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小夏慢慢地認(rèn)知到這個漂亮的城堡就是自己的家。她的爺爺周福生臉色蠟黃，眼窩深邃凹陷，眼角終究經(jīng)不住歲月的摧殘，留下了滄桑的痕跡。高高的顴骨上還架著一副老花鏡。他經(jīng)常透過厚厚的老花鏡,來觀察他的孫女周小夏。
    他一直都不知道這個孫女的存在,直到兒子周國梁病入膏肓，出于愧疚,才告訴他曾經(jīng)為了求子，騙了一個女孩的身體,留下了周家唯一的一點(diǎn)血脈,雖然是個女兒。既然是周家的血脈，就沒有理由在外游蕩。周福生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打聽，終于在福利院找到了小夏。
    他的兒媳孫玉芬患有不育癥,但是賢良淑德，夫妻倆也恩愛有加，所以一直沒走到離婚這一步。但是周家不能沒有繼承人，所以周福生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從孤兒院帶回一個小男孩，對外宣稱是自己的親孫。這個小男孩就是周起暄。
    比起天資聰穎鶴立雞群的周起暄，他的親孫女小夏可以用“不成氣候”四個字來形容。性格怪異，成績墊底，每天還都是一副膽戰(zhàn)心驚的神情，仿佛周家是老虎窩。模樣更是上不了臺面，黑不溜秋，瘦骨伶仃，尤其跟她一表人才的哥哥站在一起，簡直慘不忍睹，讓周福生直納悶他兒子究竟是找了個多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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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同學(xué)說我又丑又矮又土，說我們根本就不像兄妹。”小夏端詳著坐在她對面的周起暄，那雙如黑瑪瑙般晶亮漆黑的雙眸令她羨慕不已，黯然神傷道，“為什么我的眼睛顏色這么淡？”
    “小夏的眼睛很漂亮。與眾不同的漂亮。”周起暄檢查著小夏的作業(yè)，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的妹妹，連最簡單的分?jǐn)?shù)運(yùn)算都會算錯。不像粗心，是完全不會。他覺得有必要端正下她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于是板起臉，正色道：“小夏，你以前是不是貪玩，都沒好好讀書？”
    小夏垂下了眼簾，握緊了拳頭，沒有作答。
    周起暄嘆了口氣，繼續(xù)教育道：“你看你現(xiàn)在還不如三年級的學(xué)生。成績太差會被人看不起的。”
    “原來哥你也看不起我！”小夏感到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羞辱，重重地摔掉手上的鉛筆，氣得奪門而出。
    那天晚上，周起暄接到院長的電話。院長告訴周起暄，小夏是福利院唯一一個去鎮(zhèn)小學(xué)上學(xué)的孩子。但是班上沒有一個同學(xué)愿意跟她玩，還經(jīng)常捉弄她，取笑她是沒人要的野種。小夏一開始還會忍，后來就跟他們打起架。
    她經(jīng)常逃課，問她，又什么都不說。院長起了疑心，偷偷去學(xué)校一看，發(fā)現(xiàn)她被老師罰跪在操場上，身上還掛了一個榜，上面寫著——野孩子活該沒書讀。那時小夏強(qiáng)忍著眼淚，嘴里還一直念叨著：我很厲害,我才不哭。院長沒敢讓她繼續(xù)上學(xué)，把她帶了回去，親自教她?？勺约阂矝]讀過多少書，因此耽誤了她的學(xué)習(xí)。
    掛斷電話前，院長語重心長地囑托道：“小夏八歲后，我?guī)缀鯖]見她笑過，也沒見她哭過。她還是個孩子啊。你是她哥，讓她不要連睡覺都握著拳頭?！?br/>     周起暄來到小夏的寢室，見她又蜷縮在被窩里，鄭重地跟她道歉，又信誓旦旦地保證，她落下的功課他都會一一幫她補(bǔ)上。
    “哥，”小夏鉆出頭，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聲音低低的小小的，“不要看不起我。我會好好讀書的?！?br/>     周起暄松開她的兩只拳頭，握住她的手，笑著說：“小夏，哥會一輩子對你好的。相信哥，好嗎？”
    小夏抿著嘴，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這陌生的城堡里，她只相信她哥。不管他說什么，她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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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睡醒來時，小夏聽到了一陣如天籟般美妙的音樂。跑下樓，只見她的哥哥十指輕盈地在黑白琴鍵上跳躍，雙手交錯，歡快悠揚(yáng)的旋律從他修長的手指飄出。
    “想不想彈鋼琴？”周起暄轉(zhuǎn)過頭，笑道。春日的陽光斜映在他臉上，他額前的碎發(fā)被鍍上一層絨絨的金圈。碎發(fā)下的那雙深邃的眸子，蘊(yùn)著滿滿的笑意，如同窗外的那束陽光，穿過重重陰霾，照進(jìn)她的心底。
    小夏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輕敲著琴鍵，清亮的音色讓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周起暄見狀，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教她識譜。
    “起暄，好好教妹妹。說不定我們家以后會出個鋼琴家。小夏，好好學(xué)哦?！睂O玉芬淺笑盈盈地望著兄妹倆，把一盒點(diǎn)心放到一旁的小圓桌上。
    “好的，媽媽。”小夏聽話地答道。
    她的新媽媽是個非常溫婉善良的女人。小夏覺得，媽媽就是應(yīng)該這樣，天天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她有時會想起夏雪，每想起一次，就更加喜歡她的新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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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兩天，周起暄跟著爺爺周福生去外地視察金礦的開采情況。他帶回一對可愛的菠蘿頭繩，推開小夏的門，發(fā)現(xiàn)她蜷縮在角落，咬著大拇指，全身顫抖的就像風(fēng)中的落葉，雙眼失焦，呆呆地也不知在看什么。
    “小夏，你怎么呢？”周起暄搖晃著突然變傻的妹妹，緊張地問道。
    “哥？哥！”小夏回過神，緩緩地抱住了他。許久，她才停止了顫抖。
    周起暄沒放在心上，只是漸漸的，感到有點(diǎn)奇怪。每次他對小夏說要和爺爺一起外出時，小夏眼里的恐懼總是一閃而過。直到有一天，他無意間看到小夏手腕上的傷疤，強(qiáng)行翻開衣袖一看，那密密麻麻的鞭痕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是誰打你的？”周起暄憤怒地叫道。
    “是，是我不小心摔倒的。哥，我沒事，你別再問了?！?br/>     他的妹妹脾氣古怪，捉摸不定。會把服侍她洗澡的傭人統(tǒng)統(tǒng)趕出去，還不讓人碰她換下的內(nèi)里小衫。最過分的是，當(dāng)孫玉芬親昵地摸著她的臉，說她好像變白了一點(diǎn)，小夏全身一顫，用力地推開孫玉芬。
    “小夏，你怎么能這樣對媽呢？”周起暄扶起摔倒在地的孫玉芬，生氣地訓(xùn)著小夏，“快向媽道歉！”
    “我不要！我不想呆在這里！我要回福利院！”小夏大聲喊道，飛快地跑了出去。
    夜幕降臨時，外面飄起了小雨。雖然周福生說小夏會自己乖乖回來，周起暄還是放心不下，撐了把傘出去找。
    周家別墅依山而建，出了大門后，是連綿不斷的丘陵。周起暄來到一處廢棄的民居前，發(fā)現(xiàn)了那個小小的身影縮在屋檐下，伸出手去接水滴，輕輕地唱著：“有句話語就是關(guān)于小雨，是否愿意與我同行，散步在小雨里——哥?！?br/>     那聲“哥”是多么的不情不愿。周起暄不由得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合上傘，也把手伸了出去。雨水落在他的手心，濺起了一朵晶瑩潔白的水花?！靶∠?，繼續(xù)唱。哥想聽?！?br/>     “有句話語就是關(guān)于小雨，輕輕地唱你的離去，散步在小雨里。雨滴，小雨滴。你在哪里？希望這一場下不完的雨，永遠(yuǎn)伴著我和你。”不知是不是因?yàn)檫@雨水，小夏的眼前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吸了吸鼻子，面無表情地說：“院長最喜歡唱這首小雨滴了。不知道福利院那邊有沒有下雨，她有關(guān)節(jié)炎——”小夏心想，現(xiàn)在自己不在那了，不知道有沒有人替院長揉捏酸痛的膝蓋。
    “小夏，你想院長了嗎？”
    “我才不想她。我最不喜歡她了，天天在我耳邊嘮叨。”
    周起暄凝視著小夏嘴硬的模樣，笑著反問道：“那你還回去干嗎？”不等小夏回答，抓起她的手，一頭扎進(jìn)綿綿細(xì)雨中，“我愿意與你同行，散步在小雨中?！?br/>     小夏永遠(yuǎn)記得，周起暄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笑容燦爛到有點(diǎn)晃眼，讓她覺得天一下子就亮了。
    他手心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入她冰冷的心?？粗鴥扇宋赵谝黄鸬氖郑谝淮危l(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
    “你終于笑了。小夏，你笑起來很漂亮?！?br/>     周起暄相信，總有一天，他的妹妹會脫去硬邦邦的外殼，變得討人喜歡?？墒?，沒多久，她又做了件讓他失望透頂?shù)氖?。她偷了孫玉芬的結(jié)婚戒指。如果不是孫玉芬整理她房間時找到證據(jù)，周起暄怎么也不會相信小夏是那樣的人。
    “爺爺，不是我?！毙∠囊娭芨Ｉ辉倮硭?，走到周起暄面前，搖了搖他的衣袖，急促不安地說，“哥，你相信我?！?br/>     “小夏，你叫哥怎么相信你？”周起暄輕輕地撇開她的手，一張俊臉繃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雖然孫玉芬一再強(qiáng)調(diào)小夏年幼不懂事，為她求情，周福生還是打定主意，要把小夏送進(jìn)全封閉的寄宿學(xué)校，讓那里的教官好好管教下她的野性。
    小夏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周起暄，什么也沒說，回到房間把自己關(guān)了起來。
    就在小夏動身去寄宿校的前一晚，周福生因?yàn)槁湎轮匾Y料，讓周起暄回家去取。
    別墅內(nèi)空靜悄悄的。因?yàn)閷O玉芬會在爺孫倆外出時放傭人一天假。
    路過一倉庫時，他卻聽到了孫玉芬的叫罵聲。透過昏暗的窗戶，他依稀看到孫玉芬拿著一條手腕粗的藤條在鞭打小夏。
    “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你是那個賤貨生的野種！有種眼睛再瞪大點(diǎn)！我還拿你一個小丫頭沒辦法嗎？我動動手指，你就得滾出周家！今晚繼續(xù)關(guān)在這里喂老鼠。我出去時會把電閘拉上?！?br/>     周起暄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和藹可親的媽媽會有這么殘暴兇狠的一面。而那個被她罵為野種的小夏，此刻牢牢地握著拳頭，一聲不吭地挨著打。
    “媽，為什么？”周起暄推開虛掩的門，邁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她面前,對著驚慌失措的孫玉芬說，“是爸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小夏她是無辜的。她還是個孩子啊，你怎么能這么打她？戒指也是你冤枉她的吧？媽，如果明天小夏被送去寄宿校，我就跟爺爺說這件事?！?br/>     孫玉芬氣得臉色發(fā)白，也顧不得什么形象，破口大罵道：“你居然敢威脅我！果然不是親生的就養(yǎng)不熟。胳膊肘這么快往外拐?！彼孀訏觳蛔?，扔下藤條，匆匆離開了。
    那蜷縮在墻角的小小身影是如此的孤單無助。周起暄心疼到無以復(fù)加，走過去，抱起了她，“小夏，對不起。哥發(fā)誓，這輩子都會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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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妹妹是個從不喊疼的人，即便是現(xiàn)在，她脫去上衣，趴在床上讓他上藥。
    究竟是有多大的恨，才會把一個瘦成非洲難民的小女孩打到皮開肉綻。周起暄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差點(diǎn)哭了?？墒钱?dāng)事人，居然連半顆眼淚都沒掉出來?！靶∠?，你可以哭出來?！?br/>     “哭是為了獲得別人的同情或安慰。只有懦弱的人才會哭，我很厲害，我才不哭?！?br/>     周起暄注意到她頭下的枕頭被咬破了一個小洞，又無奈又好笑，明知故問道：“小夏，你難道不疼嗎？”
    “疼！”小夏扭過頭，氣鼓鼓地叫道，“你能不能輕點(diǎn)？”
    周起暄不停地賠罪，俯□，輕輕地吹著氣，問她為什么一直隱瞞被打的事。
    小夏暗然回答：“我不能說。說了，她會打死我的。像夏雪那樣?！?br/>     “以后哥會保護(hù)你的。哥決不讓任何人傷害你?！贝幩珊螅芷痍炎屝∠霓D(zhuǎn)過身，給她胸前的傷口上藥。
    “哥，媽媽為什么說你不是親生的？”
    周起暄讓小夏保證不跟外人說后，告訴小夏，他其實(shí)是領(lǐng)養(yǎng)來的，跟小夏并無血緣關(guān)系。
    “什么？”小夏看著周起暄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大叫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這樣的一個哥哥，你們會不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