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靠近,就有環衛工把紙袋翻出來,把里面的東西倒在地上。
于是雷凌也就很清晰很直觀地看清了,都是前幾天他給蕭北鳶買的衣服和護膚品,還有那頂帽子。另外一個小小的紙袋里,是那天在步行街買的糖人,已經沒有人的形狀,丑丑的軟噠噠地黏糊在一起。
環衛工人把裝糖人的紙袋又丟進垃圾桶,把那幾件衣服認認真真疊好裝進紙袋,又拿著那些瓶瓶罐罐看了一會兒,估計也看不懂,但還是收了起來。
那一瞬間這位四十多歲五十歲的阿姨臉上露出那種孩子才有的笑容,大約是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小心翼翼收拾好這些,她繼續掃地。
雷凌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此刻內心的感受,好像難受痛苦心酸悲哀遺憾不甘都有一點點。
那女人真是心狠無情到讓他牙癢癢的地步,才說要退回原點,這么快就找人辦好了出院手續還把他給她買的東西全丟了。
而他呢,渾渾噩噩從她那里出來,渾渾噩噩來醫院,現在也還渾渾噩噩。來醫院的路上他一直懊悔一直自責,昨晚全部百分百都是他的錯,錯了就認,還要找借口還要推脫責任,說話還態度不好,活該她生氣活該她不理他。他想過晚上一點再過去找她賠禮道歉的,她要是不原諒,他就死皮賴臉賴在那里不走,一直到她原諒為止。
可是很顯然,他這邊做了一百種一萬種打算想跟她道歉想跟她和好,她那邊,只有一種:滾蛋。
就像兩個武林高手過招,他花拳繡腿糊弄了半天,她一劍封喉。
早上的太陽明明很暖和,雷凌卻覺得渾身陷入冰窟似的,胸口開了一個洞,里面嗖嗖刮著冷風。
他掏出電話,想給蕭北鳶打一個過去,哪怕聽她罵他兩句也好。
還沒來得及撥出去,就有電話進來。
林菀君打來的,雷凌猶豫了一下,想起蕭北鳶問的那句“你以為你是上帝嗎”,他沒有接。
電話響了一會兒自己掛斷,很快林杳又打過來,然后是柏正林。一個趕一個,足足打了有十幾個。
然后雷凌就發現,他沒接電話,竟然也沒有想象中的不安和負罪感,反而覺得特別輕松。
坐在車上,他把椅背調到最低,整個人仰面躺下去,一只手蓋在額頭上苦笑。
要是昨晚他就明白這個道理,不去蹚那渾水,好好留在醫院陪蕭北鳶,他們此刻,應該已經在他為她準備的驚喜里過二人世界了吧?
他當時就是覺得如果不去,自己肯定會良心不安,以后沒辦法面對柏玉玲。
說到底,他始終覺得虧欠了她,總想著在別的方面彌補一些回來。
電話安靜了一會兒,很快又響起來,這次是楊修。
雷凌從蕭北鳶那邊出來的時候,楊修曾經打過一個電話過來,說了一下醫院那邊的情況。柏玉棠被送入重癥監護室后情況穩定,醫生說等人醒過來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除了內臟多處破裂,他還全身多處骨折,但是不幸中的萬幸就是醫生說不會留殘疾。
所以雷凌有些搞不清楚,林菀君他們一個趕一個給他打電話是什么意思?
聽出來老板聲音不太對,楊修小心翼翼問:“您找到太太了么?”
“找到了。”
“那……”
雷凌苦笑:“她真的生氣了,說……要回到原點。楊修,她怎么可以這么狠心?”
聽出來老板的沮喪和后悔,楊修頗有些不忍心:“剛才大太太給我打電話,說想見您一面。”
“你就說不知道我在哪里。”
“說了,她不信,說要打給太太。她以為……您和太太在一起。”
雷凌驀地坐起來,說了句知道了,,掛斷電話,轉而給蕭北鳶撥過去。
那邊正在通話中,雷凌心急火燎的,一邊再撥過去一邊啟動車子。
他倒是不擔心蕭北鳶沒辦法應付姓林那女人,他只是擔心那女人胡說八道,讓蕭北鳶心里不舒服。
如雷凌所擔心的,林杳確實打電話給蕭北鳶了,先問了她身體好些了沒什么時候出院,又問她有沒有和雷凌在一起。
自從決定和雷凌退回原點,蕭北鳶已經在意念里和雷家人劃清了界限,她太清楚林杳打這個電話的目的所在,所以并沒有表現得很熟絡。
“林姨您找他有事嗎?”
“也沒什么事,就是昨晚上多虧凌哥兒幫忙,阿棠才能有驚無險平安度過。你是不知道,凌哥兒昨晚著急那樣兒,連我都感動了,終究是他顧念和玲玲的感情。你是不知道九叔那人多厲害,雷凌能從他手底下把人帶出來,可是費了一番功夫。一開始我還擔心呢,怕九叔為難他。但是凌哥兒說了,拼了命也會把阿棠帶出來。還有昨晚阿棠大出血止不住,他血型特殊,血庫根本沒有這種血型的血,也是凌哥兒忙前忙后張羅,志愿者過來又需要時間,凌哥兒就讓醫生抽他的血。他是真的把阿棠當做自己的哥哥呀,只可惜我們玲玲現在這樣,要是她好好的那該多好是不是?要是她在,孩子也該生了吧……哎,你看我,怎么又說這些有的沒的。現在阿棠已經度過危險期,我姐姐姐夫呢,想請你們兩口子吃頓飯,表示感謝。”
蕭北鳶不是不知道林杳演技好能說會道,膈應人的本事超級一流,以前她還有耐心聽她巴拉巴拉說上半天,現在可沒那閑工夫,于是毫不客氣打斷:“林姨,您有事可以給雷凌打電話,我這邊忙。”
林杳笑了笑:“我給他打了好幾個,沒人接,我以為他和你在一起。那你告訴他也一樣,時間地點你們定,我姐姐姐夫做東。”
蕭北鳶真是佩服她的厚臉皮,明明就是想來試探一下他們兩口子的狀況,或許明明已經知道他們兩人為昨晚那點破事鬧了矛盾,卻還美其名曰請吃飯表達感謝,真是有意思。
蕭北鳶把手機拿開一些:“林姨您說什么,我這邊信號不好聽不見,掛了啊。”
掛斷電話丟在一邊,帶起手套繼續洗碗。
不管那邊林杳和柏正林夫妻密謀什么,蕭北鳶覺得自己都不關心。他們可以膈應她惡心她,但是如果還想像以前一樣對她下手,那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有些賬,也該是時候算一算了。
從廚房出來,蕭北鳶美美地伸個懶腰,給自己泡了一杯百香果檸檬蜜,端著晃悠悠躺在陽臺的搖椅上。
思緒不由自主轉到剛才林杳打的那個電話上,蕭北鳶把前兩天K給她的那些資料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柏玉棠那些生意不干凈已經是可以肯定的,現在的問題是那些聲音,雷凌到底參與了多少。
是他一早知道這些生意有林杳參與其中,還是柏玉棠和林杳聯合起來要做什么?
想了想不放心,還是去書房,把資料拷貝在加了密的優盤里,又給K彈了一個視頻窗口過去。
那邊很快接了,不過視頻里的依偎在一起的人,快要閃瞎蕭北鳶的眼。
“得了得了,你們倆,撒什么狗糧?”
葉恩看起來不高興,語氣里全是不滿:“你能不能看看現在幾點,我們還能不能有點自己的私人時間了?”
蕭北鳶一時間沒聽懂:“什么私人時間?”
葉恩翻白眼:“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在一起該干什么想干什么,你不清楚?”
明白過來什么意思,蕭北鳶臉紅起來:“那咱們長話短說,然后你們繼續。K,前兩天不是讓你幫我查柏玉棠暗地里的產業么,可查到什么?”
K點點頭:“查到了一點,還沒有匯總,今天太累了。”
蕭北鳶大喜:“那太好了,咱們得加快速度,我怕柏家人狗急跳墻。”
K遲疑了一下:“我找到一個重要人證,也是受害者,但是……”
“但是什么?你倒是快說呀。”
K聳聳肩:“我和她聯系都是在暗網上,她目前躲在燕京,不愿意跟我們見面……”
蕭北鳶當機立斷:“聯系方式給我,我去。”
K嚇一跳:“可是……”
“沒什么可是,聯系方式給我,我去找她。”
“好的,一會兒發到你手機上,注意安全。別引起柏家人懷疑。”
蕭北鳶點點頭:“反正我過幾天也要去燕京參加研討會,提前幾天過去,應該沒事。再說柏玉棠住在醫院,他們應該沒時間盯著我。”
兩個人又溝通了一些細節,這才切斷視頻。
蕭北鳶合上電腦,拿起手機準備查最近的航班,還沒點開APP,電話響起來。
她接起來:“喂,大叔。”
承頤已經習慣了她的沒大沒小,笑起來:“你在哪里,我送你的生日禮物過來。”
“啊?”
承頤解釋:“我有事得離開康城半個月,沒辦法陪你過生日,提前把禮物送過來。我去醫院,醫生說你出院了。”
蕭北鳶心里暖暖的,不知為何又想到雷凌,之前他也問她要什么生日禮物來著,當時她還說想跟他過二人世界。
也就是一夜之間,就已經天翻地覆了。
醫院小花園里,林杳掛了電話,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這才轉身朝住院部走。
還沒走到門口,林菀君迎面走過來,兩姐妹交換一個眼神,后者問:“怎么說?”
林杳笑得愜意:“跟我們猜想的八九不離十,我覺得咱們還要想辦法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一些才好。”
林菀君點點頭:“但是凌哥兒不接我們電話怎么辦?”
“我的姐姐呀,你怎么轉不過這個彎來?凌哥兒最念舊情,舊情是什么,不就是玲玲。而蕭北鳶那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沙子是什么,對她而言不就是玲玲?咱們只要把握好了度,不愁。”
林菀君一臉憂愁:“之前阿棠說他有個朋友很喜歡蕭北鳶,本來兩個人約好了見面,但是昨晚出了這檔子事,你看……”
林杳拍了拍姐姐的手:“不著急,咱們一步一步來。”
林菀君咬牙切齒的:“我能等,玲玲不能等。我只要一想到那小賤人霸占了屬于玲玲的東西,我就恨不得殺人。”
林杳想起什么:“說起這個,有件事咱們要引起重視。”
林菀君一下子緊張起來:“什么事?”
林杳左看右看,拉著自家姐姐到一邊,湊過去耳語了一番。只見林菀君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又回到了緊張。
“你不說我倒是忘記了,咱們是該提前做好準備。別的不說,單說那兩位老太太,就不是善茬。未免夜長夢多,咱們得……”
姐妹倆謀劃了一番,這才進去病房。
等紅燈的時候,雷凌又一次撥打蕭北鳶的電話,跟之前一樣,正在通話中。他看了看時間,二十分鐘了,姓林那女人到底說了什么,能說二十分鐘。
蕭北鳶有病嗎,不想聽不會掛電話么,聽那女人巴拉巴拉說那么多干什么?
不知道那女人不安好心么?
和他說退回原點的時候不是挺能的么,就不會把不想接的人的號碼設成黑名單么?
等等,黑名單?雷凌驀地想到什么,蕭北鳶不會也把他設成黑名單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她應該不至于吧?
就在這種煎熬中,車子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截稍微有點堵車。大約是周末,出游的人比較多,已經有人罵罵咧咧。
雷凌本來就煩躁,這會兒就更煩躁了,只好一次又一次撥打蕭北鳶的電話。
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終于不是機械的女聲,雷凌的煩躁好了一些,按捺著心緒等待那邊接通。
手機慢慢歸于寂靜,滿心希望落空,雷凌一拳砸在方向盤上,過了一會兒,改為發微信語音。
語音發出去沒一會兒,電話震動了幾下。
雷凌大喜過望,拿起手機,點開看了一下,亮起來的臉又黑下去。
并不是微信,而是彩信,有陌生號碼給他發了兩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上,別墅門口,一男一女面對面站著,笑得那叫一個開心。
第二張照片上,男人和女人貼在一起,說貼在一起都算雷凌自欺欺人了,他們明明就是在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