨是故作閑適姿態(tài),這一瞬,他卻悟出了“商鋪”“價格”“買賣”的重要。
孟玨!
朝臣們看劉詢突然臉色鐵青,眼神凌厲,都嚇得跪倒在地,大殿里立即變得寧靜無比。
眾人提心吊膽地大氣都不敢喘時,外面卻傳來吵鬧聲。
“陛下,陛下,奴才要見陛下。”
宦官鬧著要見駕,侍衛(wèi)們卻擋著不肯放行。
劉詢大怒,“拖下去,**鞭笞!”
侍衛(wèi)們立即拖著富裕離開,富裕掙扎著大叫:“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陛下……”
劉詢跳了起來,幾步就沖出了大殿,“你說什么?”
富裕連滾帶爬地跪到劉詢身前,哭著說:“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
劉詢未等他說完,就大步流星地向椒房殿趕去。
七喜趕著說:“傳李太醫(yī)、吳太醫(yī)火速進(jìn)宮!”
太傅剛?cè)?,太子就???大殿?nèi)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敢說話,都屏著呼吸,低著頭,悄悄地往外退。
椒房殿內(nèi),宦官宮女黑壓壓跪了一地。
劉奭安靜地躺在榻上,臉色烏青,小手緊緊地蜷成一團(tuán)。
劉詢大慟,厲聲問:“從昨天到今天照顧太子的都是誰?”
兩個宮女和兩個宦官從人群中爬了出來,身子抖得就要軟在地上,上下牙齒打著戰(zhàn),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兩個太醫(yī)大步跑著進(jìn)來,劉詢顧不上審訊,趕忙讓開。
太醫(yī)診了下脈,又用銀針探了穴位,兩人暗暗交換了個眼色,彼此意見一致,一個人哆嗦著聲音稟奏道:“應(yīng)該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br/>
許平君被兩個宦官攙扶著剛剛趕到,看到兒子的樣子,再聽到太醫(yī)的話,身子一軟,就往地上栽去,一個太醫(yī)又忙去探看皇后。
劉詢的臉色反倒正常起來,異常平靜地問:“太子的病能治好嗎?”
跪在地上的太醫(yī)正好能看到劉詢的手,劉詢的雙手一直在顫,太醫(yī)的身體也跟著顫起來,“臣……臣盡力!”
劉詢微笑著說:“你最好盡力?!?br/>
太醫(yī)爬到劉奭身旁,再次搭脈,手卻抖得不成樣子,一口一口地大喘著氣。
正在查看皇后的太醫(yī)小聲地說:“張?zhí)t(yī)對疑難雜癥獨(dú)有心得?!?br/>
劉弗陵在位時,張?zhí)t(yī)在太醫(yī)院位列第一,劉詢登基后,似不喜歡張?zhí)t(yī),一貶再貶,如今人雖還在太醫(yī)院,卻只是個負(fù)責(zé)研磨藥材的雜工。
劉詢立即說:“傳他來?!?br/>
不一會兒,張?zhí)t(yī)就趕到,他查探完病情后,思量了一瞬,問:“可有綠豆湯?”
一個宦官忙回道:“有!有!”
“立即去抬一大鍋來,掰開殿下的嘴,灌綠豆湯,越多越好。”
一群沒了主心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各就各位地忙碌起來。
劉詢的心稍寬,語聲反倒虛弱下來,“病可以治嗎?”
張?zhí)t(yī)恭敬地說:“幸虧太子殿下吃得不多,又發(fā)現(xiàn)及時,病情未惡化。先灌些綠豆湯,再吃些藥,修養(yǎng)一段日子,應(yīng)該就能大好?!?br/>
劉詢一直緊繃的身子突地懈了,幾近失力地靠著坐榻,一會兒后,又突地站了起來,對七喜吩咐:“將椒房殿的所有人和御廚都押到刑房,朕親自監(jiān)審?!?br/>
審問了一整日,一個個拿口供,大刑加身,仍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疑點(diǎn)。
劉詢冷笑,“他們都無辜,難不成毒是太子自己吃下去的?”
七喜正準(zhǔn)備動用酷刑,富裕突然想起一事,“今天早上太子殿下起身后,奴才正要服侍太子用膳,殿下突然聽聞皇后娘娘跪在昭陽殿外,立即鬧著要去,奴才自然不敢讓殿下去,不想殿下把奴才幾個支開,等奴才們回來時,已經(jīng)不見殿下蹤影,奴才們立即分頭去尋,看到殿下從昭陽殿出來,手里好似還拿著瓣橘子……”富裕說著,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沒了。
劉詢一動不動地坐著,只臉色越來越青,半晌后,他問:“這件事情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富裕搖頭,“只奴才知道?!?br/>
劉詢又靜靜坐了會兒,站了起來,一句話未說地走出了屋子。
因?yàn)閷m女、宦官都被拘押了起來,椒房殿內(nèi)異常冷清。
大概怕驚擾兒子睡夢,許平君只點(diǎn)了一盞燈。昏黃的燈下,她坐在榻側(cè),一邊繡花,一邊守著兒子。
劉詢站在窗外,呆呆看了許久,只覺得慌亂了一天的心,突然就安寧了下來。
他提步入殿,“醒了嗎?”
許平君立即跪下,恭敬地說:“還沒,不過張?zhí)t(yī)說毒已經(jīng)解了,應(yīng)該隨時會醒?!?br/>
劉詢忽地心頭莫名的煩躁,冷聲說:“你這個娘做得可真是稱職!”
許平君的臉色蒼白,不停地磕著頭說:“臣妾罪該萬死?!?br/>
劉詢只覺厭惡,斥道:“出去!”
許平君忙弓著身子退出了大殿。
劉詢坐在兒子身旁,輕輕撫著兒子的臉,小聲說:“你要嚇?biāo)赖鶈幔康饶阈褋?,不打你一頓板子,你記不住教訓(xùn)。下次再敢亂吃,就吊起來打。”
劉奭迷迷糊糊地剛醒來,就聽到父皇說要“吊起來打”,嚇得差點(diǎn)哭出來,“父皇,兒臣……兒臣……知錯……”
劉詢擰著他的臉蛋問:“渾小子,你好好的早飯不吃,為什么要跑去昭陽殿?”
“兒臣……兒臣請娘娘給母后求情?!?br/>
“你不來求我,跑去求她?”
“兒臣……兒臣……他們都說父皇最寵娘娘?!?br/>
劉詢氣笑:“他們說的你就全信?”
“可……兒臣看父皇若不在宣室殿歇息,就去昭陽殿,父皇定是常常想念娘娘的?!?br/>
劉詢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最后只得苦笑著說:“將來有一日,等你做皇帝時,也許你就會明白。不過,你應(yīng)該不會有這樣的煩惱,因?yàn)榈鶗湍惆堰@樣的人都清除了。”
劉奭似明白非明白地輕輕“哦”了一聲。
劉詢舍不得離開,東拉西扯地問著劉奭話。功課做得如何了,平日間都吃些什么,身邊使喚的人可都喜歡,有誰對他不好了,劉奭零零碎碎地回答著。不知怎么的,說起了張良人,劉奭不解地問為何最近一直看不到她,張娘娘性子活潑,最近卻一直待在殿里不出來,和她交情很好的公孫娘娘怎么也不去找她玩了。
劉詢詫異,“你怎么知道公孫長使和張良人關(guān)系親密?”
劉奭笑講著他在御花園中的經(jīng)歷,劉詢的臉色漸漸陰沉。
“霍婕妤到了多久,張良人和公孫長使到的?”
劉奭想了想說:“一小會兒,兒臣剛和娘娘沒說幾句話,張娘娘她們就來了。”
“霍婕妤命你吃點(diǎn)心,你怎么沒吃?”
“兒臣聽公孫娘娘說她肚子里面住著個小妹妹,覺得很好玩,就光顧著看她吃了,后來正要吃時,先生突地冒出來,斥罵了我一通,帶著我就要離開。估計(jì)娘娘看先生生氣了,不好再留我吃東西玩,就讓我們走了。先生后來罰我抄書,警告我不許亂吃零嘴,還說君子遠(yuǎn)婦人,讓我不要去找娘娘她們玩,應(yīng)該多讀書,多去父皇身邊學(xué)習(xí)?!?br/>
劉詢眼中情緒復(fù)雜,臉色越發(fā)陰沉。
劉奭低著頭,怯怯地說:“先生他十分嚴(yán)格,兒臣平日里挺不想見他,可沒了他,兒臣又總覺得心里不安穩(wěn)。什么事情都沒有個人給我拿主意。今日早上,我看到母后那樣,著急得沒有辦法才去求娘娘的,兒臣下次再不敢了。父皇,還沒有尋到先生嗎?您再多派些人去尋,好不好?”
劉詢站起來,打算離開,“你好好休息,這兩日的功課可以先放一放?!?br/>
“嗯,多謝父皇。”
劉詢彎著身,把劉奭的胳膊放進(jìn)被子,把被角仔細(xì)捏好,摸了摸他的額頭,轉(zhuǎn)身要走。
“爹……”劉奭突地叫。
劉詢回頭,“怎么了?”
劉奭看著他發(fā)呆,一會兒后說:“爹,外面黑,雪又滑,你小心點(diǎn)?!?br/>
劉詢眼中的陰影剎那間就淡了,笑著說:“知道了。你以為爹是你嗎?睡吧!明天爹再來看你?!?br/>
劉詢出殿門時,視線四處一掃,看見個人影縮在暗處,似等他離開后才敢進(jìn)去,他冷聲說:“以后看緊點(diǎn),若再有差錯,朕第一個降罪的就是你。”
人影跪在了地上。
他一甩袖子,出了殿門。
許平君看他走遠(yuǎn)了,才站起來,仔細(xì)鎖好殿門,進(jìn)了屋子。
劉奭看到母親,一個骨碌就想坐起來,卻身子發(fā)軟,朝后跌去,許平君忙把他抱住,“別亂動,毒剛拔干凈,身上還沒力氣呢!”
劉奭扯母親的袖子,許平君脫去鞋襪,上了榻。
劉奭靠在母親懷里,小聲問:“父皇會饒了先生和姑姑嗎?”
“應(yīng)該會。他一時急怒才想殺你師傅,現(xiàn)在的情況提醒了他,霍光一日未放權(quán),他需要借助你師傅的地方還很多,他能做的不是發(fā)怒,而是隱忍?!?br/>
劉奭終于放下心來,喃喃說:“希望師傅能原諒我?!?br/>
“虎兒,你為什么這么說?你為了救師傅和姑姑,勇敢地吃下毒藥,娘吩咐你小七叔叔去尋毒藥時,還擔(dān)心你會害怕,不敢吃,沒想到你這么勇敢。他只會謝謝你,怎么會怪你?”
劉奭眼中有淚花,“父皇說是打老虎的,我……我看見他們沒有打老虎,有一群黑衣人圍攻師傅,我該制止他們的,可我害怕得躲起來了。師傅摔下去時,也看見了我,他的樣子好悲傷,他肯定很失望。我是個膽小鬼,看著師傅在自己面前被人殺害……我晚上做夢,看見師傅在生氣……”
許平君緊緊地抱著他,拍著他的背,“不會,不會!你師傅是個最會體諒別人難處的人,娘以前也做過對不起你師傅的事情,可你師傅一點(diǎn)都沒生娘的氣,這次他也一定不會生你的氣?;翰皇悄懶」?,虎兒很勇敢,我的虎子聰明善良又勇敢?!彼恼Z聲輕柔,想盡力拂去兒子心上的塵埃,卻悲哀地知道,她已經(jīng)什么都擦不去,他親眼看到和經(jīng)歷的一切,將永遠(yuǎn)刻在心上。
“我不勇敢,姑姑才勇敢。娘,姑姑知道她救了大公子,爹會很生氣很生氣嗎?”
“她當(dāng)然知道?!?br/>
“可是她一點(diǎn)都不怕,她仍然去救大公子了!”
“對!如果有一天是娘或者你遇險,你姑姑也會什么都不怕地來救我們。”
劉奭的臉龐煥發(fā)出異樣的神采,好似大雪中迷路的人在黑暗陰冷中突然發(fā)現(xiàn)火光,“原來書上的話不是假的。娘,我一直以為書上的話全是假的,我一點(diǎn)都不相信,我憎惡討厭所有的書籍和所有的人,什么仁仁善善,都是假的!最譏諷的就是,明明不相信仁善的一幫人卻還天天期望著我去相信!現(xiàn)在,我知道了,先賢們說的不是假話,他們只不過也在努力追尋,同時努力地說服世人去追尋?!?br/>
許平君聽得心驚膽寒,劉奭的不動聲色下竟藏了那么多的失望和迷茫。日常所見和書籍中所學(xué)完全兩樣,他在失望中迷了路,年紀(jì)小小就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么,又能相信什么。一個沒有“相信”的人生,她想都不敢想。
劉奭心中積壓的失望和迷茫散去,四肢百骸好似都輕松了,濃重的倦意涌上來,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說:“姑姑有了危險,娘也什么都不怕地去救她,甚至不怕失去父皇。姑姑很勇敢,師傅很勇敢,娘很勇敢,虎兒也很勇敢……”唇角含著甜美的笑意,漸漸沉入了睡鄉(xiāng)。
許平君看到他的笑,輕輕在他額頭親了下,也微笑起來。
虎兒,不是娘不怕失去你父皇,而是娘喜歡的那個人早就不見了。等你再長大一點(diǎn)時,娘會給你講娘認(rèn)識的病已哥哥是什么樣子,會給你講娘做過的傻事,還會給你講娘、病已、云歌、孟玨、大公子,講述我們曾經(jīng)的親密和笑鬧。這世上,時光會改變太多事情,但總有一些人和一些事,只要你相信,就永遠(yuǎn)不會變……
劉詢一走出椒房殿,七喜立即迎上來:“陛下,回宣室殿嗎?”
劉詢目光陰沉,卻面容帶笑,“昭陽殿。”走了會兒,又吩咐:“傳朕旨意,賞賜張良人玉如意一對,命她明日晚上準(zhǔn)備迎駕。”
“是。陛下,關(guān)著的宦官和宮女怎么處置?椒房殿總要人服侍的?!?br/>
“聽到太醫(yī)診斷病情的幾個都?xì)⒘?,其余的先放了,富?!?br/>
七喜小心地聽著對富裕的發(fā)落,一邊琢磨著哪個宦官能勝任椒房殿總管的職位,可等了半晌,都沒有下文。
“……也放了?!?br/>
“是?!逼呦埠苁且馔?,卻不敢問,只能任不解永沉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要對富裕再多一分客氣。
聽到宮女向劉詢請安,霍成君有詫異也有驚喜,“陛下怎么來了?”
劉詢皺眉說:“你不希望朕來,那朕去別殿安歇,擺駕……”
霍成君忙拉住了他,嬌聲說:“臣妾不是那個意思。聽聞太子殿下病了,臣妾就想著陛下應(yīng)該不會來了,臣妾當(dāng)然希望陛下能日日……”霍成君說著,滿面羞紅。
劉詢把霍成君擁進(jìn)了懷中,溫柔地笑著。
霍成君一邊細(xì)察他神色,一邊小心試探,“聽聞陛下把椒房殿的宮女宦官都拘禁起來了,難道太子的病……”
劉詢眉目間露著幾分疲憊,嘆了口氣,“病倒沒大礙,朕生氣的是一大幫人還照顧不好一個人,所以一怒之下就全關(guān)起來了,還殺了幾個。事情過后,卻覺得自己遷怒太過,有些過意不去。”
霍成君心中有嫉妒,有釋然,“陛下是太喜愛殿下了,關(guān)心則亂。何況只是幾個奴才而已,陛下也不必太往心上去,給他們一些警告也是好的?!?br/>
劉詢笑道:“朕還沒有用膳,去傳膳,揀朕愛吃的做?!?br/>
一旁的宮女忙去傳膳,自然少不了劉詢愛喝的山雞湯。
劉詢就如天下最體貼的夫君,親手為霍成君夾菜,親手為她盛湯,還怕她燙著,自己先試了一口?;舫删踩缣煜伦顪厝岬钠拮樱瑸樗麅羰郑瑸樗疾耍瑸樗腋5匦?。
芙蓉帳里歡情濃,君王卻未覺得**短。
天還沒亮,他就起身準(zhǔn)備去上朝,霍成君迷迷糊糊地問:“什么時辰了?”
劉詢的聲音黑暗中聽來,異常的清醒,“你再睡一會兒。今年天寒得早,大雪下個不停,恐怕要凍死不少人,朕得及早做好準(zhǔn)備,看看有沒有辦法盡量避免少死一些人?!?br/>
霍成君聽得無趣,翻了個身,又睡了。
劉詢毫未留戀地出了昭陽殿,一邊走一邊吩咐:“傳雋不疑、張安世、張賀、杜延年先來見朕?!?br/>
見到他們,劉詢第一句話就是“各位卿家可有對策了?”
眾人都沉默,杜延年小聲說:“臣來上朝的路上,已經(jīng)看見有凍死的人了??辞樾危绻┰傧孪氯?,就會有災(zāi)民陸陸續(xù)續(xù)來長安?!?br/>
劉詢恨聲說:“孟玨!”
眾人還以為他恨孟玨意外身死,以至無人再為他分憂解難,全跪了下去,“臣等無能。”
劉詢問道:“霍大人的病好了嗎?他有什么對策?”
雋不疑回道:“臣昨日晚上剛?cè)ヌ酵^霍大人,還在臥榻休息,言道‘不能上朝’。臣向他提起此事,討問對策,他說陛下年少有為,定會妥善解決此事,讓臣不必?fù)?dān)心?!?br/>
劉詢閉著眼睛,平靜了一會兒,開始下旨:“開一個官倉,開始發(fā)放救災(zāi)粥,早晚一次,此事就交給杜愛卿了。記住,一定要滾燙地盛到碗里,插箸不倒!若讓朕發(fā)現(xiàn)有人糊弄朕,朕拿你是問!”
杜延年重重磕頭:“臣遵旨!”
張賀自告奮勇地說:“陛下,臣也去,給杜大人打個下手,至少多一雙眼睛盯著,讓想從中漁利的人少一分機(jī)會可乘。”
劉詢幾分欣慰,準(zhǔn)了張賀的請求,張賀和杜延年一粗豪一細(xì)致,應(yīng)該能事半功倍。
“張將軍,從今日起,你每日去探望一次霍大人,務(wù)必轉(zhuǎn)達(dá)朕對他的掛慮和思念,盼他能早日康復(fù),盡早上朝?!?br/>
張安世只得跪下接旨,攬下了這個精細(xì)活?;艄獠簧铣螅蒙系暮芏喙賳T不是做啞巴就是唱反調(diào),議事往往變成吵架,常常一整天議下來,一個有效的建議都沒提出來。政令推行上就更不用提,劉詢縱有再大的心勁,沒人執(zhí)行,也全是白搭。
等張安世、張賀和杜延年告退后,劉詢對雋不疑吩咐:“你帶人去搜救孟太傅和他的夫人,盡量多帶人手,只要有一線生機(jī),就要把他們救回來?!?br/>
事情透著古怪,但雋不疑歷來對皇命“不疑”,只恭敬地說:“臣一定盡力?!?amp;amp;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