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空姐提醒乘客關閉電子設備，蕭北鳶旁邊的人還沒有來。她倒是也不關心，蓋好小毯子，又從包包里翻出眼罩戴上。
    從康城到燕京大概有四個小時，夠她美美地睡一覺了。
    大約是這斷斷的幾天太過于大喜大悲大情大愛，現在突然和雷凌退回原點，她整個人是輕松的，因此很快就有了睡意。
    朦朦朧朧中，身邊有人坐下來，那人輕聲提醒空姐給他拿一個毯子。
    聽聲音應該是男人，但是蕭北鳶也不感興趣，睡過去之前想起一件事。
    到康城的這七八個月里，她基本上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總是輾轉在無邊的夢境里，而且都是些不太好的夢。唯一好夢的兩晚，大概就是在醫院，雷凌陪著她的那兩晚。
    怎么又想起那個男人？蕭北鳶把他從腦海中驅趕出去，用意念控制自己必須睡覺。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人是睡著了，但是那個男人又出現在她夢境里。
    還是昨晚那個夢，他把她摁在床上，綁住她的手，然后試圖用枕頭捂死她。
    還是那張咬牙切齒的臉，還是那些惡毒詛咒的話語，還是那種窒息的感覺。
    她艱難發出微弱的呼喊：“救我……救我……”
    專心致志看財經雜志的男人皺了皺眉，側過臉看了看隔壁戴著眼罩的女人。
    那是怎樣一張扭曲的臉啊，本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但是單單從她的慘白的臉、顫抖的雙唇、滑落的眼淚。痙攣的雙手、掙扎的身體，就可以知道她在經歷什么。
    坐在后面的助手察覺到異樣，湊過身子來：“要不您還是回去您原來的位子吧？”
    沒說出來的話是：放著頭等艙不做，跑來這經濟艙做什么？
    男人擺擺手，助手就不敢再說話了。
    蕭北鳶猛地繃直了身子，發出尖銳的聲音：“啊……”
    因為飛機在平穩運行，整個空間是安靜的，因此她的聲音顯得特別刺耳特別扎人，很多目光全部聚焦過來。
    蕭北鳶沒有摘下口罩，略微半彎著腰大口大口喘息，雙拳攥得緊緊的，額頭上全是汗。
    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在經歷什么酷刑，更像是被什么枷鎖把她控制在椅子上。
    空姐過來，溫柔問：“這位女士，您沒事吧？”
    聽到聲音，蕭北鳶像是猛地從地獄回到人間，她一把扯開眼罩，面前的兩張臉晃啊晃，重疊在一起，又分開。
    眼睛一時間沒辦法適應，過來大概半分鐘，她看清了空姐那張美麗大方的臉，同時也看清了坐在身邊的男人。
    看她有點懵，空姐又問了一遍。
    蕭北鳶后知后覺搖頭：“不用，多謝。”
    空姐笑著走開，蕭北鳶低頭假裝整理毯子和眼罩，掩飾自己的不安，還有略微的尷尬。
    感覺身邊的人還在看她，她驀地轉過去，語氣不善：“再看，把你眼珠子摳下來。”
    從她尖叫出聲，后面的男人就保持高度戒備狀態站了起來，此刻他相當不爽：“這位姑娘，明明是你驚擾了我們九叔，你還有理了？”
    蕭北鳶懟回去：“兩個老爺們兒，驚擾你們那里了，以為自己孵小雞的老母雞呢？”
    “你……”
    九叔擺擺手：“阿上，坐回去，沒你的事。”
    阿上恨恨地看蕭北鳶兩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去了。
    機艙內恢復了安靜，九叔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看雜志。
    他不說話，蕭北鳶樂得自在，也從包里把準備好的書拿出來。
    各自安靜看了一會兒，蕭北鳶的目光不由自主飄過去，想看一看這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九叔到底長什么樣子的，昨晚在車上光線不太好，沒看清。
    從昨晚到現在，兩次遇到，緣分還真是神奇，蕭北鳶也想以后跟人吹牛的時候，至少有人問起來，她知道九叔長什么樣子。
    所以看了一眼之后，又看了一眼。
    “你在看我？”幽幽的中氣很足的聲音。
    蕭北鳶尷尬極了，但是這種時候怎么能夠承認？如果他是年輕貌美的小鮮肉還好，看就看了，問題他是中年大叔，雖然顏值氣場身材什么的不錯，但是年齡也太大了吧。
    “你……你可別多想，我看的是雜志。”蕭北鳶指了指他手里的雜志，假裝看兩眼，然后她就真的移不開目光了。
    手里的雜志被人拿了過去，九叔懵了懵，忍不住笑起來：“剛才不是要把我眼珠子摳出來么，現在算怎么回事？”
    蕭北鳶指著雜志內頁上的男人：“你認識他？”
    九叔挑眉：“怎么了？”
    “你就說你認不認識嘛。”
    最后一個字的尾音她帶了點撒嬌，像是女兒對爸爸的撒嬌，九叔心里怪怪的：“認識，怎么了？”
    “可以介紹我們認識嗎？”
    九叔仔細看她兩眼，從她手里把雜志拿過來，反問：“我跟你很熟么？”
    有求于人，蕭北鳶根本拽不起來，這時候她也挺后悔的，剛才好像真的是她說要把人家眼珠子摳下來，這會兒就有求于人，好像確實挺那個的。
    但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不是嗎？
    像九叔這樣的江湖人物，早些年刀口舔血，后來修身養性，肯定每天無數人排隊去拍馬屁，奉承的話不知道聽了多少。
    他不需要一個小姑娘說的奉承話，蕭北鳶覺得自己也不能昧著良心的拍馬屁，她知道，一擊即中的辦法有很多，但是傷口上撒鹽這一招絕對適合這個中年男人。
    她神秘兮兮湊過去：“咱們做一個交易。”
    九叔冷冰冰的：“不感興趣。”
    “你會感興趣的，我保證。”
    她真是古怪又有趣，九叔看了看她：“給你三十秒。”
    “不用，三秒就夠了。”蕭北鳶穩準狠地直戳他的要害，白齒紅唇，輕輕吐出三個字，“柏—玉—棠。”
    說完這三個字，她微微退開一些，不放過這男人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他的眼尾跳了跳，眼底陰翳一閃而過，鼻翼翕動了兩下，瞳孔放大了幾秒，雖然最后歸于平靜，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果不其然，半分鐘后，九叔合起雜志，丟給她兩個字：“成交。”
    阿上不過是多看了斜對面的美女幾眼，回過神來，就發現前面的兩個人好的跟什么似的，一起看動畫片一起吃零食，還露出一模一樣的傻笑。
    他湊過去：“九叔，您……”
    九叔抬手照在阿上臉上，把他推開。
    阿上像是被拋棄的小狗似的，一臉幽怨。突然前面伸過來一個棒棒糖，彩色的。
    他欣喜若狂接過去，抬起頭，笑容僵在臉上。
    蕭北鳶笑了笑：“不客氣。”
    阿上被人耍了，壯著膽子向九叔告狀：“九叔，您管管她，她欺負我。”
    九叔還來不及說話，蕭北鳶嘻一聲：“你叫阿上是吧，有沒有人說你長得挺像一個大明星？”
    阿上板著臉：“沒有。”
    蕭北鳶也不氣餒，繼續逗他：“你有女朋友嗎？沒有的話我給你介紹一個吧，大學老師要不要？”
    阿上臉上表情略有松動：“跟你一樣牙尖嘴利么？會不會我看她兩眼，她就要把我的眼珠子摳下來？”
    這人真是有趣啊，蕭北鳶笑得不行，怕吵到別的客人，噓了一聲：“你別生氣了，到了燕京，我請你們喝酒哪。”
    一聽到酒，阿上眼睛就亮了：“真的？”
    他們絮絮叨叨可以說上一個小時，再這么下去該被人投訴了，九叔咳嗽了一聲。
    阿上吐了吐舌頭坐正，蕭北鳶也坐回來，湊過去看了看九叔：“為什么他們都很怕你？”
    九叔看著她：“為什么你不怕我？”
    “你一個老頭，我有什么好怕的？”
    九叔覺得有趣極了，這還是第一個敢跟他談條件的姑娘，還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你跟柏玉棠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