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微微墊起腳尖,替胤丁〓整理著皇子香色禮服,胤丁〓現在已經比她穿花盆底鞋還要高出半個頭了,瞧著還是要長高的架式,皇子禮服是江南織造定制的,去年秀兒親自督著內務府把幾個孩子的尺寸都送了去,江南織造也怕皇子們長高,衣裳做小了穿不下,尺寸都做得盡量富余了,從織衣料到繡再到裁制,送到了京里時已經是正月里了,“江南織造的手藝到底是不差的,額娘怕他們把衣裳做小了,你穿著不雅,現下穿著還有富余,寬窄也合宜得很,只要讓針線上人收收邊便成了。ˋˊ”
胤丁〓低下頭瞧著梳了小兩把頭,只戴了朵通絨草,穿著粉藍夾棉旗袍的額娘,這一兩年額娘愈發的清逸了,金玉寶石戴得極少,偏愛起了珍珠,三顆南珠串成的耳墜子,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顫動,“額娘這些年你辛苦了,兒子成了婚就是大人了,自當孝敬額娘。”
秀兒只覺得心里一暖,未當人母時不知人母心思,竟不知兒女輕輕一句話,就能讓人高興得只覺得這一刻那怕立時死了也甘愿,這世上的萬物都不要緊了,“傻孩子,額娘眼里你八十歲了還是額娘的孩子”秀兒摸摸胤丁〓的臉,手上扎扎的,這孩子臉上都有胡子了,當初他生下來她不過抱了他三日,心里流著淚,臉上還要帶著笑,腦子里還要盤算著將他交給佟佳氏是不是真得可以高枕無憂,想她一介小小的常在,就算是晉了貴人也不過是奴才秧子一個,若非有子真是有片葉子落在頭上都怕砸到她常想著,若非自己有上一世的記憶,恐怕根本熬不過那極難熬的三日,后來送走了胤丁〓想他想得不行,還要自己保養重奪皇寵,好讓自己和孩子再多重倚仗為了他半夜里不知道偷偷流了多少的眼淚
“額娘”胤丁〓雖是粗心男兒。ˋˊ也知道額娘必定是想到了之前的種種事,心里也跟著難受,“兒子有一事要稟告額娘。”
“你說吧。”
“今年過年兒子給各宮的額娘拜年時,佟佳額娘給了兒子一份大禮?!?br/>
“哦?”秀兒挑了挑眉,說起佟家,秀兒也算是百感交集。自己的出身太低,烏雅家就算抬了旗底子也一樣是薄,家里雖說蒸蒸日上,頂天了也是普通的中下人家,說是皇子外家。實際上不拖他的后腿已然是立功,佟家則是太過乍眼了,與胤丁〓雖說是是八桿就能打得著的外家。ˋˊ可遠則無益近則有害,是以對佟家她一直覺得尺度不易拿捏,再經過佟家孫女欲嫁胤丁〓的事,更是頗有些尷尬,沒想到素來在宮里似是不存在一般的佟佳貴妃,竟“她送了什么禮?”
“她將佟額娘一半的嫁妝交給了兒子?!?br/>
秀兒聽到這里從心里往外嘆了口氣,“她自你生下來三天就視你如同親子,我與她雖有些不和卻也是大人之間的事。她對你的好額娘也是記著的,既然佟佳貴妃有這個意思,你就收下吧。成婚之前除了祭拜祖宗,太皇太后、兩位先皇后,你也祭拜一下她。將你要成婚的事與她說上一說?!?br/>
“額娘不恨她?”
“恨怎么不恨”秀兒理了理胤丁〓的頭發,“可她與你是有恩的,我們倆個恩怨是我們兩個的事,與你無干,她欠了誰的,也不欠你的,反而是你欠了她的?!痹诳滴醯男睦镔〖咽暇退阕屗侔愕氖?,也還是有一定的地位的,胤丁〓是她養大的,心里記著情義,成婚前去祭拜她一番在康熙那里是加分的,這一層心思秀兒想到了,但沒跟胤丁〓說。ˋˊ
“兒子聽額娘的?!?br/>
“成了,這衣裳也試得差不多了,額娘也知道你的尺寸了,你脫了衣裳讓他們去改吧”秀兒瞧了眼坐鐘,“眼下離晚膳還有一段時候,你去瞧一眼茉莉,她懷著你的頭生兒,無論是男是女都是我頭一個孫輩,你頭一個孩子,要多小心在意才是?!?br/>
胤丁〓點了點頭,“兒子讓額娘操心了?!?br/>
“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強,錦云對茉莉也是極好的,她剛嫁過來就要做嫡母,也要多心疼她才是。”秀兒有的時候真感嘆居移氣養移體,環境對人的改變是巨大的,上一世她寧愿單著也不肯接受已婚高帥富的暖昧勾引,這一世卻是“入鄉隨俗”,做小三的小三的小三,為了爭寵使盡陰謀陽謀,自己兒子成婚的時候更沒有維護“正室”的心思,賣給兒媳婦的人情也只不過是沒讓某個著姓大族的女兒進兒子的后宅,可不管怎么樣,家和萬事興,秀兒還是盼著胤丁〓夫妻感情好的。
胤丁〓點了點頭。ˋˊ
秀兒原先在大阿哥娶妻的時候還記著那些個禮儀,想著老四成婚的時候自己心里要有個章程,待事到了自己頭上,反倒沒有那些心思了,反正送聘納吉等等繁瑣的禮儀自有禮部去走,怎么樣也輪不上她來操心,待到成婚當日,胤丁〓拜過了皇太后、皇上又與眾“母妃”一起施過了禮,這才前去迎親,秀兒雖是他的生母,在宮里地位頗高,可終究是庶不是嫡,這種時候與旁人并無什么不同。
她瞧著兒子挺拔的背影,難免百感交集,自這一日起,兒子就真正長大了,她能掌控得也越來越少。
榮妃走到她跟前道,“胤丁〓是個懂事的,錦云也是個穩當的孩子,雖說他們是成了婚就要頂門立戶過日子,怕也是無妨的?!?br/>
“為人母的便是如此,多個孩子多牽扯跟腸子,就算心里知道他們是極好的,一樣是難免憂心?!毙銉盒Φ?。
“可不是。”榮妃亦笑了,自從將章佳氏的女兒養到了身邊,再加上年齡大了,地位穩了,也當上了祖母了,年輕時那些個耗費心神讓人自怨自哀的事盡都淡了,榮妃倒養成了恬淡的樣子,至于心里是怎么樣使勁兒撲騰煎熬,那是心里的事。ˋˊ
惠妃瞧著秀兒心里的畏懼卻沒有一日熄滅過,紐祜祿氏被皇上以養病不宜見外人軟禁了起來,除了太醫之外再也沒人見過她,鳳錦消失得不明不白,十有**是死了,惠妃原不怕秀兒,可自從深信了她是“九尾狐”托生的,就對她半恨半畏懼,對著她時總要使勁了全力不要讓人瞧出怕來
宜妃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后,“惠姐姐您在瞧什么?”
惠妃本來全副心神全在秀兒身上,宜妃這一句話,嚇得她差點兒跳起來,“你走路怎么都沒聲兒的?!?br/>
“哦?”宜妃挑了挑眉,“許是我新換了鞋子吧。”惠妃對德妃的態度頗值得人玩味啊若非是她這一兩年為了控制著病情,有意的修身養性,許多事都視而不見了,怕是早瞧出來了。
惠妃看了她一眼,宜妃這一兩年妝化得愈發濃了,一身的打扮愈發的貴氣逼人了,就算是大家都一樣的穿著一身的大禮服,宜妃也要穿出別樣的囂鬧來,“聽說皇上斥責了小陳常在?”
“那丫頭年輕,毛燥,別說是皇上,我都恨不得一日罵她三次,只是難得的天真爛漫,罵完了又覺得她有趣得緊?!钡洛沽藗€絆子把小陳常在弄進了宮,她干脆來了個將計就計,將小陳常在安置在了翊坤宮,連唬帶嚇唬,外加調教,好歹懂了些規矩,再加上皇上老了,懶得理那些個有心計的,小陳常在劍走偏鋒,竟頗得了些圣寵。
惠妃冷笑了一下,這次選秀她也留了個漢軍旗的美人在自己的宮里,皇上隔三差五的也會召去侍寢,她現下的心思還在大阿哥身上,對那些借美人固寵的事,只求隨緣罷了。
康熙陪著皇太后在里間聊完了天,見妃子們湊在一處不知在說些什么,見他來了都靜了下來,一副賢良淑德的樣子,康熙點了點頭,“朕還有事,你們陪著皇太后多說說話解解悶德妃,朕有話要對你說。”
寧壽宮的后花園修得極雅致,秀兒前世去過故宮里的寧壽宮花園,只覺得匠氣得很,倒沒有現下這后花園的精致天然。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之時,雖說晨起時還有些冷意,可花兒們迎著寒風依舊開得暢快已極,康熙先是走在前面,秀兒在他身后兩步以外慢慢的走著,后來隨身伺候的人漸漸與兩人拉開了距離,康熙轉過身對秀兒伸出了手,秀兒上前走了兩步,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康熙的手里。
康熙握著她的手,許久沒有說話,眼睛里含著太多秀兒不敢看的東西,她略低下了頭,瞧著地上嫩綠的草,“今個兒老四娶媳婦了?!笨滴跽f了句讓兩人都有些意外的話。
“是啊?!?br/>
“想想當初他剛生下來的時候才一丁點大,朕真怕他養不活?!崩纤某錾埃滴跏チ颂嗟淖优?,以至于連看都不敢多看,免得看多了感情深了,孩子死的時候太傷心難過。
“現下他都娶媳婦了。”
“是啊。”康熙抬頭看了看天,“今個兒天也好,萬里無云的,天公作美,老四定能美滿團圓?!?br/>
“這都要托皇上的福?!?br/>
“兒孫有福才是朕得福,朕是要托兒子們的福才是?!?br/>
秀兒看著這個君王像是普通的父親一樣因兒子成婚而百感交集,忽然很想抱一抱這個孤單的男人,可兩人雖觸手可及,卻覺腳下似是深淵一般,過了那道線,代價怕是兩人都付不起。
人越年輕越膽大包天,人越年老,越覺得什么都丟不起
ps:這兩人估計是要這樣暖昧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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