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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 126 章

    當趙峋回來時沒讓人通傳,  聽說阿妧還在睡著,放輕了腳步走進來。
    他特意趕在午膳前回來,見狀也沒叫醒她,  在一旁靜靜的望著她。
    這些日子兩人之間有些誤會,  她這些日子寢食難安,  整個人憔悴了不少。長長的睫毛如鴉羽般低垂,  眼圈上還有淡淡的青色,粉嫩的唇瓣顏色淡了些,本就不大的小臉兒又瘦了一圈。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阿妧手中仍沒松開的書上,  這是他特意讓崔海青給阿妧送來的話本。
    趙峋從她手中輕輕抽了出來,  看到書名不由翹了翹唇角。
    平日里他是不看這些精怪傳奇的話本,  既是他閑來無事,便坐在一旁慢慢的翻看著。
    這其中的故事行文通俗,情節離奇跌宕,  對于阿妧來說,確實比那些“正經書”有趣得多。他看了一篇后,  正欲往后翻看時,  忽然發現其中一頁有折痕。
    雖是很快被撫平了,那道痕跡卻清晰可見。
    趙峋翻到這一頁,  只見一句話映入眼簾。
    “太史公有云,‘天下熙熙,  皆為利來;天下攘攘,  皆為利往’,  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書。
    這句話的意思并不難,一看便懂。
    “熙”字是阿妧曾經用過的封號,她會不會多心?
    若之前不會多心,  自己替阿妧改過一次封號,難免會讓她多想——
    這一頁書到底是人不經意折的,還是阿妧留下的記號?
    一時間趙峋望向阿妧的目光有些復雜,等會兒阿妧醒了,他問還是不問?
    若阿妧沒發現,他特意解釋,豈不是不打自招?
    阿妧本就存了離開的心思……
    “皇上,您來了?”正在此時,阿妧睜開了眼,杏眸中還有些將醒未醒的朦朧。
    趙峋下意識的將書收在手中,見阿妧要起身,忙扶住了她。“慢些,你才退了燒,仔細著涼。”
    “皇上,這是什么時辰了?”她看到書果然在趙峋身邊,只裝作沒見到一旁,問道:“您忙完了?”
    趙峋微微頷首,道:“午時二刻,起來用些午膳罷。”
    阿妧順從的應下。
    朱蕊等人抬了小幾過來,趙峋也陪著她在一處用。他的長胳膊長腿在小幾旁甚是拘束,可他仍是就著這個不舒服的姿勢,陪著阿妧用完了午膳。
    睡了大半個時辰,阿妧已經沒有困意,趙峋便陪著她說話。
    雖是信任阿妧,趙峋踟躕片刻,還是問道:“阿妧,你和沈鐸是不是早就認識?”
    沈鐸肯冒著風險來救阿妧,再加上溫昭媛當日自曝的話,不像是去年才認識的。
    雖是趙峋不會被馮太后輕易挑撥,當年的事,他也去調查過。阿妧和阿嫣曾被比她們大的內侍欺負,險些丟了小命,還是貴太妃低調的出面解圍。
    “是。”阿妧沒什么猶豫,直言道:“妾身曾得貴太妃庇護,陪伴過九皇子數次,見過沈三公子。”
    那時的沈鐸,性子頑劣人也淘氣,可他生得相貌不俗,平易近人,最是哄姑娘們高興——他自幼習武,阿妧說的崇拜仰慕將軍,會不會是因沈鐸而起?
    阿妧回答得坦蕩,趙峋倒不好再問。
    以他的驕傲,能問到這兒,已經實屬不易。
    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趙峋酸溜溜的想著。
    “沈鐸人不錯,否則朕也不會放心讓他保護你。”他有些刻意的強調道。
    阿妧本想試探趙峋關于封號的事,沒想到趙峋倒搶了先。
    “皇上,妾身那時只是個小宮女,縱然還是三公子的沈副統領見過數面,從沒有過非分之想。”阿妧坦誠的道:“再見時因妾身要瞞住跟貴太妃的關系,也并不敢告訴您。”
    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又怎敢妄想高攀沈鐸。
    這些事她想著還是都解釋清楚,免得日后再生誤會。
    趙峋見阿妧解釋,故作大度的道:“阿妧,朕自然是信你的,你別多想。”
    雖是如此,趙峋心中那點子酸意還未消散。
    阿妧對沈鐸沒有想法,那么沈鐸呢?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阿妧這樣嬌俏貌美……
    “朕先前就跟貴太妃透露過想法,如今也想問問你,你可想跟沈家認個干親?”趙峋望著阿妧,忽然開口。
    這話早在趙峋帶她去見貴太妃時就曾提過,后來出了許多事,再加上她對趙峋隱瞞過,更不敢再提起。
    有沈家當阿妧的外家,她的身世便無可挑剔。
    “皇上恩典,妾身感激不盡。”阿妧謝恩,她自然要識抬舉,這對她有利無害。
    見阿妧答應得痛快,趙峋不知不覺松了口氣。
    “朕會盡快安排的。”
    紫竹軒。
    趙峋從清涼苑出來后,去見了貴太妃。
    “朕已經查清,九皇弟當日并不是意外,而是溫昭媛主謀,設計騙走了九皇弟身邊的人,引著九皇弟到了池塘邊,當時賢妃也在場,張皇后卻是不知情的。”
    他沒忍心說得太狠,溫昭媛和賢妃眼睜睜的看著趙嶸淹死,而從未伸出援手。
    這跟她們親手把趙嶸推下去,沒有半點分別。
    貴太妃聞言,眼中強忍著淚。
    她已經隱約猜到了,如今趙峋來告訴她,不過是再次確認罷了。
    “多謝皇上。”貴太妃聲音沙啞的道:“您替嶸兒洗脫冤屈,找回公道,他終于能安心了。”
    趙峋想到在蓮池邊賢妃遇到九皇子的鬼魂,后來賢妃發瘋,想來正是天意。
    “太后的罪行,不止這一樁,朕已經召集宗人司,過兩日便會定下來。”趙峋安慰貴太妃道:“她謀害九皇弟之事,朕也會一并算上去。”
    縱然先帝早有定論,這樣公然推翻未免有損先帝的英明——可九皇子的慘死,跟先帝也未嘗沒有關系,他寵愛九皇子,卻沒能護得住他。
    馮氏害死了她的兒子,先帝沒有查出來,反而是趙峋替她完成了。
    “皇上,您和先帝很不同。”貴太妃微訝,很快回過神來,淺淺笑道:“大皇子有您這樣的父皇,必定能平安喜樂的長大。”
    趙峋聞言,笑了笑。
    “朕本想跟阿妧一起過來,只是她昨夜發熱,今兒才退了燒,正在清涼苑休息。”他不疾不徐的道:“昨日我們從宗人司回來,馮太后說了些很不中聽的話,阿妧怕是受了影響,還想請您得閑,去開解她一二。”
    想到阿妧對她的托付,貴太妃心中微動。
    看皇上的意思,分明對阿妧是動了心的,并非尋常的恩寵。
    阿妧怕是當局者迷了。
    貴太妃欣然應下。
    等趙峋走后,只聽內侍通傳說是沈副統領來了。
    這是趙峋給貴太妃的特別恩典,每月能讓沈家人來一次,能在宮中的行走的沈鐸,來得更多些。
    “鐸兒,你回家后跟你爹娘知會一聲,就說皇上已經下了決心,讓昭貴妃跟沈家認親。”貴太妃讓人退下,留了沈鐸說話。“往后你就要多一個妹妹了。”
    沈鐸聞言,愕然的睜大了眼。
    這件事他還是頭一次聽說。
    “我早已和你娘細說過,你爹也是點了頭的。”貴太妃見沈鐸驚訝的模樣,溫和的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沈鐸定了定神,脫口而出道:“咱們家這么快就站隊?”
    “于理這是皇上的要求,咱們不好拒絕;于情,阿妧為了替嶸兒查清真相,花了不少心思,險些搭上性命,這是姑姑該做的。”貴太妃耐心的解釋。
    自她入宮起,沈家便做好了準備,如今不過是換人押注到了阿妧身上。
    沈鐸默然。
    “我知道你先前曾答應過阿妧,說是幫她出宮。可她有了大皇子,對皇上也并非沒有感情,怎么好輕易離開?”貴太妃柔聲道:“若你覺得虧欠阿妧,以后便好好扶持大皇子。”
    雖說沈鐸是自家侄兒,無論他是否曾喜歡過阿妧,如今都是不能有的念頭。
    “是,侄兒記下了。”沈鐸心中轉過許多念頭,最終還是歸于平靜。
    若嶸兒沒出事,阿妧能在她身邊長大,或許鐸哥兒和阿妧并非沒有可能——
    如今確實不能讓他有任何非分之想。
    目送沈鐸離開,貴太妃望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皇上提出讓阿妧認干親,是想讓阿妧的出身好些。如今張皇后已經被架空,阿妧已是貴妃,已然是后宮最尊貴的人。
    難道皇上還要再升一升她的位份?
    貴太妃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若是如此,皇上為了阿妧可真是煞費苦心。
    她唇角彎了彎,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阿妧,終究是幸運的。
    阿妧在清涼苑中養病,待她好些時趙峋將大皇子抱了過來,將她們母子保護起來。
    宮中發生了許多事。
    馮太后罪名已定,戕害先帝皇嗣、下令追殺瑞王妻兒、謀害今上皇嗣,攛掇端王謀逆,綁架昭貴妃和大公主等等……她的罪名幾乎寫滿了整本折子。
    這還只是放在明面上的。
    當初衛容華懷胎小產,亦是馮太后命李修儀做了手腳,那孩子并非皇上親子,是馮太后安排了人迷-奸了衛容華。這等宮闈丑事,自然不好傳出去。
    除此之外,溫昭媛亦是惡貫滿盈,她參與戕害先帝皇嗣,參與了多次謀害宮妃、嫁禍他人等等。
    馮太后見大勢已去,搶先服了藥,于永壽宮自絕。
    溫昭媛在宗人司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皇上特意“優容”,等秋后再處決她。
    至于張皇后,因她大義滅親揭發自己姨母,也并未害過人性命,趙峋保住了她的皇后之位,也促使曾跟著馮太后的人,紛紛主動認罪悔過,以求保住家族。
    至此,馮太后在前朝后宮的勢力,全部土崩瓦解。
    前朝的事有趙崢幫忙,趙峋才能騰出些功夫回去陪阿妧母子。
    “皇上,蘇婕妤求見。”
    正當趙峋才要從福寧殿離開時,只見聽到崔海青的通傳。
    “讓她進來。”趙峋又坐了回去。
    只見蘇婕妤進來,上前行禮道:“妾身見過皇上。”
    趙峋抬了抬手,道:“平身,坐罷。”
    “皇上,昭貴妃身子已經大安了吧?”蘇婕妤也不能去清涼苑,見后宮中發生的這些事,知道皇上有心護著阿妧。
    趙峋微微頷首,“阿妧無礙,過兩日就能回去了。”
    蘇婕妤松了口氣,她抬眸,瞬也不瞬的望向趙峋。
    她面前的人是天子,他手握生殺予奪的大權,貴不可言——不僅如此,他還生得樣貌極好,英俊高大,讓人心動。
    才入宮時,她也曾妄想過被他放在心上,沒過多久,在見到鄭貴妃傷害她后,皇上的冷淡反應而傷了心。
    “皇上,妾身有個請求。”就當趙峋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時,蘇婕妤開口道:“妾身想從琢玉宮搬出去。”
    趙峋聞言,不由皺了皺眉。
    “蘇婕妤,朕記得你跟阿妧感情極好,搬走豈不是顯得她容不下人?”趙峋淡淡的問道。
    皇上果然處處想著阿妧。
    蘇婕妤笑了笑,有點難過,更多的是釋然。
    她眨了眨眼,故作輕松的道:“皇上,往后阿妧妹妹還會給您再添小皇子、小公主,琢玉宮怕是住不下呢。妾身跟淑妃娘娘入宮前就認識,又曾在行宮中陪過太后,如今正好作伴。”
    “皇上,阿妧妹妹是個極好的人,希望您不要辜負她。”蘇婕妤說著,眼角已經泛了紅。“她有什么委屈,都是自己忍著,只處處替別人著想。”
    她得不到愛情,卻得到了一份極好的友情,這就足夠了。
    “在阿妧回來前,我想就搬走。”
    趙峋凝視她片刻,心中驀地添了些愧疚。他忽然道:“你的手,可恢復如初了?”
    蘇婕妤聞言,燦然一笑。“多謝您關心,妾身早就好了。”
    “既是你心意已決,朕答應。”趙峋緩緩道。
    等到蘇婕妤離開,趙峋揉了揉額角,心緒復雜。
    “皇上,奴才已經確認過,那本書拿來時,確實是全新的。”崔海青進來,低聲回道。
    趙峋這才想起他讓崔海青去調查那本書的折頁是否先前就有,這些日子忙于前朝事務,他沒來得及過問。
    那這么說,此書便是阿妧所折。
    可這句話能足以引起阿妧的警惕么?
    趙峋冷靜下來,這封號歷代都有過,不足以聯想太多,阿妧若是懷疑,難道她從前曾見過?
    他去里間取出了那本《史記》,他圈過的痕跡還歷歷在目。
    趙峋驀地添了些心虛。
    他仔細將自己的書翻了一遍,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
    然而就在翻完最后一頁時,他看到封皮處有一道淺淺的劃痕——看像是指甲的痕跡,更像是護甲。
    “皇上有一日昭貴妃來,您讓她在這里等您,娘娘看過您的藏書。”崔海青福至心靈的道:“奴才記得有本被放歪了些,奴才還整理過……”
    趙峋猛地想起阿妧那日曾不經意的問過他,為何要改封號。
    他當時是如何搪塞阿妧的來著?
    先前的一幕幕閃過,他不凡的記憶力,讓他想起了那時的情形。
    他覺得自己掩飾得極好,鎮定自若,沒有讓阿妧看出端倪來,還在安撫她,讓她別多心。如今看來,真是愚蠢至極!
    若阿妧已經知道這個“熙”字的由來,自己還曾信誓旦旦的說,對她的心意始終如一,從未變過——那豈不是證明,他對阿妧從來都是逢場作戲的敷衍,沒有真心?
    那時阿妧躲在他懷中,他看不清阿妧的臉色,說是再也不會問。
    難道從那時起,阿妧的心就被他傷了?
    趙峋的面色十分精彩。
    作繭自縛,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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