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殷切的目光像是一把把大火，雷霆尚且覺得自己能接受，哪怕就是雷凌那半是嘲諷半是期待的目光，他也能接受，但是就蕭北鳶的目光，讓他慚愧讓他覺得自己當(dāng)年真是豬狗不如。
    二十年的恩恩怨怨，二十年的助紂為虐，二十年的良心譴責(zé)，他現(xiàn)在才想起來投案自首，之前哪里去了？
    他也嘲諷自己，無非就是舍不得那些榮華富貴，舍不得那點(diǎn)可憐的地位。
    “小拾壹，當(dāng)年夜家的事，我確實(shí)受人脅迫，等我反應(yīng)過來，為時已晚。但我不推卸責(zé)任，要不是我存有私心，也不會被人利用，犯下不可原諒的大錯。”
    受誰脅迫一是一目了然，蕭北鳶抹一把臉：“當(dāng)年舉報夜家私吞G家財(cái)產(chǎn)的，是不是您？”
    雷霆搖頭：“不是我，我當(dāng)時不知情。我要是知情，怎么會允許他們那么做？”
    蕭北鳶點(diǎn)點(diǎn)頭：“所以這二十年來，您昧著良心，從未想過要把真相說出來，要還夜家一個公道，對嗎？”
    這是無可辯駁的，這時候雷霆是豁出去了，自然也沒什么好辯駁的：“我想過，無數(shù)次想過……但是我迷戀眼前的榮華富貴，我怕雷家受牽連，總以為可以瞞天過海。”
    蕭北鳶捏緊拳頭，上下牙齒在打架，掙脫開雷凌的擁抱，身子微微前傾，又問：“當(dāng)年我爸媽為了救您的情人和私生子，死于車禍，后來您騙大家說他們是為了救您……其實(shí)您一早就知道林杳和那些歹徒是一伙的，她慫恿您帶孩子出游，其實(shí)是幌子，真實(shí)目的是協(xié)助她的同伙轉(zhuǎn)運(yùn)文物，是不是？”
    雷霆低下頭，抬起手捂住眼睛：“當(dāng)時不知道，后來才知道。”
    “知道您也不舉報她，甚至幫著她竊取G家交到我爺爺手里的文物，害得夜家蒙受不白之冤，害得夜家家破人亡……我就想問，每次您見到我的時候，我喊您爸的時候，您有沒有一丁點(diǎn)的想要告訴我真相？”蕭北鳶幾乎是一字一句，“我爸爸您當(dāng)好兄弟，這就是您對待好兄弟的態(tài)度？”
    雷霆抬起頭，無聲流淚：“小拾壹……”
    蕭北鳶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爆炸了，她驀地起身，聲音變得特別冷淡：“我沒什么要問的，我先出去冷靜冷靜。”
    她轉(zhuǎn)身往外走，雷凌拽住她：“小北……”
    對他蕭北鳶是恨不起來的，他跟他一樣一直被蒙在鼓里：“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雷凌起身：“我陪你。”
    蕭北鳶搖頭：“不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雷凌松手，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不知為何，他的心突然鈍鈍地痛起來。
    在里面的時候還能撐住，畢竟有那點(diǎn)信念在，她堅(jiān)信雷霆不會那么殘忍。
    可是現(xiàn)在，知道了真相，那種信念被人硬生生從身體里剝離，她突然覺得可笑。
    跌跌撞撞走了兩步，蕭北鳶痛得捂著胸口蹲在地上。
    好痛啊，她光是知道真相就痛到直不起身子，痛到要死了。那當(dāng)年?duì)敔斈棠贪职謰寢屗麄儯撚卸嗤矗窟@二十年他們蒙受不白之源，又該有多痛？
    她捏緊拳頭，她恨，恨自己無能為力，恨雷霆助紂為虐自私自利，恨林杳心狠手辣。
    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那些人挫骨揚(yáng)灰，好還夜家一個清白。
    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進(jìn)去把雷霆撕碎，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就是罪魁禍?zhǔn)住?br/>     蕭北鳶恨得牙齒都要咬碎了，經(jīng)過的女警貼心問她需不需要幫助，她搖搖頭，艱難撐著墻站起來，又跌跌撞撞往外走。
    穿過大廳到了外面，眼前是高高的臺階，頭頂是暖和的太陽，她抬起頭，眼淚滾滾而下。
    臺階下傳來急切的呼喊：“小北……”
    蕭北鳶看過去，看見律師從車上飛奔過來，她的淚落得更兇了：“哥……”
    律師抹一把眼睛，三步并作兩步邁過臺階，一把把人抱住她：“別怕別怕，哥哥來了。”
    蕭北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哥，我知道了，我知道當(dāng)年的事了，夜家是被人冤枉的。”
    在巡捕局門口這么哭是不好的，律師攬著她下臺階，到了車?yán)铮ズ髠湎浣o她取了一瓶水，擰開遞給她：“不能再哭下去了，先喝點(diǎn)水。”
    蕭北鳶哭得口干舌燥，她何嘗不知道不能情緒起伏太大，但是查了那么久的事情終于知道了真相，就像終于穿越層層黑暗看到光明，她怎么能不激動？
    不，確切說是憤懣，是無力。
    夜家的事情是清楚了，但是接下來事情的走向是怎樣的，夜家什么時候可以沉冤得雪？
    而她和雷凌，又該怎么繼續(xù)走下去？
    反正她自己，是不可能當(dāng)做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
    她又回到了當(dāng)初在燕京那會兒的狀態(tài)，鉆牛角尖，撞了南墻也不回頭，明明內(nèi)心深處知道這件事和雷凌無關(guān)，但是又沒辦法說服自己去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她要是當(dāng)做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還對得起夜家人嗎？
    咕咚咕咚喝幾大口水，蕭北鳶搓兩把臉，悶悶的：“哥，我該怎么辦？”
    律師從她手中接過水，翻個身靠在門上，仰起頭喝下大半瓶，然后扭頭看她：“沒有答案的時候，就別著急尋找。要不，哥哥帶你出去兜風(fēng)？”
    “可是雷凌還在里面，他出來找不到我會擔(dān)心……”
    律師無奈，在她腦門上揉一把：“你還說沒有答案，其實(shí)你早就有答案了。你只是要找個人問一問，你怕別人說你對不起夜家，是不是？”
    蕭北鳶絞著手指：“哥，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
    律師挑眉：“如果是我，所有害夜家家破人亡的人，我通通都不放過。至于雷凌，他是夜家仇人的兒子，我自然不會跟他在一起。”
    蕭北鳶瞪大眼睛：“可是這件事好雷凌沒有關(guān)系，爸爸是爸爸，兒子是兒子，再說了，我那么愛他，我舍不得離開他，我也不能沒有他。要我離開他，還不如殺了我呢。”
    她搖晃著律師的手臂，喪氣得很：“哥，我真的很愛很愛他，哪怕他爸害得夜家家破人亡，我也愛他。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律師還沒開口，她又一巴掌拍在額頭上：“不行不行，我不能沉溺于兒女私情，夜家的事還沒有徹底解決。對，我還要查下去，查清楚林杳背后還有什么人。你說得對，所有害過夜家的人，我一個都不能放過，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媽媽他們在天上要是看到我為了一個男人就這樣，他們一定會傷心的是不是？”
    她一本正經(jīng)的，律師點(diǎn)點(diǎn)頭：“對，你還有事情沒做。”
    “九叔說過的，夜家的事外公家的事都和那個該死的實(shí)驗(yàn)有關(guān)。所以哪怕雷霆投案自首，哪怕林杳被判死刑，也不能算是夜家的事情就了結(jié)了……而要想徹底查清楚這件事，單靠我一人是不行的，靠巡捕也是不行的，我得找?guī)褪帧Γ規(guī)褪郑詈玫膸褪志褪恰笔挶兵S的眼睛亮起來，“和我有著共同目標(biāo)且和我利益一致不存在沖突又不會害我的人。”
    剛才她還為了雷凌蔫了吧唧的，現(xiàn)在突然就清醒得像是被附體了，律師真是服了她的隨意切換，嗯了一聲：“想好找誰了嗎？”
    蕭北鳶挑眉，笑了笑：“想好了，想到一個很好很好的合作伙伴。”
    “雷凌？”
    她搖頭：“怎么可能？”
    她掏出電話，找到麒麟的號碼撥出去，那邊響了兩聲就接起來：“妹妹。”
    蕭北鳶吸吸鼻子：“哥，你最近有時間嗎？有的話帶我回櫻花國看看舅舅他們吧？”
    她主動提出要回去，麒麟是高興的：“好的呀，哥哥隨時都有時間的。”
    緊接著他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姑父不是出事了么，你怎么還要去櫻花國？妹妹，出什么事了？”
    “沒事啊，能有什么事？”
    “你們見到姑父了嗎，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
    蕭北鳶一時間不知道怎么開口，想了想：“三言兩語說不清，你自己問你五哥。”
    她不說，麒麟也不勉強(qiáng)，扯著她說櫻花國那邊的事：“我上面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的集團(tuán)是搞餐飲連鎖的，在櫻花國很有名。對了，姐姐跟駱三哥是大學(xué)同學(xué)。”
    “那哥哥呢，哥哥是干什么的？”
    “哥哥是資本家，搞風(fēng)投的，囂張得很。”
    蕭北鳶被他逗得笑起來：“有你囂張么？”
    麒麟透露輕易不告訴別人的小秘密：“姐姐最寵我，但是哥哥老是欺負(fù)我，所以等我們?nèi)チ藱鸦▏惚仨氄驹谖疫@邊知道嗎，我們一起欺負(fù)他。”
    蕭北鳶腦補(bǔ)了一些畫面，心里酸酸澀澀的，要是她的兩個哥哥還在，也會護(hù)著她寵著她的吧？
    就像小時候在孤兒院，有好吃的好玩的他們都留給她，搶著幫她干活，有好看的衣服都留給她。
    就因?yàn)槟侨菏異翰簧獾娜耍鸵驗(yàn)槟莻€該死的實(shí)驗(yàn)，他們家破人亡陰陽兩隔。
    麒麟正饒有興致說著櫻花國的好吃的，感覺到這邊蕭北鳶的不對勁，心就提起來：“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哭了？”
    蕭北鳶笑起來：“沒有，我是高興，原來我在這世界上并不是孤零零一人，我還有親人。”
    麒麟喊起來：“誰說你是孤零零一人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說你是我妹妹的呀。”
    蕭北鳶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雷凌等一群人的身影，她跟麒麟扯了幾句，掛斷電話，然后推開車門下車來。
    雷凌幾乎是小跑著出了大廳，他一邊打蕭北鳶的電話一邊焦急地尋找，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一顆心落回肚子里，朝她飛奔過來。
    還好還好，她還在，沒有丟下他。
    跑近了，他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緊很緊：“小乖，我還以為你走了。”
    蕭北鳶愣了好大一會兒，慢慢抬起手環(huán)住他的腰，只說得出來兩個字：“傻瓜……”
    雷凌松開她，扶著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我們給爸爸辦了保釋……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想見到他，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蕭北鳶抬起頭，越過雷凌的肩膀，剛好看到大廳門口，兩個巡捕一左一右護(hù)送著雷霆出來。
    雖然隔得有點(diǎn)遠(yuǎn)，但是她還是看到雷霆目光里有疼痛有后悔有愧疚，還有乞求。
    但是那又怎樣，蕭北鳶別開目光，無論如何，都不能抵消當(dāng)年他們對夜家做的。
    她一個都不會原諒。
    “巡捕有沒有說接下來會怎么做？”
    其實(shí)她很清楚巡捕不會說，她之所以這么問，就是想知道林杳會怎樣。
    “爸已經(jīng)把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了，我也跟警方提了那個實(shí)驗(yàn)的事……你放心，我說過會給夜家一個交代，決不食言。”
    一旁的律師出聲提醒：“還有我從嚴(yán)曼春那里拿來的優(yōu)盤，里面的東西，你也可以交給警方。”
    雷凌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謝謝你。”
    蕭北鳶電話響，她接起來：“喂，九叔。”
    “小拾壹，我剛從鄉(xiāng)下回來，聽說你公公出事了，不嚴(yán)重吧？”
    公公這個詞讓蕭北鳶甚是陌生，好像從那間房間出來，她已經(jīng)把雷霆當(dāng)成了陌生人。
    “沒事，九叔，你去鄉(xiāng)下有收獲嗎？”
    九叔喝口茶，喘口氣：“當(dāng)然不會讓我們小拾壹失望，我拿到了你爸媽的骨灰。”
    蕭北鳶一把推開雷凌，走到一邊，捂著話筒：“真的嗎？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我在家里，正在叫阿上收拾個房間出來，放你爸媽的骨灰。”
    蕭北鳶捂著臉哭起來：“九叔，我現(xiàn)在過來……”
    九叔嘆口氣：“來吧，來給你爸媽上柱香。”
    蕭北鳶掛斷電話，走過來，看著雷凌：“我不跟你回去了，我先去九叔那邊一趟，有點(diǎn)事。”
    “我陪你去。”
    她搖頭：“不用，你陪媽媽他們回四合院，讓奶奶不要擔(dān)心。”
    雷凌靠近她：“可是我更擔(dān)心你。”
    “我沒事，冷靜冷靜就好了。”蕭北鳶低頭，“這種時候，我們都需要冷靜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