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九月初四，宜嫁娶。
    在寧市這座南方小城，夏天的尾巴拖得長長的，還不到上午十點，日頭已經有些曬了。
    葉瓷從中式的宴會廳里出來，快步走過曲水流觴的庭院，來到古色古香的酒店大堂。
    正值國慶黃金周，進進出出的客人絡繹不絕。
    迎面走來一對年紀較長的中年夫婦，看見葉瓷時，女人臉上露出一種久別重逢的驚喜。
    “葉瓷？是葉瓷吧？”
    葉瓷謹記安老師的囑咐，嘴角微微上揚，微笑：“阿姨好。”
    “哎！你可算是回來了，多少年沒見到你了。”
    女人身材微胖，五官特征較為明顯。
    葉瓷從記憶庫里搜索，終于對上了人，她保持微笑：“是好久不見，張阿姨您都沒什么變化，我一眼就認出您了。”
    張阿姨摸了摸自己的臉，眼角露出明顯的笑紋：“你這孩子，竟然也會說客套話了。我這幾年胖了快二十斤，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了，虧你記性好。”
    “是您以前太瘦啦，現在這樣剛剛好，看起來比安老師年輕了好幾歲呢。”
    “你就仗著你媽不在這兒是吧，小心我給她打小報告去！”
    “我說的是實話，當著她的面照樣說。”
    “行，行，知道你不怕你媽，還就喜歡跟她唱反調。”張阿姨說完，話題一轉：“談朋友沒？葉宸都結婚了，什么時候能吃上你的喜酒啊？”
    葉瓷笑著說：“沒有，過兩年吧。”
    “過兩年你都三十出頭了，這事兒得抓緊”
    旁邊的男人這時候突然咳了一聲，打斷女人的話，“年輕人自己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
    張阿姨回嘴：“孩子的事情，大人哪有不操心的！也就你們男人心大，什么都不管！”
    眼看老兩口就要爭執起來，葉瓷適時出聲：“謝謝張阿姨。你們進去吧，前頭會有人接待。”
    男人點頭，張阿姨道：“好，你去忙。過兩天去我們家吃飯啊，嚴喆他們兩口子回來了，你們也聚聚。”
    葉瓷沒接受也沒拒絕，笑著目送他們消失在屏風后。
    她是被安老師支使出來取衣服接人的。
    安老師年近退休，風韻猶存，在吃穿用度上面依然吹毛求疵，一個月前就已經定下來的禮服，她說改就要改，于是一直改到了今天。
    店家安排了人過來送貨，說馬上到了，葉瓷左看又看，也沒看見人。
    不過，卻看見了林綿。
    林綿此人，一言難盡。
    盡管只有一頓飯局之交，葉瓷已對她避之不及。
    太神經的人，她都想繞道而走；前車之鑒尤在，她一點都不想再沾惹上第二個。
    新娘子凌羽藍，家風嚴正，父母雙方家庭從政居多，或者從事教師醫生律師這類公職，唯獨出了林綿這個異類，據說走的時尚圈路子。
    昨天晚上，新郎新娘散落于各地的兩方親屬齊聚于寧市，葉瓷第一次跟林綿見面。
    初相識，于常理上，年輕一輩都是客客氣氣，拘謹居多。然林綿此人，出場后以一己之力，改變了葉瓷對此的認知。
    林綿是最后到的。一進包間，還沒坐下，她就拿了酒杯去主桌一杯一杯地敬酒，舌燦如花，一桌下來，祝福語不帶一句重復的，整個人宛若今晚的主角，是全場的焦點。
    被安排負責招待另一桌年輕人的葉瓷，無端接到了安老師的幾個眼刀。
    林綿敬完主桌，跟沒事人一樣回到給自己留的座位上。
    凌家的小妹妹凌司菡問：“綿綿姐，你怎么這么晚才到？”
    林綿說：“欸！別提了！登機后有個乘客突發心臟病，導致飛機延誤了半個小時。”
    “啊！”凌司菡急忙問：“那乘客怎么樣？救下了嗎？”
    林綿說：“急救車送去醫院了，應該沒啥大事，機上正好有醫學生，給做了及時的急救。”
    她說完，伸手去夠茶壺。
    葉瓷出于待客之道，將鴿子湯轉到她跟前，說：“你喝點熱湯。”
    林綿視線落到葉瓷臉上的那一瞬間，眼睛瞬間亮了，笑著說：“謝謝妹妹！聽說你跟葉宸是雙胞胎，我叫你妹妹沒錯吧？”
    “嗯。”葉瓷說。
    有了林綿的加入，原本拘謹的年輕人這桌，也變得熱鬧了一些。
    酒過三巡，林綿手上拿了一瓶紅酒，和葉瓷鄰位的人換了座位。葉瓷以為對方要跟她喝酒，她酒杯都準備舉起來了，結果對方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了能有一分鐘。
    葉瓷放下筷子，問：“怎么了？”
    林綿笑瞇瞇說：“我第一次看見長得這么像的異卵雙胞胎哎，藍兒眼光真不錯！”然后壓低了聲音，“其實我跟我妹長得也挺像，你要不要考慮親上加親？”
    葉瓷緩緩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林綿說：“你想想看，到時候我們四個人倆倆往那兒一站，多有意思啊！”
    葉瓷沉默了幾秒，問：“你是同性戀？”
    林綿說：“有數據顯示，長得越好看的人，是同性戀的概率越大，你不是嗎？”
    葉瓷禮貌地“哦”了一聲，便扭開了頭。
    過了一會兒，林綿“撲哧”一聲笑了。
    葉瓷再次轉過頭看她，不料她忽然整個人貼上來，葉瓷躲避不及，被她摟住肩膀，哥倆好似地笑道：“妹妹，逗你玩啦，你也太不經逗了。”
    禁不禁逗，葉瓷不好說，但林綿顯然不禁受力。葉瓷不過是輕輕一推，她便一屁股跌坐到了堅硬的瓷磚地板上。隨著她的一聲慘叫，包間里的觥籌交錯聲被按下暫停鍵，兩桌幾十號人齊齊看向她倆。
    場面一度很尷尬。
    在安老師隱晦的瞪視下，葉瓷垂下眼皮：“抱歉，我們開了個玩笑。”
    凌夫人很快開口說：“沒關系沒關系，林綿這孩子就愛開玩笑。還不趕緊起來？”后面這句話是對林綿說的。
    林綿揉著自己的屁股慢慢站起來，審視地看了葉瓷幾秒，爾后朝大家笑著露出六顆牙齒：“對不起啊，玩笑好像開大了。您們繼續，不用管我們。”
    安老師此時已經走過來，先是用眼神剜了下葉瓷，然后關切地問林綿：“沒摔疼吧？要不讓葉瓷扶你去擦點藥？旁邊就有家藥店。”
    林綿說：“沒事兒，是我自己不小心啦。”
    安老師上上下下確認了一番林綿的狀態，“那就好。”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包間里重新動起來。
    但長輩們認為沒事，不代表同桌的兄弟姐妹們也會就此揭過，尤其其中有幾人完整目睹了事件的經過，于是表情那叫一個豐富。
    “該！”凌家老大哥首先發表了看法。
    小妹妹凌司菡說：“綿綿姐，我合理懷疑你想碰瓷。”
    正哼哼唧唧想賣慘的林綿給了她一個白眼：“你摔一下試試。”
    凌司菡點頭說：“所以你就是自己摔的。”
    林綿有苦不能言。
    葉宸特意走過來又問了句：“綿姐你真沒事？”
    林綿：“沒事！”
    葉瓷安然地繼續用餐。
    林綿齜牙咧嘴坐下后，安靜了片刻。沒過多久，估計是屁股不疼了，她又稍稍靠近葉瓷，悄聲說：“你反應有點大哦，有點像應激反應。”
    葉瓷看她一眼，沒說話。
    “所以，妹妹，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深柜？恐同？還是其他？”
    葉瓷嘴角彎了彎：“我力氣大，故意的。”
    林綿被噎住了。
    她拿起帶來的那瓶紅酒，把兩人的酒杯都添滿，“那我這個屁股墩，值一杯酒吧？干一個？”
    葉瓷沒接，而是問：“你還能喝？”
    林綿說：“姐姐我千杯不醉！”
    葉瓷接下酒杯，在對方灼灼的目光下，同她碰了個杯，然后慢慢喝完了一杯酒。
    林綿自己，則是一口干。
    凌大哥這時候注意到她們這邊，說：“你倆悠著點，明天都有正事呢，別醉了。”
    林綿笑道：“放心！我心里有譜。”
    嘴里說著有譜的林綿，昨晚上最終還是喝多了。葉瓷一上午沒看見她，直到現在。
    林綿顯然也看見葉瓷了。
    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看見了葉瓷，圍觀了一場“甜言蜜語”。
    她邁著一雙大長腿，三兩步追上假裝沒看見她的葉瓷，“葉妹妹，跑什么？”
    葉瓷朝她微笑，“早。”
    林綿看看頭頂的日頭，再看看葉瓷，“你在嘲諷我是不是？”
    葉瓷笑而不語。
    林綿摸下巴：“我覺得你這個人，有點違和感。”
    葉瓷說：“凌大哥好像在找你。”
    林綿嘴角抽了抽：“行吧，你轉移話題的伎倆成功了，回頭我再找你聊。”
    她穿著高跟鞋風風火火跑走了
    葉瓷拍了拍自己快笑僵的臉，面無表情站在角落等人。
    一個年輕的女孩氣喘吁吁跑過來，手里小心翼翼抱著一套禮服。她在門口左顧右盼后，和角落里的葉瓷視線對上，她猶猶豫豫地走過來，“請問是您的衣服嗎？”
    葉瓷點了個頭，領著女孩往里走，“走吧。”
    女孩亦步亦趨跟上，口里不住地道歉，說是在路上臨時發生了點意外，所以耽擱了。
    “沒關系。”葉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