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朝在攝政王的治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轉眼佳年初夏,百花繁開,綠樹初蔭。
至簡殿里,明擇正細心地幫希音整理著奏章,“這本看完就好了吧?”
希音“嗯”了一聲,批閱完,歸到了明鏡司的格檔里,“這些人選的還不錯。”
“你親自挑選的,自然都好,”明擇整理完,看著她起身,伸了個懶腰,“早些睡吧,明天還有許多政務。”
風兒讓人端來了洗漱的事物,希音任由她服侍著,又想到一事,“賢世子說諸位世子里,王氏所出煙雨伯品行才德都是最好的。”
明擇聞言,略微思索,“他和器城王的意思是?”
“器城王漸漸地都不管事了,都是這賢世子在管,賢世子在奏章里提議說,可立煙雨伯為圣太子,以安國本。”希音頭上的釵環都已卸了下來,瞬間覺得輕了不少,“風兒,幫我按按頭吧。”
“好,”風兒輕柔地替攝政王按著。
“圣太子?”明擇意有所指,“他確實是個聰明人,可是還是尷尬,哪里沒有圣帝先有圣子的?你怎么想?”
“怎么想?我給他們的時間也足夠了,告訴王氏吧,讓她去選,將她留在圣宮,她一直也是個聰明人,她的父親也是個聰明人。”希音閉著眼睛十分享受,“至于成不成,再說,有些話,總得挑明的。”
“朝中還是有不少頑固的,也不知此局會如何?”
希音此時正斜靠在妝臺上,聞言睜眼,一雙清冷的眸子美得不可方物,掠人心魂,“此局,才是第一局,試探人心而已。”
明擇早已看得癡迷,竟然沒有回話。
希音與他對視片刻,嘆了一口氣,“我要就寢了,你也去吧。”
明擇微微一笑,“好,王請安寢。”
風兒見人走了,才嘆了一口氣,希音詫異地看著她,“你向來與他不和,如今竟然為他嘆氣?”
風兒無奈地道:“所以啊,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風兒真佩服王的心智,要是我,沒有如此肚量。”
希音笑了,“也不是肚量,不過是要守護一些人,何況,都是聰明人,何必要魚死網破呢?這一年,也挺好不是嗎?只要他還能回來,多久本王都能等。”
風兒點了點頭,“王,一年之期快到了,無言公子會回來的,只是,若明侍衛離開,王會舍不得嗎?”
希音想了想,心里很不是滋味,“人非草木,本王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自然不舍。”
“那明侍衛若留下,王會待他好點嗎?”風兒好奇地問道。
“我待他還不好嗎?”希音不解的反問。
風兒笑了笑,“王知道我的意思。”
希音嘆了一口氣,“就寢吧,本王困了。”
夜深人靜,連偌大的圣宮都悄無聲息,本已退下的明擇卻突然出現在了希音的寢殿,看著熟睡的人,明擇放任自己走過去,在床邊坐下,腦海里回顧的,卻是這一年所有的點點滴滴。
郡主問過他,值得嗎?
他也認真回答過,值得。
“希音,你知道嗎?我的一生很短,短到最后就好像只能記住這一年,在你身邊,好像就沒那么多不甘,沒那么多執念,沒那么多為什么,若是你我有緣,該多好。”
“謝謝你,沒有讓我落入深淵,若是那樣,我此時不會如此安然······”
“希音,我要走了,跟你的一年之約,因為只有一年,可是這一年,抵一世飄零······”
明擇撫上希音安靜乖巧的臉,“那個雷厲風行的攝政王,也不過是可愛乖巧的臨海郡主,都忘了,你不僅僅是希音郡主,你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彷佛總覺得所有的擔子,你都能擔得起,可是你也有喜怒哀樂,你也有憤怒和哀愁,可是在我面前,你從不展露······”
“是不是只有在他面前,你才能肆無忌憚做自己,我看過你在他眼前的笑,不一樣,與我看到的不一樣······”
“我把他還給你,好不好?”明擇說得小心翼翼,他怕她醒,他怕她為難,也怕自己終究不舍得。
明擇俯身過去,在希音的唇上留下了一吻。
“希音,不能陪你看這天下了。”
第二日,正當至簡殿到處找明侍衛的時候,明挽出現在了殿外,手里拿了一封信。
“兄長說,不忍辭別,但要回凌霄峰修行了。”
希音看著那封信,“他什么時候給你的?”
“今晨,我還睡著,他說時機已到,要去凌霄峰修行,特來辭行。”明挽也不敢相信,他知道哥哥有多愛慕攝政王。
“你信他所言?”希音展信,不過是剛才明挽說的意思。
“哥哥是半靈,與靈法修道頗有機緣,或許是真的,”明挽解釋道,“哥哥決定了的事情,很難改變,可是凌霄峰高不可攀,若是峰上不撤屏障,我也進不去。”
希音想了想,又看了看信,“也罷,他自有安排,本王也不能強求。”
“對不起,希音,”明挽有些難過。
“怎么也輪不到你道歉,”希音拿著那封信走進了殿內,“你回府吧,不是正在休假嗎?快去陪陪禮樂,她懷著孩子不容易。”
“是,郡主,你也放寬心些,”明挽想到哥哥說的另一件事情,不知道是否應該提,但還是不想隱瞞她,“哥哥還說,自己要走,是因為無言公子快回來了,無言公子是要出山了嗎?”
希音聞言看向他,“他這樣說了嗎?”
“哥哥是這樣說的,”明挽回道。
“嗯,”希音總算放下了一些,“你先回府吧,對了,立圣太子一事,暫緩吧。”
明挽有些不明白,但也知道此時尚早,如此也未為不可,畢竟天下安定才是第一位,“我知道了。”
“去辦吧。”
一個月后,希音求了祖山真人將自己帶到了凌霄峰上,可是那里已空無一人,連無言當時記憶里出現的小院子也已落入冰封。去了凌霄派問了明決,也是一問三不知。
一年后,無言還是沒有回來。
兩年后,依然沒有。
這年秋,希音已攝政三年,天下更歸心,眾臣拜服,養在圣宮的圣子們也漸漸長大,王氏的煙雨伯更加突出,不管是品行才德,都是眾圣子之首,希音漸漸對其另眼相看,著煙雨賢親自教導,又拜了明挽為師,禮樂已經歸了明府,內宮諸妃之事,都是王氏在管著。
這日早朝,眾臣再一次說起立圣太子一事,希音看著議論紛紛的朝堂,“立什么圣太子,不如直接立圣帝如何?”
眾臣聞言,立馬跪下,倒也整齊,“臣不敢!”
“不敢?不敢又為何反對立煙雨伯為圣太子,按你們的意思,立為圣帝如何?”希音看著依舊嗷嗷喊著的那幾位老臣,心里有些煩躁,到了此時,居然還敢如此迂腐,真當自己這個攝政王是紙糊的,“那就依馮閣老和沈將軍的意思,宣王氏入殿,直接立煙雨伯為圣帝,王氏為太后,臣相王鶴為國公如何?”
王鶴早已再拜了下去,“老臣不敢!望攝政王收回。”
“傳王氏。”希音貌似壓著怒氣,眾臣大氣都不敢出。
不一會,一身雍容華貴的王氏就攜著小世子煙雨伯到了眼前,行了禮,希音賜了座,看著煙雨伯,感慨道:“怎么還是這么小,本王想著你長快點。”
王氏聞言笑了笑,“不著急,伯兒就在攝政王的羽翼下慢慢長大,長大到像攝政王一樣,進可攻退可守,護煙雨朝太平無憂。”
希音笑了笑,“十一歲了?”
“是,明年一月就剛好是十二歲生辰,”王氏答道。
“嗯,甚好,孩子也長得快,你呢,在本王這莫名其妙的后宮,可過得還閑適?”希音問道。
一句話把王氏也惹笑了,“攝政王沒有偏愛這圣室任何一位世子和帝姬,成年的也都據其能重新封賞,我等后妃心里都無怨,只盼著攝政王庇佑,讓這群煙雨家的孩子好好長大,好好成才,為天下為社稷,擔自己該擔的責任。”
“如此甚好,今天叫你來,也是又討論到立圣太子一事,想聽聽你的想法,”希音轉了話鋒,“雖說孩子們都不錯,但是還是伯兒更好些,想必是你從小教導的好,本王與眾臣,都屬意他為煙雨朝的繼任之人,你作為他的母親,你的意思呢?”
王氏聞言起身,朝著希音行了大禮,又朝著還跪著的眾臣行了禮,“伯兒年幼,能得攝政王和眾人賞識,我母子二人誠惶誠恐,只是有些話,還是得問清楚,這繼位,繼的是哪一位的位?”
馮閣老再次抬起頭來,想說什么,看著希音的眼神又還是猶豫了一下,希音笑說:“馮閣老,我早就說過,知無不言。您老直說無妨。”
馮閣老這才顫顫巍巍說,“那自然是繼先帝的帝位。”說完期冀地看著王氏。
王氏再次朝馮閣老行了大禮,“馮閣老,糊涂啊,這些年,太平日子過夠了是吧,先帝在時,煙雨朝岌岌可危,四面受敵,您忘了是誰扶正了朝綱,是誰還了這天下太平,若攝政王單單為了帝王之位,如我夫君三圣子和以及那五圣子一樣,不顧生靈涂炭不顧圣室安危,那這帝位不早就是她的了嗎?這幾年,攝政王兢兢業業,天下歸心,就連馮閣老自己不也夸過攝政王的仁德,贊過她的本事嗎?”
“哎······可是祖訓萬萬沒有女子登帝的道理啊,”馮閣老搖搖欲墜,他知道此次是大勢所去。
王氏再勸道,“先圣祖太后涼氏為國為民,三年不歸,后與先圣太祖共治天下,連先圣太祖都親下旨,并稱二圣,西境圣長公主一生不婚嫁,駐守西境,后更是扶攝政王扶正朝綱,護我煙雨朝天下太平。在我煙雨朝,這祖訓就是女子亦可,這可是融入我煙雨氏骨血的祖訓,馮閣老怎么這么看不開?”
“先圣太后有圣太祖,先圣長公主一生不婚嫁,咱們的攝政王年僅二十有二,若她婚嫁,若有子嗣,若其偏愛子嗣,難道不會亂我煙雨朝的朝綱嗎?”沈將軍也是執意不能女子為帝的中堅人物。
王氏聞言,回頭看向希音,希音正微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王氏朝著希音跪下,“希音郡主正當妙齡,為國為民,至今未找到有緣人,我等后妃看著都心疼,沈將軍所思,愚蠢,攝政王就算是婚嫁生子,也不是煙雨圣室的血脈,怎會亂我煙雨朝綱?到時沒有煙雨宗親嗎?沒有各域的煙雨世子嗎?攝政王若真的有私心,又怎會將臨海世子煙雨枕養在禮老將軍身旁,別的世子都封了將軍封了侯,臨海世子不過才封了星城城主,若攝政王有心,自己的弟弟不是比我這孤兒寡母更親?”
希音聞言,嘴角一絲笑意,這女人是真聰明。
“那您和世子的意思······”那沈將軍小心問道。
“若無圣帝,哪來的圣太子!”王氏說得鏗鏘有力,“我倒也想看看,這煙雨朝在女人的治理下,又如何?”
馮閣老和沈將軍對視一眼,跪了下去。
明挽和李戈對視一眼,明挽咳了咳,臣相王鶴,煙雨賢看了看情況,與王氏一起恭請道:“恭請攝政王登帝位!”
“恭請攝政王登帝位!”明挽和李戈附和。
“恭請攝政王登帝位!”眾臣附議。
希音看著眾臣,一時竟也感慨萬千,她朝著煙雨伯招了招手,煙雨伯和她也親,往前走了幾步,希音示意他走上高臺,煙雨伯看了看母親,王氏朝他點了點頭。
煙雨伯轉身向希音走去,向那高臺走去。
“從此刻起,伯兒凡事都要以圣帝的準則來要求自己,等伯兒長大了,這天下就是你的了。”希音拍了拍煙雨伯的肩膀,“擔得起嗎?敢嗎?”
煙雨伯聞言,跪了下去,“敢!”
希音十分贊賞,“那就大膽去學。”
“好!伯兒定不讓您和母妃失望!”
次年初,攝政王登帝位,改年號初定,為煙雨朝第一位女帝,女帝下令不追封臨海煙雨一族,不加封親生母親寧伊人,不加封臨海世子。
她是女帝,也只是自己的女帝,是煙雨朝的女帝,與其他無關。
初定元年元月,女帝選前三圣子與王氏之子煙雨伯為圣太子,封王氏為太子圣母,總管后妃世子帝姬們。女帝只在煙雨殿、至簡殿和問政殿三殿起居為政。
女帝每一年都會安排時間去天下行走,百姓只當是體察民情,但風兒和明挽知道,她是在找無言公子,可是無言和明擇一樣,徹底沒了蹤影。
女帝為政清廉,手腕干練,煙雨朝一天一天逐漸強大起來,四夷來朝,八方咸服。
只是在這一片祥和安定中,女帝的身影卻越來越落寞。
初定八年,文淵閣主明挽突然辭官,攜夫人周游各地。
圣太子煙雨伯淚別恩師,回頭看著女帝,問:“恩師為什么要走,再過幾天,我就要及冠了。”
那是煙雨伯第一次看見女帝流淚,“伯兒,是本帝瞞得太過了,如今真相,才更加痛徹心扉。”
煙雨伯還是有些不明白,“可是恩師走了,我們的朝堂怎么辦?文淵閣怎么辦?”
女帝看著他,“如今不過是恩師走了,往后本帝也離開了你,你母親也離了你,你又當如何?”
“你們都要走嗎?”煙雨伯有些難過。
“本帝累了,文淵閣主的選拔就交給你吧,”女帝看著遠去的馬車,緩緩轉身,一旁的風兒十分內疚,“圣帝,是風兒······”
女帝看著她,并無責備,“也好,心里守著秘密,總是太沉重了,如今說開了,也好。”
“圣帝······”
“走吧,回宮。”
初定十年,女帝退位,傳位于圣太子煙雨伯。
初定十一年,女帝找到了明挽。
當年冬,文淵閣前閣主明挽歸朝,被新帝封為閣老,為煙雨朝最年輕的閣老。
女帝,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