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嘿,嘿,嘿,我說下士老鄉,這不公平,為何讓我們來干這種費勁的苦差事,你來看看,我的軍服都被磨破了,之前就連西班牙人的子彈都沒能打穿過。你應該建議團長大人繼續進攻,攻下面前的修道院,那里應該有很多值錢的寶貝?!甭槟樀呢斆匀缤R话憷^續發牢騷,攻下城墻后,席爾瓦想休息喝口熱水,卻被自己的長官兼老鄉,彭杜瓦斯下士叫去構筑環形工程,一種很累的活。
彭杜瓦斯則充耳不聞,繼續搬運磚石到指定位置。
“是的,席爾瓦,你可以直接代表我們去說說。因為你的馬賽曲唱得比下士更好,指不定團長能讓你當上士。哈哈!”一名叫威尙的士兵在一旁打趣。
“該死的,你們都閉嘴,否則,我讓你們給炮兵中尉搬運火炮?!迸矶磐咚褂行琅?,他知道這些人在妒忌,不過,自己的馬賽曲唱得的確很糟糕。至少比對面傳來的歌聲要差很多,“咦,西班牙人那里怎么有人在唱馬賽曲?”
彭杜瓦斯的疑問也是德賽團長的困惑,后者需要人來幫他解釋。
“長官,這不奇怪。在大革命時代,很多西班牙的自由派分子加入了雅各賓派,他們和法國人一起抵抗反法同盟的威脅,捍衛共和政體。只是拿破侖將軍登基成為皇帝之后,很多人倍感失望的回國,同樣也將馬賽曲帶到了西班牙。在他們看來,一首催人奮進的激昂戰歌,總比西班牙波旁王朝里的靡麗之音要好聽的多?!币粻I代理營長德爾尼上尉走過來解釋著。
這位年過40的白頭翁老兵,來自法西兩國的邊境小城,巴榮納。那時還是小商販出身的他,在大革命時代曾遇到過很多自愿支援法國革命的西班牙革命派分子。1793年,德爾尼被征召到法蘭西共和國-軍,當時他所在連隊長官,就是如今負責防守西線的西班牙上校,費爾南多侯爵,一位貴族出身的自由派分子。
真是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用侵略者的戰歌來鼓舞守軍的士氣,一小時前,自己用馬賽曲挽救了瀕于崩潰的團隊,現在,西班牙的自由派貴族想要他來干什么?
“是進攻,中校!”德爾尼上尉繼續補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10分鐘后,西班牙狂潮就要蜂擁而至,嗯,就像我們在瓦爾密戰役所做的那樣?!?br/>
10分鐘,這顯然不夠克勒中尉的炮兵連將4門火炮恢復好,德賽非常明白,成千上萬的西班牙人以排山倒海之勢沖過來,缺乏火炮有效支援的法國步兵,很難抵擋,上幾次的失敗教訓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德賽知道自己的軍隊需要時間,鞏固街壘與修復火炮,所以,他必須找人和西班牙人先談談。
“上尉,我需要一名勇敢的志愿者,去和對面的費爾南多上校談談?!钡沦惗⒅頎I長,思索片刻后,又手指著散落四周的幾百具薩拉戈薩城守軍者的遺骸,繼續說道:“用這些可憐人的尸體與我們的陣亡者交換,是基督教義的榮光。你去告訴那位指揮官,德賽伯爵將在修道院前面的空地上恭候費爾南多侯爵,并請他喝咖啡?!?br/>
德爾尼上尉沒有拒絕長官的命令,他打著白旗進入敵方陣地,幾分鐘后,上尉帶回了費爾南多上校準時赴約的答復。
在法國人構筑的環形壁壘與修道院中間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張條形餐桌,兩條板凳,桌子的一腿已被砸斷,幾塊磚頭替代了它,餐桌立著古老的虹吸式咖啡壺正在加熱咖啡,溢出一股股溫馨的香草味道。咖啡粉與咖啡壺都是炮兵中尉帶來的,正好排上用場。
兩位敵對雙方的指揮官面對面的坐在一起,沒有其他人在旁邊,只是大家都不吭聲,兩雙眼睛似乎都盯著玻璃壺中沸騰的黑色液體,誰也沒有說話。修道院高層的幾扇窗戶下,至少有五支來復槍對準德賽中校,當然后者也不會客氣,幾名法軍狙擊手以同樣方式對付費爾南多上校,氣氛顯現出詭異的和平。
費爾南多侯爵已年過五旬,白發鬢鬢,左邊額頭留有一處戰爭的創傷,但年代久遠,始終筆直起腰桿,證明上校依然保持硬朗的軍人作風,身上的制服稍許破舊,卻很干凈整潔,只是臉色略帶憂郁。相形之下,德賽伯爵坐姿太過隨意,就像參加沙龍一般,
費爾南多侯爵首先打破沉默,“我見過您的父親,十七年前,那時的他是法國大革命時代最年輕,最有才華的將軍?!?br/>
“該死的,我也見過你的子孫,200年后,他是個整個西班牙王國里最無恥的背叛者,殺人兇手!”德賽內心無限腹誹。
西班牙侯爵繼續說,“您和他長得很相像,聰明,勇敢善于蠱惑人心,而且您還懂得陰謀詭計,裝扮憐憫者的面孔出現。”后一句顯然不是什么恭維話。
“抱歉,我聽不懂!”德賽伯爵在裝聾作啞,忙活著過濾咖啡雜質。
在讓德爾尼營長充當說客時,德賽中校曾反復強調,讓上尉進入敵方陣地后,先將交換雙方陣亡遺體的來意告訴在場的教士們,務必讓每個西班牙人都知道。德賽心里清楚,久經沙場的費爾南多上校一定清楚自己的真實意圖,否則,他也不可能指揮一群烏合之眾,在一天之內多次打退法國正規軍的進攻。薩拉戈薩的武裝平民狂熱且奮不顧身,但缺乏足夠理智,在教士們的提議下,他們也希望換回自己親人或戰友的遺體,下葬。
費爾南多上校接過對方煮好的咖啡,將杯子放在面前,簡單地道了聲謝謝,卻沒任何想喝的意思,他直視法國人的眼睛,正色說道:“作為議會任命的戰地指揮官,我有權否決任何來自敵方的提議,但我最終保持沉默。所以,雙方必須補充一個協議?!?br/>
德賽將咖啡杯暖暖的捧在手中,深深地而貪婪地吸著那香氣,淡淡的笑道,“修道院屋頂的槍手是您心腹吧,如果我不同意的話,是否意味不能活著走出這里。”
費爾南多勉強露出笑容,“不,沒想象的那么嚴重。您的確很聰明,這項協議不會令您難以接受,就您視野左側街道的第二排,那棟三層樓高的紅色房子里,有一批傷員和生病的人,差不多300個,他們都是無辜的平民,沒有參加過戰斗,也沒有摸過槍,只是在家里或救護其他人時不幸受得傷。如果,只是如果,您的軍隊在占領這片區域后,請善待那些可憐人。我會留下足夠的藥物,還有一名醫生和幾名修女繼續照顧他們。”
西班牙上校嘴角的笑意不經意透出一絲悲涼,作為一名征戰沙場數十年的老軍人,他對第二次薩拉戈薩保衛戰不抱有太多的希望。在他看來,西班牙軍隊的武器裝備、日常訓練和作戰經驗都遠遜于對手,決不能與法國人做硬碰硬的正面交鋒。至于拜蘭之戰與第一次薩拉戈薩保衛戰的輝煌,那僅僅是法國將軍們的狂妄自大,喪失警惕的結果,可一,可二,絕不可三。
構筑壁壘堅守,與敵人打消耗戰,同樣也令自己陷入被動,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的同時,更喪失足夠的機動作戰能力,一旦被法國人團團圍困,與外界失去聯絡與補給,時間一久,在沒有外援,傷亡過大,且疾病蔓延之后,守衛者必然缺失信心,即便是再堅固的堡壘也將不可避免的陷落。
費爾南多上校曾向城市的領導層提出建議:讓大家放棄城市,退避鄉村或山野,化整為零,利用西班牙東北部崎嶇多山的地理優勢,開展小戰爭(游擊戰),才能達到有效打擊侵略軍的目的。當然,費爾南多也反復強調,正面戰場才是最終獲勝的關鍵,西班牙軍隊雖無法獨自取得勝利,但實力強大的英國盟友能夠承擔責任,尤其是那位機智勇敢的阿瑟.韋爾斯利英國將軍(后來的威靈頓公爵)很快將重返伊比利斯半島。
費爾南多侯爵的正確建議沒有得到洪他(西班牙地方自治議會,也是當地的最高權力機構)的支持,薩拉戈薩城的最高指揮官帕拉福斯將軍也拒絕了費爾南多上校的建議,甚至有人懷疑這個曾在法軍服役過的自由派貴族準備投靠拿破侖。幸好,洪他和帕拉福斯將軍給予了老軍人足夠的信任,并任命他為西線的指揮官。
費爾南多上校也不負眾望,成功守衛西部城池一個月,不讓法國人有可乘之機。只是代價太大,包括他大兒子與一個女婿在內,整座城市已有1萬6千人陣亡,傷者不計其數,還有一些患上各類戰爭疾病的人,只能在敵人的炮火中茍延殘喘。
德賽搖搖頭,“這不公平,您明白的,侯爵大人,我的士兵傷亡很大,沒有足夠食物與戰利品,他們會殺死眼前的一切,您的部隊大都不是正規軍,沒有統一軍服,而且從不善待俘虜,法國-軍人很難分辨出無辜市民與武裝士兵的區別?!?br/>
前世商人所說的都是事實,自從拿破侖廢黜西班牙王室,將自己的哥哥約瑟夫扶上西班牙王位后,薩拉戈薩城里從不接受活著的法國-軍人,但凡成為俘虜的都在第一時間里被殘忍的殺害,同樣的,法國人也會瘋狂報復戰場上的薩拉戈薩居民。所以,費爾南多很清楚,如果沒有德賽中校的保護,那些平民只會成為法軍刺刀下的犧牲品。
“您眼前修道院里的二樓儲存著不少火腿和一些面粉,我會讓人撤走堆放在那里的柴火。至于,您所說的所謂戰利品,護理傷員的卡瓦醫生會親口告訴您,那是一筆300年古老家族三分之一的財富?!?br/>
“仁慈的侯爵大人,我同意了。那么,現在讓我們喝完這可口的咖啡,先進行陣亡者遺體的交換,至于后面的事情,我可以父親名義擔保!”伯爵向侯爵舉杯致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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