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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

    灣頭河南邊緊挨著亂墳崗,亂墳崗在一條長長的堤壩后面,堤壩是防備洪水泛濫而建,有百年歷史,殘?jiān)珨啾凇⑵苼y不堪,時斷時續(xù)、東拉西扯,垮塌在山路的東面。
    夜幕下,山頭上,白色的石碑、白色的幡與冰河銀光相互,一根根幡在風(fēng)里搖曳,引導(dǎo)著逃命的魂兒,發(fā)出凄凄瀝瀝的聲音。
    呂安放下黃包車,雙臂壓著車把,等許連瑜跳下了車,他打開車把上一個暗盒,從里面掏出一支手槍,兩顆手榴彈,走近王曉,他向王曉遞了一個眼神,又向亂墳崗努努嘴,王曉點(diǎn)點(diǎn)頭。
    許連瑜已經(jīng)癱瘓,全靠呂安和王曉架著他走,三人一腳高一腳低,從路面上跳進(jìn)了河溝里,踩在冰面上,站不穩(wěn),身體晃晃悠悠。
    王曉弓著腰,把身體緊緊靠在不高的河崖上,一手拽著許連瑜,一手抓著崖坎上的樹枝,有的樹枝不牢靠,連根拔起,撩起一層層厚厚的泥土。
    風(fēng)挾持著泥土刮到了許連瑜的頭上、臉上,他忘了自己在哪兒?像是做夢,在夢里逃命,腳上的大皮鞋在冰面上打著滑兒,崖壁上枯萎的荊棘刺透了他的大衣,掛亂了他的頭發(fā),劃破了他的臉。
    二鬼子扯著恃勢凌人的聲音吼叫,那么逆耳:“不要亂跑,把身上錢交出來,皇軍不殺人。”
    二鬼子的話音沒落,鬼子槍膛里的子彈擦亮了夜色,“颼颼颼”“啪啪啪”,鬼子不僅要錢還要命。一剎那,幾聲狗吠躥上了云霄,扯著嗆人的硝煙,硬生生豁開了一道道閃電,哭嚎鼎沸。
    跑在河岸上的老百姓被鬼子的槍擊中,掉進(jìn)了結(jié)冰的河里,尸首在冰面上滾著,滾到了許連瑜腳下,嚇得他失魂落魄,身體往前趔趄,雙手撲在地上,摁在稠糊糊的血水上,手與冰黏在一起。
    聽到槍聲,看到死了人,其他行人更加驚慌失措,頓時亂了陣腳,尖叫著亂竄、亂跑;有的嚇癱了,抱著頭蹲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王曉攥緊了拳頭,眼睛里冒著仇恨的怒火,“俺不想跑了,俺要與鬼子拼了。”
    呂安搖搖頭,他和王曉根本不是眼前窮兇極惡的鬼子的對手,何況身邊還有一個累贅__許家孫少爺,一個膽小如鼷的男人。
    呂安彎下腰抓住許連瑜的后衣領(lǐng),拽不動,許連瑜比呂安高一個頭,身體雖然不是很胖,比苗條的呂安強(qiáng)壯多了,主要許連瑜不配合,雙腿抖得像篩糠,嘴巴里好像在嚼一塊骨頭,發(fā)出“咯嘣咯嘣”聲,那是嚇得牙巴骨不聽使喚了。
    緊追不舍的鬼子抓住了一個老百姓,舉起手里的槍,隨著一聲槍響,血水四濺,濺在鬼子的臉上,鬼子一邊用手呼啦著血糊糊的臉,一邊伸出舌頭舔舐著血水,一邊搖頭晃腦地狂笑,為自己喝彩。
    一個二鬼子屁顛屁顛跑到鬼子眼前,雙手垂在雙腿外側(cè)褲縫之間,奴顏媚骨,哈腰撅腚,唯唯諾諾:“太君,您有什么吩咐嗎?俺為您效勞。”
    鬼子嘴里沒有吐出一個字,眼珠子斜視著地上躺著的人。
    二鬼子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馬上領(lǐng)悟了鬼子的意思,彎下腰,快捷地翻騰死人身上的衣服,很快掏出幾塊大洋,呲著牙,仰著討好的笑臉,把大洋雙手送到鬼子眼前,鬼子撇撇嘴角,鼻子下面的一撮胡須跑到了腮幫子上,白楞著二鬼子,看樣子是嫌棄太少了。
    王曉滿腔的怒火哪兒還遏抑得住,他把身體趴伏在堤壩上,朝著那個鬼子扣動了扳機(jī),一聲槍響,鬼子的笑聲戛然而止,身體慢慢堆萎了下去,鬼子胸膛噴出來的血水呲在二鬼子身上,嚇得二鬼子身體往前一撲,手里大洋散落一地。
    鬼子沒想到前面的人手里有武器,他們火速停下了追擊的腳步,雙腿蛤蟆著趴在路上,支起了機(jī)關(guān)槍,子彈霎時擦亮了黑色的夜,擦亮了灣頭河,擦亮了田野與堤壩上的雪。
    亂哄哄的手榴彈撕扯著夜幕,像驅(qū)雷掣電一樣,在半空,在大地上搖晃,爆炸聲震耳欲聾。橫飛的彈片在堅(jiān)硬如鐵的地面上炸出了一個個坑,塵土飛揚(yáng);河道里的冰“咔咔咔”崩裂,濺起高高的水花,一塊塊的冰在冰面上滾著、在半空中飛著,砸在身上,透心涼。
    躲在樹枝上的麻雀,四處撲騰,驚擾了草窩子里的野兔,一只只像射出去的箭,在白雪覆蓋的麥田里留下一串串黑色的腳印,瞬間無影無蹤。
    呂安一邊向鬼子射擊,一邊向躲在溝壑里的鄉(xiāng)親們喊:“你們快逃,不要車子……逃命要緊,躲著鬼子的槍子,蹲著跑……”
    戚老二帶著幾個后生竄上了八里莊北面的山坡,他顧不得回頭看,壓低聲音提醒:“大家提高警惕,子彈不長眼,把頭藏起來,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子彈不能虛發(fā),畢竟咱們沒有多少彈藥……”
    這幾個后生都是隱藏在八里莊村的抗日地下工作人員,沒有上過戰(zhàn)場,沒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yàn),今天他們到黛府開會,會還沒散,就趕上了一場戰(zhàn)斗,個個摩拳擦掌,激動又興奮。
    借著手榴彈爆炸的光亮,戚老二看到灣頭村的交叉路口有幾十個鬼子和二鬼子,大多鬼子手里拿著三八式步槍,槍口上插著明晃晃的刺刀,二鬼子手里抓著辛已式步槍,這槍本是中國制造的,“這一些畜生竟然拿著它打自己的人。”戚老二狠狠地罵著。
    再往前瞭一眼,灣頭河岸上的墳地里有三個人影,其中兩個人手里有武器,槍口里冒著火光;一輛黃包車扔在了溝壑旁邊,車轱轆在半空旋轉(zhuǎn),車鈴隨風(fēng)飄蕩,很快旋轉(zhuǎn)的車輪被樹枝卡住,“吱扭扭”的聲音變得有氣無力,漸漸被槍彈聲淹沒。
    為了把鬼子從王曉他們身邊吸引過來,戚老二身體往上一縱,跳上了山坡,遠(yuǎn)遠(yuǎn)看著,像一座鐵塔,從天而降。
    四十多歲的戚老二是一個鐵匠,不僅豐筋多力,更膽大如斗,還臨危不懼,勇猛果斷。
    “打!打鬼子!”子彈隨著戚老二洪亮的聲音躥出了槍膛。
    走在隊(duì)尾的鬼子被戚老二他們擊中,抱著傷胳膊傷腿坐在地上鬼哭狼嚎。
    一個鬼子軍官站在路旁指揮二鬼子往前沖,二鬼子是懦夫,否則不會做叛徒,一個個抱著身旁的樹打哆嗦,他們以為遇到了八路軍抗日大部隊(duì),摸不清身前背后有多少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前面看看,再往后瞅瞅,眼珠子一轉(zhuǎn),有一個就地躺下裝死,身后的二鬼子見前面的同伙走著走著躺下了,驟然明白了,也學(xué)著樣子躺下了,帶隊(duì)的鬼子很狡猾,冷不丁舉起手里的刺刀,刺向腳底下躺著的二鬼子,二鬼子見狀不妙,身體在地面上打了一個滾,想躲開那把寒光閃閃的刺刀,躲不開了,只聽“咔嚓”一聲,骨頭被戳碎,嚇得其他二鬼子倉惶站起身硬著頭皮往前沖。
    這幫鬼子可以說有一定戰(zhàn)斗經(jīng)驗(yàn),首先知道殺一儆百,殺了一個二鬼子,其他無論是鬼子還是二鬼,不敢做縮頭烏龜,疾速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掉轉(zhuǎn)頭打戚老二,一部分追著呂安他們打。
    鬼子一個個賊眉鼠眼,像尋找獵物的狼崽,往前沖半步,往后退一步,試試探探。戚老二槍里的子彈沖進(jìn)了鬼子的胸口,飛起一片猩紅,落在堅(jiān)硬如鐵的土地上,黏在冰上。
    鬼子越逼越緊,戚老二回頭看看趴在身后的幾個年輕后生,低聲囑咐:“咱們不能拿著雞蛋碰石頭,你們往東山上撤離,從那兒繞道去蟠龍山,俺掩護(hù)你們。”
    “俺不走,指導(dǎo)員和他的警衛(wèi)在那邊……”一個青年用手指著對面的山溝溝。
    正在此時,一顆冒著黃煙的手榴彈呼嘯而來,戚老二瞪圓了眼睛,他猛地一躍而起,抱起身旁的年輕人滾進(jìn)了山坳里。
    “轟隆”隨著一聲巨響,震起一層厚厚的凍土,路旁的小樹瞬間倒下一片。
    戚老二抖落身上的瓦礫,站起高大的身體,一發(fā)子彈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剎那,一流暗紅色的血水順著他的額頭滑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顧不得疼,往耳后抿了一下血水,攥緊了拳頭,攥出了一道道青筋,他心里恨鬼子,是鬼子殺害了他的老母親,侵占了他的家園。
    趁著混亂,幾個二鬼子從側(cè)面躥上了山頭,聽到異樣的動靜,戚老二調(diào)轉(zhuǎn)了槍口,扣動了扳機(jī),槍沒有響。
    聽到扳機(jī)的“咔嚓”聲,二鬼子忘乎其形,端著刺刀撲了上來,戚老二沒有猶豫,大手插進(jìn)了冰凍三尺的土地里,從冰碴子下面摸出一塊大石頭,石頭帶著他的仇恨砸向二鬼子的頭,頃刻間,二鬼子腦漿迸裂,橫尸眼前。
    后面的二鬼子嚇得張口結(jié)舌,說時遲那時快,戚老二沒等其他二鬼子反應(yīng)過來,一躍而起,抓起地上的槍攥在手里,槍口對準(zhǔn)了山下的鬼子。
    呂安他們躲在堤壩后面,背后是那片墳地,鬼子的子彈撞在墳頭立著的石碑上,擦出陰森森的火花。
    呂安回頭看看蹲在地上的許連瑜,又看看王曉,低聲說:“六弟,這么一鬧,能不能驚動沙河街的鬼子呀?那樣就麻煩了,鬼子如果豎起小鋼炮,不僅身后這片墳頭夷為平地,咱們?nèi)齻€人一個也逃不出去。”
    “五哥,鬼子沖上來了,咱們先把眼前擺平了再說吧。”王曉眼睛緊緊盯著堤壩下面黑壓壓的鬼子。
    有了王曉這句話,呂安嘿嘿一笑,“好,就這樣吧,走一步算一步,實(shí)在走不掉,有六弟陪著俺,俺,俺路上不孤單。”呂安打一槍亮一下嗓子,像唱戲的關(guān)公拖著一個長長的后音,同時腳丫子在溝里蹦一下,細(xì)細(xì)的腰肢扭一扭,胳膊在半空畫著圓圈,帶著他渾身的力量,隨著喉嚨里一聲“嗖”,一顆手榴彈在鬼子堆里爆炸。
    許連瑜抱著頭蹲在河溝里,燒焦的樹木夾著濃重的血腥味在頭頂盤旋,他試探著直直腰,一顆子彈擦著他的頭頂飛過,嚇得他又蹲下了身體。
    王曉瞥斜了一眼許連瑜,心里說,真是膽小鬼,他沒時間說,他的目光如炬怒視著堤壩下面的鬼子,扣動扳機(jī),跑在前面的一個鬼子應(yīng)聲倒下。
    呂安心里還是忐忑不安,絮絮叨叨:“六弟,俺跟你商量一下,鬼子這么多,你帶著許連瑜趕緊離開這兒,俺斷后。”
    王曉搖搖頭,抖落身上的冰碴,倔強(qiáng)地說:“五哥什么時候變得婆婆媽媽?不,俺不走,要走五哥帶著這位孫少爺走,俺掩護(hù)你們。”
    眼瞅著鬼子包圍了上來,呂安急了,“六弟,你要聽從指揮,咱們不能都交待在這兒……這個許家孫少爺不能死,為了他,咱們必須有一個離開……”
    突然一顆子彈載著風(fēng)呼嘯而來,直奔呂安的額頭。王曉往前一挺身把呂安撞了一個趔趄,嘟囔著:“要走,你們走……”王曉的話沒說完,身體晃了晃,頭上草帽子擦過許連瑜的眼簾,飄落在溝里,許連瑜一驚,他伸手想扶住王曉,抓了一把熱乎乎的鮮血,血水從他指頭縫隙穿過,像奔涌的小河。許連瑜心里一顫,一酸,兩行熱淚滾下了臉頰,他顧不得干凈,顧不得整潔,從懷里掏出潔白的手帕,使勁摁在王曉肩膀的傷口上。
    王曉已經(jīng)昏迷,疼痛讓他清醒,他感覺天上下雨了,一滴滴落在他的臉上,緩緩睜開眼睛,模模糊糊之間,他看到許連瑜焦急傷心的表情,登時,他對許連瑜產(chǎn)生了好感,他拽著許連瑜的胳膊,借著一點(diǎn)力氣跳起來,說:“沒事,俺死不了。”
    子彈的光照在呂安的臉上,淚水墜在他的下巴頦上,晶凝剔透。他的槍口在冒火,火燒紅了槍管子,也燒疼了他的心,他嘴里罵罵咧咧:“你小子還沒結(jié)婚呀,不能給俺死。”
    “就是,俺還想娶一個女孩,不知是不是俺高攀了?”王曉忍著疼痛扣動扳機(jī),子彈射穿了一個鬼子的棉帽子,敲碎了鬼子的腦殼子。
    “俺六弟貌似潘安,哪家女孩眼拙看不上呢?六弟,你看上哪家女孩子啦,告訴俺,五哥替你去提親,到時候,俺也喝喝媒人這壺酒……”呂安抬起襖袖摸了一把臉,他心里在笑,他眼角也再笑,聽聲音王曉沒事,他輕松了許多。
    爆炸聲越來越急,覆蓋著雪的田野像被犁杖翻起了黃土,一堆堆,一簇簇,一壟壟,一坑坑……手榴彈打在石頭上,石頭支離破碎;打在樹干上,小樹連根拔起,樹枝紛紛而落。
    耳邊傳來了異樣的聲音,呂安以為是鬼子包抄上來了,警覺地調(diào)轉(zhuǎn)了槍口。
    許連成帶著閔文智從另一邊堤壩里躥出來,直奔呂安他們,
    溫和地問:“是王曉嗎,你身邊是呂安兄弟嘛?”
    呂安把槍口壓下,伸出蓮花指,不好意思地?fù)蠐虾竽X勺,“俺呂安聲音特別,您一下就聽出來了……您是誰呀?”
    “他是許連成,是羅一品的丈夫……”王曉沒有回頭,使勁咬著牙關(guān),忍著傷口的疼痛,眼珠子盯著堤壩下的鬼子。
    “哦,是侄女婿……”呂安是沖著趙山楮這樣稱呼許連成。
    許連成尷尬地笑了笑,很快表情嚴(yán)肅,認(rèn)真地說:“你們快撤,往灣頭村撤退,從那兒繞路去蟠龍山,我引開鬼子。”
    “堂哥……”聽到許連成的聲音,許連瑜激動地全身哆嗦。
    路上他聽王曉說堂哥許連成找他,祖母在八里莊等他,他滿心歡喜地跟著呂安和王曉離開了坊茨小鎮(zhèn),沒成想,快到家門口遇到了鬼子,他哪見過這場面,頓時害怕得手足無措。
    許連成親熱地與許連瑜打招呼:“堂弟,好久不見,你一向可好。”
    聽到許連成關(guān)切的問候,許連瑜喜不自禁,站直身體,往前走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形完全暴露在鬼子的射程之內(nèi)。
    “連瑜,快趴下,趴下。”許連成的聲音跑調(diào)了。
    許連瑜身后的王曉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他猛地往后伸出大長腿,狠狠踢向許連瑜的腿彎,許連瑜往前一磕絆,“撲通”摔在地上,兩片嘴唇重重碰在堅(jiān)硬的溝沿上,瞬間,一股血腥味涌到了他的鼻腔里。
    王曉用力過大,肩膀上的傷口撕裂,血水奔涌而出,疼得他昏迷了過去。
    許連成把許連瑜從地上拽起來,說:“堂弟,祖母在八里莊等你,她想你,你跟著閔文智去八里莊村,快走……”許連成說著掂掂手里的手槍,槍膛里只剩下兩顆子彈了,其中一顆他要留到最后。
    許連成能文能武,放在清朝至少是一個狀元郎,生不逢時,滿腔愛國情懷,讓他經(jīng)歷了紛爭不斷、戰(zhàn)火連綿、民不聊生的黑暗社會,他看到了國土被飛揚(yáng)跋扈的倭國欺凌,民眾有話不敢說、有怨無處申、忍氣吞聲變成了奴隸,他放下了筆桿子,拿起了槍,奔撲戰(zhàn)場,為了家,為了國,他把生死置之度外。
    “轟隆”鬼子的一顆手榴彈在許連成身后爆炸,許連成身體一哆嗦,差點(diǎn)倒栽蔥,他雙手使勁攥住身后的一顆小樹,頑強(qiáng)地站直身體。
    “呂安兄弟……”許連成眼睛盯著堤壩下的鬼子,頭也不抬地說:“拜托您帶著王曉兄弟快走,他負(fù)傷了,在流血。”
    此時血染紅了許連成的長褲,疼得他全身冒汗?挪挪腿,右腿抬不動,動一下牽扯著全身骨頭疼,他必須裝出瀟灑的樣子,把負(fù)傷的腿往身前移了移,上半截身體趴伏在冰冷冷壩沿上。
    呂安沒有回頭,向堤壩下面的鬼子扣動了扳機(jī),槍沒有響,他大驚失色,冒出一身冷汗,子彈沒了,手榴彈也沒了,怎么辦?他扭臉看看半天沒有動靜的王曉,王曉的頭耷拉在壩沿上,血水染紅了他身下的土地,呂安心疼,這是與他生死與共多年的兄弟,他怎么忍心看著兄弟死在他的眼前?他把手槍插進(jìn)了腰里,弓下背把王曉抗在了肩上,眼睛注視著許連成,問:“您,您還有子彈嗎?”
    “有,放心吧。”許連成揚(yáng)揚(yáng)嘴角,向呂安點(diǎn)點(diǎn)頭。他又回頭盯著閔文智,嚴(yán)厲地說:“文智,這是命令,快走,帶著連瑜走……”
    閔文智使勁搖頭,嗓音里帶著淚水:“指導(dǎo)員,您,您多保重,俺把連瑜送到老太太身邊,馬上回來接應(yīng)您。”
    平日里閔文智開玩笑讓許連成喊他姑父,今兒,這玩笑開不起來。
    “不,你留在俺祖母身邊……”
    “轟”鬼子的手榴彈把許連成的話打斷了,在堤壩上炸起滾滾濃煙。
    “文智,你們快走……”許連成的聲音焦灼:“趁著鬼子的援軍沒到,你們快走。”
    閔文智只好拉起許連瑜,鉆進(jìn)了身后的墳地,一溜煙消失在夜色里。
    強(qiáng)烈的火藥味鉆進(jìn)鼻子里,嗆得許連成一直咳嗽,抬起襖袖捂著鼻子,從胳膊肘下面往后瞄一眼,閔文智帶著許連瑜漸漸消失在八里莊村口。往北瞭一眼,呂安背著王曉邁過了灣頭河。
    對面山坳里槍聲沉寂了下去,許連成明白,戚老二他們的子彈也打空了,也許已經(jīng)撤離,大家都安全,他輕松了許多。
    堤壩下面的鬼子不了解周圍地形,抱頭縮項(xiàng)不敢往前攻。
    許連成張開眼瞭望四周,硝煙彌漫,遮云蔽月,這兒離著沙河街只有五里多路,沙河街的鬼子也許正往這邊趕來,不能戀戰(zhàn),可,自己負(fù)傷了跑不遠(yuǎn),即使手里沒有武器也要想辦法拖住鬼子,能拖多久算多久,給王曉和連瑜他們爭取更多的時間。想到這兒許連成站直了身體,朝著鬼子開了一槍,前面一個探頭探腦的鬼子應(yīng)聲倒下。
    鬼子的子彈像流星一樣射過來,許連成不敢抬頭,身子埋在泥土下面沒有動,眼睛穿過眼前的干草枝子,盯著山下的動靜,鬼子的手榴彈在堤壩前方爆炸,炸出一個個土坑,濃煙扯著雪土彌漫,遮擋住了視線,只聽到鬼子嘰嘰咕咕,二鬼子喊:“他們死的差不多了,沒有子彈了,沖呀,抓活的。”
    許連成掂掂手里只有一顆子彈的槍,皺皺眉頭,堤壩下至少有二十多個鬼子,敵我人數(shù)懸殊,只能等他們一個個靠近,從鬼子手里奪取槍支和子彈。
    他用手撫摸一下受傷的右腿,摸了一把血水,他想找點(diǎn)東西包扎一下傷口,堤壩下傳來了鬼子大皮鞋砸在冰面上、鞋底防滑釘與冰面摩擦發(fā)出硌牙的聲音,還有嘶吼聲:“去前面看看還有活著的沒有?”
    許連成眼睛迅速瞄向一棵被炸歪的小樹,這棵小樹有兩個碗口粗,沒有多少亂枝,這個季節(jié)更沒有樹葉,看著就很順手。他拖著傷腿挨近它,伸出雙手拔起它攥在手掌心里。
    就這個空擋,兩個二鬼子哆哆嗦嗦、磕磕絆絆從堤壩下沖了上來,前面是一個大頭兵,一臉胡茬子,胡茬子上黏著草葉子,與哈氣結(jié)成了冰,隨著腳步游蕩在下巴頦上;他頭上戴著一頂捂著耳朵的棉帽子,露出綠油油的刀把子臉;雙手里端著一支大鼻子捷克式步槍,槍筒上插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刺刀。
    后面那個二鬼子,弓著腰,龜縮著脖子,個子不高,像夾著尾巴的老鼠;一只手里提溜著一支三把二十四響匣子槍,一只手揣在懷里,一雙小眼珠子左顧右盼,生怕從黑洞洞的腳底下竄出一只貓。
    兩個二鬼子一前一后、如履薄冰到了許連成身旁,許連成眼疾手快用胳膊肘支撐著地面一躍而起,他的動作拉扯著腿上的傷口,鮮血從傷口擠了出來,流到了鞋子里,赤裸裸的腳丫子似乎踩在黏糊糊的面湯里,出溜滑,為了站穩(wěn)身體,用腳指頭深深勾住鞋底,手里樹根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吧唧”砸在前面二鬼子頭上,對方?jīng)]吭一聲橫躺在地上。另一個二鬼子反應(yīng)很快,調(diào)轉(zhuǎn)屁股往后躥,到了眼前的獵物怎么能放它走呢?許連成手里的樹干從半空劈下來,“撲通”一聲,二鬼子的身體硬邦邦摔進(jìn)了河溝里。
    許連成撿起地上的兩桿槍,輕輕扔進(jìn)了身后的土坑里,咬著后牙槽,拽著一條流血的腿,往后一縱,像一只斷翅膀的燕子飄落在溝壑里,他后背依靠著崖壁,把手里小樹橫放在壩沿上,把繳獲的捷克槍端放在樹桿上。
    后面的鬼子發(fā)現(xiàn)前面兩個二鬼子沒有了聲音,開始慌亂,嘰里呱啦吼著,一會兒,又有四個鬼子磨磨蹭蹭、賊眉鼠眼繞過溝溝坎坎,直奔許連成,他們覺得前面不止一個人,或者還有一只大老虎,他們怕,怕得股戰(zhàn)而栗。
    四個鬼子越來越近,許連成扣動了扳機(jī),子彈穿過了樹枝,射穿了前面鬼子的腦瓜蓋子,鬼子沒來得及吭一聲,抱著長槍滾進(jìn)了河道里。
    另一個鬼子硬著頭皮往前沖,眼珠子瞪得比玻璃球都亮,不知看到了什么?一發(fā)子彈貼著他的頭頂飛過,嚇得他把頭鉆在地上,撅著屁股,一時半會沒反應(yīng)過來。
    前面兩個鬼子先后倒下,剩下的兩個鬼子驚慌失措、爭先恐后跳進(jìn)了冰河里,直接躺在河面上,不敢站起來。
    躲在堤壩下路旁的其他鬼子心驚肉跳,不敢再說抓活的了,匍匐下身子,抱著槍沒有目標(biāo)地四處亂射擊,火光把墳地照得如同白晝,墳頭上的幡飛上了天空,變成了風(fēng)箏;山頭上的李子樹一片片倒下,亂枝落進(jìn)了灣頭河,滾進(jìn)了冰窟窿。
    過了一會兒,鬼子停止了射擊,他們以為再也沒有活著的,膽子也大了不少,端著刺刀,貓著腰,不疾不徐往前沖。
    許連成坐正身體,后背依靠著堤壩,喘了一口長氣,搬起受傷的右腿,傷口還在流血,先前的血水已經(jīng)變成了冰,貼敷在褲子上,像刷過面漿的培子,培子是做鞋子用的布。
    一只手插進(jìn)懷里,他想找點(diǎn)東西把傷口纏起來,手觸到了脖子上的圍脖,他的心一顫,這條羊毛圍脖是妻子羅一品一針一針給他織的,怎么舍得用它纏傷口呢?
    許連成把手從懷里抽出來,從后衣襟上撕下一塊布條,把布條緊緊系在傷口上,咬咬牙,真的好疼。
    他豎起耳朵聽聽堤壩下面,鬼子比先前多了小心,放輕了腳步,聲若蚊蠅,還沒有他肚子叫的聲音大,不知叫了多久了?昨天他從蟠龍山下來直奔坊茨小鎮(zhèn),去探望了藏在教堂里的國民黨傷員,今天下午匆匆趕回八里莊,沒進(jìn)一口水,一粒米。下山之前,妻子囑咐他說:“早早回來,明兒是小年,大當(dāng)家的獵殺了一頭野豬,咱們晚上一起包餃子……”
    此時許連成饑腸轆轆,吞咽一下口水,抿抿干裂的唇角,他想起了羅家的綠豆糕。
    二十多年前,羅家在滄州開了第一家點(diǎn)心鋪?zhàn)印?br/>     他每次去羅家,一品總會把剛出爐的綠豆糕端到他的面前。綠豆糕不僅是舅老爺?shù)淖類郏彩撬淖類郏饕矚g那個會做綠豆糕的女孩。羅一品比他小四歲,不僅漂亮,還聰明,更善良。
    祖母不讓他找她玩,只因?yàn)樗母赣H羅馮軒是義和團(tuán)的人,是清政府的通緝要犯。
    那個時候,他一天見不到那個小丫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丟了魂,心里空嘮嘮的。舅老爺懂得他的心思,借口把他帶出許金府,送到羅家,天黑,舅老爺從酒館回來再把他帶回許家。
    年幼的一品像個小尾巴,喜歡纏著他,讓他讀書給她聽……他青春懵懂,小丫頭還什么都不懂,他常常看著她發(fā)呆,她學(xué)做點(diǎn)心時認(rèn)真用心的樣子那么可愛,鼻尖上落著幾個細(xì)小的汗珠子,幾縷劉海被汗水黏在微凸的額頭,水靈靈的,他真想跑上去親一口。有一次,他真的那樣做了,小丫頭羞紅了臉……
    想起過去的記憶,許連成幸福地笑了,昂起頭仰視著天空,夜幕像一個倒扣的破鐵鍋,黑幽幽的,忽然從那個破碎的洞口跑出一點(diǎn)點(diǎn)光,在眼前滑落,他追著那點(diǎn)光看過去,那是流星,一顆流星沖破了滴水成冰的黑暗,落在蟠龍山的方向。
    妻子已經(jīng)身懷六甲,這個月,或者下個月就要落懷,他不在她身邊,不知她怕不怕?許連成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想起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潸然淚下。妻子是一個柔弱女子,這么多年,為了等他,浪費(fèi)了大好年華,她本可以找個比他好的男人相夫教子,克紹箕裘,可,為了消滅日寇,她拿起了武器走上了戰(zhàn)場,每天跟著男人鉆叢林,爬高山峻嶺,食不果腹,真是巾幗不讓須眉,讓他欽佩更愛憐,更多的是心疼。
    昨天他下山時,妻子抱著他的胳膊,昂著臉看著他,漂亮的大眼睛里閃著溫柔的光,嘴角微微上揚(yáng):“當(dāng)家的,你見了連瑜不要說他,你們畢竟是血脈相連的兄弟,他的脾氣秉性你最了解,他是身不由己……他更是祖母的心頭肉,要保護(hù)他周祥。”
    “一定,他雖軟弱,不失氣節(jié),相信他會為抗日所用,我,我一定舍命保護(hù)他……”
    妻子擎起小手捂住了他的嘴,搖著頭說:“不,不,你們,你們都要好好的,俺,俺等你,俺和孩子等你……”她低頭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垂下手輕輕撫摸著,嘴里嚼著淚水:“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否則,否則,這趟任務(wù)應(yīng)該俺下山……”
    “轟隆”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顆手榴彈,不是一顆,不是來自一個方向,手榴彈在堤壩下面鬼子隊(duì)伍里爆炸,炸得鬼子鬼哭狼嚎。
    一個低低的聲音飄到了許連成的耳邊:“這兒只有你一個人嗎?對面的那幫人是你的伙計(jì)嗎?”
    伙計(jì)?!許連成用衣袖摸摸臉,瞪大了眼睛打量著眼前的男人,男人頭上戴著一頂棉帽子,帽檐下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沒有一絲笑容,老于世故,看不清歲數(shù),聽聲音六十多歲的年齡。
    許連成拖著傷腿站起身,抱緊雙拳,給眼前的老人見禮,“老人家,俺許連成這廂有禮了,謝謝您出手相救。”
    老人聽到許連成名字一驚,他聽說過,蟠龍山八路軍游擊隊(duì)大隊(duì)長是羅一品,她的丈夫許連成是指導(dǎo)員,曾在北平當(dāng)教員,為了抗日選擇棄筆從軍,此時為了掩護(hù)自己的同志,寧愿犧牲自己,老人心中暗暗敬佩。
    許連成不知道對過山坳里是誰?聽聲音是炸藥包的聲音,是誰?難道是沈老爺嗎?
    許連成想對了,半個小時之前,沈老爺聽到莊外密集的槍聲,急忙起身下炕踢踏上鞋子,披上衣服,摸索到炕前的桌子旁邊,伸出大手在桌上耬了一把,一盒洋火攥在手里,一團(tuán)火苗從他的手心里冒出來,火苗照亮了他的臉,沈老爺子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身體硬朗,一頭花白的頭發(fā),一臉褶皺,雙眉緊鎖,一雙不大的眼睛瞇著,閃著銳利的光。
    沈家算不上八里莊的首富,也有一定的家底,他是靠養(yǎng)豬與做鞭炮生意發(fā)家。
    沈府雖然沒有黛府有氣派,也有兩進(jìn)兩出的高墻大院,矗立在八里莊北面,房子后面緊挨著一個山坡,山坡上有一間屋子連著沈家大院,這處屋子是沈家做鞭炮的作坊。
    沈老爺聽到槍聲一點(diǎn)也沒有害怕,他心里只有恨,女兒沈悅仙為了抗日把命交了出去,沈悅仙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曾是他掌上明珠,卻被日本人糟蹋,他恨日本人,也恨女兒,為這事他與女兒五年不曾相見,女兒跪在屋門口的鏡頭,記憶猶新,女兒一聲一聲地呼喚:“父親,父親,女兒想回家……”
    “滾!沈家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最好去死了……”他顫抖著身體扶著桌子,頭也沒回,咬牙切齒扔給女兒這句話。
    從那以后女兒再也沒有回過沈家,他再沒見到女兒。女兒犧牲的消息是蟠龍山大當(dāng)家的趙山楮告訴他的,聽到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在他的心臟劈開了一條口子,那個口子嘩嘩流著血、流著淚。
    女兒把他做的炸藥送到了日本鬼子的表忠碑,她的命也留在了那兒……每當(dāng)夜深人靜,老人仰望著星空,念念叨叨:“女兒,爹的女兒,原諒爹,爹爹要替你報仇,相信爹……”兩行淚水從他的臉頰滑落,一直滑到他的前襟,結(jié)了冰……
    沈老爺子從地窖子里把他做的炸藥包搬了出來,裝在大筐里,擺在院井里,做完這一切,他喊醒了幾個長工,嚴(yán)肅地說:“大家聽到槍聲了嗎?莊外不知哪路英雄好漢遇到了鬼子,不,也許是鬼子攔路搶劫去趙莊的人,我不想看著鬼子為虎作倀,在咱們土地上耀武揚(yáng)威亂殺人,我準(zhǔn)備去打鬼子,不知你們誰愿意跟著我去?”
    “俺,俺去。”沒想到,幾個長工爭先恐后往沈老爺子身邊湊,“老爺子,帶上俺吧。”
    這幾個長工都知道沈悅仙的事情,一個柔弱的女子能夠舍生取義,以身報國,此時此刻鬼子在莊外殺人,他們堂堂男人怎么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就這樣,沈老爺子帶著他沈家的長工直奔莊子北面的山丘,在半山腰遇到了戚老二他們,戚老二額頭流著血,手里抓著大石頭,他身后緊緊跟著幾個年輕的后生。
    沈老爺子的出現(xiàn)就是及時雨,他二話沒說,從筐里抓起一個炸藥包,遞給旁邊的伙計(jì),另一個伙計(jì)從懷里掏出洋火,“嗶咔”點(diǎn)燃了炸藥包上的引線,引線“呲呲”吐著星星,掄起胳膊,炸藥包在半空轉(zhuǎn)了一圈,帶著風(fēng)“嗖……”飛了出去。
    山路上的鬼子正全神貫注許連成的方向,聽到異樣的風(fēng)聲抬起頭,天上飛下一個鐵罐子,沒來得及躲開,鐵罐子“轟隆”爆炸,炸的鬼子暈頭轉(zhuǎn)向,哀嚎遍野。
    炸藥包是沈老爺子發(fā)明的,是用鐵皮做的罐子,里面塞著鐵渣子、白磷和火藥,一根繩子埋在炸藥里,一頭留在外面,拋出去之前點(diǎn)燃那根耷拉在鐵罐子外面的繩子頭,繩子頭長短要預(yù)留它在半空飛翔的時間、落地的時間與燃燒的時間,隨著燃燒的繩子靠近炸藥,鐵罐子就會爆炸,爆炸聲震耳如雷,威力不小于手榴彈。
    鬼子被炸的抱頭鼠竄,戚老二哈哈大笑,他想對沈老爺子說一句感激的話,話沒出口,只見從八里莊村口又竄了出一溜黑影,是巴爺他們。
    許連成身旁的老頭是誰呢?是馬掌柜的。
    馬掌柜的和邱學(xué)秦親眼目睹許連瑜被黃包車帶走了,偏離了菲爾酒館的方向,他們不放心,與鮑掌柜的交代了幾句,一路追著呂安的黃包車到了八里莊附近,看到了一切。
    看到了激烈的戰(zhàn)斗場面,看到許連瑜被一個青年人護(hù)送進(jìn)了八里莊村,邱學(xué)秦放心了,再回頭看看與鬼子交火的那個中年男人,那個背影多像姚訾順啊,她心里一陣激動,腳步不由自主往前靠近,借著子彈擦亮夜空的瞬息,眼前的男人一身長褂,緊緊包裹著他清瘦又高大的身軀;一頭黑油油的頭發(fā),有一綹搭在右邊太陽穴上,遮住了半拉額頭,不失俊秀;不濃不淡的兩條劍眉,英俊瀟灑,細(xì)長的黑眸里隱藏著敏銳的光,淳厚又英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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