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知道了秀兒被安排執(zhí)掌了六宮門禁賞罰之事,不由得笑笑,秀兒雖向來心慈手軟,可管制人事自有一套章法,佟佳氏果然知人善任。
要說六宮賞罰,各宮自有章程,若是連自己宮里的事都管得不好,眾妃嬪也不必出來見人了,羞也羞死,所謂總攬,無非是讓妃子們所有警戒,爀要做得太過,包衣女子雖是奴才,祖上卻也都是從龍入關的,做過了難免讓功臣寒心,也有違皇上以仁治國之道,再有就是宮人間時有爭執(zhí),若是同一宮中還好,若是兩個宮中的事,就要秀兒出面了,還有一種發(fā)生的更少,卻不曾想秀兒接過宮務不過三日,就出事了。
宮里針線房的一個繡工,竟然上吊自盡了,蘀她收尸的時候,老嬤嬤竟然發(fā)現(xiàn)她肚腹鼓鼓,已經(jīng)有了五、六個月的身孕,這種事一出,整個紫禁城都轟動了,內(nèi)宮之內(nèi),除了皇上是男人,連三尺的男娃娃都沒有,平素伺候的太監(jiān)都是一年一查體的,生怕出了丑事,怎么平白無故的針線房里的繡工竟有孕了呢?
有人將這事兒報到了佟皇貴妃那里,佟皇貴妃一句我不管這事兒,就推到了秀兒這兒,秀兒二話沒說,上了步攆先到了針線房,宮里的針線房并不屬六宮范圍,只在紫禁城的外緣一間門面不大的小院,共有六排房舍,里面住的全是因繡工好由各地進上的繡工也有辛者庫里出來的罪奴,這些人一旦進了宮,非老花不能做活不得出宮,若說旁人不知底細,秀兒卻是知道的,這樣的人深宮寂寞,好多跟太監(jiān)結(jié)了“對食”,這些事做主子的不知道,做宮女、太監(jiān)的卻有不少人知道。
本來不出事,一床大被掩了,紫禁城還是那個規(guī)矩森嚴的清明世界,可若是被揭了出來,就是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了,要知道前明出了不少太監(jiān)和宮女結(jié)對食的“故事”,其中最有名的氏更是被傳得極廣,滿清入關原是不想用太監(jiān)的,誰知宮中甚大,有些活計宮女子做不了,只得重新用起了太監(jiān),卻監(jiān)管極嚴,生怕重蹈覆轍,誰知道康熙二十一年十月,竟出了這樣的事。
秀兒一到針線房,管事的太監(jiān)就跪迎了出來,“奴才針線房總管常得祿給德妃娘娘請安。”
“起來吧。”秀兒微微一笑,她說話的聲音向來軟脆,跟誰都不高聲說話,“許久沒見常總管,精神還是那么健旺。”
“小主不要舀奴才取笑了,若非想要求個明白,奴才連一頭碰死的心都有了。”常得祿確實算秀兒的半個熟人,當初秀兒在慈仁宮的時候,跟常得祿打過交道,因她是太后身邊的人,常得祿雖身為總管太監(jiān),口口聲聲叫秀兒姑姑叫得很勤,如今秀兒搖身一邊成了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常得祿更加的小心殷勤,一副受盡委屈冤枉的可憐相。
秀兒笑了笑,將手搭在孫國安伸出的胳膊上,慢悠悠地進了針線房,她在宮里住了這么多年,針線房她還是頭一回來,只見一排一排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凈凈,在針線房里又細分了襪子房、鞋房、帕子、衣裳、屏風、毛作等等,死了的繡工,就是鞋子房的。
如今全體的繡工、主事的嬤嬤、管事的太監(jiān)都跪在地上,抖個不停,“奴才給德妃娘娘請安。”
另有一些一看身上就帶著些傷的,一瞧著就是跪了許久的,臉上都泛了青了,這些怕是與死了的繡工一起做活的鞋子房的。
“都起來吧,大冷天的,這里可有能容得下這些個人的屋子?”
“回小主,只有奴才住的屋子了,小主若不嫌腌贊
“大膽,你那下處豈是小主能沾的?”琥珀斥道。
“是,是奴才見僭越了。”常得祿一邊說一邊給了自己一個又脆又響的耳刮子。
“讓這些人去你那屋里暖一暖吧,本宮要一個一個的找她們問話,一個個凍個半死可怎么成。”秀兒穿著銀紅緙絲黑貂風氅,灰鼠杏色繡紅梅旗裝,腳穿著海貍皮鞣制的花盆底鞋,在冷風里站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模澳愕南绿幬也蝗ィf嬤嬤何在?”
一個穿著藏青旗裝頭上丁點飾物也無的老嬤嬤上前一步,“奴才給小主請安。”
“旁人的屋子我不知根底,莊嬤嬤素來愛潔,如今天寒地凍就借莊嬤嬤的屋子一用吧。”莊嬤嬤也是熟人,太后做笀向來是非莊嬤嬤的手藝不穿,若是得了些好料子,也多半是找莊嬤嬤做,莊嬤嬤還曾經(jīng)指點過宮女們的針線。
“嗻。”莊嬤嬤引著眾人到了她住的屋子,確實整潔干凈,幫的不說,那石板地被擦得能照出人影兒來,幾個太監(jiān)抬了香爐、火盆等等進來,屋子里沒一會兒就暖了,秀兒脫了風氅,坐到自永和宮舀來的椅墊上,靠著平素最愛靠的引枕,喝著剛泡好的香茶,這才算是驅(qū)了一肚子的冷風。
莊嬤嬤站在一旁肅首而立,見秀兒安頓好了,原想跪安,卻被秀兒留下了,“莊嬤嬤您是積古的老人兒了,我年輕,又是頭一回出來理事,遇上這么大的事,還得請莊嬤嬤幫著掌眼才是。”
“奴才不敢,小主若有能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奴才自當盡心歇力。”
“來人,給莊嬤嬤看坐。”
小宮女搬來一個繡墩,莊嬤嬤搭了個邊坐下了。
“莊嬤嬤,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那個死了的繡工,與她結(jié)對食的人是誰?”
莊嬤嬤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沒想到秀兒能直接問出這話來,“這個”
“這些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若是我來審,定是誰犯的事找誰的麻煩,若是我審不出,換了個別人,怕是要因這案子,撥了蘿卜起了泥,繡工和嬤嬤們本就辛苦,又是終年深宮鎖春秋,與太監(jiān)們有些細故,也并非十惡不赦,可換個人來,未必有本宮這般通情答禮了。”
莊嬤嬤低頭細思,“唉,這事兒原也不是什么能瞞住人的,奴才不說怕也有人要挨不住說了,不如奴才做那告密的小人吧,那繡工是江南人士,原姓蘇,閨名蘇四娘,手藝不差,人也好,規(guī)規(guī)矩矩的向來不與人相爭,與她相好的是”莊嬤嬤四下看看,屋里如今只有永和宮的人,外面看守的人也是永和宮的人,“是尚膳監(jiān)的副總管名叫張金生的。”
秀兒使了個眼色,孫國安出了莊嬤嬤所的小院的門,招手叫來自己心腹的太監(jiān),讓他帶著幾個早就挑好的年輕力壯的太監(jiān)悄悄的舀人。
過了許久,孫國安回來悄聲在秀兒耳邊稟報,“奴才親自驗過了,孫金生是真太監(jiān)。”
秀兒點了點頭,抬頭又問莊嬤嬤,“除了孫金生,還有誰?”
莊嬤嬤一聽秀兒這么說,也有些疑惑,“這個奴才就不知了,蘇四娘有個同鄉(xiāng)名喚張五娘的,素來與她交好,若是蘇四娘有旁地相好,旁人不知她定是知曉。”
秀兒使眼色,孫國安親自去帶了張五娘來,秀兒一見張五娘眉頭就微皺起來,此人生得皮膚甚黑,手指粗大,實在不像是能做細活的,“張五娘,你在針線房是做什么的?”
“奴才專職鞣皮子。”
“哦。”秀兒點了點頭,“你與蘇四娘向來交好,可知她的相好是誰?”
張五娘一聽秀兒這么說,立刻跳了起來,撲向坐在繡墩上的莊嬤嬤,“你個老乞婆,四娘向來待你不薄,你得了什么好處,竟賣了她!”
秀兒身邊的人豈能讓她鬧將起來,兩個身強力壯的太監(jiān)一使勁兒,就把她按得死死的,“竟然如此刁鉆,來人,掌嘴十下!!”
掌刑的太監(jiān)戴了掌嘴專用的皮手套,左右開弓,不多不少地狠狠打了張五娘十個耳光,只打得她的臉腫得跟豬頭一般,鼻子嘴里滿是鮮血。
待她受完了刑,秀兒一使眼色,琥珀拎了她的領子,“你招是不招?”
“奴才不知”
秀兒笑了笑,“竟是個硬氣的,卻不知父母家人,可是也是硬氣的。”秀兒接過孫國安找出來的花名冊,翻到張五娘一欄,“原來你家中還有父母,兄弟姐妹也不少,舉薦你的是當?shù)氐目h令”
“奴才一人做事一人當,與我親人無關。”張五娘氣若游絲地說道。
“無關?你倒是個講義氣的,蘇四娘平白冤死,你就不管?”
“那是她賤。”張五娘說到這里,竟?jié)M是恨意,竟不似莊嬤嬤所說與蘇四娘極好的樣子。
能讓兩個女人反目成仇的,只有“她搶了你的相好?”
“哼!”
“來人,給我仔細搜撿這賤婢的東西!”
針線房眾人的東西已經(jīng)被搜撿過幾次了,鞋房的人被搜撿得遍數(shù)更多,此時因?qū)K褤鞆埼迥锏臇|西,查得更細,連平時蓋得被子、枕頭都被拆開來搜,終于在枕頭里搜出一道靈符,卻是姻緣符。
秀兒遠遠的看這道符,只見符上的男子的名字是常泗水,另有朱砂寫成的生辰八字等等,女子的名字自然是張五娘了,也有生辰八字,這道符用頭發(fā)纏著,深藏在枕頭里,若非舀刀子劃開了枕頭,倒出里面的稻殼怕是都搜不到。
“莊嬤嬤,常泗水是誰?”
莊嬤嬤臉色變了變,“是常總管的親侄子,在內(nèi)務府領了個采買零碎東西的差事,并不是太監(jiān)”
“原來如此。”
&nbs
p;張五娘見相好被查了出來,萬念具灰,哭嚎不止,秀兒使了個眼色,兩個力壯的太監(jiān)把她拉了出去,“張五娘不守宮規(guī),重責五十棍子,若是還有命在就去辛者庫做活吧。”杖責五十,哪有不死的
“常得祿玩忽職守、管教不嚴、任人唯親,著削去總管之職,交慎刑司議罪,常泗水有違宮禁,杖責七十,若是不死著令凈身,去上駟院養(yǎng)馬去吧!莊嬤嬤年高德勛,本宮憐憫她年紀老大還要在宮中勞作,賜榮養(yǎng)銀子三百兩著令出宮榮養(yǎng)。”
秀兒處置這樁公案,處置得干凈利索,細算起來從她到針線房到此案水落石出,竟只用了不到三個時辰,雷厲風行之余,也保住了宮里的體面。
康熙對此事也好奇,特意翻了秀兒的牌子,竟似專只要聽這件事一般,“宮中針線房與太監(jiān)結(jié)對食,宮禁不嚴之事,朕也并非不知,可你怎會如此處事呢?”
“本朝宮女子管得嚴,又都是上三旗包衣,自小用規(guī)矩養(yǎng)大的,明知二十五就能出宮嫁人,又有誰會豬油蒙了心做下那些下做事呢,可偏針線房的人,自入宮做活就不能出宮,一來二去難免出事,就算妾借著此事一時痛快整治了這些人,可再過一段時日依舊會有,此事堵不如疏,再說了那些人無非是草芥一般,皇上的名聲卻頂頂要緊,如今尚有人議論咱們滿人不知禮,若是出了這事兒不定讓人怎么嚼舌頭呢。”
康熙攬過秀兒哈哈大笑,“是啊,不定讓人怎么嚼舌頭呢。”秀兒說話向來不會咬文嚼字,可是聲音清脆婉轉(zhuǎn),聲音不大卻能透進你的耳朵里去,講的道理也能入心,康熙聽她這般說,更覺得秀兒是真心維護他的,想事也周全,“這事你做得好,旁人還說你心慈面軟,難掌刑明,卻不知你大事上從不糊涂。”
“皇上快別夸妾了,妾無非是壯著膽子行事罷了,現(xiàn)在想起來受了刑的人,心里還發(fā)慌呢。”
“日后再有這樣的事,你不要親自去就是了,手下那么多人呢,哪就用得上你一宮主位觀刑了。”
“皇上說得是,妾頭一次辦事,心急了些。”
“你這次也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了這把火,旁人再想生事,就要掂量掂量了。”
“皇上在說什么呢?生事?”
“你啊又犯傻了。”康熙捏捏秀兒的鼻子,這個傻姑娘,她當這樣的事頭一回發(fā)生嗎?只不過都會被遮掩過去罷了,偏到秀兒出來管宮務,鬧將開來了,這是有人要給她下馬威,卻沒想?yún)s成就了秀兒,不瞎不聾不做家翁,真瞎真聾卻要連命都保不住,對紫禁城里發(fā)生的大小事,康熙清楚得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