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米找到跟李總相談甚歡的部長,低聲說了葉瓷的情況。楊部長聽完,直覺不對,他跟李總告了聲歉,急忙朝米米說的位置走去。
葉瓷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讓自己保持清醒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意志力。
楊部長找到她時,看到她坐得筆直,整個人都是一種緊繃的狀態。
“葉瓷?”
她聽見熟悉的聲音后,張開半合的眼睛,目光已經失焦。
楊部長心里一驚,也顧不得其他,立馬將西裝外套脫下來,“自己能站起來嗎?”
葉瓷緩慢地搖頭,楊部長便將她扶起來,給她披上外套,說:“樓上有公司預定的房間,我先帶你上去?!?br/>
“夏總呢?”
“我會跟他解釋。”
他們避開了人群,從員工電梯上樓。
一進客房,葉瓷就踉踉蹌蹌地去了浴室,反鎖上門。
楊部長在門外聽見里面的催吐聲,他低咒一聲,用力踢了下柜子。焦灼地在客房里走了幾圈后,他想起三年前再遇葉瓷的情景。
那天是周五,他本跟幾個哥們約好在鄰市的一個度假區泡溫泉過周末,因為臨時加班,他驅車到達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
度假區里是一棟一棟的小別墅,一般整棟出租給客人。那時候是淡季,客人并不多,別墅區很安靜。朋友在電話里給他指路,他一邊看路一邊聽朋友吹水。路燈并不明亮,車轉彎時,差點撞上一個人。
他急踩剎車,拉下車窗,發現貼著他車身走過去的是個女孩,身形非常不穩,看起來就像醉得厲害。
“老楊,怎么了?”朋友在手機里問。
他從后視鏡里看著那個女孩跌跌撞撞的背影,始終放不下心,便跟朋友說:“遇見個喝多了的女孩,我下去看看?!?br/>
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楊部長都無比慶幸,自己那時候選擇了下車,而不是事不關己的冷漠。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女孩竟然是曾經自己很關注的一個大學學妹,而且,她并非喝多,而是被人下了藥!
那時候的葉瓷,渾身都是刺,渾身都是防備,明明人都站不穩了,卻讓人無法近身。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她相信他是想幫助她。
他把她送去了最近的醫院,直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被護士注射了鎮定劑后,她的人才松弛下來。
直到現在,楊部長回憶此事,還是覺得一陣后怕。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時隔三年,在他們自己的酒會上,葉瓷還能再次遭遇這種事情。
他又踢了一下柜子,然后給夏總打了個電話過去。
他的人交給了夏總,出了問題,他也得跟夏總討要個說法。
浴室里的嘔吐聲變成了持續不斷的水聲,楊部長敲門,“葉瓷,你還好嗎?要去醫院嗎?”
里面沒有回音。
找他的電話一個又一個,他找了一個又一個托辭掛斷后,繼續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正走著,他低頭看到葉瓷掉在地毯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撿起來一看,來電人是“謝離”,他對這個名字似乎有點印象,于是按下了接聽。
“你好?!?br/>
那邊停頓了片刻才問:“你是誰?”
“我是葉瓷的領導,姓楊,她現在不方便,你是她什么人?”
“親戚。她在加班?”
“呃,她出了點事情”
謝離急匆匆攔了輛出租車,從葉瓷的公寓趕往剛才電話里說的酒店。他氣喘吁吁地找到2106房間,敲開門,開門的楊部長看到他有些驚訝,審慎地打量他。
“謝離?”
“嗯。她怎么樣了?”
他想往里邊走,楊部長卻伸長胳膊攔住他,“我怎么相信你?”
謝離冷著臉反問:“我怎么信你?”
楊部長扯了扯嘴角,“不怪我小心,你得證明自己的身份,我才能放心把她交給你?!?br/>
謝離冷靜下來想了想,從相冊里翻出張合影給他看。這是張幾年前的家庭合影,楊部長看了一眼,放了行。
“她現在情緒估計很壞,還在浴室里,你注意著點,別讓她出事?!睏畈块L又去敲了敲浴室的門,說:“葉瓷,我讓你們家謝離過來照顧你,我去酒會現場看看?!?br/>
葉瓷抱膝把自己泡在冷水浴缸里,整個人是一種放空的狀態,聽到這話,她抬起頭,漆黑無光的眼珠子動了動。
過了會兒,謝離的聲音就透過門板傳進來了。
“小姑,你在里面嗎?”
葉瓷只覺得身上又是一陣冷熱交替,她閉氣將頭沉入水中,過了幾秒才浮出水面,大口喘氣后,她用鼻音細細地應了一聲:“嗯。”
她知道自己應該強打起精神,拾掇好自己,再若無其事走出去,告訴謝離:我沒事。
但虛脫的身體讓她無法再佯裝無事下去。
其實用冷水泡了這么久,她身上的那點藥性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她現在回想起來,今晚發生的這件事,其實是有跡可循的,圣誕節收到的那份包裹就是明晃晃的提醒。是她過于天真,以為隔著行業的壁壘,對方的手便伸不過來。
可是世界本就是相通的,哪里有絕對的界限?
不知又過去了多久,葉瓷扶著浴缸站起來,打開熱水開關,溫熱的水從頭頂的花灑中落下來。她去除了黏在身上的衣物,簡單地沖了個熱水澡。
盥洗臺上的物品齊全,看著鏡子里慘不忍睹的一張臉,她深吸口氣,粗暴地給自己卸了個妝。妝下的臉,蒼白,毫無血色。
忙完這一切,她才穿上浴袍,打開了浴室門。
謝離就守在門前,聽見門響,立刻轉過身去。
兩人對視了幾秒,葉瓷最終什么都沒說,慢慢走到大床邊,躺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張臉。
謝離愣了一會兒,才走過去,在床邊蹲下來,看著她的臉說:“小姑,報警吧。”
葉瓷伸出手捂住眼睛。報警,她曾經是選擇了報警,但最終的結果,卻是反被控告故意傷人。因為她確確實實折斷了對方的手腕,被動過手腳的監控畫面也做了直接的證明。而她所謂的被下藥,據警方反饋,缺少完整的證據鏈,所以無法定案。
對方的身份背景比她一個剛回國不久的業內小透明不知高出了多少,許多問題是能用錢和地位解決的。
現在對比那時候又能好多少?
謝離等了許久,她開了口,聲音很干:“警察是用證據辦案的?!?br/>
“有監控。”
葉瓷扯了下嘴角。她睜開眼,從指縫間看到謝離此刻的表情。她無法形容那種表情,卻讓她眼眶有點發熱。
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來,打斷了兩人這種無聲的對視。謝離站起來走到門口,從貓眼處看到站著的楊部長,他打開了門。
“出來了嗎?”楊部長小聲問。
謝離點點頭。
“睡了?”
“沒?!?br/>
楊部長猶豫了片刻,將手中的袋子遞給謝離:“我不進去了,這是她的衣物,你讓她好好休息,明天不用去公司。然后最好去醫院檢查下身體。”
“你們查到了什么?不是在你們公司的活動上被下藥的么。”
面對謝離的問題,楊部長沉默了。他親自去查看了監控,沒有發現什么問題,也找了最后送雞尾酒的那名服務生,同樣沒問出什么東西來。
就連最大的疑點:那個人為什么會出現在現場,理由也很正當,因為他是他們客戶邀請的。如果楊部長不知道三年前的那件事,那他也不會懷疑到那個人身上。
可惜他現在的懷疑沒有任何作用,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不可能報警帶走客戶的朋友。
而且,他現在也無法跟謝離說明這種情況。
他搖了搖頭,滿腹心事地離開了。
謝離關上門,走進去,發現葉瓷正睜著眼睛,出神地盯著天花板。
他放下袋子,聽見葉瓷開口說:“你不是好奇我當初為什么不做攝影了嗎?”
他重新在她床邊蹲下來,葉瓷轉頭看向他。
“我回國后,進了一個名導的團隊。那個導演,外界的評價很好,有才華,脾氣好,對團隊大方,作品曾獲得過國內的大獎。我原本以為我是靠自己的能力被錄用的,大約三個多月后,他原形畢露,對我進行了第一次下藥。”
謝離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葉瓷看著他,繼續說:“我逃出去了,他沒有得逞,還斷了只手。我當初報警了,可是沒用。之后,他依靠人脈和在業內的話語權,對我進行了封殺,而我心灰意冷之下,也就換行了?!?br/>
謝離啞聲說:“這次也是他?”
“是吧。我在酒會上看見了他?!?br/>
“他叫什么名字?”
“施其仁。”
謝離頓住了。
葉瓷笑了下:“你看,你也知道他,他這幾年的知名度越來越高了?!彼崎_了視線,聲音飄忽,“有時候我想,我是不是只能依靠資本的力量了?謝離,你說,用一段婚姻來換取我的正義,值不值?我的條件不錯,嫁入豪門并不是不可能?!?br/>
謝離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他陷入了沉思。
葉瓷又轉回頭看他,她好像給他丟了個很大的難題,但她自己心里卻莫名松快了不少。她就這樣輕飄飄看著他,然后慢慢合上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