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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楚識琛心里咯噔一下,  伸手去奪那份文件,項明章移開一躲,抬掌把楚識琛伸來的手捉住,  包裹成拳。
    這份遺囑不用看也知道,  無非是要侵吞他的身家財產,比起具體內容,  其實更像是一紙公告,提前通知他這一遭的結局。
    項明章說“失敗了一回,老頭子這次勢在必行。”
    楚識琛后悔道“假如沒有‘引蛇出洞’,項行昭尋不到合適的時機,  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不。”項明章搖了搖頭,“他已經等不及了。”
    春節在靜浦大宅,  項明章守在項行昭的病榻邊,  慨嘆是藥三分毒,不知項行昭還可以茍活多久。
    霎那的只言片語,在項行昭眼里無異于項明章露了殺心。
    等全家歡聚一堂,項行昭故意提起項瓏,  是對項明章的進一步試探。
    早在數年前,項行昭把尋找項瓏的任務移交給項明章,  始終無所收獲,  中風后認清了項明章的真心,項行昭懷疑自己被蒙蔽了。
    大年初一當著家屬和客人,  項明章第一次坦露項瓏的下落,  令項行昭確信是項明章控制著項瓏無法回家。
    楚識琛當時圍觀一切,略微感到詫異,  說“你一直隱瞞你父親的消息,  為什么那天選擇透露出來?”
    項明章道“因為我也在試探項行昭。”
    齊叔跟隨項行昭幾十年,  是鞍前馬后的心腹,項行昭中風后齊叔自愿貼身照看,幾乎寸步不離。
    可春節畢竟特殊,項明章又多疑,說“如果只是照顧起居,用不著年初一都守著,家里人都在,也有保姆,他盡心得像是提防著誰。”
    楚識琛道“因此你當時懷疑項行昭是裝糊涂。”
    “只怪老頭子戲太好,我沒有深究。”項明章冷笑,“我跟他都在演戲,從前他明我暗,變成我明他暗,”
    除此之外,楚識琛分析道“齊叔剛才說‘我們做的局’,復制簽約派對,項行昭作為幕后主使一定看透了我們的目的。”
    項明章說“他也就能猜到我們疑心游艇事故,甚至在偷偷調查。”
    自身的性命安危、項瓏的下落、可能曝光的游艇事故真相,種種原因迫使項行昭盡快再一次動手。
    項明章和楚識琛約項環借場地的那一晚,項行昭聽到他們的派對計劃,于是決定將計就計。
    在餐廳分別時,項行昭不肯走,抱著項明章垂淚,楚識琛誤以為那份反常是回光返照。
    殊不知,竟是項行昭要了斷祖孫恩仇,與項明章做最后的道別。
    此刻回想,項明章泛起一陣惡寒“老匹夫,難為他瞞天過海。”
    楚識琛嘆服道“為了達到目的,兩年來裝瘋賣傻,常人實在難以想象。”
    項明章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最像項行昭,自嘲地說“我戴著面具偽裝了二十多年乖孫,他裝區區兩年老糊涂算得了什么。”
    楚識琛扯下領帶,用寬的一邊擦拭項明章流血的嘴角,說“事已至此,無論發生什么——”
    話未說完,項明章拂開領帶,握住楚識琛手背貼在唇上,他兇厲又虔誠“無論發生什么,我一定要讓你安全地離開。”
    楚識琛清醒道“這次和游艇事故一樣,表面上的矛盾焦點是我。何況我已經知道了真相和幕后主使,不會被留活口的。”
    這一年來,項明章在公事上對楚識琛愈發信任,感情上也越來越親密。他因為楚識琛的一通電話拋下工作去哈爾濱,三番五次在失態之際被楚識琛安撫,甚至過年帶楚識琛回縵莊。
    項行昭大概早就猜到他們的關系了,車庫里齊叔看見楚識琛戴的胸針,便可以肯定他們情意深重。
    所以如今的楚識琛比過去的“楚識琛”更有用,不但是整件事的障眼法,也是威脅項明章的籌碼,就看他在乎自己的命還是楚識琛的命。
    “項行昭不直接殺我,是為了知道項瓏的下落。”項明章道,“我有項瓏這張王牌,就有斡旋的余地。”
    兩個人兩條命,底牌只有一張,楚識琛說“血濃于水,你畢竟是項行昭的親孫子,還有一線希望。”
    項明章不為所動“我不需要什么希望,我要你活著。”
    “你別感情用事。”楚識琛理智權衡,“提什么條件你就答應,那些身外物不要就不要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別忘了你還有伯母。”
    項明章說“到了今天這一步,你以為我的軟肋只有我媽?”
    楚識琛當然懂,掩飾道“伯母是你的至親,誰都比不了的。”
    項明章繼續反駁“我就算活著,以后一無所有,項行昭要折磨我們母子更簡單了。”
    楚識琛語塞“那你——”
    項明章又截他的話“什么叫感情用事?對你我不感情用事,你就該懷疑一下我愛不愛你了!”
    楚識琛喉嚨發燙,像哽著一塊燒紅的炭,說“我從不懷疑。”
    “那就聽話。”項明章斬釘截鐵地說,“我會交代項瓏的消息,讓他們放你離開。”
    楚識琛不死心“我一個人?”
    項明章近乎呵斥“沈行長,我不信你當年抉擇是這樣優柔寡斷。”
    “好,既然你提了當年。”  楚識琛神色一定,“1945年我在海上遇難,不明不白地來到這個大千世界,偷了‘楚識琛’的身份,認識你項明章,沒見過的新玩意兒見了,沒嘗過的情愛滋味兒也嘗了,已經夠了。”
    項明章道“你命不該絕,不許胡思亂想。”
    楚識琛說“老天多賞我一年時間,又是海,又是船,也許是我該走了。”
    “沈若臻!”項明章恨不能咬碎了牙,“別給我扯那些封建迷信,我一個字都不認,你死過一次就好好地活著。”
    楚識琛認真道“沒關系,我不怕死。”
    “我怕!”項明章低吼著坦白,“我怕你死,怕你會受傷,怕你挨拳腳骨頭斷了。”
    他托起楚識琛的下巴“怕你流血,怕你弄花這張精致的臉蛋兒,怕你再掉進這片大海,不知所蹤……是我在害怕,我最怕找不到你。”
    楚識琛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甚至不敢看項明章堅決又脆弱的表情,低下眼,只看到項明章的手背被堅硬的靴底踐踏,留下一片臟污的傷口。
    他去摸,項明章卻把手收回,垂在身畔,說“我精疲力盡了,你自己靠過來。”
    楚識琛傾身,小心翼翼地怕擠到項明章的傷處,外套剛碰到,項明章不知是撒謊還是從哪來了一股力氣,緊緊地把他摟進懷里。
    楚識琛伏在項明章的肩膀上,側著臉,目光描摹項明章的耳廓,說“你是個耳根子硬的人。”
    項明章道“那你喜歡這樣的么?”
    楚識琛回答“我愛你。”
    項明章怔著叫他“若臻……你做一會兒沈若臻好不好?”
    墻上的壁燈似乎變暗了,周遭雜物罩上一片朦朧的虛影,沈若臻荒唐地想一切會不會是一場夢。
    噩夢終有醒,萬一高聲卻不醒,說明是真的,他自欺欺人地輕聲說“我們再想想辦法。”
    項明章打破全部幻想“項行昭不會放過我的。他了解我,如果這一次我能活著離開,一定會要他的命,所以我必死無疑。”
    沈若臻打了個寒噤,他掙開項明章的懷抱,眼底靈光盡消“沒有了你,我在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意思?”
    項明章倒是被提醒了,他撿起文件夾翻開,“刷”地撕下一頁,拔出鋼筆說“當然有,這個世界很精彩,你有無數東西沒見過、沒試過,我要你比誰活得都好。”
    沈若臻問“你在寫什么?”
    “遺囑。”項明章邊寫邊說,“我會把名下全部財產留給你和我媽,到時候你找我的律師,他會幫你。除了國內資產,國外也有一部分,你以后想在哪安頓都可以。”
    筆尖停頓,項明章又道“你的身份一旦曝光,楚家態度未知,我再擬一封委托信給姚家,也算多籌謀一份依托。”
    沈若臻仿佛又遭受一陣電擊,看著項明章渾身傷痕,一筆一劃為他算盡余生,心頭肺腑無不澀痛。
    落款簽名,項明章就著黏膩的血跡按了手印,他把“遺囑”折疊好,撩開沈若臻的西裝前襟,塞進了胸口的暗兜。
    似乎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做完了。
    項明章是真的筋疲力竭了,他靠著墻,動了動血漬干涸的嘴唇“若臻,再親我一下。”
    沈若臻雙手捧起項明章的臉,他吻項明章的嘴角,輕輕地,溫柔摩挲至唇峰,然后探出舌尖細密地舔/舐,逐寸深入,直到吮了滿腔苦血。
    項明章抬手伸入外套衣襟,摘下了懷表。
    沈若臻停下,問“你要干什么?”
    項明章說“還給你。”
    心口如壓重石,沈若臻喘不過氣來“為什么?”
    項明章說“跟著我沒有好下場,這是你的寶貝,你帶著它一起走。”
    沈若臻道“這是我給你的信物。”
    “定了情,上過床,”項明章不羈地笑起來,“陪我共患難,剛才還說了愛我,足夠了。”
    沈若臻手腳冰冷“項明章,別這樣。”
    項明章把懷表放進沈若臻的懷中,表鏈牢牢地系上襯衫紐扣,抽出手,再將沈若臻的西裝駁領整理妥帖。
    他道“我也是。”
    沈若臻說“是什么?”
    “愛你,我愛你。”項明章回答,“你讓我過了這輩子最快意的一年。”
    鋼筆滾落在地上,沒扣緊蓋子,沾了墨水的銀色筆尖在燈光下變成烏金色。
    沈若臻久滯微動,撿起來直直地抵上了咽喉,他道“你說鋼筆尖能扎穿一個人的脖子嗎?”
    項明章一凜“你想做什么?”
    沈若臻甚少使用蠻力,此時擺弄著鋼筆像是在掂掇一把左輪,他氣勢決然“倘若這輩子真的氣數已盡,我陪你,我們一起去下輩子。”
    項明章愣道“沈若臻……”
    “哦對,我忘了。”這次輪到沈若臻打斷,“來世轉生屬于封建迷信,你不認。”
    項明章望著他“所以呢?”
    沈若臻音輕,卻擲地有聲“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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